雍天牧當真在竹籬笆家屋窩下來,又是一個與安家沒半分血緣關系的「家人」。
自從他窩下後,安老爹逢人就提,說他下棋贏了彩頭,替自家孫女兒招進一房孫女婿兒,消息流通比風過野林還快,搞得如今的小溪村與臨近幾個小村,全都知道安家元元姑娘已名花有主。
什麼上門孫女婿……之類的,安志媛駁都沒法子駁。
這兒畢竟是古代社會,女人名節比性命更被看重,這兒還是座民風尤其保守的小村,竹籬笆家屋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大男人長住,沒適時給出一個「重量級」解釋的話,她跟魏娘子八成都要被拖去浸豬籠。
所以她都自覺還在戀愛初期,外邊的人已將她視為「有夫之婦」了。
外頭的人怎麼想,她管不著,但著實對不住雍天牧。
想他堂堂男子漢一枚,要臉有臉,要身段有身段,要才有才,要銀錢有很多金葉子,卻被村民們瞧作是個倒插門的,她試圖道歉,還表示會盡力導正過來,豈料他、他竟然難過給她看!
見他難過沉默了,她真覺自己是好心干壞事,非常對不起他。
深覺對不起他的同時,又覺心里一股甜蜜蜜的滋味不斷滋長,很想待他很好很好,想令他也同她一樣開心,不願見他受丁點委屈。
他若喜歡當這個上門孫女婿兒,無絲毫屈就勉強,那她就由著他。
夏季過得淡然也熱鬧,總歸是歲月靜好的氛圍。
竹籬笆家屋多了一名新成員,安家大姑娘有了一位初戀情人,很多事物都鮮活起來,天空更加蔚藍,林野加倍翠綠,溪流時時唱著清涼歌曲,薰風過林梢,呼呼地來回卷去,蝶舞蜂喧不單是春天才有的景意。
時節來到夏末秋初,安志媛發現自個兒把勁瘦修長的美男養出不少肉,長了些肉的美男依舊美到三萬六千個不行,那讓她十分有成就感,望著他終于雙頰不再削瘦凹陷的俊龐,她會開心傻笑。
畢竟都被瞧成上門孫女婿兒了,她有時會想,他們這樣算是「先婚後戀」的模式呢?還是其實新戀情的蜜月期一直沒走完,還在動不動就心動到不行的時期?
會心動到不行,很大原因在于她的初戀情人太易感。
正如此時,月兒剛剛躍上樹梢頭,她人在灶房,爐灶里的火早已控得微弱,讓弱火溫和地滾煮大鍍中微帶顆粒的紅豆泥,她握著長柄木杓輕輕在鍍中攪動,習慣地又哼唱起記憶中曾經流行的曲調——
「……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然後一起分享,會更明白,相思的哀愁。還沒好好的感受,醒著親吻的溫柔,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獨的自由……」
注︰〈紅豆〉作詞︰林夕,作曲︰柳重言,演唱︰王菲。
唱到盡興處,她手中的木杓都要拿來當麥克風了,好陶醉。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豈料唱者無心,听者有意。
安志媛把副歌唱過又唱,等紅豆泥熬煮好起鍋擱置,準備收工,眼角一瞥到在水缸邊的雍天牧時嚇了一大跳。
她當然早就知道他在灶房里。
每晚她在灶房東弄弄西弄弄,他總在她身邊,讓水缸里的水時不時保持近乎滿溢狀態成為他的拿手絕活,另外劈柴、夯土補牆、上瓦修繕等等偏粗重的活兒他也能做,總的來說就是她忙她的,他自個兒很會找事做,相伴在一塊兒不一定非得出聲交談,各自做各自的事,一抬眼卻又能瞧見彼此。
此刻她抬眼瞧他,水缸里的水已蓄滿,他一手猶握著空木桶,罰站般也不知杵了多久。
似察覺到她的注視,他俊顏緩緩轉向她。
一陣夜風恰巧吹進,吹得灶頭邊上的燭火往上拉長跟著閃閃爍爍,安志媛心髒驀地一顫,背脊都發麻了。
「你、你干麼流淚?我唱得有那麼感人嗎?」
那張被她養得溫潤許多的俊俏臉容一雙長目黑白分明,就見兩滴清淚分別從雙眼中流下,而且不是直接墜落,是掛在勻頰上欲墜不墜。
真要命!
安志媛又想捧頰尖叫了,男朋友長得實在比她好看太多,她花痴到連自己都覺苦惱。
「呃……還是其實是我唱得太難听,魔音穿腦,大俠扛不住了才哭?」她跳到他面前,曲起指節很珍惜地替他拭淚,皺皺巧鼻又蹶圓小嘴,試圖逗笑他。
交往近三個月,而且天天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只差沒同床共枕,安志媛老早察覺到他的「怪毛病」——只要他悶不哼聲,露出很憂郁、很頹靡同時也很要命的絕美表情,就是他腦中小劇場大發作了。
而這樣的他其實不難對付,說穿了就一個字,得「哄」。
未多想,她拿開他手中的空木桶,一手端起燭台,再一手牽著他,直接把他拉到自己絕對不豪華但很有個人風格的香閨里。
「坐下。」她微地一推,他就乖乖在榻邊落坐,一副生無可戀、任憑她擺布的姿態。安志媛把長長的氣嘆在心底。
沒辦法,美人需要用心哄,還得多疼疼,這款男友是自個兒挑的,各人造業各人擔,她女友力強,罩得住。
她出去一會兒很快就返回,手中端來一盆子熱水,跟著俐落地絞好熱巾子,靠過來邊替他擦臉,邊徐聲道——
「雖洗過澡,可又有些出汗了,還有淚痕呢,擦一擦等會兒也好回去歇息。」
她不確定是話中哪些字眼刺激到他,話音才落,驀地就天旋地轉,她人被他壓倒在榻上,手中熱巾子都不知拋哪里去。
男子年輕俊顏就懸在上方,近到能感覺他熱燙的氣息,那兩丸目瞳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非常漂亮,異常地漂亮,卻若深淵不見底。
「元元……你覺得你我這一切……終有盡頭嗎?」
「啥?」被問得一頭霧水。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能永垂不朽,是嗎?」
怎麼這話好耳熟,在哪兒听過……啊啊啊!歌詞啦!
安志媛簡直啼笑皆非,終于弄明白男人的憂郁是為哪樁。
「那是歌啊這位大哥,填詞人怎麼寫我就怎麼唱,至于盡頭……每段戀情都有盡頭沒錯啊,談戀愛談到最後要麼分手要麼步入禮堂,欸,就是成親、結為連理,當然啦,有些人婚後也能一直維持戀愛感覺,那就得靠男女雙方共同努力,單方面一頭熱是絕對沒辦法的。」
突然有種自己是戀愛大師在開示信徒的錯覺,她抿唇笑,帶甜香的小手拍拍他的臉,哄著輕幽唱起——
「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好。」說話的同時他俯首而下,一遍遍吻著她的唇,低啞又道︰「我陪你,你不要放手。」
戀愛以來,他已學會親吻時舌與齒的運用,完全無師自通,以舌描繪她的唇型,吮著那兩片柔軟,偶爾輕輕啃咬,進一步將柔軟的自己探進那小嘴里,唇舌纏綿,相濡以沫。
安志媛心里化成一汪柔水,身子益發慵懶,一開始她還跟得上,細細回吻,後來男人的攻勢越發凶猛,她被吻得氣喘吁吁,渾身發熱。
應該要推開他,以免野火燎原,但她兩手卻緊揪他的衣衫,兩具身軀在榻上糾纏翻滾,變成她疊在他身上。
他前襟散開,露出漂亮鎖骨和部分的胸膛,安志媛將手探入他輕敞的襟懷胡亂模索,溫燙觸感美好得令她心口都顫抖。
忽地她人又被壓倒在底下,男子喘息聲一轉粗嘎,有力的唇舌親得她舌根微疼,像要把她整個人吞噬似。
真的該喊停啊,快要擦槍走火了,她模糊想著,僅是想著,然後思緒越飄越遠……兩人的「好事」最終還是止住,全靠雍天牧的超強自制力。
好半晌過去,安志媛枕著軟枕子平躺在榻,腳下一雙繡鞋已蹭掉在地上,腰帶襟口亦見松敞,雍天牧上半身伏在她胸前,整顆腦袋瓜就埋在她頸窩里,維持著這樣相依偎的姿勢,兩人靜靜調息。
兩顆心髒隔著血肉相互輕擊,安志媛能感覺那律動的節奏從劇烈紊亂漸漸趨緩,而後穩下,心音領著心音,一個人穩下來了,另一個也不再躁動難安,氣息亦同此理。
望著掛在床榻上方自己用貝殼、公雞羽毛、麻繩以及細竹藤手作編織的捕夢網掛飾,安志媛想著剛剛發生的事不禁要笑,噢,不,不單是想笑,她是真的笑出聲來,摟著身上的男人笑到不行。
那顆挺沉的腦袋瓜終于離開她熱呼呼的頸窩,眉目微斂,靦腆中帶著不解。
她沒等他開口詢問,撫著他的臉,道︰「我好像體會了一次什麼叫『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雖然她的「不要」沒說出口,但也差不多意思。
雍天牧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卻也未追問,而是重新俯下改而側臥在她身旁,額頭抵著她微露的香肩。
安志媛不禁問︰「為什麼不要了?你如果沒停手,我應該也不會叫停,嗯……是說男女朋友正式交往才三個月就上床,這樣會不會太早?還是還算OK呢?」後面突然自言自語,沒得到結論又將注意力拉回,直白再問——
「你不想要我嗎?」
「想,很想要。」雍天牧答得毫無遲疑。「想把元元變成我的,佔有你的身子,讓你從此以後對我死心塌地,一輩子不言離。」
哇啊,他這話就大男人啦,但安志媛先不急著教,而是從平躺改成側臥,與他枕在同一顆長枕上,面對面望著彼此。
「那為何停手?」她害羞笑問,覺得這種跟男朋友窩在榻上聊天的事也很浪漫。雍天牧眼神略飄,明顯也在害羞,但目光最後仍堅定落在那近在咫尺的秀顏上,輕啞道︰「竹榻滾起來很吵,會把其他人吵醒。」
啥?
呃……這……嗯……
安志媛愣了會兒才理解他說了什麼。
對,她躺的是竹制榻床,不只她,竹籬笆家屋甚至是整個小溪村的人家,家里的榻床應該全是竹制,誰讓這兒竹子取得容易,竹榻床好啊,冬天鋪層軟墊就能保暖,夏天直接睡上頭多麼舒爽,又輕又便宜又耐用,但……對的,沒錯,滾起來「咿咿呀呀——」像門外漢在拉二胡,很吵。
「噢,天啊……唔呵呵呵呵……」不敢笑太響,但就是好好笑,她悶笑到雙肩直抖,這一次換她笑到把額頭抵進他頸窩,挪動的同時底下又響起幾聲咿呀,這完全戳中笑穴,讓她抵著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差不多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控制住,她抬起淚汪汪的笑眼,嘆氣——
「那如何是好?全村子都是竹榻床,滾起來都咿咿呀呀……噗!」連忙搗嘴,險些把笑氣混著唾沫噴到他臉上。
她眨眨眼又道︰「難怪那天晚飯後你進浴間,我在村里散步消食,經過村尾王大叔家後院會听到那一陣聲響,原來是王家大叔和嬸子正在忙。」
叫床都沒有竹榻床的聲音響啊!
雍天牧難得露笑,是真心愉悅且全然放松的笑意,即使淡微也教人望之舒心。他撩弄她散在面頰上的青絲,道︰「在地上鋪厚厚的軟墊,元元覺得呢?」
她皺起巧鼻,作勢要咬他的指。「才不要跟你在地上滾來滾去,要滾也要滾在青青草地上,還要藍藍的天白白的雲,蝴蝶圍著我們飛啊飛,蜜蜂……呃,蜜蜂就不用了謝謝。」
他嘴角笑意加深,被她說的那個畫面逗笑,瞳底泛亮。
下一瞬他表情回歸認真,湊近在她耳邊道︰「那沒辦法了,只好明兒個入山伐木,親自制一張結實的大木床。」
安志媛依舊笑到不行,捧著他的臉湊上去親了幾記以表嘉勉。
只淺淺吻著,不敢再深吻糾纏,只兩顆腦袋瓜親昵親近相靠,不敢放縱擁抱,但這樣也很好。
「親愛的牧哥哥,你方才說的一事,小妹我覺得有必要提出來說明一下為好。」她兩手擱在腮下,慵懶眨眸,語調輕徐。「如果有一天我們把『大事』完成,你以為佔有我了,卻不代表我一輩子就得對你死心塌地,女孩子的清白雖然重要,但在我出生成長的那個地方,不是女孩子把清白給了誰,就得跟那人過一輩子,如果感情淡了、沒了,大家好聚好散,各自尋找幸福,沒有誰離不開誰。」
聞言,雍天牧臉色微變,急欲說話。
安志媛微笑搶道︰「你先听我說完啦。」
她安撫般輕撫他的唇,繼而道︰「我沒談過戀愛,戀愛嘛……就是兩人相愛的意思,之前完全沒有過,跟你這是頭一次呢,我也會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歡喜,想跟你一直走下去,只是未來我們倆會不會有好結局,沒有人知道,唯一確定的是,只要我們還在一起,我就會好好待你,好好珍惜每一天——」
「你說會陪著我,要我別放手,那我們便這麼做吧,盡力而為,傾心去愛,就看最後能走多久、走多長,不管結果如何,誰也不後悔,好不好?」
燭台上的火光將熄,一室幽暗中,雍天牧猶能瞧清與他同枕而臥的人兒。
巴掌大的小臉神態寧靜,朦朧的眸光似下一刻便要交睫睡去,她卻不知這短短時刻他內心忽陷狂亂,殺意又生。
當她提到沒有誰離不開誰,他肚月復彷佛重重挨上一記,連呼吸都痛……
殺掉她,從此她再不會離開。
殺掉她,令一切歸零。
但她說,這是頭一次她有不安,卻有更多期待和歡喜,她說,想跟他一直走下去,還說,她會待他好,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
心緒起伏迭宕,他抬手撫上她的頸側,掌下感受到的是細膩肌膚以及溫暖脈動,要摧毀是如此容易,可這世間若從此無她,放眼望去似乎盡成荒蕪,他要走往哪里?
「怎不說話?在想些什麼?」安志媛在暗中模索,雙手將覆在頸側的那只男性手腕輕輕合握,此時燭火滅了,他的臉藏在黑暗里,盡管看不清那神情卻隱約有所感應。
她略夸張地欸欸嘆氣。「你有想法要說出來呀,要時常溝通,這樣關系才能維持長久,你若一直悶著不說,悶到最後變成大問題,『轟』地一聲大爆炸,那時可就難補救。」
雍天牧定定望著她,覺得那一聲「轟」地巨響像是在腦中炸開,思緒渾沌間他低幽出聲——
「我想著要殺掉你,殺了你,就沒有往後感情淡了、沒了的事,沒有誰離開誰的事,讓一切結束在很好的時刻。」
幾是話音一盡,他就悔了,整個回過神,卻已然收不回話。
他能听到自身加快加重的心音,他在緊張,目光緊緊鎖著她。
她會害怕,沒有誰听到那些話能不害怕。
然後她可能會試圖推開他,又或者同他虛與委蛇,她的表情將會泄露一切,而他會很輕易地看穿那一切,他們之間會很快豎起一道無形壁牆,他會失去她。
他終要失去她了。
「雍天牧,你沒事走什麼恐怖情人路線啦!」
安志媛在愣了幾息後整個大暴走,誰管他是不是武藝高強,是不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厲害殺手,身為人家女朋友的突然不爽自家男友,當然就是直接撲過去狂搥一頓。
「搥腫你!搥肥你!搥胖你!要殺掉我是吧?好啊好啊,既然要被殺掉,那至少得讓老娘嘗夠甜頭再死!」她霸王硬上弓般跨坐在他腰際,憑著一股沖天霸氣胡亂模索,把他松敞的前襟整個扯開。
她小手壓在那片光滑堅硬的胸膛上繼續亂模亂揉,還學惡霸嘿嘿哼笑——
「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救得了你,老娘要死也要作個風流鬼,今晚就讓竹榻床徹底搖個響亮,大力搖起來。」
房中的一點微光僅余透窗而進的淡淡夜月,淡得那般希微,但她的眸光比什麼都亮,像氣極惱極要沖著他大肆撻伐,想把他「壓落底」,讓他好好領悟她有多麼不爽。
為何無驚懼之色?
她不信他會殺掉她嗎?
她播他、揉他、掐他,他多的是機會反擊,為何會傻了似由著她耍狠?
但……他似乎是喜歡由著她使強,喜歡見識到她的怒火,喜歡被她壓著搥打亂揍,他終究未能下手,終究舍不得。
他終究被改變了什麼。
當他嘗試著去到她身邊時,她亦無聲無息地走進他內心。
是他自願對她打開心房,以為不要時僅是將她毀掉、抹去、剔除,如此簡單,卻終究體會到,意念如種子落土、發芽、生根茁壯,而意念是她,她成為他的一部分。
體悟到這些的同時,他的臉正遭受到她的「攻擊」。
亂七八糟的吮吻啃咬落在他頰上、顎上、嘴上,甚至連鼻頭也被咬了一記,還發狠般咬得特別重。
他身子驀地發顫,喉間滾出申吟,不是因鼻子被咬,而是惡劣地遭受狎弄。
熱氣一股腦兒往頭頂沖,他也暴走了,挺腰一個擒抱就把囂張的姑娘家反扣入懷,再反身一個壓制,竹榻床咿咿呀呀一陣響,他終將造亂的她壓進長枕與被褥間,赤果健胸抵著她袒露出來的女敕肌,他的臉再次埋在她頸窩處,心撞擊著心,兩人皆氣喘吁吁。
一把將姑娘家制伏,雍天牧就沒再動作,而一被制伏住,安志媛便也消停。
她一開始氣到頭有些發昏,听他闡明內心所想,說不驚懼那是騙人的,但在驚懼之上還有一股熊熊燃燒的怒氣,就是氣,氣他在她面前根本耍不了狠,卻還想恫嚇她。
明明是古代人,明明滿腦子古代思維,明明是高手中的高高手,殺手界中的狠角色,兩人交往的這些時日,他被她這個女朋友支使得當真昏天黑地、慘無人道卻還是滿滿的甘之如飴。
汲水、挑水、砍樹、劈柴,他來。
大量的蛋白需要打發、大量的面糊需要攪勻,他來。
平日里殺魚、殺雞,他來。
恰遇上村里一年一度的祭神大節日,得幫忙村民們殺豬兼宰羊,一樣他來。
越靠近他,越明白他的習性喜好,心會微微發疼,那些喜好或厭惡他藏得很深,也許隱藏太久,連他自己都模糊了其中界線,根本不自知。
但她畢竟是旁觀者,亦是親近的陪伴者,感情的互動讓她對他的心思變得更為敏銳,他的很多事她都看在眼里,琢磨在心。
記得拿到他親手打造的禮物「混銅鑄鐵紅豆餅烤盤」的那一天,當晚她就在自家辦了一個「紅豆餅派對」。
除紅豆泥餡料,家里剛好有一甕腌菜脯,她便把菜脯剁碎了作成咸口味的內餡,另外還試作了一塊羊女乃女乃酪,不太成功,也無法保存太長時間,當晚就加進咸與甜的兩種內餡增添風味,竟意外合拍。
「紅豆餅派對」的那一晚,是他吃相最為外顯的一晚。
他打造的烤盤模具讓她能輕易使用,抹上薄薄一層油就能烤出外脆內軟的餅皮殼子,完全不沾黏,她看著他大口吞食,即使是安靜的,一聲贊賞般的嘆息也沒有,那優雅又迅速的吃相實令她有滿滿成就感。
她觀察得出,他偏愛甜甜的紅豆餡口味,加進女乃酪後,他吃得眼楮都閉起,咀嚼間嘴角悄悄勾高。
後來她並未在茶棚開賣紅豆餅,混銅鑄鐵材質的烤盤得來不易,她都不知他使什麼法子才弄到手,中間是否歷經危險,所以不可能要求他再多弄幾塊,而唯一的一塊烤盤便被她架在灶房小爐上,這些日子以來,陸續烤出多種內餡的脆皮餅子,全祭了一家子的五髒廟。
只有自家人才能時常嘗到的好滋味,那似乎讓他頗滿意,尤其她會針對他的喜好調整餅皮和內餡的比例以及口味,這種「客制化服務」總能讓他露出很朦朧、某種近乎孩子氣的神情。
她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他沒肯起身,就死死賴著,一團團熱息噴在她膚上。
瞧這德性,哪里不是孩子氣?
安志媛內心長嘆,腦子清楚了些,又推他一把,問道︰「你真舍得殺我?」沒等他答話,她連忙補充道︰「想好喔!仔細想好再回答,不要惹人生氣。」竟有威脅之意。
抵著她頸窩的腦袋瓜搖了搖,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從她身上翻下來。
「對不起……」雍天牧直接道歉。
那略微不穩的沙啞嗓音讓安志媛的心口瞬間塌軟一小角,她哼了聲,雙臂還盤起,巧肩頂了頂他偎在那兒的額頭。「所以是舍不得的,對嗎?」
「嗯。」無絲毫異議。
跟這樣的男朋友較真實在好累,她突然來一個深深呼氣,再重重吐出一口氣,下好決定了——
「好啦,你的道歉我接受。再有,你說殺掉我,就沒有以後感情淡了、沒了、誰要離開誰的事,雍天牧,你是怕被人分手吧?那、那我們之間,我可以跟你約法三章,往後咱們兩人不論發生何事,關于『分手』一事都由你來提,你提分手,我們就分手,你不提,我們就一直在一起,這樣你能安心些了嗎?」
她覺得自己差不多是「以身飼虎」了。
面對感情,她有諸多不安,他應該也是,只是他想消除不安的法子竟是把她這個造成他不安的因子先消除掉,都不知該罵他笨蛋還是說他奇葩。欸。
總歸自己的男朋友自己教,誰讓她喜歡他。
雍天牧頓了會兒終于理解她說了什麼。
「沒有分手,我不可能提。」聲略急,面容再度湊得很近,注視她,重申。「我不提。」
安志媛心里有些無奈,有些好笑,男朋友愛她愛到想殺掉她,還絕不提分手,她竟神奇地嘗到滿滿的黑色幽默甜蜜感,不生氣了。
「好啊,不提就不提,那你也要跟我約法三章,以後要是又有想殺掉我的念頭,得坦白跟我說,如同這一次這般,老老實實告訴我,好嗎?」
她的要求完全出乎他預料,卻有一股……像似如釋重負之感席卷全身。
他略僵硬地點點頭,後又怕她在幽暗中看不清楚,跟著出聲——
「好。不論我想些什麼,都告訴元元。」
她咧嘴一笑,湊上去一記啄吻,道︰「這是約定蓋章。」語畢,她像完成什麼大事般全身放松下來,隨意攏攏衣衫,小小打了個呵欠。
愛困了,今晚搥男友兼扮女霸王著實有累到。
她挪了個舒服位置躺平,又道︰「親愛的牧哥哥,小妹得失陪了,要來睡美容覺,那個……要殺要剛你就自便吧,甭跟咱客氣。」
她掩睫而下,眉宇舒張,可愛地微翹嘴角,呢喃。「晚安啊……」
直接睡給他看,不管了。
然後朦朧中她似乎得到一個晚安吻,在將要睡著之際,男人湊過來親她,力道甚輕。
☆☆☆
從一開始,她就是個奇怪的姑娘,每每令他錯愕驚奇。
他問過她的來歷,她說她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是一座海島,卻極可能不存在在這個世間。
問她為何會離家來到南雍,她曾半開玩笑道,說自身出了場意外,被狠狠撞飛,結果一撞就把她隔空撞來這里,接著便是他已然得知的,她被安老爹撿回家養,帶著家人將安家茶棚經營得有聲有色,連帶活絡了整座小溪村。
她說,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她用了一個簡單的詞講述自身狀況——穿越。她從某個時代穿越而來,落地于此,若橫空出世。
越靠近她,越篤信她偷偷告訴他的那些,那並非玩笑話,她似乎以為他不會輕信,短短幾句就帶過了,但他沒有不信的理由。
若非她種種的不尋常,她不會看上他這樣的人,更無法容忍他朝她走去。
她的許多想法令他難以掌握,他當然渴望將她完全掌控,卻又對她的不受控瘋狂傾心,矛盾到不知所措。
她將秘密告訴他,而他也有深藏的秘密……若哪天真說與她听,她會作何等回應?
若在以往,他想到這般問題內在定然煩躁不已,此際胸中竟輕飄飄,只因他連想殺掉她的話都吐實了,沒嚇跑她,反倒遭她一頓猛搥。
原來他喜歡挨她的揍,把他揍狠了,他越發舒坦歡喜。
原來,他喜歡對著她犯賤,這一身傲骨盡可匍匐在她面前,任她踐之踏之。
這一晚他未回自己房中,而是挨著她想著許多事,听著她輕淺的呼吸,內心平靜,直到那一抹熟悉的夜靈來訪,乳白色的霧體整個展現,他才意識到現實中的自己原來已睡去。
夜靈訪夢,以往約一旬一會,那開端的兩、三年令他武藝進步神速,後來不知因何來訪的次數遞減,竟演變成兩、三個月才得遇一次。
他曾仔細推敲過,得出了一個答案,似是他在夢中已學不到更多,因而夜靈不來。
在他的感覺是,並非那奇異的霧體沒有新招,而是新招再多,以他的現狀像也無法悟道,即便他已是強中手,奇詭的武學道上仍有過不去的坎兒,而那個坎兒究竟為何,他根本不知。
今夜又遇夜靈訪夢,粗略一算竟有大半年未在夢中遇見。
雍天牧望著那當空浮動的乳白色人形霧體,一時間有些懵,但很快地注意力便被召回。乳白色霧體上開始點點閃爍,每一個亮點代表人體的每一處穴位,他一見便入迷。
那些亮點以往並非未曾亮過,以往的他如何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此際的他竟能瞧出丁點端倪,而點與點之間連成線,線與線之間形成一幅起承轉合、宛轉徘徊的玄機之面,他,忽而就懂了。
破關的要旨原來在心。
他的心變得輕飄飄,卻非空蕩蕩的輕。
他的心于是住進一個人。
他因而生情,而情,是一切之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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