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黎明熙雖然專撿著暗處走,且都已經出了城門,離天鷹營愈來愈近,卻還是被青樓的護衛給發現了。
她感覺頸後的寒毛一根根立了起來,求生刺激著她邁開腿,沒命的跑,跑得連掉了一只鞋子,感覺石子狠狠扎進腳底也不自知。
不知過了多久,她甚至連自己跑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只感覺所站之處凜風冽冽,一頭如墨般的發絲被吹亂,把視線都遮住了。
她撥開發絲定楮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處崖邊,約莫數十層樓高的崖下是一汪湖水。
她並無退路……
黎明熙回過身,看著那群追過來的護院,絕望與疲憊涌上心頭,讓她再也無法壓抑的怒聲開口,「我都說了我不——」
稍早前被她搧了一巴掌的護院嗤笑打斷她的話。「進了醉吟樓你不賣身也得賣,乖乖認命吧!」
羞怒染紅了她蒼白的臉,再見那些護院步步逼近,她腦中忽地想起幾個月前莫名其妙穿越到古代時的惶恐。
當時,她日思夜想,腦中充斥著就是怎麼回到屬于她的時空,卻怎麼也無法如願。
最後她得到的結論是,想要回去最直接暴力的方法是再死一次。
雖然無法肯定,但她就是鼓不起勇氣。
意外畢竟與自殺不同……但萬萬沒想到,機會居然來了。
浮現的念頭讓黎明熙的心情瞬間復雜得翻騰,她暗自調息,一張玉顏沉靜得讓人瞧不出半分驚慌地開口,「不要過來,否則我就跳下去!」
明明是瞧來嬌弱弱的女子,此刻,板起罩霜玉顏,居然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凜然氣勢。
護院在那樣的眸光下居然不自覺挪開目光,領頭見這莫名的狀況,一陣氣惱,不由吼道︰「杵著做什麼?上啊!」
護院回過神,群起向前,卻听到一聲厲喝打破沉滯的空氣。
「住手!」
僅僅只是一聲厲喝的磅礡氣勢讓在場的護院全噤了聲。
護院領頭認出他,慌忙躬身作揖。「石大人!」
石玄墨一張剛毅俊臉凜然,目光嚴厲地看著眼前這群護院,「來者何人?為何在此喧鬧?」
人人都知道,眼前這一個氣勢撼人的男子是內衛統領石玄墨,也是當今聖上最器重信任的臣子,更是當朝武功最好的高手。
惹怒他的下場難測,就連太子也敬他三分,誰敢得罪?
護院領頭抱拳稟報,「大人,小的是醉吟居的護院,不是故意在此喧鬧,而是奉命來抓咱們院里逃跑的姑娘。」
黎明熙沒想到在這時辰居然會有人出現,定楮一看,內心驚詫不已。
「慕雲亙」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不對,護院喊他「石大人」,不是「慕大人」?
為何?
心里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黎明熙的思緒瞬間被攪得有些混亂,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不容她費心思糾結在這上頭。
「我不是!那是誤會,我是福玉公——」
「閉嘴!」听她出聲辯駁,先前被她甩巴掌的王二立即轉身想摀住她的嘴。
眼前的不是別人,是一根手指頭就可以弄死他們的石玄墨,倘若他真听信了她的胡言亂語,接下來可就麻煩了。
黎明熙雖然處在渾身不對勁、進退兩難的狀況,卻沒忽略王二伸來的手。
她心一驚,下意識往後一退。
「小心!」
石玄墨才剛回到營里,發現附近的騷動,沒喊巡守的營衛前來查看,而是親自走一趟。
隔著那十幾個護院,他看不清楚站在崖邊的女子的模樣,卻可以清楚听到她所說的話。
她說是誤會……不管是不是真的誤會,都是有必要厘清的。
他不允許在自己的地盤發生強搶民女的事!
他才想細究,卻驚見女子為了閃開護院伸出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身子便直墜而下。
不假思索的,他提氣朝她直奔過去——
湖水隨著吹撫過的風淺淺蕩漾,水溫卻是既寒又冷,彷佛化成千百萬根冰針,插進身體里。
好冷……卻又好熱。
黎明熙難受的想,想抱住自己,卻發現根本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會溺死吧?
在看到護院朝她伸出手來,她忘了自己是站在崖邊,腳下不過挪了一小步,便感覺整個人往下墜落。
她心頭閃過一絲驚詫,但一想到這原本便是自己預設的下場,因此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一掉進水里,她便感覺自己像是掉進放滿冰塊的凍水里,刺骨的寒,卻澆不熄體內不斷漫起的熱。
但無妨,這痛苦很快就會結束了。
黎明熙幽幽地想著,放棄了掙扎,等待著,隨著水流飄蕩著。
未料,水還沒從口鼻灌入,她便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落在腰間,不同于身體熱燙的溫暖貼上,將她整個人托出水面,靠在上頭。
是什麼救了她?
她不想被救啊!
別救她……拜托!
她想睜開眼看個分明,卻連掀動眼皮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像陷入夢魘似的,用神識痛苦的掙扎。
大約過了一輩子般漫長的時間,黎明熙感覺自己被撈出水面,人躺在硬邦邦、凹凸不平的石地上。
石玄墨幾乎是與女子同時間墜落湖面,也因此他輕易便撈過她的身子,將她夾在身邊。
這座八通湖位在城郊,遠接南方大港的海流,穿越山脈蜿蜒數千里後在此形成一片寧靜湖泊,看似平靜,其實危機四伏。
湖深且寒,當中嶙峋怪石矗立,不利航行,但漁獲頗豐,因次犯險撈捕的百姓不計其數,相對的,每年被奪走的人命也難以計數。
石玄墨曾為龍闕帝勘探過此湖,因此知曉在湖四周其實有好幾處可以藏身的石洞。
他不假思索便找到其中一處,將人給帶上岸。
一上岸,他顧不得渾身濕透,湖風凜凜,蹲跪在女子身旁,準備查探她的氣息,卻赫然驚覺這張臉……似乎有些眼熟?
不過片刻,他便想起眼前的人便是那個先前闖進天鷹營里、女扮男裝的女子。
她出現在營地的意圖不明,他卻沒能逮住好好審問一番。
石玄墨伸手探了探女子的呼吸。
慶幸女子墜湖前一刻便被他給抱住,因此沒有吃到半滴水,呼吸雖然薄弱,但還有氣息,可詭異的是,為何她的唇色蒼白若紙,雙頰卻呈現不自然的酡紅?
……
同樣疲憊的陌生男女抵靠在一起,沉沉的睡去。
天方露出魚肚白,半夜燃起的火堆早已熄滅,失卻光源的石洞里透著一股幽冷氣息。
熹微的晨光透過披垂在洞口的樹藤溫柔地灑入,稍稍驅走了洞中冷息以及黑暗。
黎明熙是被一種詭異的感覺給喚醒的。
身上像是被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既重又沉,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難道是鬼壓床?
她納悶地睜開眼,卻在眼底映入一張男性臉容時,嚇得她伸手用力一推,直接跳了起來。
石玄墨在天鷹營多年,未出龍闕帝秘密任務時,多半時間是留在營里練武、訓兵。
十年如一日,也因此保有習武之人淺眠、敏銳的特性。
可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在昨夜,他竟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昏睡狀態,以致沒有察覺身下的姑娘醒了。
正因為如此,當他在被推開,整個人倒地的瞬間才醒過來。
莫不是他不自覺也受了毒的影響?
在他恍神之際,黎明熙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後,被接踵而至的感覺嚇得心髒一縮,心口狂顫。
昨夜,這具身子的原主司徒玉衡中了媚毒,听說得用男人方能解毒,否則最後會死。
她想死,想看看是不是能借由死,離開司徒玉衡的肉身,偏偏遇上這該死的無法見死不救的男人,爽爽的替她解了毒!
她死不了,還害司徒玉衡把清白的身子給了個陌生男人,讓她非常非常不開心啊!
想到這里,她側過臉,忿忿的橫了他一眼。
目光不飄到他身上還好,一落在他身上,她便不由自主被男人那一身陽剛健壯的肌肉給吸引了。
要命!這身材,那長腿,那臉蛋,絕對是名模明星的料……
她不小心走了神,石玄墨卻是在這個時候拉回思緒,利落起身後,在她面前磕頭跪地。
「在下會為姑娘的清白負責!」
男人的聲音鏗鏘有力,像寺廟古鐘,重重的回蕩在洞里,撞進她耳底,嗡嗡嗡嗡低鳴著。
黎明熙被男人慎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再看到他因為姿勢,露出強壯的背肌,臉微微一赧地別開了視線。
果然食色性也,男人看起來其實也可以是秀色可餐、引人犯罪的。
察覺自己的想法,她有些不齒,有些不耐煩地揚聲開口,「快去把你的衣服穿好!」
似是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石玄墨錯愕地抬起臉看她。
兩人一對上視線,看到彼此的眼,臉上同時漫起不自在的熱意。
黎明熙率先回過神,撥發遮胸,雙手抱住自己後才漲紅著臉道︰「不準看!你、你把我的衣衫丟哪去了!」
石玄墨清了清喉嚨,飛快垂下目光,思索了一下才回道︰「姑娘……昨兒個自己月兌了,丟在外頭……」
昨晚?
興許是中了媚毒的關系,黎明熙只記得昨晚她渾身上下的感覺超詭異,又墜了湖,又冷又熱……會把自己給扒光其實不奇怪。
她兀自思索,卻發現男人的手腳利落的讓人咋舌,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把身上的衣物穿妥,甚至將她丟在外頭的衣物給拎了回來。
「姑娘可以用這布巾淨身。」
石玄墨閉著眼將東西遞了過來,布巾溫溫的。
黎明熙正納悶他哪來的布巾,卻瞥見他的中衣一角有撕裂過的痕跡,想來就是她手上這一塊了。
只是溫溫的手感讓她管不住內心的想望,「有熱水嗎?我想沐浴。」
「沒有熱水,是在下用內力摀熱布巾。」
想到他的手曾貼在上面,黎明熙感覺自己的臉微微發燙。
雖說是現代人的開放思維,對這一個與自己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她還是無法坦然面對。
而他就這麼僵杵在面前,縱使閉著眼楮,也讓她挺難為情的。
「嗯……多謝,可以勞煩回避一下嗎?」
光只是听到她嬌軟羞怯的聲嗓,石玄墨便覺得心口一陣騷麻。
他應了一聲,轉身往洞外走。
黎明熙瞅著他,看著他走了出去,這才拿起布巾迅速擦拭了身體後,把還略濕的衣衫都穿回身上。
打理完畢,她起身走了出去才發現,兩人此刻所在的地方望去,竟是一片湖水。
前無路,後面是洞穴,那……他們怎麼離開?
她開口想問,卻想到一件不容她漠視的事。
黎明熙盯著男人頎長強壯的背影,卻不知該怎麼喊他,最後只擠出了個很沒禮貌的開場。
「喂……」
石玄墨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慕雲亙?」
慕雲亙?由她口中蹦出這個名字讓石玄墨疑惑地蹙起濃眉。
「在下石玄墨。」
黎明熙隱約記得,昨夜那些青樓的護院喊了他「石大人」,當時她就覺得奇怪,誤以為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只是由他自己報出姓名是不會錯的,令她費解的是……她怎會把他錯認為慕雲亙啊?
石玄墨問出心里的疑惑。「姑娘為何會以為我是慕雲亙?當日你進天鷹營就是為了見慕雲亙?」
听他緊繃著臉丟來一句句疑問,黎明熙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自己當初進天鷹營的真實目的。
為了瞅這具肉身的未來夫君,她害得她失了清白,這會兒承認了身分,怕是連她身為公主的身分所帶來的榮寵,也被她毀得徹徹底底。
「我……」黎明熙懊惱躊躇了半天,本想糊弄帶過,卻沒想到對上他那一雙深邃卻銳利得彷佛可以看進她神魂深處的眼,心狠狠一凜。
這個男人瞧來就是不好糊弄的角色,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回答。
她酌量片刻後避重就輕帶過,「就是找慕雲亙……有些事。」
「何事?」
這人……怎麼會問得這麼理所當然?
黎明熙疑惑的看著他。「這是我與他的……私事。」
石玄墨這才驚覺,自己似乎問得太理所當然了。
為何?他怎麼會對一個稱得上陌生的女子產生想要知曉她更多事的魯莽想法?
暫理不清,他索性拋開,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道︰「是在下唐突了,請姑娘原諒。」
黎明熙瞥了他一眼,瞧他一板一眼的模樣,心里有幾分玩味。
這樣坦誠較真的男人連在這個時代也極為少見。
「沒事,不用這麼拘謹。」她抑下差一點想拍拍他肩的沖動,凝著眼前的湖水,輕擰眉憂心問︰「那咱們怎麼離開?」
天色尚早,湖面上氤氳一片霧氣,迷霧茫茫,讓人有種永遠也無法離開此處的錯覺。
再思及昨夜,她墜湖,他跟著跳下。
如果沒有他,她也許已經溺斃在湖中,又或許已經如願回到屬于她的文明世界?
該死的是,他救她不只一次,第二次是解了她身上的媚毒。
當思緒轉至此,黎明熙一時之間情緒有些復雜,不知該恨他壞她的計劃,又或者該感謝他一連兩次的救命之恩。
其實不只她心緒繁雜,石玄墨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偷偷覷著身旁這與他有肌膚之親的女子,心緒竟陷入前所未有的紊亂當中。
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不說話時氣質嫻柔高雅,可一開口,卻有江湖女子的豪邁。
究竟是哪一戶人家可以養出這麼個氣質特殊的女子出來?
她竟未提及關于昨夜被他奪走清白的事,即便是為了救她性命,失去了清白,往後她如何嫁到好人家?
無端冒出的想法,讓石玄墨無法果決的將昨夜奪她清白的行為當救人之舉,為她思量了起來。
黎明熙遲遲沒听到他的回答,好奇的側眸瞥了他一眼,「石大人也不知道如何離開嗎?」
听到她的聲音,石玄墨這才發現自己出了神。
他斂了斂心思回道︰「八通湖湖深且寒,當中嶙峋怪石矗立,危機暗藏,不利航行,少有船只經過。」
他的答案讓黎明熙懵了。
如果沒船,她難不成要在這麼個什麼都沒有的一方天地之間,和她的「仇人兼救命恩人」過一輩子?
過了一夜她沒回去,怕是已經驚動了父皇,也不知道迎香會不會被怪罪責罰……
她慌慌的亂想,張望著四周,腦中揣想著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離開,想了一會兒,索性四處走走探看了起來。
見她神態焦急,石玄墨冷聲開口,「這僅是湖中一塊怪石形成的一方天地,沒有出路。」
黎明熙瞧他淡淡然,八風吹不動的沉穩神態,急得直跺腳。「難不成要我和你在這里過一輩子?」
他語調平穩的徐聲開口,「姑娘莫急,我已施放信煙,天鷹營發現會遣船過來的。」
啊是不會早說逆!
黎明熙見他淡定的神態,暗暗在心中月復誹了一番,惱惱嬌橫了他一眼後,在一旁坐了下來,嬌聲問︰「多久?」
「估算也要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急也急不得啊!
黎明熙收抬起紛亂的心緒將臉擱在曲起的膝頭上,盯著眼前水天一色浩渺無際的湖光景致發呆,突然男子的聲音緩緩打破兩人間的寧靜。
「我會為姑娘的清白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