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的腳步到來,一冬的積雪早已化去,枯枝爛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抽出女敕綠新條的樹,枝頭的花骨朵都冒了腦袋。滿地剛探出頭的小草綠油油的,小池塘解了凍,一條條小魚兒生機勃勃,時不時跳出水面。
這就是春天,萬物復蘇的春天。
西楚國位于西大陸,土壤肥沃、物產富饒,可說是魚米之鄉,在西大陸上是塊人人爭搶的香餑餑,因此開國不過短短數十載,至今仍是動蕩不安。
西楚國的前朝乃雲翔國,雲翔開國兩百余年,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再賢明的君王,總會生出幾個不肖子孫,更別說這國土之香,受眾人覬覦。
皇帝人人想當,偏偏也得有命才能當,西楚的開國帝王西襄帝拿下雲翔沒幾年便病重,而他的兒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整整十個。當時的西楚開國沒多久,律法也才剛定下,還有一大半還在修法呢,更別說是定太子了。偏偏西襄帝的病來得又快又急,沒幾日便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幾名皇子為了這位置,廝殺得十分慘烈,最後由西襄帝的第六子——西南帝爭得了皇位。
而這場內亂,十個皇子死了六個,剩下的三名皇子被西南帝給趕去了藩地,無詔不得回京,國家才漸漸安定下來。
有內亂自然也有外患,雲翔國雖被滅國,卻還有余孽,時不時的搞一搞暗殺,讓西南帝好不容易得來的位置坐得極不安穩。
不過幾年下來,西楚國還是漸漸步入軌道,因戰爭而勞民傷財的部分也慢慢的恢復元氣。
正當百姓們以為可以過上和平安樂的好日子時,皇室里又傳出了件事來……
比起兒子多到能分組踢馬球的西襄帝,西南帝即位至今已近十個年頭,竟是連生了五個女兒,卻連一個兒子都沒有。
十子爭儲才過去沒幾年,皇帝無子,那些被分發至藩地的王爺以及開國的勛貴又一次活絡了心思。
可被分配到鄲州的允王傷了一只腿,是個殘疾人士,就是心有余也力不足,而在貴州的欽王倒是想爭上一爭,無奈封地太遠,待他打到京城,黃花菜都涼了,最後便是與西南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他爭儲時仍是個女乃女圭女圭的離王了。
離王的封地位于雲州,僅離京城約莫千里路,不過十幾日就能到達。
沒有子嗣,西南帝比誰都急,雖說兄弟們看似安分,可他們的子嗣一個比一個多,就是今朝不造反,他們的兒孫難道不會?
更別提那些虎視眈眈的開國功臣了,一個個眼楮發綠的盯著他底下的龍椅瞧。
西南帝想到這就煩惱,嬪妃一個接著一個納,就是想生個兒子,可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為此他急得頭發都白了。
早年他只要有煩心之事,便會對著年僅三、四歲的離王訴苦,那時離王年紀小不懂事,卻是個很好的傾听者。
隨著年紀漸長,西南帝發覺那比他小十多歲的弟弟竟是天資過人、聰明絕頂,年輕雖輕,卻已博覽群書,許多他不明之事,離王只要稍稍提點,便能讓他豁然開朗。
先帝早逝,太後沒幾年也跟著去了,西南帝最親之人就只離王這個弟弟,可以說是什麼事都會同他說,就是生不出兒子這事也是一樣。允王與欽王無詔不得進京,離王卻是不同,當初西南帝壓根就沒想過讓尚未成年的離王去封地,是離王自個兒要求要離京。
他的理由很簡單,其他的兄長都走了,他卻獨留京城,恐會引人詬病。
西南帝听了自是不滿,去他娘的詬病!他都當皇帝了,還怕人說三道四?
西南帝不讓走,偏偏離王固執,就是不留,兩兄弟為此置氣,最終還是離王好言相勸,告訴西南帝,他一不願兄長為難,二向往自由,在他的封地上他就是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何不好?
西南帝最終才妥協,讓年僅十歲的胞弟獨自前往封地。
既然勸阻不了,他便下了道聖旨,給了離王通行的自由,不論何時要回京都行。
離王離了京城便四處游玩去了,據說不只是西大陸,其他大陸也都玩了個遍,甚至還出海去了邦國,除了十年前曾送生子秘方回京外,便不曾再回來過。
而西南帝真因這秘方生了一名兒子,盼了多年的願望終于成真,可想而知他有多高興,對離王也更加信任。
有了繼承者,他的壓力頓失,總算能在朝會上挺直腰桿子,將那些一直拿什麼國不能無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來壓制他的言官罵得狗血淋頭,將這些年來的場子一一找回。
誰知西南帝得意沒多久就出事了,他在兒子的周歲宴上多喝了幾杯,竟一腳踩空從高台上摔下來,腦袋瓜子破了個大洞,這一摔把命都給摔沒了。
皇帝命危,太子年幼,西楚這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難不成又要換人做?
西南帝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無顏見老爹,吊著命,緊急召回離王,好在離王剛回封地不久,一得到消息便趕回京城。
兄弟兩人足足談了一個多時辰,西南帝旋即讓內閣宣立遺詔,立離王為攝政王,輔佐年幼的太子直至他有能力獨自上朝,之後西南帝便一命嗚呼了。
西楚國兩任皇帝皆早逝,西襄王也就罷了,打下江山時好歹已五十多歲,且兒孫滿堂,雖說享受沒幾年,可至少當足了皇帝的癮。
西南帝就不同了,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了皇位,想方設法填補先帝留下的債務,將那些戰死將士的撫恤金給生出來,這一補就是好幾年,又因遲遲生不出兒子而苦惱,十幾年下來,竟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最終英年早逝,歸天時年僅三十三歲。
也不知是這西楚的國號取得不好,還是楚家走霉運,總之百姓再次慌恐不安,深怕戰爭再起。
百姓們的直覺倒是神準,西南帝立離王為攝政王的消息一傳出,不僅遠在鄲州與貴州的允王、欽王蠢蠢欲動,就是開國功臣大將軍林文也欲起兵叛國,好在西南帝有先見之明,早早將離王給召回京,有離王坐鎮,京城才不至于大亂。
說起離王這人,當真是足智多謀、算無遺漏。
在得知西南帝命危的消息時,他便做出了各種防範,他讓人緊盯驛站來往的信件,更命人先一步偷了林文的虎符,還派兵監守鄲州與貴州,這麼一來,林文無兵可用,允王與欽王還未行動就被堵死了一切念想,動作之快令眾人咋舌。
對方才剛有動作,他卻已行三步,西楚如何會出事?
有離王這個攝政王在,年幼的小皇帝一日日長大,終于到了能上朝的年紀,這期間再無波折,這才讓百姓們松了一口氣。
然而有人歡喜便有人憂,而那憂的人……
「公主!」
雲初夏被這一大嗓門吼得手一滑,粉腮頓時與那粗糙的桌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發出砰的一聲,嚇得一個跳起,捂著面頰一臉迷茫的看著瞪著她的眾人,「發生什麼事了?失火還是飯給吃光了?」
眾人額角一抽,她還好端端在這呢,還有誰會去放火?誰能把飯鍋給嗑光?
沈雁菱瞪著雙眼,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雲初夏,「妳昨夜又跑哪去了?咱們這在討論大事呢,妳居然睡得著!」
雲初夏一點也不雅觀的打了一個哈欠,重新坐回椅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問︰「什麼大事?」
沈雁菱見她一點閨閣淑女的禮儀都沒有,張了口又要開始念,卻被一旁的南琴給拉住。
「菱姨,正事!正事要緊!」
要是讓沈雁菱開始念叨,沒一、兩個時辰是完不了事的,每每這時候,南琴就得出面制止。
沈雁菱這才強忍下一肚子的話,瞪眼道︰「在談復國正事呢,公主妳能不能專心點?」
復國?雲初夏一听這詞就腦門疼,嘟囔著,「你們這會議的主題怎麼終年不換?你們不煩我都煩了……」
「妳說什麼?」沈雁菱听不清。
「沒事。」雲初夏忙端起笑,一臉的認真,「說到哪了?」
這丫頭從小便是沈雁菱給帶大的,沈雁菱如何會不知她在賣乖?表面認真,事實上早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她一瞪眼,又想開始訓示。
一旁的南吉也跳出來救駕,「方才說到要怎麼除掉離王。」
「哦?」雲初夏又不是耳根子癢想招人念,有人給台階,自然順著台階下,「那可商量出個大概了?」
一直沒說話的胡俊沉聲道︰「買凶。」
「買凶?」雲初夏點點頭,一臉的認同,「倒是個好主意,那要多少銀兩?」
胡俊一窒,卡住了。
沈雁菱見自家老實巴交的丈夫給堵了話,忙跳出來,「我打听過了,這是西大陸最大的殺手組織孤狼的價目表。」
雲初夏听見孤狼這名號時,雙眸閃了閃,湊近一看,上頭的價目一目了然,從市井小民到官居一品,各式各樣的價位一一列出。
離王並非尋常官員,而是王爵,且是權力極大的攝政王,皇帝之下就數他的職位最高了,要殺他,價位自然不會低。
「一百萬兩……」雲初夏念著上頭的價位,笑了,「南琴,咱們身上有多少銀兩?」
南琴連忙拿出那比她的命還珍貴的小荷包,點了點,「一共五兩又三百一十二文錢……」
「五兩多呀……」雲初夏再次點頭,接著才道︰「我算學不好,有誰可以告訴我,這一百萬兩與五兩是差了多少銀子?我們還得奮斗多久才能取離王的人頭?」
眾人︰「……」
「呼!總算能睡覺了。」
一回到房里,雲初夏立馬飛撲至床榻,那榻上雖有股陳舊的霉味,被子也滿是補丁,她仍是心滿意足,一扒上就不放了。
南琴見自家公主如此沒形象,忍不住嘆氣,又想起剛才的事,道︰「小姐,妳好歹給胡叔留點面子……」
平素眾人都是喊雲初夏為小姐,只有沈雁菱在發火時,才會一時忘情喊出她的真實身分。
雲初夏挑起眉,「面子能當飯吃?小琴兒,妳別告訴我妳听得不煩。」
南琴張了張嘴,最後小聲道︰「是有那麼一點……」
「這不就是了。」雲初夏聳了聳肩。
「但他們也是為了復國……」南琴嘆了口氣。
南吉與南琴是兄妹,是胡俊撿來的孤兒,他們與胡俊夫妻都是雲翔國之人,也就是西楚國人口中的前朝余孽。
國土被奪、家園被佔,是個人都該想著要復國,這念頭更是一直在曾是禁衛軍的胡俊腦中盤旋著,沈雁菱身為他的妻子,自然是夫唱婦隨。
但復國這一詞,對當時還沒出生的雲初夏與南吉、南琴而言,壓根兒就只是一個詞匯罷了,更何況他們一行人連生活都有問題了,這些年來更是再沒舊人找上門。
沒人又沒錢,是要復什麼國?這也怪不得他們三人不融入話題了。
對復國最為反感的便是雲初夏了,只要听到這兩個字,她就犯頭疼。
說起來她也是倒霉,前世正打算出任務,卻遇上飛機失事,眼一睜便來到這陌生的朝代,這就算了,偏偏附身在一個女乃女圭女圭身上!
想她堂堂「紅月堂」第一殺手,竟淪落成一個吃女乃的小女圭女圭,這打擊有多大?大到她差點忿然絕食,直接再次投胎。
可惜身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嬰兒,拒食是沒用的,不吃?無妨,灌就是了。
想到乳娘硬是將那兩團白花花的「糧食」壓在她粉女敕小臉上的畫面,她至今還打哆嗦。
拉了稀稀不哭?沒事兒,光著就好。
想到在大街上被人抱在尿壺上拉稀的畫面,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與尋常嬰兒不同,連笑都不笑?不怕,搔個癢癢不就笑了?
穿越成個小屁孩,她如何笑得出來?沒哭就不錯了,偏偏每個人都當她有病似的,一個個死命的對她扮鬼臉,那口水沫子噴得她滿臉都是,她怎麼敢笑?口沫傳染可是最毒的。可那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居然來陰的……
想到那經常便被搔癢癢賣笑的日子,雲初夏覺得她堂堂第一殺手的面子、里子全沒了。
幾次下來,雲初夏又羞又怒,悲憤極了,卻只能認命當個被人侍候的小嬰兒,撒嬌賣萌、乖覺的很,就這麼一直長到十六歲。
這十六年來,拉拔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可以說是如父母一般的存在,無時無刻在她耳根子旁述說著國仇家恨,耳提命面的告訴她要給她的父親、母親報仇。
天知道她就是個穿越人士,來的時候連爹娘的面都沒能見上幾眼,最重要的是,她那對缺根筋的爹娘是手拉著手上山看風景時意外墜崖死的,她是要找誰報仇?
偏偏胡叔就是死腦筋,即便她那本該成為皇帝的爹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仍堅持著要復國,還硬是將這任重而道遠的志願強壓在她身上。
照她說,都改朝換代這麼些年了,前朝留下的人也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他們這幾只小貓,是要復什麼國?
她無奈,卻還是背負著這可笑的國仇家恨,誰讓她是雲家最後的一根獨苗。
無語問蒼天後,雲初夏決定埋頭睡覺,反正這事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就是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她補眠。
南琴一轉頭便見自家公主睡得跟只小豬一般,額角一抽後便退了出去。
說老實話,她十分認同雲初夏的想法。
她雖從小便跟在雲初夏身旁,可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戲文中的公主見過沒?見過。
茶樓里說書先生口中的公主听過沒?听過。
秀外慧中、溫婉嫻淑、蕙質蘭心、儀態萬方、溫柔如水、笑容如花……這些在雲初夏身上通通都沒有!
不是說雲初夏長得不好,相反的,她承襲了她那短命爹娘的容貌。
她的生母是雲翔國第一美人,生得膚如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就像是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縴塵不染。她的父親則是英氣不凡,光采照人。
因此她長得十分漂亮,一身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
雖算不上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卻也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美目流轉、桃腮帶笑之際,說不盡的嬌俏可人,就是粗布衣衫也掩不去她那滿身風華。
唯一可惜的便是她的性子。
與她那看似溫婉秀雅的外貌相較,雲初夏的個性著實與端莊優雅扯不上邊。
沈雁菱乃正正經經的侯府小姐,若不是生母死得早,繼母當家,她也不會嫁給當時還只是禁衛軍的胡俊。
雖說如此,她該學的禮儀卻是一點也沒少,生母在世時還請了宮中的教養嬤嬤來教導過她,而雲初夏是她一手帶大,怎麼也差不到哪去是不?
偏偏她錯了,且錯得離譜!
明明是自小帶到大的孩子、明明一樣手把手的教,該學的沒學好,一旁的南琴卻在耳濡目染之下,學得比雲初夏這正牌公主還要好。
這讓沈雁菱想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雲初夏在外人面前該端的樣子還是端得起,只在自家人面前才會如此散漫,恐怕她真會拿塊豆腐給撞死算了。
總而言之,雲初夏雖貴為前朝公主,卻是半點公主的樣兒都沒有,嗜吃又嗜睡,一沒事便賴在床上。
這讓南琴忍不住想著,要是真讓他們復了國,以小姐這樣子……當真能行?
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雲初夏,南琴嘆了口氣,默默的出了房。
她想,胡叔要復國一事壓根兒比登天還難。
待雲初夏再次起床已是午時,她揉了揉雙眼,撫了撫肚月復,發覺有些餓,于是下了榻想去灶房尋些吃食。
誰知她才剛下樓,便看見胡俊與沈雁菱坐在椅上,愁眉苦臉的對看著。
她眉一挑,躡手躡腳的打算從旁溜過,誰知她才動作便听到沈雁菱的聲音。
「阿初,過來。」
雲初夏身子一僵,每當沈雁菱不以公主或小姐二字稱呼她時,總沒好事發生。
雖說如此,她還是轉身來到兩人面前,「怎麼了?」
沈雁菱看著眼前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抿了抿唇後,才幽幽的開了口,「胡叔和菱姨有件事想和妳商量……」
「想都別想!」她才說到一半,雲初夏便立馬拒絕。
沈雁菱瞪眼,「我這都還沒說完呢!」
這孩子怎就這麼耐不住性子?要是以後他們不在她身邊了該如何才好?
「妳不必說完,我也知道妳要說什麼。」雲初夏早沒了方才那懶散的模樣,沉聲道︰「復不復國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人。」
這幾年來犧牲了多少人?他們以為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嬰孩,所以並不避諱,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都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這些年她的身旁少了多少人。
那些曾抱過她、疼過她的叔叔嬸嬸一個個消失不見,後來沈雁菱干脆不再讓任何人見她,卻不代表她不明白。
復國?明知是飛蛾撲火,又為何要去做?
她不清楚那些人是死了還是走了,她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便是這些自始至終都陪在她身旁的人,尤其是胡俊及沈雁菱。
她雖然不是這朝代的人,卻足足在這生活了十六年,體驗到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僅生活變了,就是個性也變了,更能珍惜眼前所有。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胡俊二人護著,她縱使有翻天的本領,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們對她而言就是父母一般的存在,缺了誰都不能缺了他們。
胡俊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麼,可他天性木訥嘴又笨,只能看向自家妻子。
沈雁菱接收到丈夫求助的眼神,立馬道︰「我們只有五兩銀子……」
這些年來,他們過得並不好。
彼時胡俊才當上禁衛軍沒半年便遇上宮中突變,一路跟隨保護著當年的雲翔太子,也就是雲初夏的父親殺出一條血條。
亡國之象早有預兆,沈雁菱當時雖年輕,卻十分有遠見,早在幾日前便將所有的財物與銀票都變賣成金子,隨身帶在身上,一得知事情有變,便往與丈夫約定之處趕去。
好在有胡俊與沈雁菱的未雨綢繆,太子夫妻才得以活命,一行人逃出京城沒多久,便听聞國滅帝亡的消息,太子痛哭失聲,卻不敢前去,只能躲躲藏藏的過日子。
然而剛上位的西襄帝十分明白斬草要除根的道理,不停的派人追殺,雲翔國太子更是他的首要目標。
沈雁菱身上的金子以及太子帶出的金銀珠寶,在逃亡的這些年花了七七八八。
直到後來,太子不慎落崖而亡,西襄帝得知此事後,這才稍稍放松了對他們的追殺。
再後來,西襄帝病重,十子爭儲,自家城牆失火,更是無力管他們這些人,胡俊一行人這才改頭換面,偷偷潛進如今的興安城。
再次回到昔日的家園,人事已非,有些沖動之人雙目一紅便去搞刺殺,幾次下來,他們身旁的人也就愈來愈少了。
這些為了復國而犧牲之人可都是有妻小的,這些遺孤長大後又再次犧牲,留下的孩子又一次成了孤兒……
這些年來便是這麼周而復始的循環著,胡俊身為領頭人,自然得照顧這些孩子,他們身上的錢財當然怎麼也留不住。
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就是要搞暗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尋求外力,偏偏這外力所需乃是天價,他們如何負擔得起?
于是兩夫妻商量了下,南吉、南琴也大了,且經過這些年的教,照顧好雲初夏,料理之後的事不是問題,他們便想著不如自己動手,這才會有今日這一幕。
「五兩銀子怎麼了?」幾年的相處,雲初夏自不會再拿那套放棄復國的大道理來說,因為她深知即便說到嗓子啞掉也是無用,因此拐了彎道︰「五兩銀子難道不是錢?」
沈雁菱瞪了她一眼,「妳別告訴我妳真不知一百萬兩與五兩銀子的差距?」
雲初夏雖頑劣,卻是頂頂聰明,除了不耐煩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外,她的腦子可是好使的很,自小跟著胡俊習武,武功高強不說,且聰明有才,雖說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然而只要是她看過的詩詞歌賦或書籍,都能記牢八成以上,其中又以算學最為厲害。
她從未見過有人不用算盤、不用紙筆就能算出大帳,雲初夏是第一個,她不信對方真算不出這其中的差距。
「所以你們就打算拋下我?」雲初夏臉色一變,寫著滿滿的委屈。
沈雁菱見她這模樣,頓時心疼了。
她與胡俊並沒有生孩子,雲初夏身分尊貴,她不敢自認為母,卻是真真切切看著雲初夏長大的,從只會哇哇大哭的小女圭女圭,到牙牙學語,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樣,她一直沒離開過雲初夏的身旁,如今說要走,她如何不難受?
胡俊也是如此,他這輩子除了忠心為國外,最在意疼惜的便是雲初夏了,見她這模樣,頭一個忍不住,「阿初,胡叔也是不得已……」
去他的不得已!雲初夏在心里暗罵,試圖說服他們,「胡叔、菱姨,說句老實話,如今的西楚國也沒什麼不好的……」
西襄帝在世時她才剛出世,但她從眾人口中得知,西襄帝就是個殘酷的暴君,這點從他對他們這些前朝之人趕盡殺絕可以看出。
他殺就殺吧,偏偏對活抓之人實施酷行,針刑、凌遲、棍刑……總之怎麼殘忍怎麼來,與滿清十大酷刑有得拚,就為了一舉抓住他們這些前朝的余孽。
好在西襄帝是個短命鬼,上位沒幾年就掛了,接著上位的西南帝雖沒他老子那般殘酷,卻也相差不遠,不然他那六個兄弟是怎麼死的?
有個殘暴的君王,一個個只想著怎麼坐穩下的龍椅,壓根不在乎百姓死活,這樣的國家能好到哪去?
而這一切到離王當了攝政王後有了改變。
離王雖不是帝王,卻是真真有著帝王之才,且一心為民的好領導者。
有別于前頭的西襄帝與西南帝,離王十分灑月兌,性情溫和,但這不代表他就好欺,相反的,在朝政上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不僅賞罰分明,且十分有效率,輔佐小皇帝的這幾年更是頒布了許多利民之策,例如寬舒政策、提倡節儉、減輕賦稅、釋放奴婢、整頓吏治等等。
多年戰事,許多人家府上的男丁幾乎死絕,離王為免那些老弱婦孺無法生存,特地免去這些佃農的租金,給了他們一口飯吃。
雖說沒見過離王,但雲初夏心中對他有著很高的評價。在皇權至上的萬惡古代,有這麼一位真正為國為民的領導者,著實是件幸事,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並非真正的統治者,只是個代班的。
而說到政治清明,雲初夏就不得不提起自家政權,她一點也不覺得雲翔國被篡位有什麼不對。
一個國家的覆滅定有原因,據說她的祖父以及祖輩都長年不理政事,一個沉迷,一個痴迷道術,另一個更離譜,竟學起紂王的酒池肉林……
這樣的雲翔國不亡才怪,就是沒有西襄帝起義造反,也會有南襄帝、東襄帝……如今的西楚國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若是離王真出了事,百姓們豈不又要過苦日子?
她相信這些道理胡俊並不是不懂。
胡俊自然懂,理智上他也知道再起戰事,苦的便是百姓,可情感上,他是雲翔國的人,他的父母兄弟、至交好友全死在西襄帝手中,這個仇他如何能不報?
所以听完雲初夏所言,他沒有吭聲,而是沉默不語。
沈雁菱也是如此,這些年來,雲初夏不止一次說過,他們夫妻倆從一開始的憤慨惱怒,一直到如今的悶不吭聲。
他們都知道雲翔氣數已盡,就是……邁不過那個坎兒。
雲初夏這都洗腦幾年了,自然知道革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曉以大義不成那就動之以情。
她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眼,眼眸瞬時水光乍現,「胡叔、菱姨,你們雖老是以屬下自居,可在我心里你們就和我的親生父母沒兩樣,我自小就是你倆帶大,胡叔教我武功、菱姨教我識字,不論你們誰出了事,我都會痛苦一輩子,我不要你們冒險。」
胡俊看著眼前真情流露的女孩,心頭一陣感動,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阿初快別哭了,胡叔不去就是了……」
以他的性子,如何肯讓其他人去送死,自己卻躲著藏著?但眼前的女孩不願他們離開,他自然放不下。
雖然不敬,但他心中的確是將雲初夏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別說是掉眼淚了,就是眉頭一皺,他都心疼半天。
比起憨直的丈夫,沈雁菱更了解這一手帶大的孩子,瞪了她一眼後道︰「死丫頭,讓妳別去戲樓,妳偏去,淨學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她相信雲初夏說的是真話,心里不是不感動,但她也知雲初夏從不是這煽情的性子,通常是有所求的時候才會使出這種苦肉計。
胡俊身子一僵,立馬用控訴的眼神看向雲初夏。
他這都被騙幾回了,還中招,真沒用!
雲初夏的淚水瞬間消失,笑著抱住沈雁菱的臂膀,像只小貓兒般撒嬌說︰「我不管,你們就是不許去,這是命令!」
動之以情也沒用,那就只能來硬的了,誰讓她落魄歸落魄,在他們心中仍是那尊貴的公主。
最後一招果然有用,就見胡俊身子一僵,最後嘆了口氣,不甘願的說︰「臣……遵命。」
沈雁菱見丈夫如此,有些不忍,卻暗暗的松了口氣。
胡俊個性憨直木訥,對她卻是極好,夫妻倆成親多年至今還未紅過臉,她一直知道自家丈夫有些愚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復國,他堅持要去刺殺離王,她阻止不了,也只能跟著去,至少兩人就是死也能死在一塊。
雲初夏與沈雁菱一樣,都十分了解胡俊,見他郁郁寡歡,知道他定會因這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于是道︰「其實要刺殺離王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胡俊那郁郁臉色倏地一亮。
「籌錢。」她幽聲道。
沈雁菱聞言,差點沒往她腦袋瓜敲下去,「籌錢?上哪籌去?一百萬兩就是把我們幾個都賣了也籌不出來!」
就是真籌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小皇帝如今還小,只有此時殺了離王,他們才有機會復國。
雲初夏挑起那弧度優美雅致的彎眉,拿下自小便掛在頸上的玉葫蘆,遞給了胡俊,「不是說咱們雲翔國的先帝藏了一筆錢財在郳州?」
雲翔國一共兩百余年,皇帝換了幾十個去,其中有昏君自然也有明君,而最出名的就數雲建帝了。
據說雲建帝深知富不過三代的道理,就算他再如何鞭策子孫,可對于曾孫、曾曾孫、曾曾曾孫,他那鞭再長,命也不夠長,想管也管不了。
為此,他極有遠見的藏了一筆金銀,並留下祖訓,只有在國破家亡之際才能取用那筆錢財。
至于開寶庫的鑰匙,正是那玉葫蘆。
胡俊聞言非但沒半點高興的表情,看著手心中玉質上佳的玉葫蘆,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那筆寶藏不知是真是假,據太子殿下所言,幾代先帝都快將郳州給翻過來了,卻怎麼都尋不著……」
要是有那筆錢財,他們早就成事了。
雲初夏自然知道這事有難度,正是有難度她才會提。
她覺得胡俊就是閑得發慌,只要給他找些事做,他就不會動不動想去送命,于是她更加奮力的說服著,「胡叔,這是最快的方法了,其他人找不到,不代表你也找不到。只要找出這筆錢財,別說是離王了,就是小皇帝的腦袋,你都付得起!」
胡俊一雙眉擰得死緊,「妳說的很有道理,可……」可他怎麼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偏偏他說不上來。
沈雁菱就聰明多了,瞪了眼滿腦袋都是鬼點子的雲初夏,說︰「這事不必妳操心,我們自有想法,趕緊吃飯去!」
听見這話,雲初夏便知有戲,忙應好,「今兒個煮了什麼菜?我都快餓死了……」
她昨夜勞累的很,至今都還未吃進一粒米呢。
南琴正好探頭出來,笑容可掬的道︰「清炒蘿卜干、三味甘薯、清陽白玉粥,還有妳最愛吃的黃金芙蓉蛋。」
听著這一道道菜名,雲初夏額角一抽。
取了這麼個矯情的名兒,事實上就是蘿卜干、烤地瓜、清粥還有那再普通不過的蒸蛋罷了。
雲初夏忍不住悲憤,她可是正在發育的少女哪!這吃得比尼姑庵的尼姑們還清淡,是要她長成干扁四季豆?
她突然覺得,改行尋寶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興安城外的一座小村落,兩旁田野里的小草爭先恐後的露出綠綠的小腦袋,各式各樣的野花都開了,紅的白的粉的黃的,美麗的蝴蝶和蜜蜂忙碌的穿梭其中,汲取花蜜,柳枝迎風飄揚,好似一個翩翩起舞的小姑娘。
雖然是傍晚,外頭的天色卻是格外的好,那一輪落日此刻就停在河面的上方,將原本灰蒙蒙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正應了那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雲初夏前世雖為殺手,懂的事情卻是不少,畢竟要當一名職業殺手,該學的可不只是殺人的技巧,為了潛伏在各式各樣的環境之中,她佯裝過老師,喬裝過醫生,更當過舞娘,甚至是扮成男人,可以說十八般武藝皆懂。
而在這女子不得隨意拋頭露面的朝代,她最常干的便是女扮男裝,原因無他,就是圖方便。
就好似此時,日陽西落,尋常女子早早打道回府,除了一些生活困頓需要維持生計的婦人外,還在大街上游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就是有,身旁也定有人陪伴著,沒一個落單。
而雲初夏獨行慣了,就是南吉、南琴說了不下百次要跟,她都沒讓,總是偷偷一人溜出來,幾次下來,沈雁菱見管不住,索性放棄,告訴她要去哪兒都行,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平安歸來。
這一點雲初夏一直做得很好,加上自離王上位後,對他們的追捕幾乎可以說是停擺,比以往安全的多,以至于現在她要出門,沈雁菱念歸念、擔心歸擔心,卻不再像以往那般拚了命的阻止。
畢竟論起打架,就連當年的武狀元胡俊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不欺人,人家便偷笑了,有誰敢欺到她頭上?又不是找死。
總而言之,誰都可能有危險,就她不會。
可她沒危險,卻不代表那些糟心事不會自個兒撞上門。
「公子快!快跑!」
雲初夏看著眼前狂奔的馬車,以及那快要從馬車上墜下的身影,忍不住搖頭一嘆。
現在的殺手素質還真不是一般差,這村落人煙雖少,可天都還沒黑呢,就這麼急著下手,難不成是看準了不會有人多管閑事?
確實,在這純樸之地,周圍都是些莊稼人家,這時候早已回家吃飯去了,誰還會在外頭逗留?像她這樣吃飽撐……不,她還沒吃飽呢!該說像她這般閑來無事之人,整片田地也就這麼一個,沒了。
她本就不是愛多管閑事之人,此情此景,自是少惹事端,雙腿一邁,輕巧的便要向一旁移去。
誰知那逃走之人竟是連前頭有人都不知,她還來不急躲,就被他突然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身子給撞倒。
「有沒有搞錯……」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雲初夏忍不住低罵。
這麼大一塊地,他哪兒不好跳,偏生跳到她身上,她這是什麼運道?
男子也沒料到自己會撞上人,他是怕發了狂的馬車會將他給甩下,這才趁速度不快時跳下,誰知這麼恰巧的跳到身下這名瘦弱的少年身上。
當他望進少年那雙明亮得過分的眼眸時,先是一愣,隨即擰起了眉,「趕緊走!」
說完這話,他縮在袖口之中的右手微微一動,就等著身後那名少年離開。
然而被壓得骨頭都快散了的雲初夏卻沒走,反倒有些訝異。
她還以為這男人是來抓替死鬼的,如今听來,似乎真是無意撞上,眼看那刀都要朝他劈下來了,他不僅沒跑,反倒是護在她身前,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觀他跳下馬車的模樣便知道這人壓根兒就不會武,這讓她忍不住想,這家伙難不成是傻了?
「公子!」
遠處與其他黑衣人糾纏的護衛見此臉色大變,拚了命的想來救人,然而那些刺客又不是吃素的,豈會放行?這一來一往,非但沒人趕來,護衛反而因慌亂而受到牽制。
男子感覺到身後之人並未離開,臉色更沉,雖不想傷及無辜,但他若是再不動作,自己這條命恐就沒了,正要揚手,卻突然感覺到後領有股拉力。
雲初夏雖不是好人,但也沒狠心到會眼睜睜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人挨刀,于是伸手一拉,將眼前的男人給拉至一旁,「旁邊站著。」
黑衣人見到手的鴨子飛了,目露凶光,反手又是一刀,誰知竟被雲初夏一個掃腿,整個人倒了下來。
「該死,滾開!」
黑衣人還想起身,雲初夏卻一個轉手奪了他的刀,手腳利落的在他的手腕以及雙腳四處劃了幾下,頓時一陣殺豬般的叫聲傳出。
其他人聞聲看來,就見一名瘦弱的少年擋在他們今日的目標之前,而他腳下那發出慘叫之人正是他們的首領。
這一回臉色大變的對象換了邊,黑衣人想去救人,護衛豈會相讓?自然又是一場廝殺,其中只要來到雲初夏身旁的,都是一樣的下場,被挑去手腳筋。
空氣之中彌漫著血腥味,紛爭漸漸平息,黑衣人見救不回自家首領,且犧牲愈來愈多,牙一咬放棄了這一次的刺殺。
朱陸見此,立馬派了一半的人馬前去追趕,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趕了過來,上上下下將男人給看了一遍,「公子你可有恙?」
「無事。」男子身上雖有些狼狽,卻是半點傷痕也無,雙眸微閃,他看向身旁瘦弱的身影,「敝姓楚,楚少傷,多謝這位小……公子救命。」
他沒報出自己的本名楚離歌,而是報了自己的字。
雲初夏這才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眼前的楚離歌身材高大,身上衣袍雪白,即便經歷一場意外仍是一塵不染。
因背著光,雲初夏必須瞇著雙眸才能將眼前男子的五官看仔細。
他的頭發墨黑,襯托出他發髻下珍珠白的頸項格外有光澤;他的背脊挺直,好似那白楊樹一樣,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他的眼神清澈,就像天山之巔那神聖的池水……更不用說那濃淡適中的眉、長而微卷的睫、比女人還要細致光潔的肌膚,以及那分開來看細致、合起來瞧俊美的臉龐。
在嫣紅晚霞的照映下,他就像從畫中走出的謫仙一般,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了他,雲初夏宛若看見一幅充滿詩意的畫,只覺賞心悅目。
「不客氣。」她手一挽,將刀柄遞給了他身旁的朱陸。
朱陸看著地上哀嚎不已的幾人,眼中滿是贊賞,「這位小公子真是身手了得,能否請問是何家的公子?」
方才他離得雖遠,卻沒漏看雲初夏那利落的動作,他看不出她武功的門路,只知她下手就只有快狠準三個字能形容,只一會兒的功夫便挑去了對方的手腳筋,速度之快遠超他生平所見,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這樣的年紀能有這般了得的身手,讓他起了心思。
「敞姓雲,雲初,是個孤兒。」雲初夏也隱去了最末一個字。
雲姓在前朝雖是國姓,如今卻什麼都不是,西襄帝就是再能殺也無法殺盡天下姓雲之人,更何況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姓雲?」朱陸有些訝異,可見眼前少年目光清澈,絲毫不畏懼,暗罵自己太過小心,這世上又不是所有姓雲之人都是前朝余孽,這才直言問道︰「既是孤兒,再請問雲兄弟家住何方?在哪高就?雲兄弟救了我家公子,于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我們自然得好生報答,待日後上門道謝。」
他對雲初夏的功夫十分有興趣,想招她入府當楚離歌的貼身侍衛,然而該打听的還是得打听,先問得對方的住處、工作之處,若是來歷沒有問題,才能行下一步。
報答?雲初夏雙眸一閃,看向一旁的楚離歌,「道謝就不必了,我也不過是自救罷了,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
楚離歌接收到她的目光,顯然有些尷尬,畢竟確實是他險些連累了她,「妳救了我一條命是事實,報答是應該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之事,定會極力滿足妳。」
聞言,雲初夏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變了。
極力滿足她?若她今日開口要個幾座金山銀山,他也肯?
看著眼前男人那真誠卻深不見底的眼眸,雲初夏下意識要拒絕,卻在開口前改變了心意。
轉了轉黑白分明的雙眸,她彎起了唇,「既然楚公子如此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
雖不知眼前之人的來歷,可她一向不做白工,再說了,買賣一向是銀貨兩訖,恩情也是如此,若是拖拖拉拉何時才能完事?倒不如大方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