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侯府。
「你在人牙子那里蹲了三日,就買來了這個玩意兒?」
華惟深狀似不經意地說著,修長的手指在身旁銀狼的銀灰毛發中穿梭,他的姿態優雅,從容不迫,襯著天人般的俊美外貌,簡直如同一幅美不勝收的畫。
銀狼其實是只狼犬,卻承襲了狼的外貌,高大威猛、桀驁不馴,牠是老鳳翔侯留在華惟深及冠那年帶回來的,當時還只是只幼犬,已然透出威風凜凜、孤傲不群的意味,算是華惟深接掌錦衣衛指揮使的禮物,然而來年老鳳翔侯便仙去,這只銀狼便成了一個念想。
那銀狼蹲坐著,該是雄糾糾氣昂昂,卻在主人的撫模之下瞇起了眼,半偏著頭,竟透出了些許可愛。
可是听訓的李總管可不敢這麼想,偌大的鳳翔侯府中,就沒有人不怵這只狼犬,到現在也只有華惟深能接近牠,所以牠的一切,都是華惟深親自打理的。
像是模夠了狗,華惟深慢吞吞的收回了手,幽深的眸淡然掃過眼前的李總管,還有李總管身旁站的那個……全身沾滿泥灰髒得不成人形的小泥豬。
說是小泥豬還恭維她了,雖然衣裳寬大不合身,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這頭小泥豬身上壓根沒幾兩肉,全身上下也只有那雙清澈的大眼還算看得過去。
感受到主子的不滿,李總管背脊涼了一下,正想替自己辯解一二,銀狼卻突然抬起了頭,冷冷一瞥,李總管的背脊不只涼,還麻了,說話自然更沒膽氣。
「因為侯爺不要小廝,指定要婢女,漂亮的不要,還得要丑的、本分老實的,話不能多,奴才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麼一個……」
听到侯爺要的是丑婢女,那小泥豬微顫了一下,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天知道李總管也不容易啊!因為鳳翔侯華惟深生得太過俊美,過去貼身服侍的婢女沒有一個不想爬床的,最後無奈換成了小廝服侍,想不到小廝更干脆,直接下藥想強了侯爺,還對他上下其手。
氣得華惟深又換回了婢女,橫豎被女人模總比被男人模來得好,之後特地讓李總管重新挑人時還強調不能長得漂亮,貌丑才不會心大。
華惟深冷眼看著小泥豬,冷聲開口道︰「叫什麼?幾歲?哪里人?」
小泥豬沒有反應,李總管忍不住輕輕推了她一下,額際都冒出冷汗。
小泥豬反應過來是在問她,才唯唯諾諾地道︰「我、我叫小雪,今年十五歲,那個……」她算是哪里人?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才擠出了答案。「……宮中出來的人。」
恭州人?那是巴蜀一帶?華惟深沒有深究,總之李總管會去調查清楚。他又打量了下小泥豬,最後嫌棄地一揮手。
「帶去洗洗。」
李總管正要應下,小雪突然低聲叫道︰「不要洗!」
他喜歡丑的,但洗了就不丑了啊……
華惟深連看都不看她了,「那就扔出去。」
「還是洗一下好了……」小泥豬非常識相,縮著脖子立即弱弱地改了口。
李總管無奈地帶著這個小泥豬退了出去,讓下人帶她去梳洗。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李總管重新回到了書房外,這次他的表情不僅憂愁,眉間的皺褶都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他將洗淨後的小雪,小心翼翼地帶到了華惟深的眼前。
饒是華惟深這樣深沉的人,在看到如雨後新荷般的小雪時,呼吸都忍不住停了一下。
她穿著鳳翔侯府下人的衣服,深靛色素面絁布的襦裙,梳著雙丫髻,渾身上下干干淨淨沒有一點裝飾,卻是膚色如雪,長發如墨,腮凝新荔,清麗絕倫。
讓華惟深不由聯想到冬日初開的梅花,那樣怯憐憐的立在那兒,卻是美得驚人,雖還帶了點稚氣,但方及笄就有這般麗色,日後長開來只怕傾國傾城。
這丫頭的長相,遠遠超出了他的要求。
「扔出去!」華惟深斷然道。
「不要扔我!」小雪簡直要哭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收留她,馬上又要回到那饑寒交迫的日子嗎?「我就說不要洗的……」
這話代表她,其實很清楚自己的美貌?
華惟深眼楮瞇了起來。「侯府不養花瓶。」
「我、我會做事。」小雪急了,左顧右盼地想找些事來做,證明自己的能力,最後目光竟大膽的鎖定在華惟深跟前那懶洋洋的銀狼身上。
「服、服侍爺之外,我、我還可以照顧牠!」玉蔥般的雪白手指準準地指著銀狼。
華惟深微一挑眉,倒是來了點興趣,連銀狼也豎起了耳朵,反而是李總管緊張地偷偷拉了下小雪的袖子,讓她別趕著找死。
曾經府里有下人試圖逗弄銀狼,差點沒直接被咬斷喉嚨,最後嚇瘋了被送出府去,這可不是寵物,而是猛獸啊!
小雪卻似毫無所覺,清淨澄澈的大眼帶著一絲倔強地盯著銀狼,整個人看起來倒沒有方才小泥豬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了。
終于,華惟深不知是好心給她機會還是決定草菅人命,略帶諷意地道︰「那妳就試試,若模到牠還能保住一條小命,妳就留下。」
言下之意就是,若小命保不住,那也無所謂留不留了。
小雪點了點頭,帶著一股傻勁,壯士斷腕似的走向了銀狼。
李總管阻止不了她,只能看著她悲壯的背影緩緩前行,直到她來到銀狼跟前。
小雪蹲下了身,慢慢伸出雙手,純淨美眸中是單純對銀狼的喜愛。
難得地華惟深竟有些不忍,正想出言制止,卻見小雪突然抱住銀狼的頸項,而後一張清麗小臉直接埋入了濃密的銀灰毛發之中。
「你好舒服!」小雪低低叫著,笑聲似銀鈴。
是妳好舒服吧!華惟深表情難解地望著這一幕,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銀狼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轉過頭舌忝了小雪一下,讓那丫頭笑得更開心了。
李總管則是直接石化,他覺得看到銀狼說話都還比較能令人接受。
就見一個傻丫頭與一頭體型比她還大的狗玩了半晌,像是滿足了,她才抬起頭望向目光森然的華惟深。
然後她燦爛的笑容收了,喜悅的目光熄了,又恢復成那怯生生的小可憐。
「我可以留下了嗎?」她絞著手指,小心翼翼地問。
「既然銀狼留妳,就留吧。」華惟深心情有些復雜,他可能會懷疑李總管看人的眼光,卻絕對不會懷疑銀狼看人的眼光,只是對于牠疑似變節的舉動,多少不太舒服。
小雪面露驚喜,笑容可掬,又伸手想去摟銀狼,此時她的小肚子卻不識相地叫了一聲,讓她的動作僵在那兒,小臉上透出了些許尷尬。
是了,她自入府到現在都大半天了,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呢!
此時銀狼突然起身,先抖了抖身上浮夸華麗的銀色長毛,居然慢吞吞地走到了書案前,撐起身子爪子一搭案沿,由果盤中叼了一顆番邦進貢的隻果,直接送到了小雪面前。
小雪喜孜孜的接過,她最喜歡吃隻果了!但當她心滿意足地抱著隻果時,卻覺得哪里不對,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她抬起頭眨著無辜的大眼望向華惟深。
對噢,這個才是主子。
而後者的臉已經黑了一半。
華惟深無力地揮了揮手,賞下了那顆無關緊要的貢果。
他發現自己大錯特錯,銀狼不是疑似變節,是壓根就變節了!
因為是隨身侍婢,小雪便住在華惟深臥室旁的廂房,房間不大,但桌床櫃椅俱全,還有一個小梳妝台,上面放了一個手掌大的西洋鏡。
西洋鏡啊……小雪嬌軀一抖,連忙過去將那西洋鏡扣在桌上,不敢再看。
她會流落至此,就是西洋鏡害的!
還記得兩個月前的上巳節,皇帝帶著後宮女眷及眾皇子至京西的石景山春游,自小到大都被遺忘在景陽宮的她,從未參加過任何皇室活動及慶典,這次居然被想了起來,奉旨參加。
她坐上馬車出皇宮那一瞬間,還心情愉悅地悄悄拉開了車簾,透過重重的鹵簿儀仗想看看皇宮之外的世界。
原來百姓的生活是這般多姿多采,宮外的樹木更加的綠,花草更加蓬勃茂盛,一切都新鮮有趣。
然而當抵達石景山後,後宮嬪妃及眾公主命婦們都先下了車轎,進了行宮,待她也下了車,才發現眾嬪妃女眷早已走光,只剩下尊貴的皇後娘娘立在原地,雖然面帶笑容的覷著她,但是她知道,那笑容帶著毒。
待皇後也走了,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落了單,好不容易找到個宮人詢問,听聞大隊人馬居然早就入了山徑走春,她急忙想趕上,但一入山遇到的卻是侍衛對她的追殺。
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幸好她天生對動物有親和力,也能明白牠們想表達的意思,而森林里的動物們都在幫忙她,讓她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殺機,可惜她又餓又冷,再也走不動了,終是被一個皇宮侍衛阻在了密林之中。
或許是想讓她死得明白,侍衛好心的告訴她,所有對她的追殺,都緣自于西洋傳教士進貢的西洋鏡,讓皇後發現自己的美貌不若以往,所以她便發狠要殺掉宮中比她美貌的人。
然而因為後宮佳麗早就不知被皇後清掃了幾次,容貌拔尖的都沒了,只剩下她這個被人遺忘的小公主,承襲了端敏皇後的美貌,成為當今皇後頭一等的眼中釘。
不殺她,要殺誰?
也是有了這樣的經歷,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是美麗的,比天下第一美人皇後趙氏還要美。
那皇宮侍衛畢竟沒有殺了她,大發慈悲的放了她,還警告她若想生存下去,千萬要隱藏好自己的身分及美貌。
為此她滾進了泥濘里,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好不容易回到城中,卻意外遭拐子抓走賣給了人牙子,最後輾轉被李總管挑上來到鳳翔侯府。
好歹有了個棲身之處,不必再挨餓受凍,小雪已經很滿足,至于是當公主還是當婢女,真的不是那麼重要,反正她從小到大也沒人真的把她當成公主來尊敬。
宮里唯一對她好的嬤嬤與哥哥,前者已經往生,後者說不定還沒發現她被迫出宮。想到哥哥在朝廷中群狼環伺的處境,她連思念他都不太敢放肆,因為自己現下的景況若讓他知道了,注定會連累他。
「小雪!」外頭李總管突然來敲了門。
小雪收起了自己的心思,連忙應了,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只見李總管憂心忡忡地道︰「今兒個是來不及教妳規矩了,侯爺晚點要入宮,可能會離開幾日,妳先去服侍侯爺更衣用膳,這應該會吧?先撐過今天,明日就會有專門的嬤嬤來教妳。」
接著不待小雪響應,李總管將她拉到一邊,直接一個轉身就把她推入華惟深的臥房。
小雪差點沒摔個大馬趴,好不容易站定,她抬起頭,便看到華惟深穿著一襲中衣,一臉不悅地瞪著她。
「更衣。」他淡淡地道。
這還是小雪第一次見到穿得這麼少的男人,她不由直勾勾地盯著他,傻里傻氣地問道︰「爺要穿什麼?」
要不是她眼神坦然澄澈,沒有痴迷的愛慕,光她直視他這麼久,就足夠華惟深將她扔出去。
真要說起來,她早先看著銀狼,甚至是那顆隻果的眼神,都比看他的眼神來得熱烈。
第一次,華惟深有點不平衡了,雖然他討厭眾人過分關注自己的容貌,並不代表可以容忍別人無視他的美貌,輸給一只狗也就罷了,甚至還輸給一顆隻果。
「放在床上的皂色曳撒。」他忍住脾氣寒聲說道,這算是破天荒他會對一個侍婢解釋這麼多。
小雪來到羅漢床前,果然見到一襲迭得整齊的皂色服飾,旁邊還擺了宮禁腰帶、茄袋、牙牌、烏紗帽等佩件,甚至還有一把繡春刀。
她先拿起了上衣,發現這是雲錦妝花羅材質,上面還繡了龍首魚身的不知名生物,袍裙中央分幅,兩旁襞積若干,華麗是夠華麗了,可她不會穿。
大眼朝華惟深眨了眨,「爺要先穿上衣還是下裳?這衣服是左衽還是右衽?還有衣服上這條線是要穿到哪個洞的……」
華惟深吸了口氣,在心中自我安慰這是她來的第一天,李總管什麼都來不及教她,不應苛求,遂抽搐著俊臉道︰「拿過來我自己穿!」
拿過去這她倒是會,小雪乖巧地笑著將衣服遞過去,然後是各項佩件,待他一一將衣物穿戴好,她把最後的烏紗頂冠遞給他時,華惟深又冷冷說道——
「結髻!」
「爺要結什麼髻?」她遲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頭。「我只會結這個。」
華惟深拳頭都緊了,她要真敢在他頭上結雙丫髻,那後果就不只扔出去那麼簡單了。
第一天,這是她第一天。
只見一顆碩大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華惟深帶著一身冷冽走到了鏡台邊,自己利索地綰髻,還順帶把烏紗帽戴好了。
「備膳。」他如今說話,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小雪再怎麼遲鈍,也察覺他情緒不佳了。桌上已經放著食盒,她連忙輕手輕腳地退到桌邊擺膳,將菜肴由食盒中取出,擺放在桌上,原應是一點難度都沒有的工作,然而等到擺好了全部的菜,她有些無措地看著最後一個食盒里放的熱巾子和紫蘇水盆。
這些是要干麼用的?她又望向了他,大眼再眨,無辜至極。
華惟深覺得,自己的脾氣實在比過去好了許多,沒有在這個時候大開殺戒。
這是她第一天,第一天……
他悻悻然地走到桌邊坐定,在紫蘇水盆里淨手後又用熱巾子擦干淨水漬,順口就說道︰「布膳。」
然而一說出口華惟深就後悔了,早知這丫頭是個傻的,怎麼可能會布膳?到時候不小心把食物灑在他衣服上,不是沒事找氣受嗎?
可是這回他又錯估形勢,布膳小雪倒是會,而且動作利落,用長箸穩穩地將菜色夾到華惟深盤中,口味由淡至濃,可是當華惟深每道菜只吃過一口後,小雪就收了筷,束手立到一旁,又用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看著他。
「本侯還沒吃飽。」他憋著一口氣說道。
小雪卻不認同了,認真地勸道︰「爺不能讓旁人知道你喜歡吃哪一道菜啊,所以每道菜吃一口就好……」
「本侯不是皇帝,不必在乎那些!」啪的一聲,華惟深手中的象牙箸斷了。
她這是第一天,第一天……第一天個頭!他就算是第一天當上錦衣衛指揮使,也沒傻成她這個樣子啊!
一向冷靜優雅又注重美感的鳳翔侯華惟深,這次真的怒了。
「本侯不管妳做了幾天的丫鬟,但我下次見到妳時,該學的妳都得學會,否則本侯必然將妳扔出府,而且是親手扔,從最高處往下扔!」
「妳們有沒有听說,侯爺的屋里來的那個新侍婢,是什麼來頭?」
「听說是外頭買回來的,長得可標致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麼漂亮的人!細皮女敕肉的,一點也不像個服侍人的料啊!」
「喂!妳們說她會不會是特地買來……給侯爺暖床的?」
「說不定呢!畢竟咱們侯府從來也沒有過美成那個樣子的侍婢啊……」
鳳翔侯府里一干婢女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小雪的背景,畢竟華惟深厭女的事眾所周知,府里的廚娘丫鬟不是上了年紀就是容貌平凡,最出挑的算是廚娘劉媽的女兒綠丹了。
可是這綠丹的姿色拿到外頭去也不過堪稱清秀罷了,所以華惟深院子里來了小雪這麼一個沉魚落雁的小美人,自然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一群人討論得興沖沖的,偏偏一道略帶尖銳的聲音硬生生插入了眾人的話題。
「不可能!」出聲的便是綠丹,由于母親是侯府的老人,再加上自小在侯府長大,沒見過外頭的天,她自認容貌拔尖,又是做專門接待外客這種需要臉面的工作,行事一向高傲,丫鬟們對她也多有忍讓。
她向前一步來到眾人之間,臉色多有不屑。「光長著一張漂亮臉蛋有什麼用?別忘了咱們侯爺自己就生得美,還會去稀罕別人?」
這麼說是沒有錯,可是……「但小雪留下來了啊!侯爺也沒像以前對待漂亮的侍婢那樣將她趕出去?」其中一個婢女有些納悶地道。
綠丹尖誚地笑了笑。「那是來不及呢!小雪入府的第一天,侯爺就急匆匆的入宮了,怎麼會有空處置她?妳們等著吧!就讓她再蹦幾日,待侯爺回府,很快屋里的侍婢就要換人了!」
這番話又掀起了一波議論,能留在侯府里的丫鬟雖然都教得謹守本分,不敢冀望自己能被侯爺看上,不過若能近身服侍一個絕世美男子,縱使不敢起任何邪念,總也是相當激勵人心的一件事。
「妳們高興什麼?就算小雪走了,那位置該換成誰嘛……」綠丹斜目環視了眾人一圈,很是驕傲。「那就各憑本事了!」
一番針對小雪將被趕出府的話,說得影影綽綽,但居然有不少人相信了,所以接下來幾日,侯府里的下人對小雪很感冒,除了一部分人持著觀望態度敬而遠之,那些被綠丹籠絡的、心比較大的幾個婢女,對小雪可是極盡排擠之能事。
克扣膳食還是好的,鳳翔侯府的待遇不差,該發給侯爺貼身侍婢的日用及定例,比如每個丫頭都有的首飾、服裝、茶葉、蠟燭、皂角……等等,便從來沒有補足過。
而負責管理眾丫鬟的李總管沒有摻和下人之間的斗爭,就他看來,若沒有在侯府里自保的能力,那麼被排擠出去說不定是一樁好事。
小雪是個樂觀的人,對于眾人對她的冷待及打壓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理會,反正從小到大只有已經去世的教養嬤嬤陪她成長,在她單純的世界里並不需要朋友。
克扣膳食無妨,只要有得吃就好;定例不足亦沒關系,沒有那些東西也能活下去,而且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要盡快將服侍人的技能都學會,其余什麼下人間的生存之道對她而言都是浮雲。
這是華惟深離開侯府後的第十天,小雪每日就是和李總管帶來的嬤嬤學規矩,除了必學的禮儀進退,其他諸如衣物的穿用搭配、男子發式的梳理,如何剪燈添油、煮茶燙酒,如何調香燻衣、打簾搧風、如何傳話學舌、跑腿清掃……等等。
嬤嬤教得巨細靡遺,小雪也學得起勁,只希望在短時間內攢積一些不被扔出府的本事,要不是侯爺不興通房那一套,說不準連床笫之事都得學全了!
然而她學得越勤快,對她不滿的人就越多,尤其是綠丹那群人,對她漸漸到了不依不饒的地步,有好些作態連府中的老人都看不下去。
只不過礙于綠丹的母親劉媽掌理整個廚房,算是擁有一定權力及人脈,綠丹本人也頗受府中管事看重,劉媽想把綠丹推到主子身邊的企圖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因此眾人不想得罪她們母女,萬一壞了她好事,只怕現在那幾個丫鬟對小雪的惡意排擠,馬上就會落到自己身上。
當小雪學了一整日的禮儀,饑腸轆轆地來到膳房領取晚膳時,就見膳房里的廚娘及丫頭們都自顧自的聊天說笑,但她一進門,說笑聲停了,眾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大娘,我來領膳食……」小雪禮貌地說道。
劉媽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妳來晚了,沒了。」
小雪睜大了眼,看著明明還在冒煙的蒸籠,她甚至能聞到里頭白面饅頭的味道,更不用說幾道小菜還有煮雞蛋等食物,就這麼敞亮地擺在長桌上。
「那個……」小雪縴長的手指指向了桌面上的菜肴。
「那不是妳能吃的。」劉媽冷哼了一聲。「才來府里沒幾天,主子都沒服侍過就想著吃呢,沒門!」
所以新入府的奴婢們,沒機會服侍主子的都該直接餓死?
但小雪不擅與人爭辯,也懶得起沖突,只是把手指轉了個彎,指向蒸籠。「那饅頭……」
「沒了。」劉媽又是沒好氣地睜眼說瞎話。
好巧不巧,此時另一個婢女走了進來,笑吟吟地向劉媽等人打了招呼,同時也表明了自己是來領膳的。
這婢女與綠丹交好,劉媽自是笑臉以對,不僅打開蒸籠取出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給她,在打菜時還特地加了分量,讓那婢女高興得直道謝,離開前還示威似的白了小雪一眼。
即使小雪再溫吞、再傻氣,也總該知道自己被欺負了,方才那打開的蒸籠里可是有著滿滿的白面饅頭,過去幾日她飲食被苛待,菜色再怎麼簡薄也會有個窩窩或烙餅之類的果月復,今日什麼都不給,顯然已是惡意滿滿,不再掩飾。
劉媽等人就等著她生氣,那麼她們便能以小雪刻意尋釁的理由聯合將她趕出府去,甚至她們根本不怕小雪告狀,因為曾經有婢女故作可憐向華惟深訴苦,結果被他認為是獻媚,理都不理直接把人發賣了。
詎料小雪並不是一般人,橫豎是領不到食物了,她轉身便要離開膳房,幾個等著跟她吵架的大媽及丫頭傻了眼,劉媽更是急眼地喝住她。
「什麼都沒得吃,妳就不說句話?」劉媽索性挑明了問。
小雪停步,半側著臉往後看,好奇地反問︰「我說了就有得吃?」
「不能!」劉媽拉下了臉。
那不就得了!小雪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膳房,不再理會膳房里眾人的跳腳。
她臨走前的那抹笑,直接被眾人咬牙切齒地定義成了無聲的挑釁!
小雪無心管其他人的反應,慢吞吞地走回華惟深的院落,卻沒有回自己的小廂房,而是來到了華惟深的臥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房中居然傳出動靜,接著門打開了,卻是披著一身耀眼銀灰毛發的銀狼,探出了一顆狗頭。
「銀狼,我餓。」小雪垂下肩,模了模肚子,小模樣好不可憐。
銀狼隨即鑽出房門,抖落了幾根毛,接著微微俯身,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沖了出去,速度快得連小雪都無法反應。
不過怔愣也只有一會兒,在銀狼離開後,她輕快地坐到了臥房外花園的石椅上,大眼兒亮晶晶地望向銀狼消失的方向。
不多時,銀狼飛奔回來,牠口中叼了個籃子,來到小雪身邊時一個急停,接著趴上桌面將籃子放到了她面前——一整籃滿滿的隻果。
小雪笑了,模了模銀狼的頭,開心地道了謝,接著拿起隻果隨意擦了擦便有滋有味地吃著,一時之間把嬤嬤教授的進膳禮儀忘了個精光。
劉媽守得死緊的那些粗糲食物,怎麼比得上香甜的隻果?
在這府里,她不需要其他人的友誼,只要有銀狼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