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嬌妾 第十一章 人人都想結娃娃親 作者 ︰ 簡薰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春天的腳步悄悄接近。

太醫院的枯樹轉綠,桃花首先開了,苒苒掛在枝頭上,翠鳥吟唱,一片欣欣向榮之氣。

胡雲喜正準備給項子涵擦澡,把水端到床鋪旁邊,忍不住戳他臉頰,心想不妨,歲月悠長,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

人的心態真奇怪,她從崩潰到接受也不過就是轉眼,她相信他會醒來,只是遲早問題,自己只要耐著性子等。

天氣雖然轉暖,但項子涵是病人,胡雲喜還是命粗使宮女把炭盆燒起來,等屋內暖了,然後屏退眾人,單獨給他擦澡。他愛面子,要是知道自己病中身體給別人看去,醒了還不知道要多瞥扭呢。

他瘦了好多,那些肌肉都不見了,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貼著骨頭。

他骨折的地方好得七七八八,就是膝蓋的形狀特別奇怪,金太醫說,骨頭被刀尖刺過,好了也得拄著拐杖走路。

言下之意,那是不能再擔任太子侍衛,官路到頭了。

胡雲喜心想,那也好,這樣他就更有時間陪自己,陪孩子了,反正他們也不缺錢,一起養大文哥兒武哥兒,那也挺好的。

擦好澡,穿好衣服,胡雲喜已經滿身大汗。

打開門讓粗使宮女進來,把水盆跟髒衣服拿下去。

她給自己更衣梳洗過後,在床邊彈起琴來,萬太醫說給點刺激,他會好得比較快,所以每天早晚她都在他枕邊彈上一時辰的琴。

真要多謝鳳儀宮的文先生了,還好文先生教導嚴格,不然今日自己還不知道要拿什麼來刺激項子涵。

胡雲喜一凜,項子涵的聲音。

他要醒了嗎?

胡雲喜連忙沖到床邊,但他仍維持著她剛才擦完澡給他擺弄的姿勢,半側著,懷中跟兩腿中間各塞了一個大枕頭。

是錯覺?

又是錯覺?

她已經是第幾次這樣了?

胡雲喜坐在床邊,輕輕撫模著項子涵消瘦的臉頰,「你還說要對我好,卻不趕緊醒來,讓我天天伺候你。」又模了模他的肩膀,「都沒肉了,喂你肉湯也不愛喝,真挑剔。」

最後則是伸手進棉被,模了模他的大腿,「再不醒來,連大腿的肉都要沒啦。」

項子涵任憑她又捏又揉的,還是沒醒。

胡雲喜想哭,但還是深呼吸忍住了,她可是堅強的小女子,不哭。

項子涵會好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他還欠她兩個承諾呢,可不能輕易讓他賴皮掉。

于是回去琴座上,繼續未彈完的曲子。

「胡姨娘。」小宮女慌慌張張進來,「太子妃來了。」

胡雲喜連忙停下手,起身到格扇外迎接。

就見一群僕婦簇擁著穿著正紅妃服的太子妃過來。

太子妃兩年多不見,氣色依然好,也是,皇上不理政事,陳皇後無子,她貴為太子妃,生有兩子一女,天下只怕沒幾個人能給她氣受了。

胡雲喜跪下,「妾身見過太子妃。」

太子妃親手扶她起來,「項大人雖然是病中,但也是個成年男子,本宮進房探視,于禮不合,就不進去看了,胡姨娘跟本宮到御花園走走。」

「是。」

心里覺得奇怪,太子妃大可把她叫去東宮問話,怎麼紆尊降貴跑來太醫院,還直接進到後面的休養房?

但伴讀生涯十年,她很能忍。

貴人沒開口,自己就不要開口。

于是她一路沉默的跟著大隊人馬。

太子妃心情很好的樣子,沒有坐轎子,而是走路,經過了幾個夾道,這才轉入御花園。

御花園花團錦簇,死紫千紅,有幾株牡丹不知道怎麼養的,才不過早春,居然已經開花,端的是富貴已極,還有幾株雲南黃馨也開得十分茂盛。

胡雲喜已經三年多沒踏入過御花園了,此時有點在夢中的感覺。

伴讀的時候無憂無慮,當時她們還討論著想嫁給誰,哪家公子好,哪家公子可靠,只有柒宜公主如願的嫁給秦力學,其他人都許給了想像不到的人。

太子妃進入鯉魚潭旁的八角亭,宮女很快的布置起來,放迎枕,放繡墊,烹煮茶水,擺放蜜餞,張羅出一個舒服的空間。

太子妃示意,「坐吧。」

「妾身謝過太子妃。」

「項大人的傷可好些了?一切可都平穩?」

「回太子妃,外傷好得差不多,但還沒醒。」胡雲喜規規矩矩回答,「萬太醫跟金太醫

說,性命是保住了,不過什麼時候醒不好說。」

「你想不想把項大人接回家項家療養?」

胡雲喜撲通跪在地上,「太子妃開恩,妾身想繼續在太醫院待著。」

「哦,不會覺得不方便,不自在?本宮記得你有兩個兒子,不想回家看看兒子?回項家應該更好吧。」

說到兒子,胡雲喜心軟,可是想到項子涵,她的心又硬起來,「項家好,可是項家沒有太醫,妾身能忍住想見兒子的心,只希望良人早日醒來。」

「原來是這樣。」太子妃一笑,「那也行,我就賜萬太醫金太醫入項家,給項大人調養,項大人一日不醒,他倆便一日不能歸。」

胡雲喜大喜,「多謝太子妃。」

「起來吧。」

「妾身謝謝太子妃恩澤。」又磕了頭,這才起來。

內心又高興,又迷惘。

高興的是可以回項家看文哥兒武哥兒,而且萬太醫金太醫同行,也不怕項子涵身體有變,迷惘的是太子妃實在不用這樣做,太奇怪了。

「項大人救了太子,那也是救了本宮,這恩惠本宮永遠不會忘記。」

說到這個胡雲喜內心酸楚不已,但也不能說什麼,只道︰「既然身為太子總侍衛長,那保護太子就是項大人的責任。」

「話雖如此,不過還是得項大人忠心才行。」太子妃捏緊手帕,然後又松開,這陣子她常常後怕。

太子如果出事,皇帝不會立太孫為太子,而會從十幾個兒子當中,挑一個優秀的當太子,自己這個太子妃就會打回肅王妃的身分,當然也得搬出東宮,回到肅王府,重點是丈夫過世,孩子還小,她能依靠誰?

一個沒有王爺的王府,怎麼想都很冷清。

多虧有項子涵,太子只是受到驚嚇而已,而且因為造反的是海南送來的劉昭訓,太子大手一揮,把異族美人都驅逐出宮,東宮一下子清靜不少,所以她才親自去太醫院邀請胡雲喜逛逛御花園,要讓太子知道,您在前頭忙政事,後面有我替您掌著,我們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心,那些妾室只不過是端不上台面的東西而已。

太子妃深呼吸幾口氣,等胡雲喜跟項子涵回了項家,她就可以告訴太子,項大人的傷勢有進步,所以回家療養,想必太子會高興的。

至于進步大不大,回了項家什麼時候醒來,那是項家的事情,至少在她掌管的時候,項子涵是有好轉的。

當然這些不能說出來,這是她一個人的心思,只能她一個人知道。她得讓太子覺得她這個太子妃有福分。

太子妃看著胡雲喜,「你覺得當文官好些,還是武官好些?」

「妾身魯鈍,能為皇上分憂都是榮幸,沒有分誰好一點。」

「你倒是靈巧。」太子妃一笑,「項大人此次功勞很大,不能這樣揭過去,皇上打算給你的兩個哥兒分封,你既然不願意直說,那本宮就替你決定了,文官吧,兩個都是縣子,食邑各五百戶,正七品上,十八歲前享食邑,十八歲後入朝,旨意會跟著項大人一起回去。」

胡雲喜大驚,連忙又跪下,朝著御書房的方向磕了頭,又對太子妃磕頭,「多謝太子,多謝太子妃。」

她知道太子肯定會賞,沒想到一賞賞這樣大,而且不是賞項子涵,是賞賜給文哥兒跟武哥兒,為兒子高興之余,她忍不住又想,是不是太子知道項子涵好不起來了,賞他也用不到,所以賞給兒子?

算啦,就算好不起來也沒關系,能醒來就好,即使他以後要拄著拐杖走路,自己走慢一點就是了。

只要他能醒,一切好說。

嘩啦一聲,一條錦鯉跳出水面。

比一般鯉魚大,全身粲然金光。

胡雲喜心想,好久不見啦,距上次見面可五年多了。

太子妃略微詫異,她進宮十幾年從未見過,但也知道胡雲喜的幾個傳聞,以前以為是宮人夸大,現在想來居然不假。

那鯉魚王游了過來,胡雲喜打開飼料柱上的小門,熟門熟路的拿了飼料就喂食,那鯉魚王翻騰了幾下,這才又潛下去。

太子妃怔了怔,突然間想,還好她沒入宮當太子承徽,不然光是憑剛剛的天真無邪,不知道要分走太子多少寵愛。

太子妃定了定神,「你的兩個哥兒多大了?訂親了沒?」

「十五個月大,還沒。」

「我哥哥有幾個庶女,一個快三歲,一個幾個月大,也還沒訂親。」

胡雲喜大氣也不敢喘,「妾身只是個姨娘,不敢作主哥兒的婚事。」

「我也只是先跟你說說,以後長大了讓他們見見也挺好的。」

「是。」

清明前,由胡雲喜帶著項子涵回了項家,同行的還有萬太醫,金太醫,以及屬于他們的四個醫女,八個童子,都一起進入項家。

項家百年門第,多的是地方給人住。

當然隨著項子涵的回來,太子的旨意也在隔日早上來了,項家上上下下百口人自然趕緊更衣去領旨。皇上不處理政事已久,太子的旨意差不多是聖旨了。

旨意很簡單,嘉獎了項子涵忠心愛國,嘉獎了胡雲喜賢良敦厚,然後封了項文為朝山縣子,項武為鹽禾縣子,項家眾人都驚呆了。

朝山跟鹽禾,那是東瑞國最富庶的幾個縣之一,一樣是食邑五百戶,在富縣跟在貧縣收益可差上數倍。

太子把朝山跟鹽禾給文哥兒武哥兒當食邑,可是誠意滿滿。

梅太君收起聖旨時,饒是已經見過大風大浪,還是喜不自勝,項家第四代已經有兩個準七品官,讓她這太君如何不欣喜。

章太君見狀立刻過來,「哎喔,恭喜大嫂。」

已經致仕的項二老太爺,項三老太爺也過來恭喜,樹大好遮蔭哪,同一個宅子內,大房旺了,二三房也不會太差。

項夫人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庶子的兒子真不關她的事情,但家門旺了,總歸是好事,只是無法真心歡喜。子涵听說是好不了了,就算好了也得致仕,這樣他的子譽跟子鐸前途又不明朗了,自己的丈夫雖然是一品,但子女眾多,又偏愛甘姨娘跟丁姨娘,連帶著愛著那兩個狐狸精生的兒子,對子譽子鐸根本不上心,子譽子鐸能靠的就是項子涵這個庶弟。

文哥兒跟武哥兒現在是準七品官,倒是可以跟娘家商量,把女兒嫁過來,有兩個七品官女婿,將來娘家也能維持十幾年不衰敗。

項夫人想想,還是應該開心的,至少可以扶持娘家一把。

想跟胡雲喜提,又想,胡雲喜不過是個姨娘,現在跟她說這些太早了……

「大嫂。」章太君聲音不小,人人注意,「我有個主意,大嫂听听成不成?之前您不是說想要蓉蓉過門當正妻,我當時雖然拒絕了,但回頭想想子涵那邊還是好的,我弟弟有幾個曾孫女,都是一兩歲的年紀,不如就讓我抱過來養,給文哥兒武哥兒當個青梅竹馬,大嫂覺得怎麼樣?」

梅太君听了就來氣,「不行。」

「大嫂,給哥兒當個伴啊。」

「他們倆自己有從兄弟姊妹,不需要你特別找伴進來,我先告訴你,文哥兒跟武哥兒的婚事,由他們將來的嫡母作主,你不要打他倆的主意。」

「我這不是好心嘛,大嫂,你就依了我吧,我們家那幾個小東西很可愛的。」

項夫人一听,不妙,這麼好的婚事怎麼能讓章太君拿了,她可是文哥兒武哥兒的嫡祖母,婚事當然要娶她娘家那邊的子女啊。

不過項夫人不像章太君那樣沒眼色,只是笑說︰「孩子這才一歲多呢,婚事等他們十五歲過後再來討論也不遲。」

梅太君點點頭,「這才像話。」

胡雲喜只覺得現實,雖然大家都會問她項子涵身體怎麼樣,但也只是場面話而已,似乎都知道他好不了,問個一兩句就沒了。可對于剛剛成為朝山縣子跟鹽禾縣子的文哥兒武哥兒,卻興趣滿滿,對著才十五個月的娃就想訂親。

她當然也知道項夫人在想什麼,項夫人就跟太子妃一樣,想把這兩個香薛薛送給娘家。

太令人心寒了。

一個人受傷倒下,只問一兩句,兩個孩子錦繡前程,就開始打起主意。她的文哥兒跟武哥兒將來要娶自己喜歡的姑娘,她才不要他們在年紀小小就有了未婚妻,那將來遇到喜歡的小姐該怎麼辦?

「那大嫂,我看這樣吧。」章太君又提議,「把蓉蓉給子涵當正妻,然後您讓我把哥哥的曾孫女也定給文哥兒武哥兒可好?這樣我們親上加親。」

胡雲喜覺得章太君已經不是賴皮了,是惡心。

之前項子涵生死未卜,打死不讓章蓉蓉過來,這她能理解,但現在眼見項子涵沒死,文哥兒武哥兒成了準七品,又開始打起主意,當別人都是傻子嗎?不能跟我們這房共患難,卻想著共富貴,想得真美。

「不成。」梅太君想都不想就拒絕。

「大嫂,您之前不是還夸蓉蓉好,還說子涵需要個正妻,現在蓉蓉願意了啊。」章太君不依不饒。

「章家在子涵這房遭難時不願意冒險結親,那麼親事自然算了,斷然沒有不挨苦,只享樂這件事情。」

胡雲喜想,梅太君果然還是疼愛項子涵的。

又想,章太君的臉皮實在太厚了,找遍京城怕也找不出這麼理所當然的人,難怪梅太君二十幾年來始終沒辦法把二房分出去。

胡雲喜實在很想頂一下章太君,可是沒辦法,她的身分只是姨娘,能出來領旨還是仗著她是準縣子的生母,總不能在宮人面前對章太君不敬,這樣話傳出去,對項家不好,對胡家也不好。

等宮人走了,梅太君連忙過來模模哥兒,老臉上露出微笑,「有這兩個準七品,以後我死了見到項家祖先,也能交代了。」

胡雲喜連忙說︰「太君說什麼呢,您會長命百歲的。」

「不求長命百歲,只求子孫平安。」梅太君望著胡雲喜,「孩子,辛苦你啦。」

胡雲喜眼眶一熱,「不辛苦。」

「我跟你婆婆都是長輩,又是武將門戶,上下之分比文官門戶更嚴格,我們是不會去看一個生病的晚輩的,你得一個人照顧,可是孩子,老身想讓你知道,雖然我不能去看自己的孫子,但我心里是關心他的。」

「奴婢明白,項家有項家的規矩。」

「明白就好。」梅太君欣慰,「要是缺了什麼,就去跟子涵的母親說。」

項夫人現在打著文哥兒跟武哥兒的主意,當然得拉攏項子涵這房,「你一個侍妾,做事多有不便,若是下人怠慢,盡管來跟我說,我會作主。」

胡雲喜連忙行禮,「多謝太君,多謝夫人。」

有項夫人這番保證,她也比較放心,過往別人尊重她是因為項子涵的關系,現在項子涵倒下了,人情世故勢必產生變化,她一個百人大戶中的姨娘,能運作的有限,雖然明白一堆人都打著文哥兒武哥兒的主意,但她想,沒關系,不管怎麼樣,對他們這房好就行,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怎麼這樣嬌氣呢。」胡雲喜對著床上的項子涵說道︰「才進入夏天,這就長了擁子,你說我是繼續給你蓋被好,還是不給你蓋被好?蓋被子要長那子,不蓋被又怕你著涼。」

床上的人當然沒說話。

他睡得很沉。

身上的傷都好了,但就是不醒,幾次發出一點單音,胡雲喜以為他要醒了,卻只是無意義的單音,眼楮還是沒睜開。

胡雲喜每個時辰喂食一次肉菜湯,總算保住不讓他繼續瘦下去。

尤姨娘每次過來看就淚眼汪汪,所幸文哥兒跟武哥兒活潑可愛,他們這房才不至于死氣沉沉。

胡雲喜今日特別高興,因胡夫人要來看她。

當然是項夫人邀請胡夫人過府一敘,名義上是一品將軍夫人邀請八品靈台郎夫人,傳出去不會被說沒規矩,但項夫人跟胡夫人當然沒話說,客套一下,胡夫人就會到女兒住的地方。

胡雲喜心情愉快的等著,好久沒見母親了,上回相見還是母親四十歲生日,項子涵帶她回胡家。

項子涵啊項子涵,你這都躺了半年了,還不起來?兒子都大好多了,你再不醒來,要錯過他們一生一次的成長了。

「胡姨娘。」小丫頭進來報,「胡夫人來了。」

胡雲喜大喜,連忙起身,親自到格扇外。

胡夫人正跨過大門進來。

胡雲喜往前走,伸出雙手,「娘。」

胡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寵愛,「乖。」

兩人進了房間,胡雲喜命人把文哥兒武哥兒抱來,小孩子自然已經忘了才見過兩三次的胡夫人,但也不怕生,笑嘻嘻的喊了人,然後黏在胡雲喜身上。

胡雲喜從小力氣就大,生了這對崽子,胡雲喜力氣更大了,現在一手抱一個,小家伙們靠在母親的頸窩撒嬌。

胡夫人自然十分關心,問起孩子的種種,一天幾餐,什麼時候出去玩,伸手模模孩子的腿,臉,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兩個女乃娘過來說喝女乃的時間到了,胡雲喜忙把孩子給了過去。

胡夫人驚訝,「怎麼還沒斷女乃?」

「斷得慢,一天還要喝兩次,不過也開始吃飯,想著還沒啟蒙呢,就隨他們吧,難得孩子高興。」

胡夫人想想也是,啟蒙前斷女乃都是可以的,「這麼說也有道理。」

屋里只剩下母女倆,胡雲喜靠了過去,「娘。」

「都生孩子了,還這樣撒嬌?」

「我偏要。」

「娘真欠了你們兄妹倆。」胡夫人嘴上這樣說,臉上卻是高興的,胡雲天啟蒙後就不太愛跟她親熱了,胡雲喜倒是一直愛撒嬌,「雲喜,娘有件事情跟你說,你答應娘,好好考慮。」

「什麼事情啊,這樣嚴肅?」

「項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你今年才十八,我跟你哥哥商量,想把你接回家,另外再許一門親事。」

胡雲喜一個機靈,「娘,我已經過門了。」

「娘知道你已經過門,不過你哥哥去問了,東瑞律法有一點,若是良人病中超過半年,姨娘通房可自行求去,你也不是正妻,沒必要守著項大人,當年成王世子病重,也是有幾個妾室主動離開,其中不乏名門貴女,沒人會說什麼。」胡夫人苦口婆心,「人生漫長,你才十八歲。」

胡雲喜搖搖頭,「我不離開項大人。」

雖然她才過門兩年,但已經有上千個幸福的瞬間,她都嫌棄章蓉蓉不能共患難了,自己又怎麼能當那種人。

項子涵健康時,她要他,現在倒下了,她照顧他。他還活著,對她來說人生就還有希望。

「雲喜,你先別急著拒絕,答應娘,好好想一想,娘想要你有丈夫疼愛,歡歡喜喜一輩子,而不是照顧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的人。你大哥去打听了,在宮中照顧過項大人的太醫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前兩個月沒醒,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了,你要為自己著想,文哥兒跟武哥兒就當你報答項大人的恩情,留在項家,你跟娘回家。」胡夫人一臉心疼,「雲天都說沒問題了,他能扛,你就乖乖听我們安排。」

胡雲喜眼眶一紅,因為良人病重,妾室求去,雖然于律法可行,但娘家名聲或多或少會受影響,看,這家的姑娘就這德行。

胡雲天的事業正在發展,名聲最為重要,這時候他說不要緊,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妹妹,她很感動也很感激,可是她不想離開項子涵。

她喜歡他牽她的手逛花園,他的手長滿老繭,卻干燥溫暖,握起來很舒服。她喜歡他回到院子時,第一時間找到她,然後親吻她的額頭說一句,我回家了。她喜歡他抱著兩個哥兒,讓他們快快長大。

她是妾室,但關起門來也能上桌吃飯。

他在,不曾讓她受過委屈,哪怕只是皇後指名的姨娘,在項家都過得自在,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找她麻煩。

他為她撐起一片天,現在他病了,自己也能給他撐起一片天。

她不做菟絲花,也可以是參天大樹。

「娘,我沒想那麼多,除了項大人以外,我不想跟誰白頭到老,如果不是跟項大人,我也不想跟誰一起含飴弄孫。」胡雲喜知道母親的好意,可是就當她不孝吧,這回她不能听母親的話。

「雲喜,別傻,你才十八歲,項大人現在不能照顧你,項家這百年大戶,你難受的日子才要開始。」

「我可以的。」

「雲喜——」

「娘,別說了,女兒心意已定,他護我周全,我護他周全,我兒子都跟他生了,除了他身邊,我哪兒也不想去。雖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但他還活著,就有希望,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情,養養哥兒,然後跟他耗吧,他若能跟我耗個十年八年,那我也認了。」

胡夫人無奈,只是一聲嘆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娘的話。」

胡雲喜摟住母親,笑說︰「現在文哥兒是朝山縣子,武哥兒是鹽禾縣子,項家上上下下的夫人少夫人都睹覦著這兩門親事,不會來找女兒麻煩的,而且我院中無主母,項大人又早早把鑰匙帳本交給我,女兒好得很。」

項子涵覺得自己沉入了大海。

海水很溫暖,很舒服,他想起小時候在尤姨娘的懷抱,但隱隱又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所以沒有繼續沉溺下去。

四肢百骸舒暢得很。

隱隱有點意識。

絲絨的被子,是他跟胡雲喜新房使用的被子。

空氣中有桂花的味道,是格扇外種的,他原本種植的是牡丹,但胡雲喜喜歡桂花,所以命人移植過來幾株,每到秋天,整個院子都會飄散著清冷的桂花香。

對了,是秋天啊。

他們不久前才回胡家去給胡夫人慶祝四十歲生日。

旁邊有人正在彈琴,彈的是〈沙漠鐵甲〉,一支鼓舞士氣的琴曲,指法俐落流暢,倒像是胡雲喜彈的,她五歲入宮伴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他常常會覺得自己一個庶出的粗漢子配不上她。

人生最高興的時候是她入門那天,多年相思成真,只覺得春風得意。

她很快的懷孕,給他生下兩個哥兒,剛生下來時很小,很快的就長大了,小家伙會翻身,會爬,會走,都是瞬間的事情。

琴聲停下了。

有人走過來,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薄被,然後拍了拍背後,又拍了拍腿,把他轉了個方向,懷中塞了個大枕頭,兩腳間也夾了一個。

項子涵聞到熟悉的香氣,是胡雲喜。

用力了半天,只發出一個單音。

「嗯。」

就听見胡雲喜輕笑,「又來騙我,我這回不上當啦,除非你睜開眼楮看著我,不然我就當你沒醒。」

醒?

對了,劉昭訓刺殺太子?

他記得那梁柱落下,他替太子擋了重擊。

他昏迷了很久嗎?應該才幾天吧,如果傷重,他不可能回家療養……

項子涵終于睜開眼楮。

看到的是床的內側。

胡雲喜坐在床畔,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瘦骨嶙嶙,沒有肉,血管浮凸,這是他的手?他想試著握拳,卻是沒有力氣。

怎麼才幾天就使不上力了?

「你這個爹真太便宜了。」胡雲喜嘰嘰喳喳地說著,「整日睡,也不起來幫我,我們的哥兒前途大好,項夫人想許娘家的孩子,梅太君想許娘家的孩子,章太君,二房的五夫人,六夫人,三房的二夫人,我嫂嫂譚家,連太子妃都想給孩子定女圭女圭親,還好我只是個姨娘,現在一律推說自己不敢作主,可是哥兒大了之後,勢必要面對,你說說,我這身分怎麼作主?」

項子涵心想,文哥兒跟武哥兒還沒周歲,什麼前途大好,他們連筷子都還不會拿呢。但听得她嘟曦,內心卻覺得可愛無比。

心想有什麼事情我來扛,不用怕。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體,然後奮力轉過身來,看到了胡雲喜,他想問她哥兒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多人要結女圭女圭親,但是喉嚨很干,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睜著眼楮看著她。

胡雲喜呆滯,他是真的醒了,還是自己在作夢?她近一年來被他騙過好多次,現在他真的睜眼了,她反而不敢相信。

兩人互看了一會,才由項子涵打破沉默,「雲……喜……」

胡雲喜張大嘴巴,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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