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照片有問題？」路崇光回過神。
裴青道︰「對，照片是在邵爸家里拍的，如果邵爸和路媽之間真的有問題，他們會光明正大在邵家約會？飯店、摩鐵都是更好的選擇，不是？
「何況邵媽是什麼樣的人，路爸不清楚嗎？她是沒事都要鬧得天翻地覆的瘋子，再加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守在家里，她能夠容忍丈夫在家里偷情？」
這話點開路崇光的理智線，裴青說的對，多年打交道，他能不了解陳語，所以妻子是被冤枉的？
他走到胡雪芬身邊，摟緊她顫栗不已的身子，輕撫她的背，柔聲道︰「對不起，我錯了，害你受委屈。」
丈夫的安撫讓她突然間又能夠听到聲音、看到影像，又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摀住臉，她委屈地放聲大哭，她哭得很大聲，要把滿月復委屈全都哭出來似的。
看著路媽哭泣的模樣，裴青在亦青耳邊說。「我知道你哭的時候像誰了。」
亦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又做個鬼臉，在他耳畔悄聲說︰「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我們才會這樣哭。」
最信任的人嗎？手背到身後，他在沒人看見的角落里握住她的，牢牢、緊緊地，不想也不舍得放手。
胡雪芬哭了好半晌，哭到打嗝了，剛泡好的熱茶溫度恰好入口，她喝下一大杯紅棗枸杞後，哽咽自辯，「我沒有和邵振在一起，沒有對不起你。」
這麼多年走來、日日相對，她已經把邵振給放下，真心拿他當哥哥看待，真心關心他的孩子，她真心把他當成家人。
「媽，照片是怎麼來的？」亦青問。
「幾天前我接到陳語的電話，她告訴我，家里好像有人闖入，她一個人在家很害怕，要我去幫她看看，我沒有想太多就過去了。
「我從一樓到三樓，每層都找過一遍，沒有外人闖入的跡象，安撫過她之後我就準備回家，但她表現得很害怕，希望我留下來陪她說說話，陪她一起等邵振回家，我考慮片刻後就同意了。
「我們喝茶聊天、談孩子，只是說著說著，我的眼皮越來越沉、頭越來越昏，到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清醒後發現自己躺在邵振身邊，兩人都衣衫不整，我嚇壞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听見陳語口氣激昂地指責我、攻擊我，她罵我下賤，說她拿我當朋友看待，沒想到我竟敢對不起她，她根本不听我解釋，我嚇壞了……」
胡雪芬是個家庭主婦，沒見過太多世面，生活里只有丈夫和女兒，她沒想過陳語會在自己身上使手段，她一味地自責、自怨自恨。
但邵振不同，他是個警察，一眼就猜出妻子背地里做了什麼。
也許他不曉得妻子做這件事有什麼目的，也許他不知道中間還有宋唯嘉的事，但他對陳語的行止一清二楚，才會堅持離婚，而陳語才會大力爭鬧、激烈憤慨，並且把邵青的頭打破。
亦青心想，邵媽肯定非常恨媽媽吧？過去一年，她平靜親切的面具底下隱藏著洶涌怒濤。
靜靜听完妻子的敘述，路崇光明白了，這是宋唯嘉聯合陳語給自己下的套。「你別擔心，沒事的，我都了解。」
「不，你不完全了解。」胡雪芬咬住下唇，她緊張地盯住著丈夫的眼楮。「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
握起拳頭、憋住氣，汗水從她額頭冒出，胡雪芬逼自己鼓起勇氣。
見她這樣，路崇光心疼地擁她入懷，順著她的背說︰「沒關系，有什麼事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我不會介意，你要相信我，再大的事，我都會試著理解你。」
丈夫的溫柔體諒，突破她最後一道關卡，她啞著嗓子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口，「邵振是亦白的父親。」
妻子的話讓路崇光一怔，之後慢慢松下氣，松開妻子同時捧住她的臉，仔仔細細地說著每一個字。「雪芬，不要害怕，如果這是讓你生病的原因，你應該早點說、早點解開這個結的。」
「我不敢，我覺得很抱歉，在你第一次領他上門時，我嚇壞了。」
「別怕，其實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亦白和邵振長得很像，何況邵振親口告訴過我。」
「邵振他跟你說過？」
「記不記得幾年前，他被揍得鼻青臉腫？」
酒後吐真言，邵振抱著他又哭又喊，求他原諒，他氣得狠狠揍邵振一頓，醒來之後他也不知道記得多少，還當自己的臉是摔的。
「你打的？」
「對，他哭著求我退讓、成全你們，我告訴他，除非你決定不要我，否則我絕對不會放棄你。我等了很久，等你來找我，等你和他一樣要求我的成全，但是你沒有，你對我一樣好、一樣溫柔，對小青一樣有耐心，于是我猜測，你已經給了我和邵振同樣的答案。」
邵振那家伙是個軟蛋，只有喝醉才敢大放厥詞，清醒的他連個屁都不敢放，那是因為打心底明白，整件事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吧？
在憤怒之余，路崇光看見邵振的可憐，一個被父母親擺布、無法主導自己人生的男人，多悲哀。
他同情邵振、願意為他付出友誼，也為他轉讓給自己的幸福心生感激。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還能這樣對我、對邵振和邵青？」
「我想過要不要跟邵振絕交，但三只青處得那麼好，如果我這樣做，為難的是孩子們。何況我有什麼好氣的？
如果當年你是為了亦白不得不嫁給我，那現在你願意選擇我、願意留下，代表你早就想清楚，我才是最愛你的人，也是你最割舍不下的人，一個勝利者還需要花力氣追殺失敗者？」
路崇光的話讓胡雪芬感動極了，藏在內心、斗爭了那麼多年的事，在丈夫眼里早已經不是事兒，懸在心頭的石頭終于移除，松口氣之余，竟然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亦青笑著靠在裴青肩上，還以為爸爸不擅表達，像頭大熊似的傻頭傻腦，但是這番話讓她好想給他拍拍手，突然間覺得長得不夠帥的爸，帥到無比耀眼。
一番旁若無人的安撫，胡雪芬漸漸平靜下來，她靠在丈夫懷里，深刻體會這個懷抱是她此生最好的避風港。
處理好妻子，路崇光視線一轉，終于看得見女兒和裴青了。
他板起臉孔問︰「大青，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非常好，一句話問得精準無比，果然是干警察的，發生這麼重大的事，焦點也沒被模糊。
亦青跳出來說︰「是我，哥就要離開台灣，我舍不得他走，我想要跟哥說說話，所以吃飽飯後我不讓他回家，把他藏在陽台。」
「你、你、你……年紀輕輕就會給我藏男人。」路崇光氣到口不擇言。
沒法子，踫到妻子、女兒的事，他就是容易被沖動那只魔鬼給控制。
「你在說什麼啊？」胡雪芬嬌嗔地捶丈夫一記。「你不相信小青，至少要相信大青，你不了解大青是什麼個性嗎？」
「這話……倒是有理。」路崇光同意點頭。
喂，這是親爸、親媽嗎？亦青不滿地皺鼻子噘嘴，鄭重懷疑自己是路邊撿來的。
「路爸、路媽，我們先不討論這件事，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告訴你們。」
「什麼事？」夫妻倆異口同聲。
「二青最近心情不好，我就拿了邵爸的錄影機，還在客廳里面裝上兩部針孔攝影，本想明天拉他過來鬧鬧他、看他的反應，沒想到宋唯嘉這麼晚過來，我靈機一動就把攝影機給架上，再加上針孔里面拍到的畫面，我想那些畫面足以定宋唯嘉的罪。」
裴青說完，亦青接話。
「還有還有，我們帶二哥去看完醫生、送他回家時，听見邵媽打電話讓宋唯嘉過去拿照片，沒猜錯的話，照片應該不是宋唯嘉拍的，檔案在邵媽那里。」
「什麼？」路爸錯愕，他還在想怎麼和宋唯嘉周旋，拿到照片檔案，沒想到事情竟然這樣就解決了？
路崇光回過神，一把抱住亦青和裴青，說︰「太好了，這兩個孩子簡直太好！」
「爸先別急著夸我們，你快打電話給邵爸，看他能不能搶先把檔案截下刪除。」
「說的對，我馬上打電話給邵振。」
2021年1月2日
看著天花板，裴青和亦青都醒了，卻繼續躺著，因為有太多的記憶需要更新。
他們躺很久，都沒說話，但兩只手緊握在一起。
食物的香氣傳進密室，那是路媽在做早餐，他們成功地改變了這個家的命運。
宋唯嘉被告發，丟掉工作還判刑入獄，那幾個立委也沒得到好下場，整件事在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爸爸還上了新聞變成大紅人，並且升官發財。
但是幾天後，裴青還是跟著父親去了上海，與前世不同的是，裴青終于留住孟女乃女乃給他的房子。
亦青、邵青送他到機場，三只青抱成一團哭到不行，叮嚀囑咐一句又一句。
沒有路爸的提議，裴青很清楚，父親不會偏激地想要徹底斬斷他與台灣的聯系，何況就算父親仍然偏執頑固、不講道理，但他已經不是真正的十六歲少年，他很清楚如何守護自己要的人事物。
「我離開之後一直沒問，邵爸和邵媽怎樣了，有沒有離成婚？」
「邵媽做出這種事，邵爸當然要離婚，但邵媽打死不肯，後來邵爸就搬到三樓客房，他每天早早出門晚晚歸，對邵媽避而不見，家里雇一個看護照顧她的三餐，然後二哥就真的歸我們家養了。
「邵媽情緒起伏很大，經常听見她的吼叫怒罵傳來，起初二哥很擔心，總會趕回去極力安撫，好幾次他被邵媽又打又咬，還被砸傷、被熱水燙傷，看得媽媽心疼不已，爸爸怒氣沖天，很想過去把人抓起來揍一頓。
「心傷的多了、心也就死了，二哥漸漸對這種情形感到麻木，如果不是鬧得太嚴重，他索性假裝不知道。原本邵媽身體就不好，再加上天天折騰胡鬧，不到兩年她就把自己搞死。
「邵媽死後，邵家恢復平靜，邵爸經常到我家和我爸喝點小酒、吃吃宵夜，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現在不是邵爸和我爸搶我媽，是邵爸和我媽搶我爸了。」
裴青輕笑不止。「路媽心里會不平衡嗎？」
「多少吧，後來媽媽生了雙胞胎弟弟，那兩只小黑熊皮得要死，把我媽的溫柔都快給磨光，後來我爸媽終于願意承認，我這個女兒簡直是乖到沒邊兒了。」
重來一回，他們沒有斷掉聯系，但也許是不想讓對方擔心，也許是太忙，也許電話無法傳達真正的感情，因此他們聊的永遠都是身邊的瑣碎小事，沒像過去那樣總是談心。
有一段日子，亦青害怕裴青有了屬于自己的新生活，她對他不再重要，害怕時間隔越久，他們之間的契合會變成格格不入，最終成為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她總是極力說服自己，他們可是一起經歷穿越的同袍戰友，再怎樣兩人當中那份濃烈的情誼都不該被磨滅，不管他樂不樂意，等他回到台灣，她都會想盡辦法讓兩人之間增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