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事情是這樣的。
辛苦彈了一晚上曲子的她正準備離去,卻被嬤嬤喚住。
嬤嬤告訴她紀雲初要見她,是與她單獨會面的那種見。
盡管她百般拒絕,盡管他們誰都清楚聆風樓非風月之地,但嬤嬤卻說管事已經吩咐下來,加上紀雲初與樓主關系匪淺,在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他們也唯有妥協。
嬤嬤還說管事絕不會讓她做她不情願之事,若發生奇怪的狀況,她盡管破喉嚨大喊便是。
于是她只好拖著稍顯疲憊的腳步,不情不願地走回了她自己的住處,面對紀雲初。
「縴紅姑娘?為何一直站著不過來?這里是妳的住處,妳理應不該感到拘謹才對。」
瞅見她回來,在放下琵琶之後就只是站在門邊不再有所動作,紀雲初便轉過身來,讓深遠沉邃的眼眸穿透半掩的瑪瑙珠簾,與她對視。
司紅遙自認不似旁人那樣對他充滿畏懼,但他的一切都過分顯赫,她對他依舊有著幾分敬畏,真的就那麼幾分而已,不會大過她的拳頭。
加上他故意妨礙,不讓她在工作結束後休息,那幾分敬畏便又自然而然地薄弱了幾分。
「紀右丞,有句話小女子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還沒有那麼專制殘暴,不會連別人對我說句話都不允許,妳想說什麼,照說便是。」
很好,他答應了不管她說什麼就可以,如此看來他還稱得上寬容大量。
至少他方才也有听完洪公子的大放厥詞,至少,她認為他應該是憑對方的態度再決定要不要干掉對方的類型。
就這樣,她在吸進一口氣之後問出了最堂而皇之的疑問︰「既然您知道這里是我的住處,那您知不知道隨隨便便造訪女子的閨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妳……」紀雲初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還順便止了聲。
就在她以為他的止聲沉思是將要動怒之際,他的嘴里卻爆發出一段……
「哈哈哈……」
那是他的……笑聲。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算不上特別好听,真要說的話,他連平時說話的嗓也跟他的雙眸一樣,蘊著一股說不出的深沉,讓她不是很喜歡。
但盡管如此,他的聲音依舊如同他的眼眸一樣給人一股莫名的魅惑。
她敢說,若她從未听過他的名號,不認識他,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她說不定會像一個最普通純粹,又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為他淪陷……
「右丞大人?」抱歉,他的笑聲一直持續著,她隱隱有個念頭,若她不打斷他,他可能真的會笑到地老天荒。
要知道她們這些在聆風樓里當樂師的,平日里舞姬需要她們奏樂起舞,歌姬也需要有她們在旁伴奏才能開啟歌喉。
總的來說,她很忙,她都忘了她每日要帶領其他樂師為舞姬歌姬彈奏多少首曲子,她每日的宗旨基本上就是能閑著的話就盡量閑著,一工作完就立刻回房歇息。
在回房見他之前,她早已感到困倦,若他沒什麼事,她希望他能盡快離開。
「抱歉,我並不是故意想要嚇妳,只是妳說的話實在太令我感到愉快了。」紀雲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也稍稍調整了下情緒,這才繼續說道︰「妳可知,妳是第一個對我說那種話的人?妳好似一點也不怕我?」
「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她是先把抱歉說在前頭,免得接下來的話會惹他不快,「我雖不知自己到底有什麼能取悅到右丞大人,但我以為,像紀右丞這樣的高官不是該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公務?大人向來盡忠盡職,也該是要明白在公務結束後的休息是有多重要才對。」
「妳這是在驅趕我?」他禁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眸,但這這個舉動並無怒意,有的只是對她大膽的感慨與好奇。
「小女子並沒有,我只是有些擔憂大人長途跋涉來到金烏城,一路上風塵僕僕,身子會吃不消。」她是提醒他該休息了,順便也讓她休息,免得他日後落下奇怪的病根硬不起來,影響到他傳宗接代就不好了。
「休息我是一定會去休息的,但不是現在,我是有事,才會來找妳。」
「那不知道右丞大人來找小女子所謂何事?」
「妳站得太遠了。我不習慣跟人這麼遠距離說話。妳且過來坐下,我就告訴妳,如何?」紀雲初發現這個姑娘雖然不怕他,卻對人,或是對他超有戒心。
若非如此,她就不會一直杵在門口,一步也不肯往房內移動,彷佛一旦發生什麼,她就立刻跨過門坎,以慘叫演繹何為逃命要緊。
「你……」司紅遙看得出他是在誑她過去。
她知道她可以拒絕,但他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敷衍的家伙,她也知道若她一直僵持著,他也會一直不肯離去。
為了讓他快快離開,還她清淨,她唯有暗自咬牙,下定決心,往他所在的圓桌移步。
她坐到了圓凳上,落座的趨勢又快又猛,還帶著難以忽視的僵硬,她的過分刻意甚至還引來了他低沉愉悅的噴笑聲。
「妳很冷?」紀雲初的視線停留在她揪緊衣襟的小手。
她在靠近他之時就開始維持著那個動作,盡管他不想,但他也不得不懷疑她那麼做的用意。
「不,不冷啊。」
「不冷那妳把衣襟揪那麼緊?」
她會揪緊衣襟,當然是為防他突然撲上來扯開她的襟口,對她這樣那樣上下其手,婬笑著嘿嘿嘿啊!
她雖然從不自戀,但也記得他之前看她看了太久,要說他突然要求與她私下會面的用意並沒有不軌企圖在里面,她才不相信。
「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聆風樓里是設有護院的,專門用作懲治鬧事之人,管事和嬤嬤也不會有那麼狠的心,直接喪盡天良地把她送到他床上供他享用。
她在心里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試圖從中得到安撫,但她實在過于害怕,只能讓表面上波瀾不驚,連自己害怕到忘了對他使用敬語都沒有察覺。
「若我說,我是忍不住想來見妳,妳會做何感想?」
「你你你……忍不住想來見我?」他太直接了,直接到叫她口吃。
而他的直接到了她這里,卻被她曲解成,我剛剛一直在看妳,覺得妳很對我眼緣,在我眼里妳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害我忍不住想把妳壓在身下,讓妳變得更加楚楚可憐的齷齪用意……
「怎麼?」
她表面上或許看起來很鎮靜,但那雙翦水秋瞳里卻有著明顯的恐懼與慌亂,這使他禁不住輕聲問了這麼兩個字,順便附上一抹自以為柔和,實則又被她誤認為婬邪的笑意……
「你等等!不是,我是說,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你到底……」面對他的婬笑,司紅遙一瞬間亂了方寸,並且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他了?在今日之前,她應該是從未見過他才對。
再說,她的姿色並不算最美,在聆風樓中有許多比她更為年輕貌美的姑娘,若無特殊理由,她實在很難想象這位擁有旁人望塵莫及的地位,權力,錢財與名聲的紀右丞會想對她伸出魔爪……
「我覺得,是妳等等才對。」
瑩白玉扇探了過來,直接抵在她的下頷,微冷的玉質觸及皮膚使她打了個冷顫,也令她快速冷靜了下來。
水眸緩緩移動,順著玉扇來到他執扇的手,再來到他由始至終都保持著一派愉悅的臉龐,帶些小心翼翼眨動的美麗瞳眸,同時眨出了滿滿的疑惑。
「你、你到底……」她是想問他到底想怎樣。
他並沒有如預期那般對她出手,而是出了扇,盡管他們現在距離頗近,他也始終未曾對她動過手,她……猜不透他的用意。
「我來,只是想讓妳為我彈首曲子。這是會讓妳感到如此驚慌的事嗎?」紀雲初問出了疑惑,用以表示該驚訝的人是他才對。
「你、你……」听見他的說辭,司紅遙徹底愣住,但很快又想起了不對勁之處,「你要听曲,為何先前不跟嬤嬤說?反而是指定要來我住居等我,到了這里還一直吞吞吐吐?」
「抱歉,抱歉。」他邊說抱歉邊將扇子從她下頷移開,可他是邊說邊笑,他的笑容,使他看起來沒有多感到抱歉,「我只是看妳太過認真,一時沒忍住戲弄了妳一下,嚇到妳了?」
滾。她用唇形無聲說了這麼一個字,聲音卻發在心中。
她敢說若換作他人,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賞給他那個字,好讓他知曉他的戲弄讓她感覺多不愉快,但她卻萬萬不能對紀雲初那麼說。
她只是以退的方式自他身旁起身,取過琵琶,問他,「你想听什麼樣的曲子?」
「陽春白雪,但我不想听琵琶,想听用古琴彈奏的,妳會嗎?」
「你……」怪人!他真是個怪人!司紅遙在心里狠狠地吐槽了他一番,最後仍是嘆口氣說道︰「我會,但彈得不是很好,而且古琴的陽春和白雪是兩首不同的曲子,您確定您要听?」
「當然。」
他要听曲的想法很堅決,而且他決定了的事就絕不會更改,她要做的,就只是按照他所說的乖乖去做。
此刻覆在他俊臉上的那層淡然笑意就是這麼說的。
司紅遙發覺她竟然讀懂了他的用意。
出于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糾纏,又想盡早將他打發,她將琵琶放了回去,轉身取出一張古琴在他面前彈奏起來。
她說過她不是很擅長古琴,因此在彈奏中她表現得有些些辛苦,為了不讓演奏出錯,那張清雅秀麗的面容甚至還染上了凝重表情。
也由于她實在過于專注彈奏,才會忽略了他那段彷佛淺淺吟唱般的低語……
「妳很像她,真的很像,但妳不是她,也不可能是,不過,這樣就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