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按理說,正邪不兩立,所以為了壯大己方勢力,自詡正義的門派會靠攏在一起,專干壞事的魔教邪徒自然也會湊在一起,這都是為了平衡雙方勢力。
可是大惡人花無心殺了同樣是大惡人的人皮公子姜鶴,理由卻是——
「爺跟他無冤無仇,但誰叫他的人頭賞金是一萬兩呢,爺一瞧見他,就像瞧見金元寶在面前晃,勾得爺心癢癢——
「在路上看見金元寶難道你不撿嗎?你不撿別人就撿去了,所以爺不過是在別人撿到之前先撿了——
「所謂財不露白,他偏要頂著一萬兩的人頭在外面晃,這不擺明了讓別人去劫他的頭?」
宋心寧听了只覺得無語,搞了半天,他殺姜鶴只為了賺錢,姜鶴若是地下有知肯定覺得自己死得太冤,沒死在正義人士之手,卻死在財奴手上。
「爺不在的那幾日,便是趕路去領賞金,都怪為夫沒事先交代,讓娘子遭受冷眼,委屈你了。」
明明是殺人砍頭的血腥事,到了他嘴里,卻成了賺錢養家的偉大差事,纏著她好生訴說自己的一路辛勞。
宋心寧冷冷嘲諷他。「你的人頭也很值錢,怎麼不砍了自己的頭去換銀子來養家餬口?」
「爺不就存著養利錢嗎?能花別人的人頭錢,何必花自己的,是吧?」
「我倒想砍你的人頭當家用錢。」
「是是是,爺該砍,你已經砍爺好幾次了。」
這寵溺的語氣,彷佛兩人是在打情罵俏,她又被他乘機親了好幾次,氣得她咬他。
偏偏她咬得越狠,他就越樂,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倆在屋里打得火熱。
這男人挨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讓她突然有種錯覺,好似她與他真是一對夫妻,躺在床上說著悄悄話,這感覺讓她渾身不適應。
由于這廝死纏著她不放手,與狼共枕,她當然不可能睡著,精神始終緊繃著,放在腿邊的手早就握住了一根銀針,只要他敢有任何圖謀不軌的舉動,她就不客氣。
才這麼想著,一旁的男人卻發出了微鼾,竟是睡著了。
裝睡?
她不信,于是她舉起手上的銀針,故意放出殺氣,朝他的太陽穴扎去。
男人依然睡得打呼,即便銀針已經抵在他的太陽穴上,他依舊氣息穩定,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宋心寧沉默了會兒,緩緩收回銀針。
她不是不殺他,而是暫時不能殺,太尉府二少爺死在妻子娘家閨房的床上,那不翻天了?
結局是,宋心寧被鄭尋歡抱著一整夜,其間她也嘗試著要扳開他的手,可這人即便睡著了也死不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隔日一早,鄭尋歡一臉精神飽滿,宋心寧卻是兩眼青黑,一副睡不飽的模樣。
她自己沒想太多,但看在別人眼中,卻多了分曖昧。
她娘見到女兒這模樣,拉著女兒的手,嗔道︰「尋歡也真是的,瞧他把你累的,不過男人剛成親都這樣,食髓知味,不知節制。」
「……」看著娘親一臉「我是過來人」的表情,宋心寧真想大聲說︰娘你真的誤會了!她卻偏偏不能說。
宋心寧本想在宋家住個三天,求個清靜,但鄭尋歡擺明了也要湊一腳。他這個姑爺身分尊貴,即便宋老爺面對這位女婿,也不敢對他擺出岳父的架子,反倒是好吃 好住地供著,而宋家巴不得多和這位姑爺交好,自是百般討好。
「鄭尋歡,別以為巴結我爹,裝成好女婿的樣子,我就會信你。」
「其實爺是來給岳母撐腰的,宋世仁當年將你們母女冷落在外十多年後才接回來,真是負心人。」
她猛然變臉。「你調查我?」
「自己的娘子,爺當然要調查得一清二楚。宋世仁當年從青樓替你娘贖身,將她安置在莊子上,連個名分也不給,玩厭了就不理不睬,這一冷落就是十幾年,直到 攀上富貴,才把你們母女接回來,對外說是妻子身子不好,一直在郊外靜養,大女兒守在一旁侍孝多年,因此至今未嫁,耽擱了婚事。」
她怒驚。「你想借此事來要脅我?」
他也驚了。「這事可以要脅你?」
「……」
他來了興致,模著下巴認真思考了一遍,但怎麼想都想不透這事哪里有問題,只好一臉討好地求教。
「你告訴爺,這事哪一點可以威脅你?你放心,爺答應不威脅你,你給爺解惑解惑,不然憋在心里,爺怕晚上睡不著。」
好吧,是她錯了,她低估了這廝的厚顏無恥程度,一個沒臉沒皮的人,根本不懂「羞恥」二字怎麼寫,又怎能理解世人對賤籍的鄙視?又怎知妓女和私生女這兩個 身分對女子的閨譽影響有多大?
宋心寧當然不會跟他解釋,這就好比一個整天赤果果的人,突然跟他解釋沒穿遮羞布有多嚴重,他只會覺得莫名其妙。
打死她都不說,不過被他纏得煩了,她覺得打死他比較省事。
礙于在娘家住著,打起架來顧慮太多,宋心寧當機立斷,決定打道回府,因此住了兩日便向娘親告辭,道出回鄭府的意思。
臨走前,娘親偷偷將一本書塞給她。
「這是什麼?」她納悶。
「房中術秘籍。」艷娘一臉神秘地說︰「此書難求,你可要收好,想當年娘之所以艷冠群芳,成為花魁,靠的就是這本秘籍上的媚功,把宋世仁迷得團團轉,讓他 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願意花大錢為娘贖身。」
宋心寧嘴角抽動。「娘,給女兒這個做什麼?」
「傻瓜,當然是讓你照著練呀!尋歡年輕力壯,正是需求最盛的時候,但女人跟男人不一樣,這事做多了,下面容易松……」說到這事,艷娘就起勁了,這可是她 的強項。
說到媚功,有誰比青樓女子更懂其中竅門?這種媚功只有身在青樓的女子才知其奧妙。
艷娘決定把這門秘術傳給女兒,好叫女兒跟她一樣長保青春,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宋心寧黑著臉,把那本子塞回去給娘親。她不需要,也永遠不會用到。
回到鄭府後,宋心寧好不容易把鄭尋歡趕走,自己還未喝口茶歇會兒,鄭夫人就派人來請了。
她打理了一下,便隨著嬤嬤去見婆母,向她請安,在听了鄭夫人話中的敲打和一番說詞後,她面色柔順地應下。
「娘說得是,是媳婦考慮不周,讓娘費心了。」
這位鄭夫人大概是上回被鄭尋歡氣到了,所以一直存著報復的心態,塞了兩名美人丫鬟給她。
這兩位美人一個媚,一個俏,那姿色都能趕上花魁了。
鄭夫人見她應下,面上微笑,心下卻鄙視著這個懦弱得像鵪鶉似的媳婦。
「你能識大體就好,尋歡年輕力盛,不知節制,但咱們是勛貴人家,白日宣婬成何體統?晚上鬧著不睡覺,若傳出去,只會被人說咱們鄭府沒規矩。我是為你好, 讓兩個丫鬟分擔你的難處。」
「媳婦明白,還是娘想得周到。」
鄭夫人很滿意她的順從,繼續叮囑道︰「你今晚安排一下,讓她們輪流伺候尋歡,等她們開了臉,挑個日子抬上來做姨娘。堂堂鄭府二少爺後院沒個女人,也太難 看了。」
她懂,拉皮條兼安插眼線,一舉兩得。深宅後院的女人,也就這些手段了。
「媳婦遵命。」
宋心寧領著兩名美人丫鬟離開,回到自己的院子。
這兩名美人分別叫雲屏和華容,雲屏嬌容憐人,華容艷麗勾人,鄭夫人應該花了不少銀子,難怪鄭府入不敷出。
只可惜,鄭夫人這次是白花銀子了,摧花魔人閱女無數,什麼姿色沒見過,送這兩個女人來,也不過是讓他采補榨干,枉送性命。
一想到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將葬送在大魔頭手上,宋心寧不禁對她們深表同情,前途堪憂哪。
雲屏和華容被少夫人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少夫人為何要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她們?
她們是青樓女子,本來這個月要議價開苞,卻突然被太尉夫人贖回鄭府,听說是給鄭府二少爺做妾,令她們狂喜不已。
跟青樓賣身相比,當然是做權貴公子的妾好太多了,吃穿用度不說,只需伺候一個男人,若生下兒子,以後就有了靠山。
她們自幼在青樓受訓,深宅後院里的事听得不少,這位少夫人看起來溫順好欺,相貌也不如她們,相信得到二少爺的寵愛,在鄭府站穩腳跟並不難。
唯一令她們憂心的是那二少爺惡名在外,听說他不學無術,紈霸道,也不知能不能熬過他的折騰……
可當雲屏和華容見到鄭尋歡本尊時,當下把心中的憂慮全拋開了。
沒想到二少爺竟是如此俊逸不凡,那一雙勾魂的眼看著你時,深邃逼人,好似用目光在你身上撩撥。
她們被二少爺這麼盯著,心兒撲通撲通地跳,身子都有些發軟,什麼不學無術、紈霸道,那都不是問題,因為這男人實在太俊了。
宋心寧見這兩個丫鬟段數太差,這麼容易就被迷住,一副思春的模樣,心下暗叫不好,冷聲命令。
「你們退下。」
雲屏和華容出去時還萬分不情願,嘴上不說,那目光分明埋怨她。宋心寧不理,將她們趕出去後,便冷厲警告鄭尋歡。
「你要是敢動她們,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這麼豐盛的大餐,不吃多浪費?」
那老太婆花銀子買了兩個女人,安插在他們房中當眼線,鄭尋歡一回來就知道了。
「我話撂在這兒,你敢動她們分毫,咱們刀劍見真章。」
「好好好,別生氣,爺不踫她們就是了——」
在屋外的雲屏和華容听到這話,都不甘心地咬碎了帕子。
果然哪,只要是女人,哪有不在乎丈夫納妾的?適才那溫順大度的模樣都是裝的,關起門來,妒婦的模樣就現形了。
這也難怪,嫁了這麼個偉岸英俊的丈夫,哪個女人不心動?肯跟其他女人分享才怪!
于是,在為她們性命著想的宋心寧,就這麼成了別人眼中的妒婦。
妒婦就妒婦吧,被冠上妒婦之名也不會少塊肉,總比兩個無辜的女人死于非命得好。
宋心寧為了防止鄭尋歡去禍害那兩個美人,只好讓他纏著自己,每晚與自己同房,親自坐鎮監視他。
鄭尋歡非常樂意被監視,早知道他就塞幾個女人給自己,也省得天天被她拿劍趕出門。托那愚蠢老太婆的福,他現在可以抱著娘子睡覺,就算對她偷香,她頂多炸毛,也不會再趕他出房。
這女人真是太可愛了,他就喜歡她追著自己跑,隨他翻江過海也不輕易放棄,面對他留下的陷阱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地應對,專心致志地要殺他。
要殺他的人那麼多,就只有她最令他心動,長達一年的追殺,讓他有機會瞧見她的迷人之處。
人相處久了難免有感情,而他被一個女人追久了,也難免生出別樣的心思。
這女人總能破解他擺下的迷陣,找出他隱藏的蹤跡,抽絲剝繭地揭發他的詭計,不禁令他刮目相看,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每當他耍著那些追殺他的江湖人玩,把他們引到別處去時,唯獨她心思縝密地看出破綻,不被假象所惑,總能跟上他的腳步,追他到天涯海角。
他對美人沒興趣,因為美人不過是皮相好看,腦子里常常裝著自負和矯情兩種矛盾的東西,不過寧兒就可愛多了,她謹慎而不自大,冷靜而不矯情。
每回她用盡心思破了他的計,他就有一種人生久逢知己之感,到後來,他變得開始期待她的追來,而她也不負他所望,真的追上他。
修羅谷那次相會,是他特地為她準備的禮物,以遍地繁花為席,抱得佳人在懷。
本來,他打算把江湖事處理得差不多後,再好好跟佳人花前月下一番,哪知月老作媒,居然牽了兩人的紅線,讓她成了自己的妻。
她都不知道,當他掀起她的紅蓋頭,發現是自己作夢都想染指的女人時,他多麼高興她的自投羅網啊!
宋心寧不知他所想,當這廝對她襲胸時,她又炸毛了。
兩人大打出手,這手勁一大,難免就會搞破壞。
「說了好幾次,你小心一點,這花瓶很貴的。」
「你家到底是有多缺銀子!」
「當然缺啦,不然你以為我爹為何要出賣爺的清白給你?」
「你最缺的就是清白!」
「讓我模模,模完了我就不吵你。」
「找死!」
鄭尋歡覺得每天跟妻子打情罵俏,真是太有情趣了。
宋心寧沒發現,自從跟這廝成親後,她斗嘴的功力變強了,想嘲諷就嘲諷,想罵人就開罵。
這世上,可以讓她不計形象,說話毫無顧忌,除了她娘,鄭尋歡是第二個。
這世上,可以讓她窩在床上秉燭夜談,說悄悄話的人,除了她娘,鄭尋歡亦是第二個。
這世上,可以把鄭尋歡的臉打得鼻青臉腫,甚至一臉血,卻不會令他生氣的人,唯獨宋心寧。
當然,宋心寧沒有被男人寵愛的自覺,她只當這廝企圖不軌,討她打。
因為要防著鄭尋歡采補女人,所以鄭尋歡拉著她一塊出門,她沒拒絕。
誰知他帶她去的地方,竟是去茶樓听人說書。
此時此景跟當日一樣,照樣是賓客滿堂,茶博士在台上說得口沫橫飛,聲音抑揚頓挫,台下則听得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那玉芙蓉一路尋著線索追殺花無心,人沒找著,卻遇上了人皮公子姜鶴,這就好比進了山里想打只老虎,卻意外找著了狼穴,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玉芙蓉 當機立斷,殺進狼穴,能除一害是一害——」
宋心寧擰眉。她和姜鶴交手是近期之事,怎麼這麼快就傳出去了?還被說書老頭當成題材。
「卻沒想到,那躲在暗處的花無心等的就是這個時機,與人皮公子聯手對付玉芙蓉,玉芙蓉同時面對兩位大惡人的夾殺,可謂是凶險無比,命在旦夕——」
宋心寧突然轉頭看向一旁的鄭尋歡。「你告訴他的?」
鄭尋歡望著她,見她一臉篤定,口氣肯定,忍不住感嘆。「這世上知我者,莫若你,果然只有寧兒最懂我。」
宋心寧面無表情,直接忽視他的甜言蜜語。
「有腦子的都想得到,那日只有咱們三人在場,死人不會開口,不是我,當然就是你了,你他媽有什麼目的?別告訴我,你是因為缺銀子,所以把這件事賣給說書 的。」
兩人在二樓雅間,因此說的話只有兩人听得到,鄭尋歡突然一陣激動。
「寧兒,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毋須為夫開口,便知我心意。」
「放手,誰準你——」
張開的嘴被他趁隙封住,火舌纏繞,一陣蹂躪。
樓上打得火熱,樓下的故事也來到了高潮。
「姜鶴看上玉芙蓉的天仙月貌,要取她的臉皮,花無心卻堅決不允,揚言玉芙蓉是他的女人,一根指頭都不能少,于是兩人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激戰三百招,最後 花無心將姜鶴打跑,反倒救了玉芙蓉——」
樓上苦主听了咒罵。「簡直一派胡言,鬼才是你的女人!」
事後——
宋心寧終于明白了前因後果,弄清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鄭尋歡為了殺姜鶴,設計一出引蛇出洞的奸計,引誘姜鶴自投羅網。
他放出消息說玉芙蓉揚言要追殺人皮公子,斬除武林禍害,又說玉芙蓉美如天仙,讓向來喜好收集人皮的姜鶴決定主動出擊,欲取下她的臉皮,做為他的戰利品之 一。
姜鶴來尋玉芙蓉,途經茶樓,被說書老頭的故事吸引,听說玉芙蓉果真貌美如仙,還有她的畫像。
姜鶴為了拿到畫像,便用一個布袋將茶博士劫走,打算帶回去審問畫像在哪?卻在中途被宋心寧攔截,兩人便打了起來,卻不知彼此都掉入鄭尋歡的陷阱中,更不 知那茶博士的說書內容,全是鄭尋歡賣給他的江湖消息,而且是編過的。
宋心寧不知自己誤入奸計,成了鄭尋歡的助力,正好給他將計就計,將兩人一網打盡,宰了姜鶴,順道抱著娘子一塊睡覺。
宋心寧听了事情的原委,不禁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論武功,她在鄭尋歡之上。
論陰謀詭計,她不敵他。
而且,她沒忽略這其中的疑點,這是自己第二次栽在鄭尋歡手上。
第一次是在修羅谷,當時他沒踫她,她只當他是急著逃命,所以沒工夫踫她,但第二次,他明明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對她……
她沒開口問他為什麼,他明明是個色魔,卻在有機會時沒對她下手,只是摟著她安睡,什麼事都不做。
她不想知道原因,也沒必要知道,因為,這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