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可憐,更不需要他的施舍。
瑤娘很生氣,但她更氣的是自己。當他說想對她負責時,她居然不爭氣地動心了,她是腦子壞了才對他生出期待。
這個臭道士,嫌她是狐狸精就算了,竟然還嫌她嫁不出去,她就算沒內傷,也會被他氣得吐血。
瑤娘一回到小院,阿嬌就跳了出來,一開口就告狀。
「臭道士調戲你呢!」
瑤娘驚得摀住她的嘴,忙四處張望,好在除了她們沒其他人,這才放下心。
「瞧你口沒遮攔的,幸虧回到了小院,要不然被其他人听到,我還有清白嗎?」
阿嬌拉下她的手,抬高下巴道︰「四周沒人,除了臭道士,其他人的氣息瞞不過我。告訴你,你早沒清白了,那臭道士模你呢。」
瑤娘又被她鬧了個大紅臉。「只是模手而已。」
「不只呢,他還模你的臉。」
瑤娘一呆,問︰「何時?」
「你昏睡時,他偷模你的臉,我看見了,要不是怕他滅口,我早出來跟他拼了,無奈道行敵不過人家。」
瑤娘听了發怔,有什麼東西搔得心兒癢癢的,忍不住問個仔細。
「他真模我的臉?」
「比真金還真!」
「那……他模我時,是什麼表情?」
「色迷迷,盯得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就像——」阿嬌想了想,恍悟道︰「就像臭淨風盯著我一樣!」
瑤娘听了,原本滿肚子怒火無處發,這會兒卻覺得心頭莫名甜滋滋,怒氣都消了大半,連語氣都帶了小女兒家的忸怩。
「真的?他色迷迷的盯著我?」
阿嬌不察她的轉變,只有滿腔憤慨。
「臭道士嫌我們狐妖媚惑男人,他自己卻來勾引你,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就是想迷暈你!」
瑤娘一愣。「他有說甜言蜜語?」
「有啊,他從頭到尾都在說甜言蜜語勾引你啊。」
「我怎麼听不出來哪兒甜、哪兒蜜了?」
「怎麼听不出來?他一逕兒夸他自己,不就是想誘惑你喜歡他嗎?就像我們狐妖界的男狐想向女狐求歡時,就一逕兒展現自己漂亮的狐毛和銳利的爪子,有事沒事還故意在女狐面前跟其他男狐比武,展現自己的強壯呢。」
瑤娘怔怔地看著阿嬌,突然發現,同樣一句話听在她耳中,是靳玄在施舍她,可听在阿嬌耳里,卻成了他在展現自己,讓她不禁開始細細回憶他適才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真的認為他在勾引我?」
阿嬌奇怪地看她。「不然他干麼一直跟你分析利弊得失,說得好似除了他,就沒人能罩你?哼,當我九尾狐是死人啊!」
瑤娘半信半疑,但是听阿嬌這麼說,她心里還是禁不住歡喜的,雙頰又逐漸染上紅暈,美眸里的碎光似水波流轉,映得她一雙黑瞳變得霧氣蒙朧。
「原來……是這樣啊……」
她喃喃自語,可這番小聲嘀咕,還是被阿嬌听到了。
「沒錯,就是這樣,臭道士要對你心懷不軌了,你最好小心點。」
唔……其實她不介意他的心懷不軌,但這話她不好意思說,同時也被自己這份綺思給鬧得雙頰發燙,忽然一陣頭昏眼花,腳步踉蹌。
「哎呀,你來月事了,一身血腥味,快回屋歇息。」
瞧這話說的,讓瑤娘哭笑不得,任由阿嬌扶自己回屋里去躺著。
☆☆☆
瑤娘休息了三日,靳玄就連續三日派人送東西過來。
第一日,他送了新床被過來,當時瑤娘沒出去,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進屋來,他不敢命令瑤娘,卻敢使喚阿嬌。
當瞧見阿嬌抱著一疊被褥進來,說是靳玄送給她的,瑤娘滿月復疑問。
「為什麼送被褥?」她又不缺這個,送這做什麼?
阿嬌理所當然地道︰「尿床了要換被單,你月事來了,當然是多準備些才好。」
瑤娘眼角抽了抽,突然不知該說這男人什麼好,有這樣討好女人的嗎?
阿嬌稱贊道︰「臭道士想得挺周到,看不出他這麼體貼哪!」
瑤娘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是這樣嗎?這算是體貼的表現?
第二日,靳玄送了許多瓶瓶罐罐過來,每一個瓶子里放的是不同的藥丸,而瓶子上都寫著藥丸的名稱,同時還附上一封信說明。
「舒心丸、補氣丸、百毒丸……嘖嘖嘖,臭道士真大方,這些藥丸在市面上,可以賣得好價錢呢。」
瑤娘依然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是嗎?送藥丸是大方嗎?不是應該送些釵環首飾嗎?
第三日,靳玄送了一個精致的盒子來,當這盒子送到時,瑤娘眼楮一亮,不同于先前的被褥和藥瓶,這雕花的盒子看起來就像姑娘家的妝盒,專門擺放釵環玉飾或是胭脂粉盒。
瑤娘心兒怦怦跳,心想這回送的東西應該正常了吧?
她唇瓣彎起了笑,一旁的阿嬌則好奇地嗅了嗅。
「聞不出味道,打開看看。」
瑤娘輕輕掀開盒蓋,盒子里放的,是一錠金元寶。
她收起了笑。送元寶?什麼意思?
一旁的阿嬌咋呼道︰「哇哇哇——臭道士越來越上道了,金元寶哪!」
瑤娘無語地看著她。
這算上道嗎?這很奇怪好嗎!
「咦?盒底還壓著一張信紙呢,寫什麼呢?」
瑤娘聞言,心又怦怦跳。
附上一封信箋,是……情詩嗎?
她輕輕打開信箋,一目十行地看過,里頭記錄了她在寂雲派擔任廚娘時,干活的天數和日期。
難不成,這元寶是他補給她的工錢?
瑤娘眼角抽了抽。他這是什麼意思?把契約撕掉,表示抓錯人,又不能讓她白干活,所以事後補上工錢,作為彌補?
「臭道士真是太有誠意了!瑤娘,咱們發財了!」阿嬌笑呵呵。
這是誠意嗎?不是銀貨兩訖,各不相欠的意思嗎?
瑤娘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懂男人,她不確定靳玄是真的喜歡她,還是因為愧疚所以想要彌補她?
阿嬌听了她的疑惑,立即以過來人的姿態為她開解。
「他當然是喜歡你了。別忘了我可是九尾狐,咱們狐妖擅媚,最懂男人了,臭道士送這些東西,分明是赤果果的勾引哪!」
見瑤娘始終半信半疑,阿嬌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因此幫她出了一個鬼主意。
「若不信,你就試著離開寂雲派,反正契約取消了,你現在是自由身,想走就走。我跟你保證,你絕對走不出山門,因為臭道士才不會把到嘴邊的肥肉給放掉。」
瑤娘听了無語,說得好似她入了賊窩。
休息了三日,瑤娘覺得身子好多了,因月事帶來的不適感已然消失,因此決定按照阿嬌所說的,收拾包袱,離開寂雲派。
雖然她對阿嬌的判斷沒什麼信心,但不代表她不期盼,隨著山門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他真的會來阻止嗎?
「師娘早。」
瑤娘嚇了一跳,瞪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淨雷,她左右看了看,又回看他。
「你叫我什麼?」
「師娘啊。」
「誰是你師娘,不準這麼叫我。」
「是,師娘說得是。」
自從知道師父喜歡瑤娘後,淨雷就直接把她當成了未來的師娘。
他向來油嘴滑舌,最會討人開心,無論瑤娘如何瞪他,他都絲毫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說︰「師娘要下山,弟子願相隨,一路相護。」他一邊討好地說,一邊瞄著她肩上的包袱。
「不需要,我一個人走就行了。」瑤娘越過他,直接朝山門走去,她就不信走不出門。
淨雷心中暗叫不妙,別開玩笑了,若是瑤娘走了,師父的幸福哪里去?他們的幸福哪里去?
淨雷死皮賴臉地跟著瑤娘,又是勸說、又是詢問,瑤娘不理會他,拿著包袱逕自往山門走,眼看就要走出山門了,一步,二步,三步——
「師父!」
瑤娘一怔,回頭看去,就見靳玄站在身後十步之處,靜靜地盯著她。
淨雷欣喜地上前拱手。「師父,瑤娘說要下山呢。」
靳玄點點頭,緩緩走向她,她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直至他來到身前,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盯在她身上。
「要下山,我陪你。」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還有些低啞。
瑤娘穩住心跳,冷淡地說︰「我不是下山,是打算離開。」
「你要離開?」
「既然我們的契約沒了,我可以自行離去,對吧?」
「你不能走。」
「為何?」
她想听他親口說出原因,為何不要她走?要她留下,總要給她一個理由,別再說那些狐狸尾巴或是妖什麼的,她只想听他親口告訴她,他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思?只要他肯說出來,那麼……或許她會心甘情願的留下來也不一定……
沉默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慢,慢到她都能數出自己的心跳聲。
她在等,等他給她一個答案。
終于,他開口了。
「那個元寶……是聘你一年的工錢。」
安靜,無比的安靜,瑤娘要極力忍住,才能壓下把包袱甩到他臉上的沖動。
他趕到山門來,親自攔她的路,難道就只是為了跟她算帳?
說真的,她就算原本沒內傷,這會兒也被他氣到內傷了。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她怒極反笑,想把元寶丟到他臉上,驕傲的告訴他——老娘不干了!
不過,就算要丟,也必須有元寶在身才行,偏偏那個元寶已經當成賭注,放在阿嬌那里。
她額角抽了抽,火大了。
「誰說聘一年是一個元寶?」要跟她算帳?好,咱們就來算算!
靳玄盯著她,依然不苟言笑。「不然你覺得應該是多少?」
她冷笑。「我工錢很貴的,一年要十個元寶。」
「成交。」
啊?
瑤娘怔住,還來不及反應,就听他毫無猶豫地說︰「一年十個元寶,就這麼說定了。淨雷。」
淨雷立刻手腳麻利的跑上前。「徒兒在。」
「送瑤娘回小院,以後她就是咱們寂雲派的人了。」
「是,師父。」
瑤娘瞪大眼。
等等,她的意思不是這樣的……他竟然把這事就訂下了,而且轉身便走,徒留一個背影給她。
「等——」
「太好了,師娘。」淨雷攔在她身前,擋住她去追師父的腳步,笑咪咪地道︰「徒兒恭送師娘回去。」
瑤娘氣得瞪他。「不準叫我師娘。」
「是,您說得是,以後都是自己人,有事盡可以使喚徒兒,徒兒一定到。來,我幫您拿。」說著便把包袱提過來背著,先她幾步走著,一副怕她不跟來似的。
瑤娘瞪著他,抿了抿嘴,面對淨雷討好的笑容,一肚子氣無處發。
「真是的,一個比一個滑不溜丟的。」好樣的,居然來這一招。瑤娘不得已,只好氣沖沖地走回小院。
淨雷一直把瑤娘送回小院才離開。
瑤娘回到小院,卻發現阿嬌不在,不知去哪兒玩了。
那個被當成賭注的元寶,居然就被她丟在床上。她搖搖頭,沒好氣地拾起元寶,又想到那男人居然應下一年給她十個元寶的工錢?
平常百姓一年的工錢連半個元寶都不到呢,她當時只是故意開價,借此刁難他,哪想到他居然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害她一時啞口無言。
瑤娘才將元寶放進盒子里,門外「咻」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掠過,帶起一陣風,吹得床帳和她的頭發都飄飛起來,還來不及看清,便感到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她的頭發里。
「說老娘不在!」
瑤娘愣怔,正要問她怎麼回事,便見到屋外有人呼喚。
「阿嬌,我知道你在!」
瑤娘走出去,便愣住了。
有一陣子沒見到淨風,听說他忙著閉關練功,今日一見,不知怎麼,瑤娘覺得他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樣。
「拜見師娘。」淨風恭敬地拱手見禮。
瑤娘听了一僵,沒好氣地瞪他。「別人就算了,連你也這麼叫我?」
淨風被她一瞪,卻不如以往那般心虛,一本正經道︰「寂雲派弟子都很希望如此稱呼師娘,淨風亦是。」
「我與你師父又沒成親。」
「師娘放心,不管有沒有成親,大伙兒都已視師娘為寂雲派的一份子。」
瑤娘有一種牛頭不對馬嘴的無力感。這些男人,嘴上功夫一個比一個還難纏,她想罵人,卻又不知從何罵起,決定暫時先不管這些。
「幾日不見,你好像不一樣了。」
淨風目光一亮,正色問︰「喔?哪兒不一樣了?」
「該怎麼說呢……你好像變得比先前更壯實,氣度也更沉穩,好似……有一種高人的風範。」
淨風听了,揚起微笑,抱拳道︰「多謝師娘夸贊,徒兒甚感欣慰。這段日子,徒兒確實日夜勤于練功,希冀一身法力更上層樓。」
「哼,放屁!他練功是為了來抓老娘!」
瑤娘一怔,眨了眨眼,心下詫異。
原來如此哪………
「師娘,可否請阿嬌出來?」
瑤娘抿了抿嘴,心想算了,也懶得糾正他的稱呼。
「阿嬌不在。」
淨風盯著她,突然問︰「師娘可知,阿嬌為何躲我?」
「哼!老娘就不愛見你,你能把我怎麼著?」
「她就算生我的氣,至少也該告訴我,是哪兒得罪她了,我也好誠心向她賠不是。」
「你花心,嘴上說喜歡我,卻跟你二師弟玩斷袖!」
瑤娘聞言,驚得瞠目結舌,不過在對上淨風狐疑的目光後,趕忙恢復鎮定。
「我想……阿嬌應該是……不喜歡男人三心二意吧?」
淨風听了一呆,想了想,似是恍悟什麼,正色道︰「我沒有其他女人。」
瑤娘听了勉強一笑,提醒一句。「呃……有男人也不行。」
淨風怔住,將這話反覆思量後,模著下巴,一臉嚴肅地陷入深思。過了一會兒,似是有了頓悟,抬眼對瑤娘點點頭。
「我明白了。」
瑤娘松了口氣,心想你明白就好,同時感到惋惜。她一直覺得淨風和阿嬌兩人挺登對的,當然,她既然連人妖戀都不反對了,對淨風好男風這件事,她也是持尊重態度的,不會有任何意見,她不過就是對這兩人感到遺憾罷了。
「阿嬌其實就在附近吧?」
瑤娘頓住,直直地盯著淨風,眨了眨眼。
她想裝糊涂,但淨風卻很肯定地道︰「我能感覺到她的存在,但查不出她確切的方位,不過听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她其實一直在听我們講話,對吧?」
瑤娘無語地盯著他。原來你明白的是這件事,但又如何?阿嬌既然不想見你,我也不能違背她的意願。
瑤娘繼續眨眼,不吱聲。
淨風忽然直直盯住她。「師娘雖無術法,卻能抵擋一切法術和法器,阿嬌若要躲過我的探妖法術,便只有躲在你身上。」
瑤娘心中咯一聲,沒想到淨風看似老實,頭腦也不靈光,其實是大智若愚,不輕易顯山露水,完全猜對了呀。
她不說明,卻也沒否認,只是眨著無辜的眼瞅他,意思就是,你猜對了又如何?
哪知淨風突然嚴肅道︰「師娘,得罪了,事後你要如何懲罰徒兒,徒兒都甘願受罰。」
瑤娘疑惑,就見淨風突然手一揮,一團白霧當頭罩下,弄得她從頭到腳全是白色。
她呆住,尚未回神,忽听得劇烈咳嗽聲。
「咳咳咳——去你媽的——咳咳咳咳——」
阿嬌閃身而出,在一團白霧中,隱見女子婀娜身形。
「這什麼鬼東西!」
「阿嬌別怕,面粉而已。」
「你他媽敢潑我面粉!」
「過來,我讓你打。」
「你去死啦!」
「好,你來砍我。」
一晃眼,阿嬌身形遠去,淨風即刻追去,遠遠還能听見阿嬌的咒罵聲,徒留瑤娘一人呆在原地,頂著一身的白面粉,半天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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