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言單手支額靠在車門上假寐。
說是假寐,他大腦里跑的全是今天的實驗數據,也許身體是稍稍放松了,但精神上卻仍緊繃著。
同事說若他們像他一樣天天高強度工作,應該早就精神崩潰了,哪能撐到現在,還笑問他生活中難道除了工作就沒有其它休閑娛樂嗜好?
說真的,嗜好什麼的他還真的沒有。而且有一點同事們說錯了,對他而言,他現在做的事並不是工作,而是——興趣。
他的答案讓同事們瞠大了眼,意外的同時又覺得理所當然。
也許天才除了IQ與一般人不同外,對于「興趣」的定義應該也與一般人不一樣吧。
「那……女人呢?」這個問題被丟出來時,再度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是啊,跟你共事這麼久,從來沒有听你提起過任何一個女人的事情,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還是說你早就結婚了?」
當時在場的女性沒有一個不將目光看向柏清言的。
「都沒有。」他不喜歡談及私事,因此會回答這個問題同事們也感到意外。
「你……該不會……」和柏清言關系比較好的同事比了個大家都懂的手勢。
「不是。」不用听完,他也知道對方欲言又止的是什麼。
他的答案讓未婚女性都松了一口氣。
「柏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女性?或者說你的擇偶條件是什麼?」嚴心荷忍不住問出心中一直想問的問題。
和他共事兩年,雖然幾乎天天見面,她對他卻一點都不了解。
她很想要了解他,也很希望自己能被他了解,偏偏他油鹽不進,稍稍涉及隱私部分,他便立即隔起一道隱形的牆,讓人知難而退。
也許是今天的實驗數據很讓人滿意,也許是現在的氣氛剛剛好,也許是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話題才能談到這里,她若不乘勝追擊,都要覺得對不起自己了。
喜歡什麼樣的女性?
這句話一听進耳里,一張女人的臉便自動浮現腦海。
他從來沒有刻意去想她,也沒有刻意去遺忘她,只是每當他思緒放空時,她的身影就會立即出現,霸道地擾亂他的心思。
「妖精。」這兩個字在他心中盤踞已久,久到此時他一張口便月兌口而出。
「什麼?!」當嚴心荷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說了一個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的答案。
在嚴心荷詫異的語氣中,柏清言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妖精。
是啊!不是妖精是什麼?
那樣的臉孔,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身材跟眼神,除了妖精之外,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
眸一斂,他掩下浮動的心思,拿起實驗數據走出辦公室時說了句︰「她是女妖精。」
……
「嘎——」一個突來的急煞讓柏清言的身體往前傾了下,手肘也離開了窗框,連帶地牽動他的眼皮,讓他那雙如午夜星辰般的眸在光線微暗的車內綻放。
「先生,抱歉,我好像被踫瓷了。」司機連忙拉起手煞車,側過身對柏清言說道。
「嗯?」這一聲「嗯」的鼻音比平時要來得重一些,還帶著些許困惑。
司機一听,暗罵了自己一句。像先生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關注這些「潮話」。
「有人撞到我的車了,我下去看看,您請稍坐一下。」司機邊說邊觀察柏清言的表情。
他每天接送柏清言上下班都已經大半年了,最常交流的話仍局限于「早安」、「晚安」、「謝謝」、「嗯」、「不需要」、「好」,這些搔不到癢處,比廢話稍好一點的詞句。
若說柏清言高傲瞧不起人,不像,因為他和你說話時眼楮是正視著你的;若說柏清言不善言辭,不像,因為他親耳听柏清言講過幾次電話,那語速快得像在念RAP。
他東想西想得到了一個結論——柏先生不喜歡和人聊天。
也許是注重隱私的人也不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也許對天才而言許多事情不需要透過言語的表達他們就能懂;也許科學家看事情的角度跟一般人不一樣。
諸多的不同匯集在一起,得到一個相同的答案——柏先生,這位備受敬重的年輕天才科學家,很難聊!
你想說的,他都知道;他所說的,你听不懂。
一個人在傳達信息時,從眼神、表情、語氣、肢體動作中都會透露出一些端倪,聰明的人不用事事說明他就懂了。
反過來,太過聰明的人思考是跳躍式的,一般人跟不上,而他們也懶得句句加以說明,所以干脆不說了。
不是看不起人,而是覺得——太耗費唇舌與時間了。
所以常常有高IQ的人會被誤認為個性高傲自大,其實他們只是懶得說話而已。
「一起去看看。」
司機飄離的思緒被柏清言這句話拉回。「啊?」
「看看人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送醫。」語落,柏清言已率先開門下車了。
車門一開,呼天搶地的哀嚎聲便襲面而來,柏清言听得一怔,眼底抹過復雜之色,原本輕抿的唇加了些許力度,讓那帶著淡粉色的唇瓣弧度拉平了一些。
這一切,全落入坐在咖啡廳角落里靠窗的一名女子眼里。
她慵懶地側靠在沙發里,柔若無骨得彷佛整個人都快陷進去了,若不是她的眼楮張著,還以為她睡著了。
她在這里坐了一個下午,除了滑滑手機、喝喝咖啡,幾乎不怎麼動。若擺在寺廟里,就像個禪修的清淨之人,不過,參騎士總說︰「妖精是進不了寺廟的,會被佛光照得魂飛魄散。」
她向來不做任何爭辯,不是默認,而是連爭辯都懶。
其實,她覺得自己很有出家為尼的本錢。一是她不愛與人爭;二是她能待在一個地方幾個小時不移動;三是她很好養。
每當她覺得自己是頗具慧根的佛門弟子轉世投胎時,伙伴們總是不客氣地回她︰「明明是吃了三藏肉的白骨精,蹭什麼清高範兒。」
所以說,外貌誤人。
外貌對一個人的影響是真的大,而且超乎想象的深遠。
就拿剛剛下車的那個男人為例好了,雖然沒有歐美人的五官深邃,沒有霸道總裁的英俊冷漠,沒有壞男人的酷帥痞氣,但五官端正、眉眼干淨,全身上下書卷味濃厚,溫文儒雅得像個從古代穿越而來的書生,她甚至懷疑可以從他身上聞到墨香。
這樣的男人,只需一眼,她便認定他是個好男人,是個會對他的女人溫柔體貼、細心呵護的好男人。盲目得可以。
因為,他是她的菜!
出家人吃菜不吃肉,想想,頭兒還真是了解她。
而她的菜長得還挺高,從他那雙手工牛津皮鞋跨出車門開始,她那散著懶散氣韻的眸一轉為火眼金楮。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不放,從筆直修身的西褲、窄腰、挺背、寬肩、下頷、薄唇、鼻梁到他那雙深幽黑眸,鉅細靡遺。而能看得這麼仔細,全拜她那超過2.0的好視力所賜。
有這麼好的視力的她,當然沒錯過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怔忡。
她看著他走向半躺在地上哀嚎的大嬸,看著圍觀人群的竊竊私語,看著女學生對他的評頭論足,看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諸多表情,鮮艷欲滴的紅唇揚起了一抹勾人的弧度。
她的指輕巧地轉著手機,另一只撐著下巴的手則用指尖輕輕逗弄著自己的耳垂。觀看了一下午的人生百態,就屬現在這場最有趣。
起身,她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姿態妖嬈得看愣了一旁的男人,然後用手指勾起手拿包的皮帶,儀態萬千地走出咖啡廳。
「看什麼看!人都走遠了還沒看夠嗎?」咖啡廳里,類似的對話此起彼落。
「哪是。我是看她手上拿的包滿好看的,想看清楚是什麼品牌好買來送你。」
「你以為我瞎啦!你從坐下開始眼楮就沒有停止亂瞄過,她長得哪里美了?狐狸精一個!」
「那種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會破壞別人家庭、搶人老公的壞女人,你們男人還真的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牲。」
躺著也會中槍,說的就是戚棲。
她從不在意別人在她背後議論了什麼,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管不著。只是,這些千篇一律的話她听都听膩了,她真的好期待有新的說詞出現。
「你這心態不錯。」參騎士對她的「心寬」表示贊揚。
「更難听的話你們都說過了,我還有什麼听不下去的?」
「原來是我們把你的心練寬了呀,這麼好的成果得請我們吃一頓回報一下才行。」
「呵呵。」當時的她直接翻白眼走人。
前去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人多嘴雜的,但听得最清楚的還是那幾句話。
「這麼多人都看見你們撞人了,你說要怎麼賠我?」
「今天沒把事情解決,誰都別想走,別看我一個婦人家好欺負,我會告你們肇事逃逸的。」
「哎呀我好命苦啊,全家老小全靠我一個人養,現在被人撞了,沒辦法賺錢了可怎麼辦才好啊——」
「這位女士,我先送您去醫院吧。」柏清言蹲在大嬸身邊,冷靜的黑眸淡淡掃過大嬸的身體一遍,沒有踫她。
「先生,她根本就沒事,我的車子明明沒有撞到她……」司機為自己叫屈。
「你這個人怎麼說話的!你沒有撞到我,難道是我自己撞我自己嗎!?」大嬸怒氣沖沖地回嘴。「還是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跑來給車撞的?!」
「你……那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還有力氣喊這麼大聲肯定沒事,就別再裝了。」
「放屁!我受的是內傷你懂什麼!你是醫生嗎?!」
「就是因為擔心您受了內傷,所以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柏清言不疾不徐地開口,溫潤的音色听得人都快沒脾氣了。
「不……不用這麼麻煩了。」大嬸眼神閃爍著。「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個大忙人,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看賠我個幾萬塊,我自己去看醫生就好。」
「幾萬塊?!坑人啊大嬸!」司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雖然很不願意這樣說,但是您這樣不就擺明是踫瓷來的。」
「踫什麼瓷!我哪有踫到你什麼瓷器了?!你不要隨便亂說話!」
「不是——」
「李司機。」柏清言打斷司機的話,從西裝口袋里拿出做工精細的皮夾,將里面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我這里——」他突然停口,因為自己的手背被一只柔軟白皙的手掌按住。
「我報警了,警察再一分鐘就到,出了車禍還是通知警察來處理比較好,這樣一來任何賠償問題這位先生都逃不掉。您說是嗎,大嬸?」戚棲的聲音嬌軟,語氣溫柔,乍听之下全是為了大嬸著想,只有明眼人心知肚明。
「你、你報警了?!」大嬸听得臉色一變。
「警察是人民的保母,出事了當然要找警察嘍。」她一副您別擔心,一切交給警察去處理的態度。「當然,我也叫了救護車。您這內傷拖不得,萬一倒在家里沒人發現,而您又跟這位先生私下和解了,那您的家屬豈不是要傷心了。」
這幾句話听的人臉色變了又變,司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而柏清言斂下的目光落在仍按著他的手沒放的蔥白縴指上。
場景其實有點詭異,他的手拿著錢,而她按著他的手。
他不知道她按著他的手不放是怕他趁她不注意時將錢遞出去,還是忘了放開?也不清楚自己乖乖地被她按著不掙扎是基于什麼樣的心態。
他只知道,這一刻,有些事他不願意去想,也想不出答案來。
對科學家而言這是一種反常,畢竟追根究柢是他們的宗旨,而他現在遇到了問題,大腦卻直接停擺,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風。
他知道她是誰,她的聲音一進到他耳里時他就認出她來了,盡管那時她的嗓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不像現在這般慵懶柔緩。
抬眼,他看到一頭及胸、發尾微卷的長發。她的發絲柔軟,隨著微風吹拂掃過他手臂時就像被羽毛輕刷過那樣,讓人的心跟著發癢。
另一只垂在腿側的修長手指動了動,而後被他克制地握成了拳,若不這麼做,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伸手將她的發絲纏繞住自己的指尖。
「咻——」警笛聲此時清晰地傳了過來,警車上閃爍的警示燈格外顯眼,眼看警車再過個十字路口就會到達,半躺在地上的大嬸突然手腳靈活地跳了起來,拔腿就跑。
「啊!」李司機驚訝地叫了聲。
「喔……」圍觀群眾嘆為觀止。
「果然是踫瓷無誤。」
「歹年冬,多瘋人。」
「拜托,制造假車禍騙錢,有沒有搞錯?!」
「不過,你看到那女的沒有?長得比明星還美,該不會真的是哪個還沒正式出道的明星吧?」
「我剛剛就看到了,我還偷拍了照片,把她跟她身後的男人一起拍了,那男的也長得……」
群眾的議論未停,而戚棲已經放開柏清言的手,朝著大嬸跑離的方向追去。
頓失的柔軟與溫度讓柏清言愣了一下,看著漸離漸遠的曼妙身影,他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陣慌。
一種他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過的慌張。
「李司機,你負責跟警察說明後就可以下班了。」柏清言匆匆交代幾句便邁開長腿追著戚棲而去。
「咦!」李司機困惑地抓了抓頭發,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柏先生這麼「接地氣」的一面。
原來,他也會有失去冷靜沉著的時候,原來他也會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