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勛，你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凌亂的化妝室里，剛梳化好的張勛雙手盤胸，坐在椅子上，瞪著倒映在鏡中的另一張麗顏，端著張桀驁不遜的俊俏臉龐，擺明不肯乖乖配合。
張勛今年才二十一歲，目前仍在念大三，剛上大一那年，他參加素人海選，幸運入選某電視台的歌唱選秀節目，參與了為期三個月的節目錄制，雖然最後止步于第六名，但是憑借著俊俏的外型，不錯的歌喉，贏得了不少死忠粉絲。
恰巧張勛有個親戚是「孟菲」底下某小模的朋友，小朋友初次踏入演藝圈，親戚家人自然會擔心，覺得還是簽給熟識的友人好，于是葉孟菲便把張勛簽下來。
這原本是美事一樁，因為張勛確實很有潛力，不僅歌唱得不錯，外型亦適合演戲，假以時日，必然有大紅大紫的可能性。
壞就壞在這小子老愛鬧脾氣，孩子心性重，又老愛在經紀人與助理面前擺譜，惹得帶他的小鄧與助理私下抱怨連連。
「我說了，我只要你當我的經紀人，我不要其他人！」
听見張勛這句無理取鬧的抗議，葉孟菲腦細胞不知瞬間死了多少。
張勛這小子除了喜歡擺譜之外，還有一個最令她頭痛的缺點——
張勛特別黏她，而且老是把喜歡她這句話掛在嘴上！
她對姊弟戀毫無興趣，更何況這小子連大學都還沒畢業，事事有家人幫忙打點，家境也算不賴，從未吃過半點苦，在她看來就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屁孩。
「孟菲」經紀公司的負責人是她，所有藝人掛名的經紀人亦是她，但實際上她專責幫公司藝人去談廣告代言case，幫著藝人先行打點關系，與廣告商、廠商甚至是電視台那頭接洽周旋的代表，平時藝人正式上工時，則是由其他宣傳人員與經紀人助理等等帶著。
只不過，熟識張勛親戚的藝人，正好是「孟菲」草創初期一路跟隨她的某個好友，看在好友的情面上，當初她曾經親自帶著張勛跑通告一陣子，這小子被她治得服服貼貼，到最後竟然非她不可。
亦如此刻，再過二十分鐘，張勛這小子就該出現在某電台，準備宣傳他的首張EP兼接受采訪，然而此時他卻賴在化妝室，始終不肯動身上車。
葉孟菲頭痛欲裂的說︰「小勛，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別這麼任性？」
張勛橫她一眼，跋扈的回嗆︰「除了你，我不想給別人帶，你才是我的經紀人，憑什麼我要給別人帶？！」
「我每天忙著跟那些廣告商應酬，忙著替大家接工作，我哪有時間帶你跑通告？你再這樣下去，干脆我們解約算了，你另謀高就吧！」
瞥見葉孟菲一臉心灰意冷的拋出狠話，張勛一身囂張的氣焰瞬間滅了不少。
他氣勢弱下來，甚至有些結巴的說︰「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鄧哥說你從來不會主動跟藝人解約，你不會放棄公司的每一個藝人，我現在正當紅，你怎麼可以——」
「張勛，你已經讓我很頭大了，公司上下只有你一個讓我這麼傷腦筋，如果你真的還想待在我的公司，你就好好听小鄧的話，不然我們就直接解約，我也不會跟你討違約金，你盡管去找別間經紀公司簽約，我絕對不會阻攔。」
她姑女乃女乃也是有脾氣的好不好！
過去的葉孟菲可是一株小辣椒，只是後來成了任水韻的經紀人後，開始收斂起自己的脾氣，自創公司後更是逼著自己圓滑世故，徹底告別昔日不成熟的大女孩，朝著事業有成的大女人之路邁進。
張勛到底年紀尚小，從未見過葉孟菲發火的他，這下真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孟菲，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鄧哥還在外面等我，我先去找鄧哥了。」
張勛臉色發白的站起身，生怕葉孟菲真會與他解約，飛也似的奔離化妝室。
葉孟菲紅唇一抿，連忙掏出手機撥給小鄧，「以後張勛要是再這樣拿喬，你告訴他，隨時可以解約，我一定不攔！」
手機那頭的小鄧聞言很是錯愕，「孟菲，你今天吃了炸藥不成？」
小鄧算得上是葉孟菲的好友兼老臣，打從「孟菲」草創初期便是公司一員，一路從宣傳人員混到經紀人助理，目前手中帶有數個藝人，是葉孟菲最信任的老員工。
除去公司草創之初，葉孟菲曾對幾位提出潛規則要求的廠商老板發過火，此外小鄧不曾見過她對公司的藝人口出惡言。
過去張勛也不是沒拿喬過，當時小鄧氣得七竅生煙，葉孟菲卻還能親自買來咖啡讓他消火，笑笑的打圓場，說張勛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讓他別跟孩子計較。
今天的葉孟菲，光是听她的語氣，便能感覺出不太對勁，與平日EQ極高的她截然不同。
小鄧這句反問，讓整個人處于焦躁狀態的葉孟菲瞬間清醒。
她水眸一翻，瞪著天花板，反復做了個深呼吸。
「……小鄧，我想放兩天假，這兩天公司能不能麻煩你跟王姊坐鎮？」
「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是我哥的事。」
「你那個沒血緣的哥哥又怎麼了？」小鄧立刻意會過來。
葉孟菲在方才張勛坐的那張椅子里跌坐下來，即便面上畫著精致無瑕的妝容，依然遮不去滿臉的頹喪。
「我哥又欠了一的賭債，我媽今天早上打給我，讓我想想辦法。」
「又來了？！」小鄧發出驚呼。「你前兩年才幫你哥還了兩三百萬的賭債，那可都是你辛苦攢下來的買房基金，在這之前你不也陸續幫他還了上百萬的賭債？你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面對鏡中那張沮喪至極的麗容，葉孟菲只能擠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我欠爸媽的太多了，前幾年我爸過世之後，就沒人治得了我哥，我媽從以前就什麼都順著我哥，現在當然也管不動我哥，我哥仗著我現在能賺錢，又知道我一定拒絕不了我媽，所以更加拼命的簽賭。」
「難怪你今天這麼火爆。」小鄧嘆了口氣。「張勛這小子也算是挑錯日子了，偏在你這麼頭痛的時候耍性子，難怪你會這麼火。」
葉孟菲揉了揉抽疼的太陽穴，說︰「我得回我媽家，處理一下這件事情，這兩天就不進公司了，公司那邊再麻煩你跟王姊看著，有什麼急事再call我。」
「你放心，公司有我跟王姊看著，沒問題——張勛那小子出來了，我們保持聯絡。」
葉孟菲道了聲謝才收線，起身離開公司租賃的攝影棚。
這間攝影棚位于東區某間電梯大廈的九樓，樓下便是「孟菲」經紀公司的辦公室，離捷運站只有幾分鐘路程，是非常便利的好地點。
但得付出高昂的租金才能換來這樣的便利。
葉孟菲與化妝師打了聲招呼，搭上電梯返回辦公室收拾東西，正準備離開時，那首City of stars的鈴聲霍然大響。
她掏出手機，垂眸睞了一眼來電號碼，發現是一組陌生的號碼，連忙用著正經嚴肅的口吻接起。
「你好，我是葉孟菲，孟菲經紀公司的負責人。」
「是我，齊映青。」
芳心重重一抽，葉孟菲下意識從皮椅里站起身，險些打翻桌上的咖啡。
她平撫一下情緒，輕快的回應，「是齊總呀！」
線路彼端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齊映青說︰「今晚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順便跟耀文見個面。」
葉孟菲滿懷歉意的答道︰「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剛好有點急事走不開。」
「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是的，是我一些私人的事情。」
「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也許我還能幫得上忙。」
「謝謝齊總這份好意，我心領了，下回我工作上有困難，一定會向齊總求救。」
「你會嗎？」齊映青好笑反問。
葉孟菲當下一噎，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會將她的客套話當真。
彷佛能看見她錯愕的反應，手機里又傳出齊映青醇朗的笑聲。
「我總覺得你好像很怕我，你是在說場面話吧？如果真有困難，你應該也不會來找我。」
「這怎麼可能嘛！」
葉孟菲故意用一聲嬌嗔掩飾方才的失態，隨後切入正題。
「我最近才在盤算著，想找一天請齊總吃飯，順便推銷我公司幾位不錯的藝人……我听說『The one』最近大動作投資網路劇，今年也有幾部古裝劇準備開始選角，如果我們公司剛好有藝人適合，也許能沾個光，演幾個跑龍套的角色。」
齊映青笑了笑，「原來你已經都想好，要怎麼從我身上套交情，是我想多了，我還以為你真這麼怕我。」
「當然是齊總想多了。」葉孟菲呵呵嬌笑。
「既然你今天不方便，那我們改天再約。」
「對齊總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什麼，反正往後多的是機會。」
兩人寒暄幾句後才收了線，听見手機傳來嘟嘟聲，葉孟菲整個人癱軟下來。
叩叩。
「進來。」
葉孟菲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握緊馬克杯的杯耳，將冷透的咖啡一飲而盡，鎮定一下神經。
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縫，助理小真把圓臉探進來，笑咪咪的說︰「孟菲，我們要訂便當，你要嗎？」
公司向來有一條鐵律——
員工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一律只能直呼老板的名字。
葉孟菲說過，她最討厭被人喊葉姊，一瞬間老了十歲。
再者，她從未想過對員工擺出老板架子，平日與員工相處多是像朋友一樣互動，因此對葉姊這一類的尊稱，就更排斥了。
葉孟菲擺擺手，放下見底的咖啡杯，撈起皮包站起身，說︰「不吃了，我還趕著去找討債公司呢！」
小真聞言嚇一大跳，「你去借高利貸了？！是不是公司有財務困難？你跟大家說一聲，大家一定會同心協力幫公司渡過難關……」
「我哥。」
葉孟菲丟出這兩個字，小真立馬閉上嘴巴，轉而露出一臉了然外加同情的眼神。
「你自己要小心喔！」小真憂心忡忡的叮嚀著。
葉孟菲有個愛簽賭的哥哥，經常四處欠一債的事情，在公司里已經不是新聞了，可說是眾所周知。
「一會兒王姊回來，你記得幫我跟王姊說一聲，讓她有事就撥我手機。」
「嗯，沒問題，你趕緊出門吧！」
葉孟菲朝著小真擠出感激一笑，拎著皮包離開公司，搭上計程車前往她為李家購入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