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闌人靜,火紅色的身影穿梭在大廈的窗台間,相隔一星期,殷璃再次悄悄闖入盛知懷房里。
入秋後,天氣漸漸轉涼,盛知懷沒再開著空調,而是敞開落地窗,只留了扇紗窗通風,如此一來更方便殷璃闖入他家了。若是他心血來潮把門窗都死鎖,她還得煩惱要如何撬開窗戶。
轉眼間,她化為人形,躡手躡腳地打開了盛知懷房間的紗窗。
隨著她的出現,房里飄散著一股魅人心魂的幽香。蓮步輕移,緩緩往床邊走近,她跪坐在床沿,偷偷捏了下他的臉頰,確認他已進入熟睡,這才安心闖入他的夢境。
闔眼,眼前漫著一股白霧,霧氣漸散,殷璃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發現自己身處像是醫院診間的地方,這並不是她織出的夢境,那只有可能是盛知懷自己夢見的夢了。
原本想讓他回憶一下當年為她將胎記畫成蝴蝶的事,沒想到盛知懷今夜已經作了別的夢。
不過這樣也好,她挺想看看盛知懷都夢見些什麼,而且她也擔憂他又會不照著自己的安排進行,硬是把蝴蝶畫成豬之類的……
面前是一片顏色有些老土的綠色簾子,並沒有看到盛知懷的人影,照理來說夢境是以他為主軸在運行,他應該會出現在附近才對,不可能不見人影。
殷璃的手搭在綠色布簾上,正想拉開擋住去路的簾子時,隔著布簾傳來了一來一往的對話聲。
殷璃認得出來,其中一個是盛知懷的聲音,另一個听起來較為沙啞的聲線是誰的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用把剛才那位病患和家屬的話放在心上,從醫久了,難免會遇到一些不講理的患者,讓他們鬧一鬧就過了。相較于其他科,耳鼻喉科鮮少會有醫療糾紛,說要提告也只是說說罷了,自己沒按時服藥回診,病情加重又一股腦賴到醫師和醫院身上。」
「你不該直接讓保全把他們帶走,如果好好向病人解釋,不至于鬧得那麼嚴重。」
「若真是我們的疏忽,當然得給病患和家屬一個解釋。可剛才那一家人擺明就是來鬧事,看能不能詐一筆,如果任由他們胡來,盛氏醫院的臉往哪擺?」
「叔叔,你貴為管理者,不管怎麼說都不該喊人把病患趕出去。」盛知懷的嗓音冷了幾分。
「等你多了點社會經驗,就會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醫院好,為了醫院好就是為你好,畢竟我也只是代為管理,以後還是要交到你手上。不談這些烏煙瘴氣的事了,我來找你是想叮嚀你少和副院長那一派的人走太近,沒想到會遇上病人來門診鬧事。副院長表面上關心你,實際上是想拉攏你,那老家伙整天和我對著干,還不是仗著他們家也佔了部分股權。」
殷璃皺了皺眉,盛知懷這位叔叔不會就是盛知祺的父親吧……這種眼高于頂的說話調調還真有幾分相像。
「叔叔,我想離開醫院。」盛知懷深吸了口氣。
「離開醫院?」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覺得待在醫院並不適合我。」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傻話!你不待在自家醫院是要去哪?別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那家人就只是表面上鬧鬧而已——」
盛知懷打斷叔叔的話,語氣斷然,「我心意已決,爺爺那邊我會自己去向他解釋。叔叔還有其他事要忙吧?就不送了。」
「欸?知懷,別意氣用事,你這樣豈不是辜負了已逝大哥、大嫂對你的期望……」
盛知懷的叔叔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殷璃接下來只听見一陣開門和關門聲,沒再听見盛知懷叔叔的聲音了。
盛知懷這是把人給趕出去了?
殷璃躡手躡腳地從布簾後探出頭,只見他獨自一人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她給自己換上一身粉女敕女敕的護理師裝,悄悄走到他身後,雙手按在他肩上為他揉捏因疲憊而僵硬的肩頸。
「誰?」盛知懷下意識使勁按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轉頭。
「疼疼疼……是我,你輕點……」殷璃吃痛地哀嚎出聲,這只是場夢境啊!他有必要時時警戒嗎!
「妳怎麼在這?」一看清對方的模樣,盛知懷連忙松開她柔若無骨的手。
「我……我是護理師呀!護理師出現在醫院不是很正常嗎?」殷璃退後了一步,讓他能將自己從頭到腳都看個仔細。
「我們院里的護理師都不是穿這樣。」盛知懷看了眼她四不像的服裝,低頭撫額,簡直不曉得該把視線放哪。
哪家醫院的護理師裙會短到露出半截大腿?她是買錯尺寸了嗎!
「這不是重點,你先坐下,我看你累積了不少疲勞,幫你按按。」殷璃堆起笑容,將他按回椅上,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也不曉得盛知懷的腦子里都裝了些什麼,明明只是場夢,連細節都那麼較真做什麼?
盛知懷一臉莫名其妙,方才還在為家族醫院的事感到煩悶,此時已被神出鬼沒的殷璃攪和到忘了原先的煩惱。
「我幫人搥背按摩的技術可是一流的,平時可沒這種機會。」殷璃稍微施加力道,自顧自開始幫他按摩肩頸,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幫人按摩的工夫還是容澤教導出來的,剛隨著容澤回將軍府的那段日子,從沒服侍過人也沒做過粗活的她許多事情都做不好,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做什麼都能搞砸,差點以為要被扔出府了。不過,容澤從未對她發過脾氣或是說句重話,只是要她在一旁磨墨,有時則幫他揉揉肩膀,為了給她找回自信心,總不忘夸她幾句。
起初,她根本是毫無技巧亂按,後來日積月累慢慢領悟出了個中精髓,自從容澤離開後,她也就偶爾幫姊姊按按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將軍府里的下人會討厭她不是沒理由,她不僅是個空降部隊,還是個利用容澤惻隱之心,硬是跟回府里白吃白喝的空降部隊,自己都忍不住想鄙視自己……
盛知懷本想拒絕殷璃的好意,沒想到她還真有兩把刷子,力量適中,而且都按壓在正確的穴道上,手法堪比專業。
「盛醫師,你和你叔叔的對話我都听見了。」殷璃低頭望著雙眼輕闔、默不吭聲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決定要離開醫院,轉而去做診所醫師的,雖然你叔叔和堂哥都認為待在醫院好,可是我認為診所也沒有什麼不好,環境簡單,不需要勾心斗角,只要專心幫病人看診,而且……如果沒有懷恩診所,我就不會遇到你了……我是想說,醫院和診所沒有什麼高低之分。」
殷璃嗓音輕柔,手上的動作沒停下。她感覺得出來,盛知懷並不喜歡他叔叔說的那些話,他從以前就不是個喜歡爭權奪利的人,看來從前是,現在也是,這點倒是不曾隨著時間的變遷而改變。
盛知懷沉默良久,久到她都快以為他已經睡著時,他才緩緩睜眼,目光沉郁。
「我父母都是盛氏醫院頗負盛名的醫師,在我還小的時候,他們時常忙到沒時間陪我,不過我還是以他們為榮,把醫師當成自己的職志。我常跟他們說以後也要成為像他們一樣優秀的醫師,他們總是笑著說『怎麼會一樣呢?是比我們更優秀才對』。
「後來他們去偏遠地區義診時出了意外,先一步離開這世上,我更堅定要實現與父母的約定,好不容易做到了主治醫師,覺得自己更接近他們了,但我發現,我要做的並不是醫治病患而已。基業越大,水越深,這樣的生活令我越來越喘不過氣,便心生離開醫院的念頭,可是一想到失約于父母,心里還是不好受。」
「可是你的父母並沒有說待在醫院才算得上優秀的醫師,不是嗎?當然,待在醫院能夠發揮所學,救助更多病癥更嚴重的病人,可是優秀與否,應該是讓病患來評定吧?你在這里過得不開心,工作情緒多少也會受到影響,如果我在看病的時候遇到一個強顏歡笑的醫師,那我肯定也不開心。」殷璃認為他的想法不完全正確。
他會夢見這樣的夢境,想必仍舊覺得自己辜負了父母的期望吧?
盛知懷輕笑道︰「看診的時候戴著口罩,妳怎麼知道我是不是強顏歡笑?」
也不曉得是殷璃的話開導了他,還是她的按摩手藝確實能令人放松筋骨,他感覺身心都舒暢了些。
「死氣沉沉怎麼會感受不出來?」她光是看著他的背影都能將他的心情猜到七八分,更何況只是隔著一層口罩。
盛知懷原本緊繃的面部線條已經柔和不少,微微一笑,「也許妳說的話是對的,是我太鑽牛角尖了,況且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不喜歡的是這個地方,不是工作。」
「不喜歡這里,那就換個地方吧!」
盛知懷沒來得及明白殷璃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見眼前的景物突然扭曲,一回神已經來到了懷恩診所的診間里。
「好了,按摩按太久也不好。」殷璃停下手上的動作,雙手扶著椅背,將盛知懷坐著的醫師椅轉了半圈,讓他和自己面對面。
「怎麼突然來到診所了?剛才不是在醫院里嗎?」場景跳轉得太突然,讓盛知懷一時之間模不著頭腦。
「因為這是夢啊!」她笑了笑。
「夢?」他微蹙起眉心,想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卻發現腦中一片混沌,沒法按著自己的想法思考。
「這是你作的一場夢,別想太多。」殷璃明媚的瞳眸里閃過一絲狡黠,想趁機做點壞事……咳!合理索取報酬。「盛醫師,我剛才幫你服務了那麼久,是不是該給點報酬?」
「嗯?」盛知懷抬頭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
只見她紅唇微揚,不由分說便側坐在他腿上,縴細的手臂勾著他的後頸,一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他們灼熱的軀體親密相貼,原本就過短的窄裙又隨著她的動作上移了幾吋,盛知懷連忙挪開視線,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像這樣……」她嬌艷的臉上盡顯嫵媚,朝他欺近,氣若幽蘭,想報上次親都沒親上的仇。
「殷璃!」
盛知懷見她就要吻上來,心陡然一驚,倏地站起身,但沒來得及扶好她,就這麼讓殷璃和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盛、知、懷——」殷璃狼狽地跌坐在地,氣急敗壞地大吼他的名字。
就沒見過在夢里還這麼自制的男人!他拒絕人的方式就不能稍微溫柔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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