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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臘月一開頭,別家就敲鑼打鼓地來穹家迎親了,趕在過年前討房媳婦兒是自古以來最常見的俗例,在這弓縣也不例外。
由于別家與穹家就在村子頭與村子尾,也沒多遠,所以不像外地迎親那樣需要耗上十天半個月。當天花轎一大早就來到穹家,尾隨而來的是一大群看熱鬧的村民。
書院那兒也休息了,張天賜派了馬車來到書院,載著龐知瑞,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穹家。迎親嘛,夫子是一定要在場說些金玉良言的,而他身為張員外,也一定要親自到府賀喜的。
「老爺,您進馬車廂里坐著吧,馬車我來駕就好了。」蓮音伸手試圖從張天賜手中搶過韁繩。
「兩個大男人坐在馬車里大眼瞪小眼,多別扭,我才不要。還是你進去坐著好,外頭冷,你身子單薄。」
「我進馬車豈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也不大合宜。我原本就是下人身分,還是我來駕馬車吧。」
「我是老爺,我說了算!你給我進去坐著,難得今日要喝喜酒,你打扮得這一身亮,差點要教人閃了眼楮,我都快分不清楚到底是你要嫁,還是穹家的女兒要嫁了,要是這一身被馬噴了屎,可就壞了。」
「馬哪會噴屎呢!」
「馬就不會有突然犯肚疼的時候嗎?說來說去,這馬車應該是要讓大申來駕的,結果那廝一早就說他犯肚疼,淨窩在茅房出不來,也不知道是昨夜偷吃了什麼!我雇了這小子算是賠了,沒做多少事,飯倒是吃得不少!吃飽了還不濟事,那才是氣死人!」
「老爺,人吃五谷雜糧,總是會有鬧肚子的時候,大申也不想這樣啊。」
「我要是雇到每一個都像你這樣的就好了!飯吃得少,事做得多,全是淨賺的。事情做得好,我就省了再找人收拾爛攤子的工,也省了罵人的力氣。」
「那您之前還叫我多吃點……多吃了,您不就賠了?」
「那可不同,你多吃點、身子壯,做的事就更多了;哪像那些個飯桶,光是飯吃得多,吃飽了就開始眼皮子松,一個不好又要鬧肚子,吃了都還沒長力氣就進了茅房……不是有句話說『豬沒肥,肥到狗』嗎?我養這些家伙是『人沒肥,卻肥到茅房里的蛆』啊!」
龐知瑞坐在馬車里听到這兒,忍不住要插嘴了。「不好意思,我突然很想問一下,听說張家大院又廣又深,貴府的茅房有沒有多建幾間?」
「我茅房要是建得不夠多,夠這些飯桶用嗎!八成一個個排隊等茅房時就拉在褲子上了!」
「看樣子拉在褲子上的不是張員外。」龐知瑞詭笑道。
「當然不會是我!」
蓮音听到張員外這樣大吼,一時竟也忍不住吃吃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對不起……老爺說的話很好笑,我失態了……」
蓮音覺得有時候听老爺罵人,還真的挺有趣的,但那得被罵的不是自己時才笑得出來。她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單純只是覺得老爺的遣詞用字有種說不上來的特別之處,其實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語氣上好似很嚴厲罷了。
「我說話好笑?」
「老爺的說話方式有時會讓我覺得好笑。」
「你倒是說說看,我是說過什麼好笑的了?」
「老爺,您還記得嗎?去年我們到某處農家去批菜來轉賣時,那時你指著田里還沒長大的小條黃瓜,問大申那是什麼,大申說那是黃瓜的兒子,結果就被您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您說︰『還沒長大的黃瓜怎麼會是黃瓜的兒子呢?史丫頭小的時候難道不是叫小丫頭,而是叫丫頭的兒子嗎!』」
「所以這樣很好笑?」張天賜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想到自己若是被喚成『丫頭的兒子』,就覺得挺好笑的……對不起,是我這人覺得好笑的點太奇怪了吧……」她說著說著又退怯起來了。
「所以如果喚你『丫頭的兒子』,你就會笑是吧?」
「嗯?」
「那簡單,從今以後我就喚你『丫頭的兒子』!」
「老爺……可以不要嗎?」她愁悶著臉。
「怎麼不要?我希望看到你笑啊。」
「希望看到我笑?」蓮音以為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不行嗎?去檄州那幾日,你成日笑容滿面,笑得多好看啊,平常怎麼不常笑,是待在我身邊太命苦,笑不出來是嗎?所以是我虧待了你嗎?」
「沒這回事兒,老爺待我很好……」
「那你怎麼不笑!」
龐知瑞听到這兒,忍不住又插嘴了。「不好意思,容小生說句話。我認為蓮音姑娘不敢笑都是張員外害的。」
「我害的?」張天賜嗓門又提高了幾度。
「剛剛她笑了,您就罵她笑什麼,要她解釋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她都快嚇壞了,怎麼可能還笑得出來呢?」
「我只是不曉得自己到底說過什麼好笑的事,我想知道什麼樣的事能夠逗笑她,以後才能讓她多笑啊!」
「光是您這樣凶巴巴的吼人,就沒人敢笑出來了。蓮音姑娘若是有到書院來,我看到她時,她都是笑著的,她其實是愛笑的。」
「史丫頭!你就光會對著他笑,對著我就哭喪著一張臉!還敢說你沒有喜歡上龐夫子!」張天賜更大聲了。
「不,我真的沒有……」她整個欲哭無淚。
「那你干嘛對著龐夫子笑!」
「對著人當然是要笑的,難不成是要哭嗎?這是最基本的禮貌。我認為您還是先改改脾氣,這樣蓮音姑娘應該就會多笑了。」龐知瑞護航。
「我還得改什麼脾氣!」
「老爺,您什麼都不用改,我笑,我會努力笑給您看的。」說著蓮音就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笑臉。
「我在檄州看到的笑臉不是這種鬼樣子!你現在這張臉彷佛是死了祖宗八代似的,給你爹送葬時的表情都沒這麼慘!」張天賜看到她勉強擠出的笑容就更加火冒三丈了。
「祖宗八代當然是已經死光了,若是還活著才嚇人吧。」龐知瑞忍不住再倒打張天賜一耙。
「你閉嘴!都是你!我們原本聊得好好的,就因為你沒事插嘴,搞得史丫頭現在都要哭了,今日咱們是要去給穹家道賀的,現在這如喪考妣的臉是要去給人觸霉頭的嗎!」張天賜炮口轉向龐知瑞。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們話說從頭。一開始是我問了貴府茅房的事,蓮音姑娘那時還笑了呢;之後她不笑了,是因為您開始質問她,聲量愈來愈大,所以根本就是您嚇壞她了。」龐知瑞一板一眼地就事論事。
「是!就屬你最有本事逗笑她,她對著我就是笑不出來!我就是惹人厭的鬼見愁!」張天賜不禁肝火大動。
「不是這樣的,老爺,您別生氣……龐夫子,您也少說兩句好嗎。」蓮音這下真的快要急哭了,該怎樣才能讓斗起來的這兩人先熄熄火呢。
「您剛剛說你們去檄州那幾日,蓮音姑娘一直都是笑容滿面的不是嗎?那您想想那幾日,您是怎麼對待她的,那應該就是會讓她笑的關鍵了。」龐知瑞自認好心地提點張天賜。
「我還用得著你教我怎麼做嗎!」張天賜正要跳起來,蓮音就扯著他的袖擺,急聲喊道︰「老爺,穹家到了!」
說著她就第一個搶先下車,到後頭去把要送的禮搬出來,一邊搬一邊朝著穹家喊︰「穹大娘!張員外來了,龐夫子也來了,我們來道賀了!」
蓮音心里急著︰誰都好,快點出來,轉移這兩人的注意力,別讓他們再吵下去了。她壓根兒沒想到,怎麼會聊著聊著就燒到這步田地,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癥結點難道是因為她笑得太難看嗎?
穹錦彰第一個出來迎客,他嘴巴都笑到快咧到耳根子去了,雖然嫁女兒是有點舍不得,但想到女兒是嫁在同村子里,日常還是彼此照看得到,他就不覺得太難過了,這是家里的頭一樁喜事,他可是打心底興高采烈的。
「史丫頭!快把喜幛掛上去,掛在正中央!我要所有人都看得到我贈予他們的『萬年好合』!」張天賜指揮著。
「是!」蓮音忙著把喜幛遞給穹錦彰,他交給穹多福,正準備拿梯子掛上,蓮音又連忙把龐知瑞的「鸞鳳和鳴」畫軸拿出來。
穹錦彰一打開畫軸,倒抽了一口冷氣,一臉驚喜,馬上喊道︰「福兒!等等!喜幛掛旁邊,把中央的位置空出來,這幅好畫一定要掛在正中央啊!」
「嗄?我的萬年好合才是該掛在中——」張天賜正要開罵,蓮音拽著他的袖擺,低聲道︰「老爺,喜氣喜氣,別大聲嚷嚷。」逼得張天賜硬把聲音吞下去。
整個穹家人滿為患,一堆人進進出出的,連聲「恭喜」不斷,這兒張羅茶水酒,那兒奉上甜點心,就連蓮音都下去幫忙招呼客人了,雖然她不是主家,但看到需要幫手時還是會忍不住趨前,也不知是勞碌命還是被使喚慣了。不過今日是喜事,她做得倒是很開心。
龐知瑞被扶過來坐在廳堂中央,看著人來人往忙碌著,他的眼楮不自覺地尋找著余兒,但他知道找也沒用,此時的她應該是端坐在閨房里,等著待會兒要被媒婆領出房,上花轎。
張天賜則是盤著手站在那兒,直盯著牆上掛著的各式喜幛,怎麼看都覺得最搶眼的是他的「萬年好合」,但偏偏在一幅又一幅的紅布賀詞里頭,有一幅鴛鴦戲水……不,是鶴立雞群……不,是金雞獨立……不!既不是鴛鴦,也不是鶴,更不是雞……那是鳳凰!是鸞鳳和鳴!就這樣硬生生搶走了所有的風采。
那上頭落的款,還是他親自去催著要師傅馬上刻好的篆刻。那之後他好說歹說,龐知瑞那小子就是不肯幫他畫一幅,好讓他拿去賣。嘖,文人就是孤高!能賣的東西不賣,真是暴殄天物!
就在張天賜心里頭直犯嘀咕的時候,外頭一串鞭炮聲響起,顯示親家已經上門,良辰吉時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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