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只剩寒冰子看著曲翎書,她的手始終抓著他的,好像需要什麼憑依似的。她那脆弱可憐的模樣,讓他看了心中隱隱泛著不舍,他從沒想像過這只驕傲的野猴子也有這麼虛弱無助的一面。
「很疼嗎?」他語氣非常輕柔。
「嗯……」
「要這樣疼多久?」
「大概……兩三日左右……之後就慢慢比較不疼……慢慢沒了……」
「恕我唐突了。」他把左手放上她的膝內側,按住血海穴,輕輕施力揉著;右手放到同一腳的足踝內側上三寸處的三陰交穴,一樣揉著。
「你……不……『您』在做什麼?」
「武學里有所謂的奇經八脈,人的身上有很多穴道,有些穴道是可以減輕疼痛的。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了?」
「……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有一點……」
「以後疼的時候就叫金桂姑娘幫你揉這兩個穴道。」
「嗯……」
「雖然不是會死人的病,還是要治,否則要是月事不調,弄得你連娃兒都生不出來,哪還能指望生娃兒可以幫你治好這個病痛呢。待會兒大夫來,請他幫你開個藥方,讓金桂每個月固定去抓藥回來,持續調養身子。」
她的疼好像真的漸漸好一些了,于是閉上眼楮休息。「謝謝……您人真好……我爹都沒這麼關心我這毛病……」
他怔了一下,這女人這會兒怎麼變得這麼溫馴?
「也許曲老爺只是因為身為男人,不好對女人的貼身事置喙。」
「您不也是男人……」
他又怔了一下。是啊,為何自己要這麼在乎她疼不疼,這不听話的野猴子疼了也是活該而已,疼了醉月門就有幾日清靜日子過了。
「您對我這麼好……我要是喜歡上您該怎麼辦……」她迷迷糊糊,像在喃喃自語地說著。
她這句話輕輕地說,卻重重地打在他的心頭,他震了一下。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他有些亂了套。
半晌,再仔細看她,發現她已經睡著了。他嘆了口氣,幫她蓋好被子,出了癸房。元寶守在門口,抬頭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我沒對你家主子怎樣。」寒冰子對它挑挑眉。
好像听得懂他的話似的,元寶輕輕搖著尾巴。
「你不怕我了嗎?」說著就蹲,一把手放到元寶頭上,它就趴下了,一臉臣服樣兒。
過了很久,金桂終于回來了,她拖著一個一臉衰樣的老頭兒。
這個倒楣的衰樣大夫心里泛著嘀咕,一早眼楮才剛睜開,就有個臭丫頭在外頭狂敲門板,門板就這樣被敲到又月兌了栓,整片掉下來了。
這門板之所以這麼不勞靠,是因為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日也是這樣,他早上一睜眼就有一群莽漢破門而入,拿著家伙硬把他押到山上去替一個女人看病。他上山後才知道那是傳聞中的強盜窩「疾風寨」!嚇得腿都軟了。
幸好看完病後強盜們有放他回來,然而這門板從那次被弄壞後就沒修好過,他只是用栓子把它掛著固定,禁不起敲也禁不起撞的。這會兒又被這丫頭弄壞了,他真不知是這片門兒比較衰,還是自己比較衰。
被拖進醉月門後,衰樣大夫松了口氣,幸好這次不是強盜窩啊。
他幫床上那病懨懨的女人把了脈,開了月事不調的藥方,交代那個把他家門敲壞的臭丫頭按時煎藥。一直站在旁邊那個一臉嚴峻的男人才眉頭稍微舒解,衰樣大夫一度很擔心要是沒醫好她,這男人會不會不放他走。
等到金桂開始煎藥後,寒冰子才放心地離開癸房。
然後,那天夜里,寒冰子躺在床上不小心又想起曲翎書說的話︰『您對我這麼好,我要是喜歡上您該怎麼辦?』……
後來,他起身去繕書房抄佛經了。
數日後,曲翎書復活了,她再度像只精力旺盛的野猴子一樣在西邊的練武場上「喝剎、喝剎」個不停。
寒冰子站在遠處看著她,心下實在納悶,這前後判若兩人的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而他,自從听過她那夢囈般的話之後,心情就一直很紛亂,不知道在亂些什麼,一直想著,如果她喜歡上他的話,會怎麼樣呢?該怎麼辦呢?而他最無法理解的是,他心里的某一個角落,竟然有一絲絲的雀躍之感。
被人喜歡上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代表自己是受人喜愛的,但從以前到現在,有多少女人傾心于他,他卻從不覺得那有什麼特別的,何以這野猴子說出來的話就這麼讓他胡思亂想呢?他很想去確認她到底有沒有喜歡上他。
也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之前還說嫁給他就一輩子毀了,所以這會兒如果她喜歡上他的話,那就是他贏了!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是自己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這樣告訴自己。
在寒冰子還沒找到機會再次跟曲翎書確定她是否喜歡上他前,她大小姐又惹事了。
起因在某一日,烈陽子同意讓她跟其他師兄出去鎮上買辦日常米糧,她對于這個差事興致高昂,好久沒出去轉轉了,于是開開心心地跟師兄們出發了。
這次不只要買雞鴨魚肉、菜類果子,還要買米,所以他們還拉了拖車出去。一路上師兄們讓她與金桂坐在拖車上,笑笑鬧鬧地唱著曲兒,元寶也很高興地跟著一路跑、一路撒尿劃地盤。
出了三十三里坡,後頭就是閬城,兩個姑娘就沿路逛街市,東瞧瞧西瞧瞧,閬城跟邔城不一樣,有很多她們沒見過的市井風俗。
師兄們也沒讓她們幫忙提東西,只說她們可以自己去走走,難得出來一次,去找點自己想買的小玩意兒吧!買辦全交給師兄們就好。所以兩個姑娘就到處看著買著,但也沒離師兄們太遠。
這樣晃著晃著,不多久,曲翎書就發現有幾個人行動有些不尋常,他們挨家挨攤露出凶神惡煞臉,隨便拿人家賣的東西吃卻不付帳,每個店家還得交一些銀子給他們,她馬上就看出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些惡棍在勒索那些老實的生意人!她頓時肝火上升……
正當他們因為一個賣菜老婆婆給不了銀子,眼看著就要踢翻老人家的菜籃,她終于看不下去了,卷起袖子,從那人後襟一扯,那人一轉頭,她冷不防朝他面門結結實實揍了一拳,那人當場流鼻血。
「臭娘兒們!你找死啊!」
那些人馬上將矛頭對準曲翎書,她也不客氣,一一回敬,她把在醉月門練的身手應用上去,一時間他們根本連她的衣擺都模不著,還被她掃了幾拳幾腿,她得意地對他們扮鬼臉。
金桂躲在旁邊,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蝗,求神告佛,什麼也不能做的她,只好跑去找師兄們來救人了。
惡棍們真的光火了,擺出戰術把曲翎書圍起來,這回她那半生不熟的功夫就顯得捉襟見肘了,當她給了其中一人肘擊時,背後也被人呼了一掌,她吃痛跌了一腳,才穩住身形,一回頭,一個忒大的拳頭已飛到她面前,她急忙偏頭閃過,那拳頭不偏不倚揍在後面的包子攤上了,整籠包子都翻了!
元寶跳出來咬住那人的腿,更激怒了他,正要抄起路邊的竹竿一棒子打下,就被人半路攔住攻勢,師兄們即時趕來救援了。
一時間街市里亂成一片,一場混戰打得雞飛狗跳,師兄們的功夫了得,沒多久就把一幫惡棍收拾掉了。
曲翎書從地上撿起碎石頭,對著準備逃跑的惡棍們亂扔一通,罵道︰「下次再敢欺負良民、勒索錢財,我就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們滿地找牙,連你娘都不認得!」
「你們是混哪里的!給我記住,我一定回來找你們算帳!」惡棍要跑之前還死要面子,咬牙切齒地放話!
「我們是醉月門的!姐姐我叫曲翎書,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下次回來記得叫聲姑女乃女乃啊!」她挺起胸膛,洪亮地大喊,元寶在旁邊也跟著凶狠地汪汪吠叫助長氣勢。
「醉月門?兄弟們,快跑!醉月門惹不起啊!」幾個人連滾帶爬地逃得不見蹤影,還有人鞋子掉了都不敢回頭撿。
這件亂子當然沒能瞞得住門主與堂主們,回到醉月門後,出去買辦的師兄們全都有動手,所以一個不漏,全被罰了,連元寶都被罰一天沒飯吃。
而罪魁禍首的曲翎書被關進閉關用的石室里。她跪坐在地上,被寒冰子劈天蓋地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本以為經過上次的事件以後她會安分一點,沒想到馬上又惹禍,而且還是在外頭打群架!
「一個姑娘家居然學人家在外頭逞凶斗狠!憑你現在的程度,要是沒師兄們救你,你能平安無事回來嗎!打輸了不是受傷而已,你是個女人!要是落到不安好心眼的人手上,可能還會被凌辱!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我不是逞凶斗狠,是行俠仗義,那些壞人恃強凌弱……」
「還敢頂嘴!下次再惹事就直接逐出師門!」
她扁扁嘴,沒聲音了。
本來烈陽子也是要罵的,但是大哥罵完後,他反而不知道要再罵什麼了,因為所有能罵的都被大哥罵完了。
最後烈陽子只問了她一句︰「打贏了嗎?」
她一听,眼楮又亮起來了,大聲回應︰「打贏了!」
「白堂主!」寒冰子怒喝!
「門主,打架是錯了、該罰,但既然都要打了,就不能輸,咱們醉月門的招牌可不能污了。」烈陽子講得頭頭是道。
「是啊是啊!醉月門名聲好響亮的呢,那些人一听是醉月門的人,嚇得屁滾尿流……」曲翎書興高采烈地補充。
「你給我閉嘴!」寒冰子再度怒喝,曲翎書識相地把嘴閉上了。
烈陽子佯裝怒吼道︰「翎書!給我在石室好好反省三日三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