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蕭豫昭慣常早起,只是這回有點不同,他起身後第一件事是偷偷模模地潛進內寢房,看到明月擁著謙兒睡得香甜的模樣,心頭盛滿喜悅;同時,心里還有點小小的吃味,原本擁著她入睡的應該是他才對吧。
明月醒來以後,一時還沒完全清醒,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板……身旁有個東西在蠕動,她這才想起昨夜謙兒跟她一起睡。
匆匆忙忙換好衣服,梳好頭發,跑出內寢房,果然書房炕床上又沒人了。他到底都是多早就起身了啊?
老天爺!她竟然再次比丈夫還晚起,這種懶惰的媳婦兒會被休掉吧……好吧,昨天她已經復習過一次七出,懶惰是不會被休掉的。
一走出院落,就遇著小翠。「二少夫人早,我給您端洗臉水來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到湢間洗漱就好了。你端過來,我洗完,你又得端回去,這樣一來一回多費事啊。」
「可是……」小翠欲言又止。
「頭我也自己梳了,衣服我也自己穿了,你瞧,我是用自己的雙腿從里面走到外面來的,這手腳沒壞,能用的。我跟你們二爺一樣,喜歡樣樣自己來。」
正說著,突然後頭有個東西撲了上來,抱住她的腿。是謙兒。「舅娘,你怎麼丟下我自己跑了。」
「哪有跑,我是用走的哩。來,咱們去洗臉。」
明月帶著謙兒擦臉漱洗,又幫他梳了個垂髫,把他歪一邊兒的衣襟扣好……這所有的一切動作看在下人們眼里,直呼不可思議。二少夫人事必躬親,完全沒有一點富家千金的架子。
「玉嫂,今天晚膳的菜色決定好了嗎?我想看看有什麼是我會做的。若有不會的,還要您多教教我。」明月問廚娘。蕭豫昭每天都會上鏢局去,只有晚膳是回蕭家堡吃,所以她會特別關心晚膳的部分。
「啊對了,小碧,你有上街時,可不可以幫我看看有沒有琥珀色與黛青色的線,有的話幫我帶一些回來,我發現謙兒的衣服有些地方月兌線了,想幫他補一補。」明月轉頭對另一個專司買辦的丫鬟交代。
明月牽著謙兒往園子里走,對著正在修剪枝葉的長工說︰「喬伯,不好意思,在您老人家正忙時……昨兒個我跟謙兒逛園子時,發現後壁間那兒有幾片檐瓦掉了,可以勞煩您修一下嗎?」
明月就這樣到處走,看到人就打招呼。下人們每個都不敢相信二少夫人居然會跟他們閑話家常,而且還記得住他們的名字,一種受到尊重的感覺讓蕭家堡上上下下都對這個夫人留下極好的印象。
而謙兒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二少夫人身邊,像母雞帶著小雞似的,讓原本照顧謙兒的那些丫頭們都松了一口氣。她們不需要再煩惱該怎麼逗小少爺開心、該怎麼陪小少爺玩耍等等。
明月就像個暖陽,照亮了她所到之處的事事物物,堡內氣氛變得熱絡,笑聲也變多了;但是,只要蕭豫昭一回來,氣氛瞬間又變得冷硬緊張起來……
蕭豫昭月兌下斗篷交給應門的小廝,大跨步走進堡內,黎叔馬上上前,走在二爺身邊,一邊報告今天堡內發生的大小事項。
「明月今天都在做什麼?」他沒注意到自己最想知道的竟是她的事。
「……二少夫人她……今天沒做什麼事。」黎叔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明二少夫人到底都在做什麼事,因為那些都不算是能列為一條的「事」。
「沒做什麼事?難不成她在院落里睡整天?」蕭豫昭皺眉。
「也不是這樣說。」
「你就把她一整天的所有行動簡單描述一遍就好。」
「是。早上二少夫人起身後,帶著小少爺洗漱梳頭,與廚娘討論晚膳菜色,請丫鬟買線回來,幫小少爺縫補衣物,看喬伯剪枝,請喬伯修屋檐瓦,跟下人聊天,跟小少爺玩打秋千,幫洗衣娘曬衣服,跟小少爺觀察樹上的鳥窩,跟小少爺在廚房幫廚娘剝腎豆,幫忙給菜園子澆水,跟小少爺玩潑水,帶小少爺去洗身子換衣裳,教小少爺看日晷,幫廚娘做晚膳,叫小少爺幫忙在大托盤上灑面粉,在小少爺臉上抹面粉,玩小花貓喵喵叫……」
「夠了。」蕭豫昭揉揉眉心。好吧,至少他知道今天的晚膳是吃餃子。
「舅爺!」謙兒沖出來抱住他的大腿,「今天吃餃子。」
「嗯。」蕭豫昭模模謙兒的頭。
「舅娘叫我排餃子,一邊排要一邊檢查餃子有沒有哪邊口子沒捏好。舅娘說這個差事很重要,要是有口子沒捏好,下鍋餃子皮開了,就壞了。我全都有檢查到,所以今天的餃子一個都沒壞。」
明月端著一鍋湯出來了。「是啊,謙兒眼力好好,沒一個餃子逃得過你的眼楮哩。今天這豬骨炖腎豆湯,腎豆也是謙兒幫忙剝的哩。」
「……」蕭豫昭又沒話說了,這女人真的很會帶娃兒。
他夾起一顆水餃,咬了一口,香氣在嘴巴里擴散開來,這跟以往的餃子味道不同,特別有滋味;他盯著餃子內餡,想看看是包了什麼不同的東西,但實在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
「我在餃子餡里加了一些香麻油提味。味道如何?」她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似的,馬上開口說明。
「……很好吃。」他有點不自在地說。
她馬上笑得燦爛如花。看著她對他笑,蕭豫昭登時竟感到有些靦腆,把臉別過一邊去,心窩里那種亂亂癢癢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用完膳後,謙兒膩著明月說︰「舅娘,我今天也睡咕嘰咕嘰院可以嗎?」
本來直接就要說「好」的,突然感受到一道凌厲的視線射過來,明月脊背一涼。「這要問過二爺,因為咕嘰咕嘰院是二爺的院落,不是舅娘的,昨天舅娘擅自答應你,後來可挨了二爺好一頓排頭呢。」
「還不知道是誰挨了誰的排頭呢。」蕭豫昭涼涼地說。
「明明就是你在欺負人,還敢說!」她鼓起的臉又脹紅了。
「啊,我肩膀跟胸口好疼啊,昨晚被一只凶悍的貓兒抓了幾把,這傷可重了。」他佯裝不適地模著肩頸。
「舅爺抓到貓兒了?」謙兒好奇心頓起。
「沒,那只貓兒可狡猾了,逮不著哩。」
「那貓兒是什麼花色的?」
蕭豫昭看了一眼明月那白女敕的肌膚與烏黑的秀發。「是只黑背白身的雌兒。」
「我可以幫著舅爺一起抓。」謙兒躍躍欲試。
「不行不行,那貓兒膽小,人多了她就躲著不出來了。你一天睡在孤寂院,我就一天逮不著那貓兒。」
「二爺。」明月咬牙。
站在廳旁等著收拾膳後碗碟的丫鬟們听了都不住地掩嘴偷笑。
謙兒歪著頭半晌,想到一個好主意。「那舅娘來我的房里睡,舅爺自己在咕嘰咕嘰院抓貓兒成了。」
明月大笑拍手。「謙兒好聰明啊!」
蕭豫昭听了一惱,又不能發作,只好找別的名堂遷怒︰「到底是誰跟你說我的院落是咕嘰咕嘰院的?它明明就叫孤寂院!」
「喔好,是咕嘰院。」謙兒從善如流,修掉多出來的兩個字。
「是孤寂院!不是咕嘰院!孤獨的孤、寂寞的寂!」他用指節敲桌。
「听起來好慘啊,是誰取的名?」謙兒皺皺鼻子。
廳旁的小翠這下真的忍不住笑出聲音來了。蕭豫昭冷肅的眼光一掃,整群丫鬟立刻作鳥獸散,躲的躲、藏的藏,就怕遭到池魚之殃。
「謙兒,你住在蕭家堡這麼多年了,不知道二爺的院落叫什麼名字嗎?」明月把他攬過身邊護著,眼尾瞥了那個額冒青筋的男人一眼。
「我只知道那里是舅爺的院落,沒去想過它有沒有名字。」
「好了,今天舅娘就睡你房里了。你舅爺喜歡孤寂,那就讓他自己一個人睡吧。」說著牽了謙兒的小手就起身。
「萬明月,你——」
明月與謙兒在房里倚著窗數星星、說星宿的故事時,蕭豫昭正憤怒地在中庭練劍。劍風霍霍,矯健的身手蹬高翻飛,敏捷的速度與強勁的力道交織出一幅幅精彩畫面。
謙兒趴在窗緣打起瞌睡了,明月卻是看蕭豫昭練劍看得痴了。這是她的夫婿,一個多麼俊逸又健碩的男人,真可說是完美……撇開個性孤僻、愛鬧性子不講的話。
明月把睡到口水都流出來的謙兒抱上床榻,幫他蓋好被子,然後輕輕關上房門,走到中庭來。
「練夠了嗎?」她好整以暇地選了塊干淨的大石頭坐下。
「不是要跟謙兒一起睡?出來做什麼?」他開始收功。
「想看一下你被貓兒抓的傷打不打緊。」
「區區小貓兒能傷得了我嗎!哼。」
「貓兒也是有良心的,至少得跟你道聲歉。」
「你確定那貓兒有良心?我以為她存心要捻虎須的。」
「不然你要怎樣才能消氣?我想早點歇息了。」
「你又在邀我歇息了!」這娘兒們……他不禁要覺得或許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啊,你還得先去沖個身。」
「……你……你知道你在對男人說什麼嗎?」他現在全身都是火,已經分不清楚是怒火還是欲火了。
「你練劍練到滿身汗,當然要先沐浴才能就寢啊。」她說得非常理所當然,「難不成你要不沖身就這樣睡?呃……我無法忍受。」她是很愛潔的,要是自己一身汗臭沒沐浴,是絕不可能躺到床榻上去的,更別提睡得著了。不過他睡的地方是書房的炕床,如果他自己不介意的話,倒也沒她多嘴的余地。
他怒氣沖沖地往湢間去,不用她說他也會在練完劍後把身體洗干淨的!
當他沖完身,神清氣爽地回到孤寂院時,整座院落連盞燈也沒點,黑抹抹一片。他以為貓兒躲回內寢房去了,進去一看,床榻是空的。
再度怒氣沖沖地來到謙兒的睡房,掀開床帳,果然,一大一小摟著睡得可香了。可惡……
他扭頭回去孤寂院,對自己說︰這樣正合我意,反正他不打算讓她懷孩子,不是嗎?不同房,正中下懷。只是這胸口的郁悶該怎麼消解才好?
翌晨,蕭豫昭要出門了。
今兒個謙兒也跟著明月出來送迎,蕭豫昭一腳正要踏出門檻時,謙兒突然喊了聲︰「舅爺。」
「什麼事?」
「您昨晚有無逮著貓兒……」謙兒話聲還未落,即被小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後面一把摀住嘴巴,與小青兩人一人抱上身一人抱,像在扛麻布米袋似地把謙兒扛回內庭去了。
蕭豫昭臉色鐵青,瞪了眼明月。明月巧笑著對他吐了吐舌頭,欠個身說︰「二爺慢走。」蕭豫昭更為惱火,大動作揮袍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