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面結實厚牆,比鄰矗立的兩幢別墅內,這方位于三樓主臥房大床上的周允澔,與那方客廳沙發上的杜語葶,兩人同時睜開眼眸,同刻自夢里返回現實世界。
意識全然清醒回神後,周允澔立刻起身下床,隨手套了件襯衫便離開屋子,來到鄰居的鐵欄大門外,按響了門鈴。
呆立在玄關內的杜語葶,遲疑片刻才解開門鎖放行。
鐵欄大門緩慢開啟,周允澔動作利落地閃身而入,邁著大步來到屋前的門廊上,看著一臉怯懼自門內探出頭來的杜語葶。
她一手緊抓著門把,睜大水眸凝瞅他,僅有巴掌大的蒼白秀顏,上頭明顯布滿了防備。
對比方才在夢境中,兩人下墜之前,她緊緊抓住他不放的情景,還真是有些諷刺。
周允澔先是仔細端詳過杜語葶一遍,隨後才不疾不徐的低沉揚嗓。
「你不打算請我進去坐下來聊聊嗎?」
雖然是疑問句,可他的語氣卻是充滿強烈直接的命令。
杜語葶莫名地有些怕這個男人,只得順從的往後一退,讓出入內的通道。
周允澔不客氣的登堂入室,月兌去勃肯拖鞋,光果大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自行來到客廳,環顧屋內舒適的擺設後,才在沙發上落坐。
杜語葶尾隨回到客廳,望著眼前的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清俊的眉眼亦帶著能震懾人心的凌厲,她心底不禁涌現一股危機感。
那雙清澈的圓眸閃爍不定,躲開周允澔過于銳利的眼神,盯著大理石地板的花紋,她小聲囁嚅問道︰「你想喝點什麼嗎?」
周允澔霍然站直高大身軀,一把拉住轉開身的她,將她拉至自己對面的雙人沙發里,逼她與他面對面而坐。
「現在是大半夜,我可不是來喝茶的。」他用一記嚴峻的眼神,將她定在沙發上,不得動彈。
杜語葶坐立難安的望著他,一臉尷尬的笑了笑,客套問道︰「小周,你來這里有什麼事嗎?是放心不下,來幫我檢查傷口的?」
見她的態度如此,周允澔當下明了,這女人肯定懷疑他是否還記得夢境,所以一逕兒的裝傻測試他,假使他真記不得了,便打算就這麼瞞混過去。
周允澔嘴角淺淺一揚,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
果不其然,此話一落,對面沙發上的杜語葶,渾身明顯一僵,神色微變。
可她猶在硬撐,干笑回道︰「呵呵,听說做夢是睡眠品質不好造成的,你是醫生應該比我更清楚。」
周允澔直勾勾盯著她僵硬的表情,慢悠悠地說︰「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夢,怪得讓我想不透。」
杜語葶緊張兮兮的追問︰「你還記得夢境內容嗎?」
「嗯,好問題。」那張俊臉煞有介事的露出沉思貌。「我已經記不清楚夢境的全部內容……」
杜語葶暗暗松了口氣,渾然不覺對座的男人將她的表情變化全看在眼底。
周允澔故意用著恍然大悟一般的口吻,說︰「不過,我好像記得大概的夢境。」
遲鈍地讀透男人眼中的那抹戲謔,杜語葶這才會意過來,秀顏當即浮現兩抹嫣紅。
她瞪大圓眸,氣撲撲的嬌斥︰「你是故意耍我的嗎?」
他不以為然的微挑峻眉,笑說︰「我耍你?怎麼會呢?嚴格說來,應該是你在耍我吧?」
聞言,她小臉心虛漲紅,支吾辯解︰「我、我以為你真的記不得夢境了!如果你真的記不得夢中發生過的事情,我突然向你說起,不是更奇怪嗎?」
寬拔的肩往身後一靠,坐姿看似慵懶的周允澔,卻是眸光灼灼,好似一眼便能洞察她的內心。
「我看你八成想著,要是我真記不得剛才的夢境,你打算就這麼裝傻下去,最好我永遠也別想起來,對嗎?」
杜語葶嗓音虛軟的反駁,「我總不能一看見你,就告訴你,我是個夢游者,你肯定會把我當成神經病吧?」
周允澔淡淡一笑,「你沒有試過,又怎會知道我信不信?」
杜語葶這才想起,她始終還沒弄清楚,為何這個男人擁有夢游者的能力?
豈料,未等她揚嗓詢問,周允澔已率先讀懂她滿心的疑問,只因幾次接觸下來,他發現這位鄰居總把心思往臉上擺,實在太好捉模。
「我從小就看得見鬼魂。」他坦率大方的為她解惑。
杜語葶一怔,「你有陰陽眼?!」
周允澔淡淡頷首,「除此之外,我經常能在夢中看見你所說的勾魂使者。」
聞言,杜語葶當真震驚極了。
她記得姨婆曾經說過,能看得見鬼魂,其實並不稀奇,畢竟,民間有無數的靈媒人士與體質敏感者,皆有這種見鬼的能力。
更甚者,看得見鬼魂不代表就能與鬼魂溝通,有些人看得見,卻無法與之接觸或交流,僅僅只是能看見鬼魂的存在罷了。
唯有能力足夠強大的靈媒,方能與鬼魂進行溝通,至于如她們這樣的夢游者,雖然不具備陰陽眼,卻能在夢境中接觸鬼魂,甚至是靈媒看不見亦踫不著的勾魂使者。
望著對面沙發上外型出眾的周允澔,杜語葶心底涌現諸多疑惑。
她又一次仔細的端詳起這個男人,小心翼翼揚嗓問道︰「你以前曾經發生過重大意外嗎?」
周允澔淡淡的搖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不是發生意外之後才看得見鬼魂,而是從一開始就看得見它們。」
杜語葶輕蹙黛眉,「可是,除了我們這樣的夢游者,應該沒人看得見勾魂使者。」
「我們?」周允澔抓出她話中的關鍵字。
「剛才在夢里,來不及告訴你,我的母系親戚有不少人是夢游者。這可能是一種能力遺傳,但至今我們沒有人能解釋原因。」
周允澔有絲詫異的說︰「這麼說來,你對勾魂使者並不陌生?」
杜語葶輕點著頭,「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曾經見過勾魂使者,不過是在夢里,離開夢境之後,我就看不見它們。」
周允澔的眉間浮現折痕,「我跟你們這樣的夢游者不一樣,我只是單純能在夢中看見勾魂使者。」
「這真的太奇怪了……」她困惑不解的嘀咕著。
他玩味一笑,「你為什麼這麼怕我?我已經解釋過,我不是什麼殺人魔,況且,你不是來過我的夢境?你都看見了什麼?」
生怕他誤解自己,她緊張兮兮的解釋起來︰「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你的夢里!事實上,我們這些夢游者,大多時候處于被動狀態,都是那些有意借由我們傳達訊息的陽間彌留者,主動找上我們,拉我們進入他們的夢里。」
他揚起一抹戲謔的笑,故意逗她,「我想,依你的膽量,應該也不敢主動來我的夢里。」
「沒錯——」慢著,他這是在取笑她嗎?
見她有些不高興的瞪著自己,周允澔無聲的笑了笑,連忙岔開話題,「剛才你是怎麼發現,我們是在我的夢里?」
憶起方才于夢中遭遇的險境,杜語葶心悸猶存的回道︰「因為我發現,以往在我自己的夢中,我確實能掌控一切,而且我並不是將死之人,沒道理勾魂使者會闖進我的夢。」
周允澔不以為然的點出癥結,「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卻經常能看見勾魂使者,這又該作何解釋?」
「所以我才會說你很奇怪……」杜語葶小聲嘟囔。
周允澔下意識月兌口問道︰「在你認識的眾多夢游者之中,有人能幫我們解開這個謎嗎?」
「……有。我姨婆是一位知名靈媒,我們這種說出來沒人相信的『鬼』事,也只能找她幫忙解決了。」
事實上,杜語葶一度想撒謊否認,畢竟姨婆可不好招惹。
但思及周允澔不僅有陰陽眼,更看得見勾魂使者,甚至擁有挖掘他人噩夢的古怪能力,她想,若是不把他帶去見一見姨婆,難保往後不會出什麼大事。
「我們明天就去見她吧——」眸光瞥及她受傷的右腿,周允澔略略一頓,隨即又改口︰「你先去過醫院檢查傷勢,確認沒傷到骨頭後,我們再找個時間,一起去見你的姨婆。」
見他細心考慮到自己的傷勢,明知道他應該是職業病使然,杜語葶的心底不禁泛起絲絲暖意。
周允澔迎上那雙迷蒙的圓眸,思及方才夢境里,她依偎在他懷里,緊抓住他手臂不放的情景,他的胸口不受控地涌上一股異樣的騷動。
兩道目光于空中交會,曖昧的沉默悄然滋長。
這一刻,兩人的腦海里,不約而同浮現夢中經歷的種種,一種奇妙的革命情感,混雜著更復雜的情緒,在彼此心底蔓延開來。
周允澔薄唇一揚,淺淺的笑意,軟化那一臉冷峻的線條,他嗓音沉沉的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杜語葶眨了眨兩排濃黑的眼睫,小臉如夢初醒的回道︰「今天晚上我不敢再睡了,萬一我又跑進別人的夢里,那可就糟了。」
周允澔不怎麼苟同的皺起眉頭,「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總不能過著一輩子熬夜的生活吧?」
杜語葶一臉無奈的反駁,「為什麼不能?我有個遠房阿姨就是這麼做的。」
周允澔好無言。「你不會真打算這樣搞壞自己的身體吧?」
「……我討厭自己是夢游者,我更討厭一入睡就進到別人的夢里,被迫與那些即將往生的人,或是彌留者接觸,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見她低掩水眸,語氣幽怨,滿面愁容,周允澔除了同情之外,竟然萌生一絲不舍。
……不舍?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與杜語葶亦認識不過才沒幾天,他有什麼好不舍的?
八成是剛才在夢里,無意間窺見她脆弱的一面,又與她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逃亡,方會產生這種心理作用。
周允澔將那股不舍自心底抹去,退回一個鄰居該有的客套有禮。
「既然這樣,你找點事情做吧,免得不小心又睡著。」
杜語葶只是偶爾遲鈍了些,但她可不笨,自然也听出他無意再介入她的生活太多。
說不清為何心底會涌上失落感,她只能揚開一抹干笑,「謝謝你,我會好好追劇提神的。」
「那我先回去了,你記得把門鎖好。」臨走之際,周允澔仍不忘叮嚀。
目送那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玄關處,杜語葶悵然若失的環顧四周,隨後在沙發上跌坐下來。
周允澔離開之後,她竟然覺得偌大的房子,一瞬間安靜得好可怕……
杜語葶往沙發上一躺,抽起靠枕緊抱在懷里,忍不住回憶著方才的夢境。
思及在夢中的危急時刻,周允澔體貼的抱著她,陪著她面對心中的噩夢,她的心不禁一陣悸動。
驚覺自己竟然對鄰居發起花痴,杜語葶連忙猛搖螓首,試著把腦中不該有的憧憬甩開。
不過,周允澔究竟是什麼來歷?
他不僅有陰陽眼,更看得見勾魂使者,甚至擁有在夢中困住她的本事,這個男人的能力未免也太高強了!
對了,姨婆曾經說過……說過什麼了?
杜語葶抬起縴指揉著兩側太陽穴,努力回想姨婆過去的各種碎念——啊不對,是各種關心的叮嚀才對。
猶記得,姨婆曾經如是說過——
「有一種人,他不是靈媒,也不是夢游者,卻跟我們一樣,看得見陰間的鬼魂,而且他不是將死之人,卻能把夢游者拉進他的夢里,這種人我踫過一次,而且……」
「而且什麼?」彼時的她,困惑的睜大眼。
姨婆臉色不太自在的咳了一聲,說︰「而且那個臭男人,居然跟我有累世的因緣,所以我才會被他拉進他的夢里。」
「什麼叫作累世的因緣?」她傻傻的反問。
姨婆給了她一記白眼,「就是某幾世跟我有感情上的糾葛,一直沒有解開這段因緣的話,緣分便會延續下來,等到因緣俱足時,就會在某一世相遇。」
這樣說來,莫非……周允澔便是與她有著累世因緣的人?
杜語葶為這個推論感到不可思議,腦海又浮現周允澔抱住她的畫面,雙頰不由得浮現兩朵紅雲。
這一夜,用不著追劇逼自己集中精神,光是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足夠她耗到天亮,直至精疲力盡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