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澔一陣錯愕,他隨即又低下頭,反復檢視自己的身體。
再三確認過自己一切正常之後,他按捺不下滿月復的困惑,幾個大步上前,外加一個輕松的翻牆動作,一晃眼他人已經在鄰居的家門前。
他抬起肌肉結實的手臂,朝著鄰居家的那扇大門,富有節奏的敲擊兩下。
片刻後,門內傳來杜語葶顫抖的嗓音︰「你、你你想干嘛?」
正吃著閉門羹的周允澔,不解的扯嗓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妳剛才為什麼那麼害怕?」
「我沒有哇──你看錯了!小周,你別想亂來,一會兒我老公就回來了。」
听見杜語葶語無倫次的恐嚇,周允澔當下啼笑皆非。
他又抬手敲了兩下門,打趣道︰「妳不會把我剛才的玩笑當真了?我真的是一個醫生,不是什麼殺人魔。」
「我、我我我知道!你快回家吧,我要去煮飯了。」
見她無意開門,周允澔也沒轍,只得模模鼻子原路折返回家。
听見門外回歸一片安靜,杜語葶這才偷偷推開大門,悄然探出半張臉來,瞬也不瞬地緊盯著漸遠的高大人影。
當她看見那抹亦步亦趨跟著周允澔的冤魂,正齊首朝她望來,她當場又是尖叫一聲,嚇得躲進屋內,抖著手把門鎖好。
她雙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小臉驚悸的緊閉雙目,嘴里反復念著佛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逐漸昏沉起來。
正常而言,白天是杜語葶的睡眠時間。
但她已經十分反常的失眠多日……
今天,她一時心血來潮,在院子里曬曬太陽,翻翻她最喜歡的恐怖小說,怎樣也沒料到,原來她的這份心血來潮,全是為了與鄰居相遇……
她更沒想到,遇見鄰居之後,她竟然莫名開發了新技能──
她這個不該看得見鬼魂的「夢游者」,方才竟然看見圍繞在周允澔身旁的各種魂體!
這太可怕了!她打死也不願相信,剛才撞見的是事實。
也許是她失眠多日,方會產生見鬼的幻覺……
是的,絕對是如此!她只要睡上一覺,幻覺便會消失無蹤。
懷抱著這般自我安慰的念頭,杜語葶抱緊懷中的流蘇靠枕,側臥于法式仿古董軟絨沙發上,緩緩陷入深層睡眠……
放下沾滿鮮血的手術刀,詹姆斯露出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站在手術台前方,用著救世主一般的神態,俯瞰著台上被肢解的那具女尸。
然後,他發出彷佛野獸一般的笑聲,將整齊切割的尸塊放入桶里,來到陰暗的地下室,走道兩旁的鐵牢里,關著兩只容貌可怖的食尸鬼,一聞見詹姆斯手中腐臭的尸體,那兩只食尸鬼發出興奮的怪嚎。
詹姆斯親手將鐵桶里的尸塊,一塊接一塊的扔入牢里,儼然將兩只食尸鬼當作寵物一般的喂養,並且滿臉愉快地欣賞它們啃食尸塊的血腥畫面。
喂食完畢後,詹姆斯返回手術室,將手術台上的血跡清洗干淨,又將死者的衣物扔入一樓火爐里,徹底毀尸滅跡。
等到這一切繁瑣的工作真正結束,詹姆斯來到一塵不染的廚房里,打開冰箱,拎出一瓶啤酒,抵住瓶口一飲而盡。
解決完身體的干渴後,詹姆斯接著返回主臥室,將濺上血滴的衣物扔進衣籃,然後站在鏡子前,抬起雙手,開始撕起臉上那張人皮面具……
隔壁獨棟別墅的二樓書房里,落地窗外,日光暖暖,房內的空調定格于涼爽的二十五度。
計算機桌擺放在面牆那一側,一盞黑色台燈照亮了擺放整齊,幾乎可說是一絲不苟的桌面。
桌機屏幕上開著文件檔案,光標閃呀閃的,一雙修長大手正規律有序地敲打著鍵盤,端坐于計算機桌後的高大人影,俊臉上覆著金框眼鏡,鏡片後的深邃褐眸,專注入神地盯著屏幕上逐一浮現的句子。
驀地,擱放于桌面一隅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出某通訊軟件的來訊通知。
周允澔的心神一分,微地攢眉,左手摘下眼鏡,右手拿起手機查看。
看見遠在倫敦的編輯透過通訊軟件催稿,他嘴角淺淺一揚,關閉通訊軟件的通知功能,不予理會。
只是,當他重新把心神轉回計算機屏幕上,正欲戴起眼鏡時,腦海中不意然地飛掠過一張驚恐萬分的秀顏。
「我猜……你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外科醫生。而且,你先前應該不是住在台灣,而是從海外搬來台灣定居。」
思及鄰居太過精確的推敲,周允澔的思緒不禁重重一頓。
他放下眼鏡,推椅起身,打開落地窗門,單手插在深藍牛仔褲口袋里,一手搭在陽台的雕花鐵欄上,眺望隔鄰一道圍牆,外觀與自家一模一樣的獨棟別墅。
望著鄰居家陽台上只晾著女性衣物,不見任何男性的衣物,以及空蕩蕩的車位,又想起杜語葶談論起老公的支支吾吾,周允澔那張俊臉驀然失了笑。
這位鄰居的危機意識確實值得贊許,不過就是撒謊的演技太過蹩腳,讓人一眼便能看穿。
只是,她為什麼能如此精準地猜中他的計劃?
莫非……她是靈媒?
有可能嗎?她看起來這麼年輕,而且又如此膽小,如若真是靈媒,她怎可能受得了?
……應該真的只是巧合吧?
冷不防地,周允澔又想起杜語葶正在拜讀的恐怖小說,嘴角上的那彎笑弧越發明顯。
他返回計算機桌前落坐,戴上金框眼鏡,再次讓心神沉浸于屏幕上的虛構世界。
這是另一個由他親手建構的世界──一個由筆名為「伊諾克.C.克勞德」所書寫的詭奇世界。
其實,他對于敦親睦鄰這檔事,向來沒有一絲興趣,今天之所以會與那位可愛的鄰居打招呼,全然是因為他看見她正在拜讀自己的作品。
憶起杜語葶那副膽小又崇拜恐怖小說的神態,周允澔嘴角不自覺地揚高,敲打鍵盤的修長大手,越發快速靈活。
他正毫不費力地使用著流暢的英語,生動地描繪著他一手創造的殺人魔主角,以及那個無比逼真的恐怖世界。
落地窗外的天色,順隨時間流逝,從熾亮白晝轉為幽暗。
听見鄰居家的院子傳來聲響,周允澔這才停住持續打字的動作,起身重返陽台,探目往鄰居家望去。
透過他所佇立的角度,以及二點零的好視力,正好能看見杜語葶換上襯衫窄裙,明顯是某電信公司的制服,外罩一件純棉薄外套,腳蹬著低跟女圭女圭鞋,戴好安全帽之後,利落地坐上薄荷綠的偉士牌機車,熟稔的騎著機車,乘著霓虹夜色一路離開住家。
周允澔掩下褐眸,睞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此際,時針正指向九,而分針則是指向八。
確認完準確的時間後,他再次抬眼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不難猜出杜語葶上的是大夜班。
她既然能住進這一帶的高級住宅區,又怎會做著熬夜傷身的大夜班工作?
周允澔對這位鄰居的疑惑更添幾分,他若有所思的返回屋內,來到一樓廚房,打開冰箱,就現有的食材幫自己煮了一份咖哩飯。
片刻後,他坐定在光潔如新的大理石中島前,大手握住倒映出俊容的銀匙,緩緩舀了一口咖哩飯往嘴邊送去。
廚房內一片安靜,只余慢條斯理的咀嚼聲響,周允澔有些機械式的吞咽著,目光直直望著正前方,焦距卻是有些渙散,彷佛迷失在某處。
驀地,一道腐敗的惡臭味兒傳來,幾乎蓋過了廚房內的食物香氣。
周允澔眸光一頓,停住了規律用餐的動作,緩緩放下銀匙,他抬眸便見一團黑霧冉冉降落,隱約化成一團人形,並坐在中島另一端,與周允澔相對而坐。
周允澔端詳了那團黑霧一會兒,神色自若的站起身,從冰箱里取出一瓶氣泡水,一邊仰首啜飲,一邊返回座位上。
「這附近又有人死了嗎?」他兀自問著那團人形黑霧。
黑霧逐漸化為人身,成了一個面色異常慘白的黑衣人,五官模糊不清,只能看見一雙詭譎的青色瞳仁。
周允澔看著同桌而坐的勾魂使者,那張俊臉不見一絲緊張,反而是稀松平常,彷佛是與一位熟稔已久的老友踫面。
然後,他緩緩開口︰「我又睡著了嗎?」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經常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入夢,直至看見這些面目可怖的黑衣人,才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意識自己正處于夢境之中的他,竟然想起一件往事──
「先生,你是一位很特別的人。」
許久之前,他曾在倫敦一間佔卜店,听見那名吉普賽女老板對他如是說道。
「你應該看得見『它們』吧?」
彼時,他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方會走進那間不起眼且一室昏暗,在他看來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佔卜店。
豈料,那名年紀稍長卻風韻猶存的女老板,一看見他便開口拋出兩句話。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他當下深感愕然,卻是不著痕跡的掩飾起來,故意用著困惑的語氣否認。
聞言,一臉濃妝艷抹的女老板只是笑了笑,一臉看穿他似的說︰「你之所以會走進我的佔卜店,並非偶然,而是你看見了駐守在這里的鬼魂,不是嗎?」
他嘴角淺淺一挑,不予置評。
女老板復又伸出戴著數條水晶手環的雙手,朝著她桌前的空位一攤。
「來吧,把你的雙手給我,我來看看你的命運。」
他抱著不以為然的心態,姿態漫不經心地往椅子上一坐,果斷的伸出一雙修長的大手,放上女老板早已等候在前的雙手。
當女老板一握住他的雙手,剎那間,她立刻瞪大了眼,彷佛被火燙著一般的,從椅子上跳起身來。
女老板臉上露出彷佛撞見妖怪般的恐懼,並且放嗓嚷嚷著︰「走開!離開這里!這里不歡迎你。」
他淡淡揚開一抹笑,反問︰「妳看見了什麼?」
女老板神經質的豎起食指,用力指著那張俊臉,驚惶的說︰「你與死神打過交道!你這輩子都將被死神糾纏──你身上的戾氣太重,曾經因你而死的冤魂們,將生生世世跟隨著你。」
他緩緩起身,掏出皮夾,放下一張紙鈔,面無表情的對女老板說︰「打從我出生那一天起,我就听膩了這種鬼話。」
隨後,他在吉普賽女老板畏懼的目送中,慢悠悠地步出佔卜店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