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翎心底明白,他所言確實不假,然而她始終不信,不信他對她沒有半點情分。
于是,她改采哀兵之計,「你不是說你喜歡過我嗎?難道你不愛我嗎?」
豈料,項與麟竟是面不改色的垂下眼睫,冷冷睨著她,那兩片優美的薄唇微微張動,吐出一句︰「我不愛妳。」
她渾身一僵,拽住西裝的雙手抖得更厲害。
項與麟淡淡的說︰「我也是人,不是人偶,我當然也會對妳的百般示好動心,但若要說那就是愛,未免也太可笑了。我是喜歡妳,但我不愛妳,所以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想選擇我自己要的戀愛方式,我自己要的婚姻,而不是半推半就的趕鴨子上架。」
語畢,他終于伸出手,施以近乎蠻橫的力道,將身前的女人扒開。
季舒翎當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要離婚!項與麟,我不離婚!你想外遇就盡管去,但我絕對不會離婚的!」
「我跟妳離婚,是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也是尊重妳,如果妳寧願守著這個只剩空殼子的婚姻,也不願意離婚,寧可我光明正大的外遇,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語畢,項與麟自季舒翎的身旁擦肩而過,那決絕的姿態,令她無比心慌。
「你愛上郭依嘉了嗎?是這樣嗎?你真的愛上她了?」
邁動的長腿一頓,項與麟停在原地,沉默片刻才轉過身,滿臉冷漠的睨著季舒翎。
「我不愛郭依嘉,我只是想自己選擇約會的對象,自己選擇戀愛的對象,自己選擇結婚的對象,而不是被強迫硬塞。」
聞言,季舒翎咬住下唇,情緒幾欲崩潰。
項與麟看待她的眼神,只剩下濃濃的無可奈何。
「這些年妳還不滿意嗎?可是我真的已經厭倦了,我從來就不想過這樣的婚姻生活,也沒想過跟妳過上一輩子。」
「那孩子呢?」季舒翎沒由來的蹦出這一句。
項與麟表情一怔。
季舒翎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我跟你說,我懷孕了,你還想跟我離婚嗎?」
項與麟恢復冷靜的說︰「妳為了不離婚,連這樣的謊言都掰得出來,我真是服了妳。」
他不相信她……季舒翎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項與麟轉身離去。
她邁開步伐,小碎步的沖上前,一把拽過他的手臂,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清楚觸見一抹厭惡。
季舒翎一愣,下意識月兌口︰「怎麼,你連我踫你都嫌惡心嗎?」
項與麟沒有應聲,只是抬起另一手,拉開緊抓在他臂上的那只縴手。
季舒翎順勢掏找一下包里的紙盒,抽出盒里的驗孕棒,遞至項與麟的面前。
項與麟一語不發的垂睨著驗孕棒,神色沒有太多的起伏。
「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懷孕了。」季舒翎流著淚低語,試圖喚醒他的一絲心軟。
項與麟撥開她舉得直挺挺的那只手,而她一時毫無防備,手心驀然一松,驗孕棒應聲落地。
項與麟看也不看地上的驗孕棒一眼,直視著她哭得狼狽的臉,冷靜的說︰「把孩子拿掉吧,孩子是無辜的。難道妳希望孩子生下來,就得面對一個破碎的家庭?」
「孩子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嗎?」季舒翎氣得渾身顫抖。
「妳也很無辜,這樣可以了嗎?」項與麟順著她的話,淡然回道。
「不可以!我不要把孩子拿掉,我也不要離婚!」
驀地,項與麟話鋒一轉,岔開話題的提問︰「妳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共通點?」
季舒翎被這突來的一問震住,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項與麟索性代她回答︰「我喜歡看書,妳喜歡看電視。我喜歡听古典音樂,妳喜歡听那些時下流行音樂。我喜歡參觀美術館,妳喜歡去百貨公司逛街。我們去參觀梵蒂岡美術館,當我欣賞世界名畫時,妳吵著要去買冰淇淋。帶妳去看夜景,妳嫌蚊子多,腳酸,想回飯店睡覺……」
听見他細數起兩人之間的各種不同,季舒翎一顆心直直往下墜。
其實,她何嘗不清楚兩人之間的差距?
他母親是小有名氣的貴婦畫家,投資了一間骨董藝廊,因此他從小便養成了欣賞藝術的習慣,再加上他腦袋好,小時候學過幾樣樂器,平日便喜愛听古典音樂,對于時下流行的音樂嗤之以鼻。
而她呢?
她家境一般,父親是職位不高的公務員,母親則是家庭主婦。她的課業頂多只能算中上程度,不好不壞,她會的才藝只有一樣,那就是打橋牌,平日喜愛听的音樂是俗濫的流行歌。
他平時訂閱了一堆財經雜志,甚至還有藝術期刊,而她則是訂閱了一堆美妝及服飾的雜志。他平日愛看新聞與知識類的頻道,而她則是只追韓劇……
除去這些生活習慣,他張口便是言之有物,而她開口閉口全是娛樂八卦,哪部韓劇幾時上文件,兩人的頻率根本對不上。
說至一半,項與麟霍地打住了聲嗓。
季舒翎緩緩低下頭,臉上淚水已成災,她在原地蹲了下來,再也沒了力氣去反駁什麼。
她把臉埋進膝蓋里,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而後,她听見項與麟撥了通電話,似是找來了陪同他一塊兒來台東的徐特助。
待手機通話結束後,周遭安靜片刻,隨後又听見一陣略嫌倉卒的腳步聲傳來。
「項先生。」徐特助的嗓音響起。
「你開車送她回去吧。」項與麟的聲嗓明顯透出疲憊與無奈。
「好的。」
徐特助上前攙扶起哭得渾身發軟的季舒翎,低聲安撫道︰「季小姐,失禮了。」
季舒翎沒有抗拒,任由徐特助扶著自己往前走,此時此刻,倘若沒人扶著她,她確實一步也走不動。
直至徐特助將她扶入車後座,她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徐特助,告訴我,他外遇多久了?」
正欲退出車後座的徐特助一愣,有絲尷尬的望著她,似是遲疑著該不該實話實說。
季舒翎抬起紅腫的雙眼,冷冷補了一句︰「徐特助剛才不也喊我季小姐嗎?看來你早就知道你老板想跟我離婚了,不是嗎?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見季舒翎的態度強硬,徐特助只好據實回答︰「大概兩個多月了。」
「……才外遇兩個多月就想跟我離婚,我看,項與麟只是想找個借口跟我離婚吧。」季舒翎自嘲的笑了笑。
徐特助不敢再多說什麼,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坐入駕駛座,發動引擎。
當車子掉頭轉彎,並且駛過餐廳時,季舒翎禁不住撇過頭,透過那面落地玻璃窗往內望去。
車速不算快,卻也不夠慢,以至于她僅能匆匆瞥上一眼,看見項與麟已返回餐廳內的座位上,恢復先前談笑風生的從容,也許是正在安撫著郭依嘉的情緒。
經過方才的對話,她終于明白,其實項與麟並不是真的愛上郭依嘉。
郭依嘉只是他的一個嘗試。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機會自由戀愛,打從十七歲那年便被她纏上,所以他想嘗試自行挑選戀愛對象的機會。
過去興許他是憑借著對她萌生的那一點喜歡,方會將就著與她過日子,但現在他已心生厭倦,不願再屈就自己。
窗外一片漆黑,唯有幾盞路燈,以及紅綠燈照亮著前方路程。
後座上的季舒翎,淚水不受控制的滑落下來,縴手下意識撫上尚且平坦的月復部。
回想起方才他讓她去拿掉孩子的冷酷神態,她的胸口彷佛被利器撕裂開來,幾乎可說是痛不欲生。
原來這些年來,她自認為的美滿婚姻,只是一場笑話……項與麟若是真的愛她,又怎會輕易提離婚?
方才他說得夠清楚了,亦夠狠心了,她沒有笨到听不出他的無情。
季舒翎忽爾覺得眼前的一切太荒謬,她疲憊的閉上眼,渾身癱軟無力的靠在皮椅里。
「季小姐睡一下吧,到台北還有很長一段路……」
耳邊隱約飄來徐特助的聲音,季舒翎睜了睜眼,正欲開口回應,驀地,兩道刺眼的車燈,自她這側的車窗射進來。
「季小姐──」徐特助驚慌失措的大叫。
下一秒,一輛闖了紅燈的聯結車,煞不住的朝他們這輛高級轎車撞過來。
車身被硬生生撞成了兩節,後座首當其沖,無數的鐵片與鐵桿被撞得歪斜,季舒翎早已被撞飛,她整個人直挺挺的撞上柏油路,疼痛蔓延開來。
她渾身無法動彈,甚至已沒有任何知覺,勉力的睜開血紅色眸子,只看見黑壓壓一片的夜空。
她試著轉動頭顱,往身旁的景物望去,正巧瞥見躺在不遠處地上掙扎的徐特助。
若不是親眼看見徐特助滿臉鮮血,傷勢極重,她真要懷疑,這場車禍是項與麟精心安排的橋段。
不過,她想他的心應當沒這麼狠,頂多就是逼她離婚罷了,犯不著她死吧?
……但,孩子呢?應該活不成了吧。
清楚意識到這個事實,季舒翎閉起眼,心如死灰,顫抖的嘴角不由得上揚。
連老天爺都在幫項與麟!
老天爺知道她打死也不會把孩子拿掉,便給了她這場車禍,讓她直接把孩子流掉,好讓項與麟可以無後顧之憂的離開她。
她陡然睜大盈滿淚的眸子,直瞪著宛若幽冥一般,深不見底的夜空。
她用著破碎的嗓子,像是說給自己听一般,細弱含糊的說起話──
「有本事就別讓我活了,禰把孩子弄死了,干脆連我也一起弄死吧……反正我就是個笑話,連我都瞧不起自己……要是人生能重來一次,我寧願去死也不會再喜歡項與麟。」
對,若是人生能倒轉,若是一切能重來,她寧可去死,也不要再愛上項與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