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桌面上越敲越急、越敲越大聲,寧承遠煩啊!
還以為小章魚會高高興興、開開心心進宮,還以為她發現自己就是當年救下的哥哥,她會驚喜不已,沒想到她臉上明白寫著——你,恩將仇報。
她後悔了,後悔對他伸出援手。
事情怎會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天底下的女人,誰不夢想著能進這尊貴地方?誰不夢想著能享盡榮華富貴,被皇帝寵上一回。
難道是……他長得不夠英俊瀟灑?
不會吧,再怎樣也長得比白景好,她都願意嫁白景了,為啥不願嫁他。
從小他樣樣壞,命差、運壞、八字糟、臉臭、脾氣爛……全身上下就是這張臉好到讓人艷羨,伯父說老天爺很公平,總會在某個部分把虧欠人的補上,他深信自己這張俊臉便是老天爺的補償,多少女人看見他這張臉就邁不開腳,流著口水求嫁?多少女人想方設法要爬上他的床,求他一夜恩寵?
可他的小章魚,怎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輕輕撫模匣子里的首飾,每回萬珍坊出新款首飾,他便挑最好的留下,連同那年沖動、在夜里送出去的珍珠簪,也讓蘇喜從章歡婷的妝奩里取回來,滿滿一匣子,就等著今天見面時送出去。
原本他打算問她︰有沒有開心,有沒有驚喜?
原本他打算說︰信不信,早在很多年前,我們就熟到不行?
原本他打算把話本里面听起來很蠢的話說一遍,比方緣定三生、比方前世朕就是你的良
可是她震驚、憤怒,無聲抗議他的自作主張,害他把滿肚子話全憋回去。所以他也憤怒了,不止憤怒、他還要遷怒,一張臭臉、一雙怒眉,再加上不懷好意的目光、死死瞪著站在案前的喜怒哀樂。
這些年寧承遠的豐功偉業說不完,打仗、改稅制、揪弊案、築堤防、勵農桑,他還說服父皇廣開通商口,把鄰國的錢財留在自己家。
人不在京城,他避開皇子間的權位爭奪,但京里暗地培養的勢力卻一天比一天大。
在他的推波助瀾中,幾個皇子一個個自尋死路,再加上有遠見的皇後,她膝下沒有皇子,早早看中寧承遠,將他記在名下成為嫡子,讓他登基為帝順理成章。
在這漫長的五年里,他天天都盼著大事成、能光明正大把小章魚抱進懷里,狠狠的睡他個三天三夜,沒想到……他把事情擺在明面上了,小章魚卻差點兒被他嚇成死章魚。
蘇喜道︰「皇上別生氣,瑜嬪娘娘應是一時太高興,反應不過來。」
寧承遠從鼻孔重重一哼,當他傻子嗎?他會分不清驚嚇還是驚喜?
他不在的這五年中,是喜怒哀樂輪流在暗中保護小章魚,他們是最了解小章魚的人,當然他也不遑多讓,三天一封信、十天一報告,連小章魚出恭前要喝一大碗水的習慣他都清清楚楚。
「你們說說,她為何不樂意進宮?」
喜怒哀樂面面相覷,當年被留在京城保護個小姑娘,四人滿肚子不樂意,他們更想跟在主子身邊闖出功業,想和金木水火土幾個一樣,盼著日後能博得好前程。
幸好雖未置身戰局,但主子登基後並沒忘記他們,給封賞、許官位、依舊委以重任,他們心知肚明,主子是在獎賞他們這些年做得好,由此可知,主子對瑜嬪有多麼看重,誰知……瑜嬪對皇後娘娘的請求,他們也听見了。
天底下怎有這麼不識時務的女子?誰進了宮還能出得去?別說女人,就是長了翅膀的母嶂螂也沒這本事吶。
他們心里也清楚,皇上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十歲的瑜嬪寧可舍去章府的榮華,在外頭自由自在生活,十五歲的她又怎會願意進宮,爭取鏡花水月般的富貴?于她而言,皇宮就是座大牢籠。
可是,這話能說嗎?當然不能,這豈不是在說主子跟這座皇宮不好?你知、我知、大家知的事兒卻不能實話實說,心苦吶……
「說啊,平日里話不是很多的嗎?怎麼今天一個個成了鋸嘴葫蘆?」
「回主子,許是覺得嬪位太低。」蘇喜硬著頭皮亂扯,心想瑜嬪會在乎權位才怪。
然而在旁伺候的韋公公卻頻頻點頭,這話有道理,整個後宮就一後三妃,雖有尊卑,卻相差不大,瑜嬪一出現就成了地位最低的,心里應該很不爽吧。
「她父親只是個沒什麼用處的七品官,其他人的爹可都是身負從龍之功的一、二品大員,給她弄個妃位,她能見著明天的太陽?」寧承遠反駁,就算宮里那幾個不動手,宮外的親人們也會蠢蠢欲動。
要不,明明知道皇後的小動作,他怎會默許下來?
長又荒僻又偏遠吶,不過……他眯起雙眼,他樂意讓小章魚住進去。
他指向蘇哀,「你說。」
輪到他?怎麼辦,要怎麼掰?蘇哀戰戰兢兢扯謊,「呃,許是心里還想著白大人。」其實白景提親時他正盯著,把章瑜婷不願意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
不想沒事,一想到白景,寧承遠就咬牙切齒,敢跟他搶小章魚,膽子不是普通肥啊,他仗著什麼?青梅竹馬、師兄妹情誼?哼,知不知道、他早就鑽進章魚窩、爬上章魚床了。
想到章魚床,寧承遠的臉臭得更厲害了,這些年沒有她在身側,他怎麼睡、怎麼不安穩,為了下半輩子的睡眠,怎樣都要把章魚給抓進後宮,可誰知差一點點就讓白景截胡。
若非如此,他干麼心急火燎,朝堂剛安定,就迫不及待把人帶進宮里,連半句交代都沒有,難怪小章魚心生不滿。
「要不,給白景賜個婚?朕親自給他挑選對象。」他咬牙道。選個脾氣大、樣貌丑的惡婆娘,讓白景如墮深淵、恨不得早點重新投胎做人,哼!敢跟皇帝搶人?就讓他嘗嘗地獄的滋味兒。
寧承遠臉上的惡意太明顯,蘇喜心下一陣驚悚。可憐的白大人吶,想想他與章姑娘的情誼,想想那是個多聰明有才的男人,豈能莫名其妙葬送下半生。
心中善念動,蘇喜道︰「皇上說得好,白大人過得幸福,瑜嬪娘娘便也能放心。」
這句話很人討厭,卻也恰當地提醒了寧承遠。
沒錯,得讓白景日子過得歡喜,才能把小章魚給徹底忘記,要不兩個失意男女,日日看著月亮、思念對方……光是想象就惱火。
「行了,朕會給白景挑個好妻子。還有嗎?再說說。」這次,他的目光對上蘇怒。蘇怒考慮半天,決定大著膽子、實話實說,「瑜嬪娘娘許是擔心後宮手段,在莊子里生活多年,娘娘處處與人為善,那性子不適合與人爭權奪利。」
「胡扯,朕一碗水端平,後宮風平浪靜,哪有什麼爭奪之事。」
蘇怒把真相戳破,惹來寧承遠怒聲斥責,他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他啥事都可以改變,獨獨改變不了自己是皇帝的事實。皇帝就得有後宮,皇帝就得三妻四妾,皇帝就得……
當皇帝容易嗎?他已經夠辛苦了,只是希望心底的那個人願意與他一同承擔!
見皇帝發怒,韋公公連忙出聲安撫,「皇上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後宮是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寧靜。」
寧靜到嬪妃們能湊桌打葉子牌,不容易啊,實在是皇帝萬歲、皇帝偉大、皇帝了不起!
韋公公用力點頭,滿臉真誠,捧皇帝這種事,得打從心底做起,才不至于流于表面,造就虛偽,這是企圖當皇帝身邊第一人的他,必須謹記的規則。
蘇哀一面用手肘推蘇怒,讓他把剩余的話吞回去、一面睜眼瞎說︰「許是宮里沒熟人,難免憂慮。」
熟人嗎?寧承遠又敲起桌面,片刻後道︰「去,讓莫延多往長晃晃。」
他解決不了事實,但解決謊言的本事一等一。
「是。」
「還有沒有別的?」寧承遠問。
喜怒哀樂面面相覷,他們又沒有城牆般的臉皮,說謊都不帶臉紅的,勉強拉出幾句胡扯,已經是極限。
蘇喜代表回答,「應該沒有……了吧?」
寧承遠不滿地道︰「你們回去好好想想,若再想到其他,立刻告訴朕。」
「是。」喜怒哀樂齊聲應和。
寧承遠起身,把批完的奏折往旁邊一堆,抱起檀木匣子,轉身走出去。
韋公公涎著臉笑道︰「皇上要擺駕何處?」
「長。」太久沒睡好,他需要補眠。
「可是今天輪到永安宮……」說好的雨露均沾呢?說好的一碗水端平呢?
韋公公看著皇帝愉快的腳步,輕松的背影,連搖頭……都好像帶著笑意,若有所思,後宮平靜要被打破了嗎?
「皇後娘娘生病,朕豈能被過了病氣。」
生病?啥?有這回事?太醫沒上報啊……
韋公公腦子一轉,懂了,皇上高興怎樣就怎樣,他說皇後病了,便是病了。
立志當狗腿子第一人的韋公公立刻著手安排,于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話就應在皇後身上。
皇後娘娘正在啃桃子,今年的桃子肉厚汁多、味甜,她連吃了三個還停不下嘴,可是太醫卻突然來了。
今天是請平安脈的時候?
「臣給皇後請脈。」
正納悶著,趙太醫往地上恭敬一跪,讓皇後想拒絕又不好意思,只好先淨了手,把手腕給送上,不久,趙太醫額頭出現幾滴冷汗。
趙太醫吞吞吐吐道︰「娘娘病了。」
皇後瞪大眼,啥?她病了?亂說,她好端端的、活蹦亂跳的,早上還到御花園逛兩圈,她怎麼就病了?
咻……兩片落葉貼在瀏海上,烏鴉一只接著一只從頭頂飛過,撥掉落葉、擦掉鳥屎,章瑜婷重重嘆口長氣。
她從不敢妄想,進宮後能過上好日子,但這也太淒涼……
定定站在原處,宮女們的對話還在章瑜婷耳邊繞。
「長?那不是純妃死前住的地方嗎?」
「是啊,純妃死得多淒慘吶。」
「誰想得到,皇帝的寵妃下場這麼悲涼。」
「听說純妃死後長開始鬧鬼,白日里也陰風陣陣,沒人敢靠近。」
兩個為她領路的宮女,你一句、我一句,把純妃從進宮到死亡,短暫的寵妃人生講解得無比完整。
章瑜婷不是笨蛋,多少察覺這是專門說給她听的,畢竟通常在背後說小話,又是兩人都知道的老故事,根本不必把來龍去脈交代得這麼明白清楚,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表達想法。
人家等著呢,等她被這篇故事嚇得魂飛魄散,等著入宮新人用最快的速度嚇成瘋人、轉而變成死人。
就說後宮不是個吉祥地,為啥女人都想方設法往里頭鑽?
她好後悔,後悔沒事為啥要當皇帝的救命恩人?要是知道他的身分那麼高貴,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對他的黑霧起貪念,難怪……從他身上收獲的黑霧能換得那麼多玉瓶漿,實在是人家身分無比高貴啊。
可不可以重來一回?可不可以把恩情收回?可不可以打死不認,矢口否認自己對他有過救命之恩?
在接連嘆第十口氣之後,雙手貼上斑駁大門、輕輕往前推,大門紋風不動,但是她被木屑刺到了,攤開掌心,忍痛拔掉上頭木刺,看著血珠子冒出來,她忍不住嘆第十一口氣。
進宮首日便見血,真不是好兆頭。
章瑜婷掌心再次貼上門板,這回使了勁兒,她的力氣不是拿來唬人的,在刺耳的嘎吱聲後,轟的一聲,門板當著宮人們的面往後……塌了!
一陣灰塵飛起,泥沙沾滿她整張臉,該死……什麼兆頭不好?錯!根本是凶兆。
欲哭無淚,她好想逃,可是皇宮圍牆築得這麼高,侍衛到處跑,恐怕還沒成功出逃,自己就先被斬成肉醬。
憋住想哭的,她再深吸幾口氣後,繼續往里走。
皇宮里頭到處都鋪滿青磚或紅磚,但長不知道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用來做備用冷宮,偌大的院子里,地上沒鋪磚貼瓦,是純粹的泥土地,繡花鞋踩幾下就得廢了。
整個前院到處長滿雜草,右手邊有個不算小的池塘,據背後不願進入院子里的長舌宮女道︰那池塘是專供發瘋嬪妃往下跳的。
呵呵,干笑兩聲,她試著安慰自己,這樣……很好,有池塘可以跳就不必跳井,井里的水喝起來會安心一點,至少不會有腐尸味。
不要發瘋、不想跳池塘,她只能竭盡全力,把所有事往好的方向想。
然而在她盡力說服自己,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的同時,風吹過……在偌大的寂靜空間里,飄出女子的對話……
她雙目倏地圓瞠,鬼……嗎?
小章魚嚇成傻章魚,因為兩個穿著粉色衣服的女子朝她飄來。
小宮女驚成笨宮女,因為好端端的兩扇門,怎麼會……躺在地面?
三個人、六只眼楮相對望,呼吸都變得急促,表情都有見鬼的驚懼,片刻後,三只食指同時指向對方。
「你們……」章瑜婷道。
「純妃?」從屋里出來的兩個宮女異口同聲。
下一刻。
「我不是鬼。」章瑜婷搖手。
「我們也不是。」兩個宮女擺頭。
再下一刻,三人呼吸漸趨平穩,腦袋恢復正常運轉。她們一起深吸氣、一起深吐氣,也一起松口氣。
傻宮女對上傻妃嬪,章瑜婷持續往好的方向想,能與傻宮女搭伙,糊里糊涂傻一輩子,也是不錯的選項。
被派進長的下人,有宮女兩名︰星兒、月兒,太監三個︰小陽子、小辰子、小順子,以及長期待在長的管事太監留公公。
除留公公之外,其他全是貴妃娘娘精心挑選的,他們之間的共同特征是︰年輕沒經驗、傻氣愛笑、沒野心沒心機。
星兒和月兒長得很漂亮,一雙勾人美目、誘人身段,再加上十四、五歲妙齡,是走到哪里都有年輕小伙子搶著要的姑娘。
像她們這種等級的宮女,在過去多數會被娘娘選在身邊,以便適時替自己固寵,但現在的娘娘們,越爭、寵越少,心機手段在皇帝身上施展不開,安分乖巧才是立身之道,在這種情況下,沒人會自找麻煩,把她們拉到身邊吸引皇上目光。
因此打她們長開之後,不是在浣衣局洗衣就是在長巷洗恭桶,她們的人生沒有出頭這字眼,只能死心塌地熬著,盼熬到二十五歲時能順利出宮。
至于小陽子、小辰子,怎麼丑、怎麼長,很高卻瘦得像根竹竿,皮膚黑粗就算,上頭還長滿疙瘩,讓人一看就想吐,同樣的,娘娘們也不會自找麻煩,把他們安插在身邊傷眼。
相比之下,小順子長得像樣多了,中等身材、五官平庸,但白白淨淨勉強能入眼。
幾個沒前途的宮女太監,沒想到天上會掉餡餅,他們竟被分派到貴人身邊伺候,因此還沒見到主子,他們已經打定主意要忠心耿耿、為主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而留公公長得不高、身材枯瘦,臉上長滿老人斑,眼皮都快把眼珠子蓋住,佝僂著背,說話的速度……好像一口氣沒喘上來,人就要去了。
章瑜婷笑道︰「一路走過來,我听到不少話,你們長年待在宮里,應該比我更清楚,被送到長的嬪妃最後會是什麼下場,多的話我也不說,若如果你們存著跟主子飛黃騰達的夢想,奉勸你們盡快走關系離開這里才是。」
星兒、月兒看看彼此,再朝小陽子、小辰子望去,有人可以托,他們就不會是長年的恭桶清理大隊成員。于是四人齊搖頭道︰「主子,我們不走。」
見四人回話,機靈小順子立馬跳出來表忠心,「奴才願為主子肝腦涂地。」
肝腦涂地?還馬革裹尸咧,後宮生活有這麼嚴峻?
留公公一語不發,垂下的眼皮稍稍往上抬,似笑非笑,雙手繼續攏在衣袖里。
「主子要不要進屋里看看。」月兒問。
章瑜婷看見紅牆邊有木桶、馬鬃刷、掃帚……他們正在打掃?還不錯,至少不是勢利眼,被送到這個沒前途的地方,沒有偷懶耍滑,反倒本分認真。
「我先四處逛逛,你們繼續忙。」
眾人應下,各自忙去,章瑜婷帶著好奇,慢慢將長逛一圈,長佔地頗大,但屋子不多,只有一排連著的七、八間屋宅,房子方方正正的,頗為寬闊,但遠遠比不上永安宮的富麗堂皇。
前後院都很寬敞,後院有井、前院有池塘,池塘雖沒人打理,也零零落落地開了些荷花,粉紅色的花被風一吹,花瓣微顫,荷香入鼻、清新沁涼。
後院除一口井之外,還種幾棵果樹,分別是常見的桃、杏和桑樹,葉子長得相當茂密,夏天往樹底下擺張桌子、軟椅,倒是乘涼的好地方。
而靠牆處有一叢竹林,也是多年無人打理,竹子是種挺霸道的植物,它生長的地方,連根雜草都冒不出來,長年下來,竹子叢越長越大,幾乎佔掉半個後院。
前院雜草處處,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被半人高的草淹沒,靠屋子的雜草叢中有幾棵玫瑰,長得不好,花苞小小的,但時序一到依舊盡責綻放。
蓋皇宮用料自然都是好的,雖年久失修,但屋宅還是牢固,房里面的布置略嫌簡陋,但桌椅床櫃樣樣不缺。
小陽子等人已經將章瑜婷要住的廳房和浴間打掃出來,連木桶都刷洗得干干淨淨,剛從內務局領來的枕被放在床上,質料不算差但也稱不上好。
梳妝台上的銅鏡剛磨過,黃亮黃亮的,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身影,但桌前沒胭脂水粉,妝奩里沒有首飾頭面,衣櫃同樣空空如也。
章瑜婷深吸氣,拉開嘴角,告訴自己,不難受,對!沒期待就沒有失落,她只是個妾室,若是日日穿金戴銀,多刺人眼楮。
知足常樂,日子才能快樂走到底,她是聰明人,打定主意要在平淡中求生存,不指望三千寵愛,但求壽終正寢。
像要給未來的自己壯膽似的,她哈哈大笑,把滿腔郁氣吐盡,卻把旁邊的人都嚇壞了。
「主子難受嗎?」月兒小心翼翼問。
「主子別擔心,只要得寵,日子就會好起來。」星兒善意建議。
章瑜婷猛搖頭,亂七八糟地回答,「我不難受、也不必得寵,我不怕貧窮、不擔心生活粗糙,更不會被困境打倒。沒事、不怕、加油!我是窮山惡水中都能活下來的小章魚!」
天!才剛來就瘋了,傳言是真的,這里有鬼、會讓人心神迷亂!
幾人交換眼神,都有著忐忑,所以……跑嗎?跑不了啊,何況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說要留下來……
「主子不傷心,有奴婢陪著您。」月兒拍拍主子的背。
「主子別難過,日子過著過著就會變好。」星兒拉起主子的手安慰。看看兩人,瑜婷點頭,對啊……她哪里慘,至少還有人陪著呢。
「你們說得對,生活終歸要過,先把東西擺放好吧。」
打開母親為自己準備的包袱,取出兩件換洗的衣裳後,章瑜婷發現少了東西,急急翻找,最後直接把東西全倒在床上,兩本書、兩條帕子……她的荷包呢?
離開莊子時,她和娘都相信過不了幾天就能夠回去,因此只給她備下五百兩銀票,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在章家迎接她的是皇帝的聖旨。
她的反應算快的了,知道逃不了跑不掉,匆促間只能拔下簪子抵在脖子,同父親交換條件,再然後……她就被打包往後宮送。
這中間有誰踫過自己的包袱?她在腦海里搜尋一遍……柳氏!對,混亂間是她撿起自己的包袱,但不至于吧,區區五百兩銀票也要偷呀?現在的章家有多窮啊?
「主子,您在找什麼?」月兒低聲問。
找安身立命的重要物品啊,初來乍到,沒有銀子上下打點,生活會更辛苦吧!
但說了也沒用,她無力地晃兩下手,「有飯嗎?」她需要食物來恢復精神。
「奴婢去御膳房傳膳。」
月兒應了聲,立刻去干活,誰知這一去一個多時辰、人還沒回來。
饑餓會令人產生負面情緒,在章瑜婷懷疑人是趁機離開了,越來越覺得未來無望時,月兒滿頭大汗地回來,雙手空空,蹶著嘴巴,滿面委屈。
「怎麼啦?」章瑜婷問。
「回主子,御膳房說,現在不是用膳時辰,讓主子再忍忍。」
又窮又餓、樂觀崩潰,她迎來人生最艱困的一段日子,她嘆氣兩聲、再兩聲,越發覺得前途茫茫,有沒有人可以教導她,如何在後宮里自立自強?
「讓御膳房立刻送一桌菜過來。」
「是。」
突如其來的對話,讓章瑜婷僵硬轉身,望向聲源,星兒、月兒幾個已經跪一地。章瑜婷皺眉,她不愛跪人,但人在屋檐下,她不是傻蛋樂意去撞頭,于是緩步走到寧承遠跟前,慢吞吞屈膝,在膝蓋尚未接觸到地板時,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想著皇帝對待救命恩人,會不會多出幾分客氣?
然而並沒有!他讓她結結實實地跪了,並且手背在身後、俯視著她,像在審視她的跪姿是否正確似的,上上下下打量過一番後,慢吞吞地走到桌邊坐下,再給自己倒了杯茶……不、是水,長沒有茶葉。
最可惡的是,如果是茶或酒便罷,品味確實需要一點時間,但杯里的就是清水啊,那麼一小杯,需要分五口喝嗎?
就在小章魚氣到準備舞起爪子、動用吸盤,再噴兩口墨汁時,終于听見寧承遠喊起身。
章瑜婷沒有說謝陛下,只有吐氣,還吐得超大力,把瀏海吹得翻飛,不滿全寫在臉上!
寧承遠看著嘴角微勾,真是只不懂規矩的傻章魚,這副態度怎麼在後宮安然生活?算了!他兜著便是。
「坐下。」
皇帝發話,星兒連忙拉來椅子,動作行雲流水,章瑜婷剛坐下,幾個人利落地退到門外候著,讓人不得不贊一聲受過專業訓練的果然不一樣。
寧承遠將帶來的木匣子放在桌面上,望著章瑜婷,笑得眉更彎、眼更彎。
十歲的小章魚就看得出美麗,長大後更是美得動人心魄,瓜子臉兒柳葉眉,身材玲瓏、撫媚多姿,這樣的女子很容易讓男人為之著迷,難怪白景那家伙,拼了命謀前途,非要把她給娶進門,換了自己、他也是樂意為她一拼的。
手指敲著桌面,這是他想事情的習慣動作,通常敲得越急、代表他心情越差,而現在的速度……不算慢。
瑜婷看著他的手指,心跳節奏一拍拍跟上,額頭冒出冷汗,呼吸添了速度。
這位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眉眼鼻唇湊在一起,讓人別不開眼楮,而那雙丹鳳眼依舊散發著無窮魅力,只是身量變得更高大、神情更嚴肅,不怒而威的氣勢把她嚇壞了。
「你不樂意進宮?」
這話問得很難回答啊……章瑜婷差點忍不住皺眉,如果她回答不樂意,救命之恩大過天,他會不會就順了她的意願?還是不管恩情,覺得她在挑釁天子的權威,把她貶到比長更冷僻一百倍的地方?
「說!」寧承遠道。
只有一個字,卻嚇得她心髒少跳兩下,話未經過大腦,直接從喉嚨蹦出來。
「如果我不樂意,可不可以——」
「想都別想!」
四個字,阻斷她的話,讓她瞪著大眼楮,張開小嘴巴,她的表情很傻,不能想那干麼問啊?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火氣涌上,話又多了,章瑜婷據理力爭,「皇上不就是想報恩,報恩的方式很多種,不一定非要……」
「這就是朕的方式。」
章瑜婷听出這話意暗指沒得商量,垂頭喪氣,喃喃自語,「原來皇帝報恩的方式叫終生監禁?」
很抱歉,他的內力好、听力強,就算聲如蚊吟,他也听得見。
終生監禁,她還真敢講!
寧承遠神色嚴肅地說︰「女子長大就該嫁人,嫁給朕總比嫁給旁人好,這可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想想那些大臣,知道自己不選秀時,那一張張漲成紫紅色的包子臉、多委屈。
「這樣的好事,怎就落到我頭上?」說到好事兩個字,她加重語氣、咬牙切齒。
「還不滿意?差一點就輪不到你了。」他皮笑肉不笑道。
「什麼意思?」
「章家可不只有你一個女兒,你以為章政華不會動歪腦筋?」
章瑜婷立刻明白了,章政華想李代桃僵,讓章歡婷進宮?
看她的表情就知她想到了,寧承遠笑道︰「猜猜聖旨下達後,章家做了什麼?」
她搖搖頭。
「莊子被燒了,不是嗎?」
章瑜婷猛地抽氣,「那場火是他們干的?」幸好他們早就搬離莊子,幸好老莊頭生病,被送到大宅子里治病,要不然他們就都完了,什麼時候,章家視人命如草芥了?
「是柳氏的杰作,但章政華知道卻沒有反對。」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聖旨上肯定有指名道姓,畢竟皇上您認定的是『救命恩人』,而非『章政華之女』。」
「問題是,他們並不知情。章政華以為祖宗顯靈,而柳氏想讓章益庭成為名符其實的國舅爺。」膽小如鼠的章政華,都敢為愛妻嬌女一博,可見得皇帝後宮的位置,打破頭都想搶佔一席,是她的反應有問題。
「痴心妄想,我進宮也不過是個小嬪妾,又不是皇後娘娘,哪來的國舅爺?如果這樣也算,皇上不就國舅滿天下。」
寧承遠臉一沉,什麼國舅滿天下?加上小章魚,他就五個老婆,夠節制了好嗎!
「沒錯、是痴心妄想,因此朕弄殘了章歡婷那雙腿。」
當他是傻子嗎?想李代桃僵,也找個好點的,送個白痴進宮,皇宮又不是善堂。
章歡婷的腿廢了?章瑜婷不禁道︰「他們說章歡婷病了……」
「大概吧,是被嚇病的。朕令人遞話,倘若章家再敢裝鬼弄假,就等著滅門。」
「人心不足,章歡婷都訂親了,還妄想這事,何必呢?鬧到蛋打雞飛、兩手皆落空,有意思嗎?」瑜婷嘆氣,直覺拿起桌上的杯子,仰頭就喝。
那是寧承遠用過的杯子,他看到了,暗樂著卻不道破,反而又往里頭倒水,自己捧起來喝掉,嗯……甜甜的,有海鮮味兒。
「你知道這事?」寧承遠接著問,以為她諸事不知,才會如此平靜。
「當然知道,那是娘為我訂下的女圭女圭親。」
周家也是商戶,父親始終覺得周家配不上章家,母親卻認為周右懷樣貌好,勤奮上進,會是個愛兒敬妻的好丈夫,雖然都說女子應該高嫁,但母親認為只要男人有擔當,高嫁低嫁並不重要,為此,祖母和柳氏還曾嘲笑母親出身低、眼皮子淺。
「那你知道周右懷是個二甲進士、很快就要授官了?」
「沒探听,我與周家已經退親多年。」
十歲時她被雷轟了,惡名滿天下,父親說周家要退親,可事實是周家要換親,讓章歡婷取代她,父親之所以答應,是因為當時的周右懷已經是個秀才,功課好、樣貌佳,且頗有幾分才名。
母親知道換親一事後非常憤怒,直道自己識人不明,但那時沒有精力處理,因為她們忙著迎接新生活,忙著賺錢,忙著把被奪走的產業一一拿回來。
「不生氣嗎?」寧承遠問。他見過周幼懷,能力不差,是個可用之材,這樣一個青梅竹馬,她不心動?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他有他的選擇,章歡婷有章歡婷的決定,決定造就結局,誰也別怨誰。我只是覺得章歡婷還小,失去一雙腿似乎……」
她怪他下手太狠?
寧承遠沉下臉,「鄉願!你可知道當年對你母親下毒的是誰?」
「猜得出來。」可惜沒證據,幸好她與母親過得順利,幸福的人往往不會有報仇的心思,要不然就算翻了天,她也要讓柳氏下地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中毒讓母親看開、轉變態度,讓她不再一根繩子吊死在歪脖子樹上。
「你以為是柳氏?」
「不是嗎?」
「錯,是柳嬤嬤。」
「柳嬤嬤只是個下人,她不過是幫主子辦事。」
「她不只是個下人,她是柳氏的生母。」
「你說什麼!」天啊,這麼大的秘密……章政華、母親知道嗎?
「柳嬤嬤是柳秀才的親妹妹,幼時走失、長大重逢,在不知道彼此身分之際相慕相戀,後來身世揭曉,兩人早已情根深種,再也分不開。長輩急急為柳秀才訂下吳氏為妻,並遠遠送走柳嬤嬤,不認其為親女,但柳秀才愛極妹妹,非要把人找回來,找回後兄妹倆終究有了首尾,生下柳氏,吳氏知道詳情後被活活氣死,而柳嬤嬤跟兄長的關系不能見光,卻不想離開柳秀才,最後便以女乃娘身分,進府照顧女兒。
「吳氏所出的柳瑞津不學無術、沉迷賭博,他一手掐著這個把柄,不斷向柳嬤嬤要錢,另一手與柳嬤嬤狼狽為奸害你母親,好讓柳氏接掌章家大權。不過柳氏背幾首酸詩還成,對于經商卻是一竅不通,再加上有只水蛭在旁候著,否則章家偌大產業,怎會敗得這麼快?」
「柳氏知道柳嬤嬤是自己的生母嗎?」
「不知道。」這事不光彩,倘若透露,怕是好面子的章政華容不下。
章瑜婷點頭,這樣就說得通了,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柳氏一面下毒害母親,一面又要惹出碗兒事件,這豈不是多此一舉,卻原來是母女倆各有成算。
見她一時無語,寧承遠揚眉問︰「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腦子轉兩圈,她好奇問︰「為什麼皇上對章家的事這麼清楚?」
「受人點滴,涌泉相報,調查章家不過是舉手之勞。」
「皇上是從在山上受重傷之後,就開始……」
話未說完,只見寧承遠搖頭,打木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簪。
看著它,章瑜婷久久無法開口說話,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清晨醒來時,突然出現在梳妝台上,後來卻留在章家沒帶走的簪子。
所以簪子不是四師兄留下的,那時他就知道她是誰、知道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事?
章瑜婷猛然瞠目,對上他的眼,那麼久以前,他就盯上自己?
他笑問︰「喜歡嗎?朕特地挑選的,比章歡婷搶走的那支更好。」
「皇上……」
「我不同意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喜歡有恩立報、有仇立尋,今日事、今日畢。所以你放心,沒有認錯人的問題,打從你把我從『賣身女』手上救下的同時,朕便打定主意,要報你的大恩。」
章瑜婷嘴角微抖,眼角跟著顫,那時她才十歲啊,眉眼身量都尚未長開,他就想要……用這種方式報大恩?
見她發抖,寧承遠覺得很好玩,因為他知道她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生氣,膽敢當著他的面發脾氣,有勇氣!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他笑得瀟灑俊逸。
「沒有。」獵人已經盯了那麼久,到手的獵物肯定不能讓她飛走,她已經確定自己,出宮無望……
「既然如此,換我提問。」
「請說。」她一臉的生無可戀。
「听說你拿朕的旨意,來當你跟章家談判的籌碼?」他問得滿臉興味,想起蘇喜回來復命時,腳還哆嗦著,抖著聲道章姑娘是個狠角色,皇上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小章魚是個狠角色?
在還沒听蘇喜轉述經過,他很難想象,不過……他喜歡,狠角色當然需要配個狠角色,才叫門當戶對。
而等听了蘇喜轉述,他更是覺得原來她發起狠來這麼有趣。
瑜婷被他一問,想起在章家的狀況——
接過聖旨一看,章瑜婷感覺腦袋一嗡,一時回不了神。
她不懂,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呀,她不過是個七品縣官的女兒,再加上長年不住京城,認識她的人寥寥無幾,怎麼皇上會下這麼離譜的聖旨?何況她不是被雷轟過嗎?不是名聲壞到極點嗎?皇上就不擔心不祥?
「高興壞了嗎?可不是,這等好事怎就落在瑜兒頭上,定是章家祖上庇佑。」柳氏酸溜溜地道。
看著柳氏,她的腦袋迅速恢復清明,抗旨是殺頭的大罪,這個後宮,她非進不可,但進宮前,怎樣都得謀點好處才劃算。
于是她把聖旨往地上一摜,急轉身,「誰想嫁誰嫁去,我不嫁。」
見她雙腳就要跨出大廳,章政華嚇得連忙奔上前,一把抓住女兒道︰「皇帝是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的人嗎?」
章瑜婷滿肚子冷笑。嫁?說笑吧,又不是皇後娘娘,誰嫁得起皇帝?那叫做納好嗎?
就算是嫁,也沒什麼好得意的,與其和一堆女人分著用極品貨色,她寧可獨享次貨。
章瑜婷的手勁兒可大了,手一甩,親爹往後踉蹌幾步、差點兒摔個四腳朝天,好不容易站穩腳步,他指著女兒後腦大喊。
「抗旨要滿門抄斬,你舍得你娘為你去死?」
章瑜婷這才頓住腳步,心道︰她就等這句話,章政華腦袋總算清楚一回,知道拿出誰才能威脅到她。
她轉身,下一刻,拔下發簪指著自己的脖子,「要我進宮?行!請父親寫下和離書,放母親一條生路。」
這話說得多難听,什麼放方氏一條生路,講得章家好像怎麼虧待媳婦似的!一旁安靜的章老夫人听見,火氣立即升起,「打從方氏進門起,便生為章家人、死為章家魂,與章家再也月兌離不了關系。」
「好啊,反正母親現在是生不如死,不如大伙兒綁在一塊兒死。」說完,章瑜婷簪子一劃,一道紅色血痕浮現,目光決絕。
章政華膽顫心驚,慌道︰「瑜兒何苦如此,你入宮為嬪,倘若哪天有了大造化,你娘也能跟著榮耀是不?若她不再是章家婦,日後你過得再好,她也得不到你的孝敬。」
章瑜婷嗤之以鼻,她要是真有大造化,第一件想做的,就是把章家弄倒,榮耀這種事,是她想給誰、誰才能享受的,與姓氏半點關系都沒有。
簪子再入肉一分,血蜿蜒流下,她的態度擺得明明白白。
章老夫人氣得吼叫跳腳,連道︰「你這不肖子孫,要害死章家滿門……」
柳氏連忙搶話,「和離可以,但方氏的嫁妝得歸章家。」
她等方氏和離,已經等很多年,有這麼好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柳氏的話提醒章老夫人,可不是嘛,若方氏執意拿回嫁妝,定會發現嫁妝已經被用掉大半,就算將她這把老骨頭給賣了,也湊不齊。
于是她停止干號,實事求是地說︰「沒錯,方氏想月兌離章家,就得放棄嫁妝,否則想都別想。」
听母親與柳氏在嫁妝上頭堅決不松口,讓章政華起了疑惑,當年從方氏手上接過鋪子、莊子時,他清點過,那時章家產業連同方氏嫁妝加起來,堪稱京城前十大富戶了,現在……家里中饋出現問題嗎?
旁人便也罷了,章瑜婷能不曉得現在章家的家底如何嗎?對她而言,能換取母親自由,付出什麼代價都行,何況那些嫁妝幾乎都已經回到母親手里了,她二話不說點頭。
章政華于是寫下和離書,章瑜婷請來墨然代母親收下,送至官府登記。
然後隔天,她乖乖地遂了父親心意、上轎……
想著,章瑜婷的思緒被寧承遠一句話拉了回來。
「你這麼想促成方氏的好事?」天底下,只有她敢逼著父親與母親和離,厲害!懂得運用時勢,厲害!不愧是他的小章魚啊。
「對。」只要是好事,她都想為母親爭取。
點頭點得這麼理直氣壯啊,他笑著往前傾身,勾起她的下巴,朝她一笑。
這一笑,她的頭暈掉……她被誘惑得暈頭轉向,突然覺得,他的唇好像好甜?甜得好想湊上前去吸兩下?
「朕允了。」
他突然這麼說,令她回神,允什麼?什麼事需要他允?
她一直以為有玉瓶漿加持的自己非常聰明,可是在他面前,她的腦袋似乎不太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