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瑜婷從大街那頭奔來,要跑進藥鋪時,一名少年從里頭匆匆走出,于是迎面撞上。
她個頭只到少年胸口,這一踫撞……啊!
撫著發疼的額頭、發出低喊,她委屈抬眼,嘟起紅紅的嘴唇,懷疑對方胸口是不是青磚做的,怎會硬到要讓她的頭裂開了。
咦?烏雲罩頂?
章瑜婷發現少年額頭上的黑霧,見獵心喜,想也不想手心就往對方額頭貼去,黑霧咻地被吸進掌心,與此同時,她感覺胸口一陣震動,登時樂了!
軟軟的手、暖暖的掌心、亮亮的眼楮、甜甜的淡香、美得……耀眼的笑容,這一切讓寧承遠怔愣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在女孩的手觸上他那刻,沉重的腦袋陡然變得清晰,感覺舒服還有淡淡的愉悅感,他不確定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甜香吸引了自己,還是貼在額間軟軟的掌心融化了他,總之,他想靠近她、親近她。
因此在章瑜婷縮手同時,他直覺按住,讓掌心繼續停留在自己額際,然而下一刻理智戰勝渴望,他暗罵自己︰做什麼啊?輕薄一個小丫頭,瘋了嗎?
寧承遠惱羞成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斥道︰「好大的膽子!」
章瑜婷尷尬笑開,好像是真的有點小小的給他大膽了一下下。
她又笑了,亮晶晶的眼楮更亮,像是有星星,眉彎眼彎,彎彎的嘴角讓人心也跟著彎彎……寧承遠被她笑得亂了心神,忘記應該把人踢飛,因為……他二度被吃豆腐。
章瑜婷發現寧承遠眉間還有一朵小黑雲,就順手一模。
他痛恨被吃豆腐!但這丫頭十歲左右,應該不存在吃豆腐這事吧?
寧承遠胡亂想著,不自覺地細細審視她,小丫頭的衣料極好,但顏色款式非常低調,身上沒戴首飾,唯有發間綴著珍珠,以及小小的耳垂上戴著兩顆粉色珍珠耳飾。
她這麼喜歡珍珠?
許多女子鐘情珍珠飾品,但並非人人都適合,他曾見過把一串無比昂貴的大珍珠戴成高僧佛珠的女人,但她適合,粉女敕的小珍珠襯托得她可愛又秀氣。
鵝蛋臉,新月眉、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是個美人胚子,再過幾年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等等,他在想什麼?不過是個丫頭片子,怎麼就引起他的注意了?
寧承遠再度惱怒,揪起她的衣襟,刻意靠近她的臉,質問,「誰允許妳踫我?」
少年眉目清朗、氣度不凡,白玉般的臉頰讓人想多踫幾下,就算此刻凶巴巴的也不讓人害怕,因為他長得太好看,好看到……雌雄難辨。
章瑜婷更是沒被嚇到,反倒滿面歡喜,因為剛收獲黑霧一片。
寧承遠在心底嘀咕,又笑、又笑,沒見過比她更愛笑的!但他不覺得惡心、不覺得討厭,和這丫頭靠得那麼近,他竟然沒有把人甩到天邊的。
見她不說話,寧承遠冷聲再問︰「誰允許妳踫我的頭?」
章瑜婷應付這類狀況經驗豐富,大大的眼珠子轉兩圈,臉上寫著天真無邪,她攤開手掌,掌心中有塊黑色髒污,「你頭上沾了髒東西,我幫你擦掉。」
見他要細看,她急忙把手收至後背,還作勢在裙子上抹兩下。
寧承遠道︰「妳可知男女有別,豈能隨意觸踫男子?」
眨眨漂亮的眼楮,她笑得無辜,「我還小,你都這麼老了,咱們哪來的男女有別?」
他老?她瞎了嗎?他明明是青春年少!
寧承遠不禁要訓斥她,「妳父親沒教導妳……」
提到父親,章瑜婷臉色微變,但很快地揚起笑顏,笑得嬌俏無比,「好聰明哦,猜對了呢,父親確實沒空教我。」他忙著在溫柔鄉里享受,忙著和姨娘傳宗接代。
她沒注意到自己說這話時,嘴角餃上一抹譏誚,寧承遠卻注意到了。
小小年紀露出這種表情……他又皺起眉頭,松開她的衣襟。
她彎彎眼,連聲抱歉也沒說,直接拋下他,跑進濟生堂里,邊走邊喊,「師父,小章魚來。」
許是那抹與天真不符的譏誚勾引了他的好奇;許是不犯惡心、不想踹飛她的感覺引發他的注意;也或許是她過度精致的容貌誘出他的興趣……寧承遠不確定是哪個原因,但他的眼楮跟著她的背影進入濟生堂,追逐起她輕快的歡聲笑語。
她喊師父,表示她跟著濟生堂的大夫學醫?誰?不會是溫大夫吧?可能嗎,溫梓恆性子倔強固執,選徒弟無比挑剔,她有何長才能入了他的眼?
然而被他否定的可能就是答案……他看見溫梓恆的大徒弟墨然正模著她的頭,親密地與她對話,她眉開眼笑,墨然也彎了嘴角,明顯的她在這里很吃得開。
所以,這小丫頭真是溫大夫的徒弟?
濟生堂的東家是溫梓恆,多年前他剛進京城就治愈莊親王沉痾,一舉成名,自那之後,京中貴人都想尋他治病。
他的醫術高超,連御醫也自嘆不如,太醫院幾番招攬,甚而願以太醫院院使相聘,可人各有志,他對進宮不甚熱衷,始終在民間行醫。
這些年到濟生堂求醫的人越來越多,溫梓恆雇幾名大夫坐堂,自己成日在後院研究醫術制藥,教導幾個徒弟,除非是惡疾怪病,否則不輕易出手。
但他一出手必見成效,若非如此,寧承遠也不會求到濟生堂門前。
可惜他上門求醫不但被拒,還被嘲笑一頓,讓他原本不大好的心情變得更糟。
只是誰知道,被個小丫頭片子模過之後,心情竟然好轉?太奇怪……
「小章魚快進去吧,師父等著修理妳。」墨然彎下腰,掐掐她粉女敕的小臉。
墨然是溫梓恆收下的第一個徒弟,眼下掛上號的徒弟只有五個,除章瑜婷之外全是男的,最大的是墨然、最小是章瑜婷,五個師兄都寵愛小師妹,誰讓她嘴甜、會說話,不只師兄們,便是師父也常讓她哄得團團轉。
「師父才修理不到我,昨兒個帶回去的醫案全背得滾瓜爛熟了。」
「夸大,妳昨天帶回去的可是十三份醫案。」墨然斜眼望她。
「不信?大師兄隨我進去。」
「好啊。」墨然拉起她。
寧承遠停在門外听了幾耳朵,確定她果真是溫大夫的徒弟。
原來如此,從小就在男人堆里混,才會不懂禮節,將來長大她爹娘可有得頭疼。
他轉頭離開,邊走,沿途一直留意著四周的目光微閃,壁角處的男子、蹲在路邊賣魚的大爺、春風樓上往下探的女子……一個個都不是表面那樣的尋常。
他長嘆,這種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難不成,真非要逼他出手?
咬牙,他第無數次告誡自己,只要忍過去就會結束。
通常在厭煩到極致、恨不得對某些人出手的時候,他就會設法轉移自己的心思,通常是想一個人、一件事或某個場景。
然而今天,首先跳入腦海里的不是人、事或物,而是感覺——一份軟軟的、香香甜甜的感覺,那只小手就那樣光明正大地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許是腦袋突然變得清晰的感受太深刻,因此一瞬間他的心平靜下來了,緊接著小丫頭的笑、小丫頭的天真無辜,小丫頭被墨然掐住臉頰的嬌俏模樣全入了心。
墨然叫她小章魚?為什麼?因為她像章魚般喜歡巴著人?
小章魚是第一個,在他心頭烙下印子的女人,雖然年紀很小。
許是心平靜下來,緊繃警戒的心神也放松了些許,動作隨之緩和,手負在身後,他一路走一路看著久違的京城。
距離上次返京整整三年,事實上打出生後,他留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數,但他卻對京城的一草一木、人事布局全都了如指掌,不是因為野心,而是因為生存。
嗖!一枝羽箭從寧承遠身後疾射而來,若在平時,他定能輕易閃過,但他心里正想著一只小章魚,想得過度專注,以至于忽略了。
眼看箭就要插入他的後背,右邊鋪子里斜飛出一顆球,眼看球就要打上在街邊買菜的孕婦,他下意識側身、踢開球,同一時間,箭從他身側飛過,死死釘在前方的馬上,引起一陣騷動。
好險!寧承遠心中暗道,倏地轉身,視線對上屋頂的黑衣人,一擊不中,黑衣人迅速逃離,寧承遠看著,嘴角邊漸漸流露寒意,就……這麼害怕他嗎?
「小人!嫉妒!壞蛋……」章瑜婷一面痛罵四師兄,一面使力,把扛在手臂上的包袱一蕩,蕩到後背。
考試順利過關,四師兄白景不信,非要和她比賽。
過去她的腦子渾沌,每回比默書都被修理得奇慘無比,但這半年來,腦袋像被刷子來回刷過,整個人通透得很,現在比默書,連四師兄都比不過她。
白景今年十三歲,大伯是禮部尚書,父親是工部侍郎,他自小就有神童稱號,照理說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孩子,絕對會往仕途上走的,可偏偏他迷上醫藥,非要追著溫大夫習醫。
眼看前途大好的兒子,怎能讓他往醫道上走,長輩自然反對到底,幸好他爹模透兒子脾氣,知道不能硬著來,與他做下約定——要家里支持他習醫可以,但他必須在十歲考上秀才、十三歲通過鄉試,最晚十七歲過會試。倘若哪關沒過,就停止習醫。
白景記憶力特好,讀書對他根本是小菜一碟,他自然想也不想便應下。
十歲那年,他府院試都過了,拿到名符其實的小三元,而去年鄉試更是輕輕松松就奪下解元,在這種條件下,別說學醫,就算他想學化妝跳舞唱大戲,他爹也會點頭同意。
這一路順風順水,讓白景從小驕傲自負,他的經驗中只有贏、沒有輸這個字,但接連輸給小師妹之後,竟然氣到忘記自己過去老說「小章魚是本少爺罩的,誰也不許欺凌」,自己欺負起小師妹。
像這回,兩人就是又因為比賽起爭執,而章瑜婷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溫梓恆見不得師兄妹鬩牆,各打五十大板,罰他們背三十份醫案,還要抄寫二十份藥經,這一抄……她得熬幾個晚上啊?
氣不過,她朝著白景猛吐舌頭做怪臉,看得墨然、宮翌笑彎眉毛。
二師兄宮翌拍拍白景問︰「下回背醫案,還要再比嗎?」
白景揉揉鼻子,「誰要跟個丫頭片子比,勝之不武。」
墨然、宮翌、梅鑫捧月復大笑。
「有沒有說錯,這兩三個月來,你好像還沒勝過小章魚。」梅鑫道。
章瑜婷得意揚眉,揮手回家去。
白景氣悶,一跺腳往後頭走。
見狀,師兄們又笑成一團。
梅鑫問︰「小章魚好像突然變聰明了?」
宮翌同意這話,「不知道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宮翌話停,墨然和梅鑫同時想起一件事,異口同聲道︰「會不會是金針刺穴?」
四個多月前,師父得到一本古籍,里頭有一套金針刺穴手法。
古籍是真是假沒人知道,師父想用己身試針,然而無知者無畏,小章魚跳出來,高舉雙手對師父說︰「試我、試我、試我!」
當時她整顆頭插滿金針,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梅鑫恍然大悟,一拍手往後走,「我也要讓師父試針。」
墨然望向宮翌,宮翌連忙搖手,「我的運氣向來不好,不試!」師父說過,這針刺下去會變得聰明還是痴愚很難定論,他很滿意現在的狀況。
墨然性格穩妥,當時小章魚想試針,他也勸過好幾回。
「萬一,三師弟運氣沒有小章魚好……」宮翌話說一半。
墨然莞爾,「他本就不聰明,差別不大。」
外人都說溫梓恆收徒弟嚴格,能入眼的,必是資質不凡,可事實上並非如此,收下墨然、宮翌是因為那年瘟疫蔓延,他們成了沒父沒母的孤兒,溫梓恆不忍便帶在身邊;收下梅鑫則是因為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娘是溫梓恆愛一輩子的小表妹,也是溫梓恆搞到三十歲還沒成親的凶手。
溫梓恆的小表妹嫁入梅家,梅家是生意人,旁的不多銀子多,小表妹想盡辦法要栽培出狀元兒子,可兒子蠢笨讀不來,只好求到表哥這里,改弦易轍讓兒子學習醫術。
至于小章魚……章瑜婷純孝,她母親體弱,父親、祖母不在乎,只有她重視,她打定主意將母親身子醫治好,這才苦求溫梓恆將她收下。
大伙兒為啥叫她小章魚,就因為她的纏功不輸章魚,一旦被纏上,無法全身而退,溫梓恆也是百般無奈才將她收入門下。
幾個徒弟中,真正有本事,得師父青睞的,大概就是白景了,白景常以此沾沾自喜,認定自己定能接師父衣缽,可惜近來自信頻頻受到挑戰。
墨然道︰「去勸勸老四吧,好勝心太強不是好事。」
宮翌搖頭,「我倒認為他不是好勝,他只是輸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小章魚。」
兩人相視,了然一笑,慕少艾啊……
濟生堂里依舊人聲鼎沸,每個坐堂大夫診間前都排了長長的人龍,突然間,後院傳來一句尖叫,嚇得病人膽顫,這是怎麼了?
墨然、宮翌互看一眼,不會吧,老三真求動師父扎針?
回家去的章瑜婷怎麼都沒想到又踫上寧承遠,一天兩回,他們會不會太有緣?
人來人往的京城路邊,一個穿著白衣、頭戴白花的俏女子,拉著寧承遠的衣襬,苦苦哀求,她身前擺著草席,草席上躺著一個老頭,風吹起,把蓋在老頭身上的白布吹開,看起來剛死不久,還沒發出臭味。
「求公子救救我,我願賣身為奴,只求讓父親入土為安……」
她哭得好可憐,眼淚掛在白里透紅的臉頰上,嬌艷俏麗得動人心弦,圍觀的男子都流露心疼之色,但寧承遠比梅鑫更沒心,他冷冷看著女子,目光越發凌厲。
女子卻視若無睹,非要纏上他似的打死不放他的衣襬。
圍觀者眾,有那善心者提議道︰「大伙兒湊湊銀子,解姑娘燃眉之急吧。」
女子卻搖頭道︰「無功不受祿。」
這錢啊,非要從寧承遠的錢袋子出。
眼看女子越哭越哀戚,眾人紛紛耳語,竟有人道︰「公子心腸這般冷硬?」
寧承遠目光嗖地射去,氣勢迫人,嚇得對方立刻閉嘴,狼狽後退。
寧承遠心底冷笑,這擺明是個局,就不知這回是誰要請他入局?不過他連猜都懶得猜,只是撇撇唇,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蒹葭閣。
章瑜婷下意識攤開手,看看掌心上的黑霧,再看看少年額頭新生的黑霧,還好,挺稀薄的,不過這人怎麼這般倒霉,是家里住了尊楣神嗎?
她推開觀眾,走到人群前頭,扯住寧承遠衣袖同時掌心飛快滑過他額頭,將黑霧收下。
又被模了?這丫頭對他的頭這麼感興趣?
寧承遠剛要說話,卻被她搶了先。
「小哥哥,你身上有沒有銀子,借我五兩行不,我把這位姑娘給買下來。」
想當好人嗎?好人可不好當,她壞了人家的局,不曉得背後要怎麼被捅刀呢。
寧承遠一面暗笑她的天真,卻一面從懷里掏出銀子給她。
「漂亮姊姊,給,妳先把父親葬了,若妳堅持無功不受碌、非要賣身為奴,行!我姓章,家住在葫蘆巷口,妳隨時可以上門。」章瑜婷滿臉笑意,態度誠懇。
寧承遠淡淡望她,這丫頭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笑,有什麼事值得開心?
事至此應是落幕了,圍觀者正打算散去,不料那姑娘突把頭往石板地上一磕,磕出一塊青紫。
「漂亮姊姊,妳怎麼了?」章瑜婷不解,難道五兩不夠。
「求公子買下我。」說完,她又連磕好幾個頭。
還挑買家啊?這會兒章瑜婷也隱約明白了幾分,對方是看準了這個少年,要巴著他,而少年大概早就看出對方的目的,這才不松口。
想了想,她說︰「漂亮姊姊不想讓我買呀?可這位哥哥家里僕婢太多,實在不缺。」
「既然僕婢多,便不差我一個。」俏姑娘道。
此話一出,寧承遠眼光變得幽深,章瑜婷也不說話了,似笑非笑望她。
女子慌了,連連磕頭、磕得額頭變成青紫色,哽咽道︰「小女子並非不識好人心,而是小女子生就這副模樣,怕跟了尋常主子,會給主子惹禍,是以懇求公子……」
意思是她長得太美,滿街都是覬覦她的色鬼?
這話倒真有人覺得有理,目光重新在寧承遠身上落定,彷佛催促他庇護一個弱女子。
寧承遠將目光甩在章瑜婷身上,這會兒他倒要看看她多有本事。
章瑜婷看著他的眼神,便明白他的意思。讓她解決?欺負小孩子啊?幸好她是有擔當、有能力的好孩子。
她掛著滿臉笑,蹲到俏女子身前,認真道︰「姊姊這話有趣。」
「有趣?」
「是啊,妳是從哪里看出來,我是尋常主子,這位哥哥不是尋常主子?」
她爹雖然只是小小的七品縣官,可章家有錢吶,她爹當官的本事普通,但娶老婆眼光好,她娘一身本領,賺錢如流水,花花的銀子全往章家闖。
今兒個她穿的衣服雖低調,可明眼人看得出,那是一尺一兩銀的雪花錦,至于這位哥哥穿的也不高調啊,怎麼俏姊姊認定他不尋常?
俏女子被噎住,一時應答不來。
章瑜婷又道︰「再說了,姊姊覺得,是妳美還是我更美啊?」
眾人早在她說話時就把目光投向她了,此刻听她這麼一問,都想著還用說?丫頭年紀雖小,可那五官精致,肌膚白女敕,再過幾年必是閉月羞花之貌,更別說那通身氣度,這會兒便是有人喊她公主,也不會教人太訝異。
「我家人既能護得了我,又怎護不了姊姊?除非姊姊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兒個不是來賣身而是來敲詐。」
「妳不要污我名聲,我只是……」俏女子激動起來,臉龐浮起一抹緋紅,升高的體溫讓她懷里的香囊透出些許氣味。
是同歡!章瑜婷飛快將寧承遠往後拉開,一張嘴巴仍哇啦啦說個不停——
「想當奴婢,到誰家不能?還挑挑揀揀呢,哪來的道理?何況比起這位哥哥,我這個主子肯定好伺候得多。」
此話一出,百姓中有人點頭,可不是嘛,那公子的臉真臭,怎麼也比不上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好啦,我也不較真,就當妳有飛上枝頭的心思,我爹是個官兒,家里還有許多哥哥叔叔,往來人家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妳就跟了我吧,說不定會有大造化。」
章瑜婷依舊勸說,但俏女子豈能松口,若無法跟寧承遠回去,她背後的真正主子怕是會令她生不如死。
女子想到那人的手段,心一急,體溫更高,香囊的味道更被激發,有些鼻子靈或靠得近的人也聞到了,皺起了眉,只見她從懷里抓出香囊,手一掐、藥粉疾噴出來,靠得近的百姓們吸進了藥粉,眼楮里出現幾分迷茫……
不玩了!章瑜婷把銀子丟到俏姑娘身上,拉住寧承遠往後跑。
這時戲劇性的發展出現,俏姑娘竟拋下「父親」,抓住簪子抵在自己頸間道︰「我與公子情投意合,昔日的甜言蜜語,莫非都不算數了。」
啥!他們竟是這般關系?章瑜婷直盯著寧承遠,想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他從不做無謂的解釋,更別說是為這種無聊指控,但看笨章魚竟相信了,他不爽,兩指彈上她的額頭,怒道︰「假的。」
「假的?」哦,對啊、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何必搞賣身葬父這出……她猛點頭後道︰「快掩住鼻口,她身上有同歡。」
同歡是價格昂貴的迷藥、藥,一般青樓是不會用的,而這女子都有錢買藥,哪會缺五兩銀子葬父,想來連賣身葬父都是假的,真的是要借故接近這位少年。
女子飛快湊到寧承遠身旁,準備拋出香包,但他身手矯健,抱起章瑜婷一個旋身、險險避開香包。
眼看香包沒有擊中對方,女子心念起、手揮過,簪子劃上章瑜婷右臉,重重一下,她的皮肉翻了。
寧承遠大怒,將女子踢飛,他的力氣精準,女子劃出一道弧線落在「父親」身上,沒有損傷,卻結束這出鬧劇。
他看著懷中小姑娘血流滿面,道︰「我馬上帶妳回濟生堂。」
她伸手模臉,模到黏呼呼的血液,下意識攤開掌心,發現上頭的黑霧全都消失了,松口氣,道︰「沒事,我自己上藥就行。」
若是回濟生堂,讓師兄們發現她又受傷,定會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學幾天醫術,就當自己真是大夫了?」寧承遠很少對人發脾氣的,可這會兒,他急了、凶了。
「我真沒事。」章瑜婷強調。
這時街道那頭傳來聲音——
「七弟怎麼了,需要二哥幫手嗎?」
听到聲音,寧承遠直覺將小姑娘護在身後。
七弟、二哥?來的是親戚啊,既然有人要幫忙,那就沒她的事啦!
章瑜婷一笑,趁寧承遠和對方周旋之際,丟下一句「山水有相逢」,然後溜了……
不知道從什麼開始,一踏入章家大門,章瑜婷的笑容就會被冷漠取代,她的冷漠和戒備不是刻意養出來的習慣,而是自然而然。
章家帶給她的壓抑,直達骨髓。
「家」帶給人的,不該是這種感覺,回到家的反應,也不該是她這般,顯見她心底早就沒把這里當成家。
章家是葫蘆巷里最大的一間,京城地貴,章政華官小,卻有本錢買下五進的大宅院,靠的是妻子的本事。
章府住的人不多,老夫人、章政華夫妻倆、兩個姨娘和嫡、庶女,共八人。
在章政華未考上進士之前,章家也就一個破落商戶,掙的錢只夠糊口。
他的妻子方若君也出生商家,差別在于方家長輩兄弟多、兒女也多,人多力量大,攢銀子的本事比起章家勝了不止一籌。
方氏貌美、性子溫和,再加上從小耳濡目染,自有一身做生意的本事,因此進門後,老夫人便把中饋交到方氏手上。
許是方氏真有那麼點兒幫夫運,她進門後,章家生意越做越好,田畝宅院一間間買,章政華更是從府院試、鄉試,一路過關斬將。
章老夫人對自己挑的媳婦再滿意不過,直到子嗣上頭出了問題。
方氏懷第一胎時,因勞碌小產,傷了身子,大夫道日後孕事上怕是困難,偏偏章政華是家中獨子,子嗣非常重要,因此兒媳婦小月子還沒坐完,章老夫人就將身邊的丫頭雅清開臉,成了陳姨娘。
方氏很傷心卻無力反對,便是娘家爹娘,也認為此事章家並無缺失。
為了在章家擁有地位與價值,對于章家的生意,方氏更加上心了,她忙得無暇調理身子,即使又累又虧仍咬緊牙關,逼自己做到最好。
然而章正華給她的回報是,又納了一個妾︰柳氏。
說起柳姨娘,話就長了。
柳姨娘的父親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也是章政華的啟蒙恩師,在父親教導下,柳氏能文識字,勉強稱得上才女。
柳氏和哥哥以及章政華一起跟著柳秀才讀書,兩人在懵懂歲月中建立起青梅竹馬情誼,只是柳秀才哪看得上章政華?章家無恆產,又是孤兒寡母,疼愛女兒的柳秀才,怎樣也不考慮章家。
但柳秀才子女運差,便是費盡心思教導兒子還是越長越歪,他不學無術、偷雞模狗、吃喝嫖賭,還欠下一賭債,賭坊打手上門,要拉走女兒抵債,柳秀才哪肯?推搡間,後腦撞到石頭,人便不好了,臨終前不敢指望兒子,只能將女兒托付給章政華。
當時章政華已與方家議親,擇定日子迎娶,只好在外頭置屋照顧師妹。
一邊是只認得數字的庸俗商家女,一邊是紅袖添香的溫柔小師妹,方氏未入家門,章政華心頭的天平早早斜了邊。
柳氏需守孝三年,卻表明態度,三年後願以妾室之禮進章家大門。
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章政華豈有不願?他甚至對于只能給小師妹姨娘身分一事,深感抱歉。
在章政華通過鄉試,而方氏躺在床上,哀悼來不及長大的兒子那夜,章政華與柳氏等不了三年孝期過去,有了茍且之事。
等他通過會試、殿試、成為二甲進士,瓊林宴剛落幕,他便心急地把柳氏帶回家。
看著郎才女貌一對璧人,方氏突然覺得自己的努力成了笑話。
然而丈夫的溫柔小意,讓方氏將委屈全數吞下,許是驕傲或不服輸,明知道身子不行,懷孕于自己並非好事,她還是服藥努力。
不多久,一妻二妾全懷上孩子。
全家人都看重方氏這胎,再怎麼說,嫡子總比庶子來得尊貴,然而方氏底子弱,懷孕過程七災八難,好不容易順產,卻生下個體弱女兒,若非陳姨娘和柳姨娘在幾個月後也陸續生下女兒,章家怕是再無方氏母女立足之地。
只是女兒出生後,方氏身子越發羸弱,一年到頭屋子盡是藥味兒。
自那之後,十年了,章家再無新生兒出世。
章瑜婷是嫡長女,二姑娘章美婷是陳姨娘所出,三姑娘章歡婷則出自柳姨娘,三個女兒三個娘,各家女兒各娘疼。
方氏嫁妝豐厚,再加上掌理中饋,因此對女兒有求必應、萬般寵愛,養得她驕縱任性,因此不得祖母與父親疼愛。
陳姨娘長相不優、出身不高,丈夫面前也不討喜,當她的女兒無疑是最可憐的,可是章美婷有張討巧的嘴巴,善于討好及挑撥,因此過得還算順風順水。
而柳姨娘既是章政華的真愛,章歡婷自然也最得父親寵愛。
章瑜婷回到自己院子,看見姑娘回來,婢女白芷、白芍連忙迎上前。
「姑娘,您的臉怎麼受傷了!」白芍驚嚇,完蛋了,要是讓夫人知道還得了?
「噓!」章瑜婷手指往她嘴唇一壓,把白芍接下來的話壓回去。
「奴婢去給姑娘拿藥。」白芷不似白芍般大驚小怪,這不是姑娘第一次受傷,但姑娘傷口天生復原快,而且還有溫大夫給夫人的藥,那藥可好用了。
「回來!」章瑜婷拉住白芷,低聲道︰「別讓夫人知道,妳們守著門,誰也不能進,懂嗎?」
白芷、白芍同時點頭,二話不說、站在門口兩邊,門神似的,雖然姑娘這半年來不像過去那麼暴躁,很久沒打人罵人了,但積威甚重,她們明白听話才是重點。
進屋、鎖門,章瑜婷從脖子處拉出金鏈子,鏈子下頭墜著一個小小的白玉葫蘆,雕刻異常精致——這是半年前撿到的寶物。
方氏的身子一直不爽利,那時溫梓恆說要一種少見的藥材藍紫草入藥,章瑜婷的脾氣雖然驕縱、人見人厭,但對母親的孝心再真實不過,讓她用性命去換娘親的,她會毫不猶豫點頭,所以一心想著要找到藥材。
只是她年幼無知,以為上山就能找到,因此趁著師父不注意,拿出銀錠子,買通了濟生堂賣藥的采藥人,讓他領自己入山。
結果危機重重,踫到蛇、遇到野豬,若非采藥人警覺,說不定她早成了野獸月復中餐。
但她也並非全無所獲,玉瓶就是在那時撿到的,晶瑩剔透的玉瓶讓她愛不釋手。
最後采藥人送她回濟生堂,她被急得生病的母親狠狠抱在懷里,父親大怒、罰她跪祠堂,母親卻拖著病體陪她。
也同是在那一天,章瑜婷看見母親和白芍、白芷額頭上的黑霧。
她下意識踫觸,咻地,黑霧被收進掌心,不論洗或摳,都弄不掉上頭污漬。
最終,白芍、白芷躲過弄丟主子挨罰的楣運,而方氏睡一覺後,病全沒了,至于章瑜婷卻摔個大跟頭,膝蓋磨破、腳踝扭傷,大師兄判定她得在床上待上十幾天。
只是在摔倒同時,她掌心的黑霧消失,懷中玉瓶卻發出震動。
等到剩自己一個人時,她打開玉瓶,從里頭倒出兩、三滴晶瑩剔透的液體。
她十歲,很清楚不能把什麼東西都往嘴巴塞,但漿液散發出的甜香,讓她控制不住想吃的。
她喝掉了,喝完覺得不夠,再拿茶水涮涮杯子,喝個干淨透澈。
緊接著,詭異的事情發生,腳踝、膝蓋不疼了,還微微發癢,她拉高褲腳,親眼見證傷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快速復原中。
更教人驚嚇的是,轟轟兩聲,她的腦袋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劈開,那種感覺很難形容,是茅塞頓開嗎?她不曉得,就是感覺彷佛堵塞的鼻子突然間暢通了,那種舒暢感,讓她感到無比愉悅,只是午夜夢回間,想起過去的自己,覺得……好蠢、好丟臉。
那次的際遇太特殊,特殊到她不敢相信,因此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到處尋找額頭有黑霧的人,把他們的黑霧收進掌心。
沒有一次例外,收下黑霧、玉瓶震動,不久她就會摔了、疼了、病了,喝下玉瓶里的漿液,傷口復原、疾病痊愈、腦袋清明……
某天,白芷悄聲對白芍說︰「姑娘的泡澡水上經常浮著一層薄薄的黑沫,不知道是什麼?」
章瑜婷嚇到了,兩人的悄悄話,她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又某天,白芍道︰「姑娘的頭發變得又黑、又亮、又多,是不是溫大夫給咱們姑娘開小灶?」
師父親手做的藥膳……香啊。
想到這兒,章瑜婷又嚇到了,因為她真的聞到母親院子里飄出的藥膳香。
她發現自己的五感變得比過去敏銳,皮膚變白,臉龐變得光滑細女敕還發出淡淡的紅暈,她學習的能力,似乎也越來越……高強,記憶力越來越好,更能夠舉一反三。
所以她想,玉瓶漿不僅是好吃的糖水,還有比藥材更驚人的功效,如果把玉瓶漿給母親喝下,母親的身子會不會好起來?
從那之後,她開始提筆做記錄,在紙上寫下被收取黑霧者的姓名,再將黑霧的濃淺多寡分成一到十個等級,並記錄下之後踫到的倒霉事,以及每次收獲的玉瓶漿。
她也曾用清水兌玉瓶漿澆灌植物,快死的花經過一夜便恢復原貌,而柳姨娘那只病得厲害的白貓,喝過她兌過清水的玉瓶漿,很快便恢復活力。
試過植物、試過動物,也確定她自己飲了玉瓶漿後並沒有任何不適之處,她便在受了風寒的白芷身上測試,令人雀躍的是,原本病著的白芷喝過漿液後,隔天就不燒了。
當然她也曾坐視不理某些人額上的黑霧,並在暗中觀察。
漸漸地,她發現凡是額頭出現黑霧之人,必會發生不幸之事,然而她將黑霧收下,對方就能平安無事,而楣運將由她代領。
抓準規則、確定功效後,章瑜婷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悄悄讓母親把玉瓶漿喝下,然而老天爺像在同她作對似的,每回偷偷加入玉瓶漿的茶水、藥湯,總是陰錯陽差地灑了,或入了別人的口。
瑜婷拿出水晶杯,把玉瓶漿往里倒,她必須確定里面有多少量、再做好紀錄。
只是倒著倒著……她手抖了,因為這次不是三、五滴,而是……她眼睜睜看著小小的瓶身竟倒出小半杯的漿液。
不可能啊,玉瓶根本裝不下那麼多!
發好一會兒呆後,她尋來一只瓷瓶,將玉瓶漿慢慢注入、栓緊,最後才伸出指頭沾點漿液,敷在傷口處。
和過去一樣,清涼感從傷口處向內滲入,緊接著外翻皮肉愈合,新生的粉紅色肌膚慢慢長出,與原來的皮膚顏色稍有不同,但再過兩天就會全好。
放下鏡子,拿起小冊子細閱,她輕咬指尖,過去的經驗教會她,收的黑霧越濃,倒的楣就越大,但收獲的玉瓶漿就越多。
可是今天從那個少年身上收下的黑霧等級只有五,為什麼能倒出那麼多玉瓶漿,問題出在哪里?
她細細讀過每個人姓名,認真回想推敲,差別是什麼。
性別?不對。
年紀?不對。
那會是……身分嗎?
「姑娘,二姑娘來了。」
章美婷來了?瑜婷冷冷一笑,眼底滿是嘲諷,人人夸章美婷溫柔乖巧,以前蠢昧的自己也如此認為,當了乖乖女多年的棋子,卻不自知。
將玉瓶掛回脖子上,納入衣內,再將水晶杯和瓷瓶收妥,她才說︰「請二姑娘進來。」
「是。」
章美婷進屋,看見章瑜婷立刻露出溫柔笑臉,但下一刻,她輕呼一聲,輕觸章瑜婷臉頰傷痕,滿懷關心問︰「姊姊這是怎麼了?撞到了嗎?」
「沒事,師父給了我藥膏,待會兒上過藥,很快就會好。」
「那藥管用嗎?女孩子家的容貌再重要不過,得仔細啊。」
「沒事的,我師父可是百姓口中的神醫,他的藥膏自然有用。」
「那就好。」章美婷嘴上這樣說,眉心卻透出兩分懊惱。
真可惜,大姊姊若就此毀容,多好?姊妹三人都像自家娘親,大姊姊嬌麗,三妹妹清妍,而她眉眼鼻唇全肖了自家娘親,平庸無比。
容貌是女子的本錢,她的本錢遠遠不如姊姊、妹妹,嫡母寵姊姊、爹爹疼妹妹,只有夾在中間的她,姥姥不親、爹爹不愛,任她再會巴結,也沒人肯高看。
「二妹妹過來找我,有事?」
「有點事,我想應該讓姊姊知道,免得到時候……姊姊反應過激。」
章瑜婷心中冷笑,章美婷特地跑來說這句話,分明就是認為她是個沒腦袋的蠢貨,想讓她像以前一樣,遇事就激動得胡鬧,害自己去跪祠堂。
若是過去的她,話听到這里,定要抓緊章美婷問︰「什麼事、快告訴我?」
然後听完二妹妹加油添醋的說詞,她就會跳起來、大鬧特鬧,直鬧到祖母父親跟前去,最後的最後,不是跪祠堂,就是害得母親與父親大吵一架。
可惜她現在沒那麼傻了,她把二妹妹的惱怒、嫉妒、竊喜看得一清二楚。
章瑜婷于是沒接話,靜靜地笑望妹妹。
「大姊姊不想知道什麼事嗎?」章美婷臉上有些猶豫、有點勉強,彷佛是一件很難啟齒的事。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妳說不說都無妨。」
章美婷因她的反應不如預期,臉色微變,但很快地又做出一張可憐委屈的神情,「大姊姊,昨天我在祖母那里听到一個消息。」
她二度停下,等待章瑜婷的反應。
但還是一樣,章瑜婷半句不說,端起杯子慢慢喝茶。
聞著空氣中散發的淡淡甜香,章美婷誤會了,以為那是嫡母單獨留給大姊姊的好茶,旁人沒分兒,卻不知那味道是從章婷瑜臉上發出的。
想到所有好處自己都沾不上,她更加嫉妒,一口氣道︰「大夫診出柳姨娘懷的是男胎,祖母決定等弟弟生下之後,就抬柳姨娘作平妻。」
從此,姊姊和妹妹都是嫡女,整個家里,只有她一個卑下的庶女。
章瑜婷臉色微變,她深吸氣,卻依舊不言語。
章美婷注意到她的變化,心底冷笑,這是硬憋著吧,行!盡管憋,待憋不住爆發出來……不知道這回會是怎麼個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