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牆壁上貼著許多放大的照片,其中有一區被劃分出來,上面的雲彩紙寫著一行字——「好膽麥走試膽團」。
照片里面有許多男孩女孩或站或蹲在某幢建築物前面,多數都是在夜晚照的,臉上笑容燦爛。
房間很寬,一張加大的床擺在正中央,橡木色的系統家俱,書櫃、衣櫃一應全,床前牆上掛著液晶電視,矮櫃上放著很厲害的喇叭。
這是個年輕孩子的房間,音響里卻播放著黃梅調。
你與我海誓山盟情意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你爹爹作主許馬家,你就該快把親事退。
我也曾千方百計把親退,拒絕馬家聘和媒,無奈是爹爹絕了父女情,他不肯把馬家親事退……
立體環繞音響將男人的心碎、女子的哀怨盡現。
浴室里面霧氣繚繞,蓮蓬頭沖下來的溫水把潤潤的皮膚洗得又白又女敕,她一面唱歌一面把頭發上的泡泡沖掉。
輕輕貼近你的耳朵,莎朗嘿喲,情話永遠不嫌太多,對你說,打開你的愛情手冊,就在此刻,為你唱的專屬情歌,要記得……
甜甜的歌曲,像她此刻甜蜜的心情,她交男朋友了,名字叫做左青禾,大家都叫他左左,他很勇敢、很Man,很樂意和她一起冒險。
她最受不了那種看到螞蟑螂就會跳到椅子上尖叫的男生,可是現在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塑化劑吃太多,都好娘哦,相較之下,左左的男人味讓她眉開眼笑。
關掉蓮蓬頭,穿上浴袍,用大毛巾把頭發包起來,走出浴室時,潤潤發現音響里面正在播放黃梅調,她大翻白眼,一面往客廳走一面說︰「阿嬤,你很無聊欸,干麼動我的音響啦。」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阿嬤不在客廳。
她狐疑地走到阿嬤房間,也沒人,看一眼牆上時鐘,對哦,這個時候阿嬤會去社區活動中心跳舞。
既然如此,是誰動她的音響?
爸媽房間沒人,弟弟房間也沒人,這是正常現象,這時候書呆子弟弟在補習班,爸媽還在公司加班,看來肯定是阿嬤惡作劇。
回到房間,她想把音樂調回來,走到音響前時才發現那不是廣播,而是CD。可是他們家什麼時候有黃梅調CD了?阿嬤才舍不得花這個錢呢。
壓下按鈕,拿出CD看一眼,更不對了,CD上面明明寫的是五月天,她已經听過好幾次,為什麼會突然跑出黃梅調音樂?
帶著狐疑,她重新把CD放進去,按下播放鈕。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 我會是在哪里
如果我們從不曾相識 不存在這首歌曲
潤潤又按了一下按鈕,換到下一首。
夢是把熱血和 汗與淚 熬成湯 澆灌在干涸的 貧脊的 現實上
當日常的重量 讓我們 不反抗 倒地後才發現 荒地上 渺茫 希望 綻放
這次正確了,是五月天的歌,所以剛才是她幻听嗎?
歪歪頭,潤潤想不透,走到梳妝台前把頭發擦一擦,再用吹風機吹干,拿起梳子緩慢地梳著頭發,還在試著解釋剛發生的事。
突然一陣疼痛,她抬頭看向鏡子,用左手模模疼痛的地方,居然流血了?
她拿起梳子查看,這一看嚇得右手連忙松開,梳子啪的一聲掉到地板。
她怎麼會拿那把梳子梳頭?明明她就把梳子收在箱子里的,既然如此,為什麼……
潤潤的膽子一向很大,在深吸幾口氣後,她鼓起勇氣,彎下腰撿起梳子,卻看見梳齒上面滿滿的都是自己的頭發,還貼著一塊血肉模糊的頭皮。
就在這時,她想起左左的話,他讓她一回家就把梳子丟掉,當時她沒听進去,還慎重地將它收藏起來……
手一抖,潤潤用腳把垃圾桶勾過來,想把梳子丟掉,可是那柄梳子好像用快干黏在手上一樣,怎麼甩都甩不掉,不管多用力,它都牢牢地貼在掌心。
怎麼會這樣?
潤潤慌了,她試著用左手把梳子拉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梳子拔掉,只是一陣錐心刺痛也同時傳來,右掌心的一塊皮肉連著梳子一起被剝了下來。
鮮血飛快冒出,從手心流到手腕、手肘,而後滴落到地板,然後更悲慘的是,她發現梳子改黏在她的左手上。
潤潤尖叫一聲,想跑到外面求助,卻被一股力量釘在椅子上無法起身。
緊接著,好像有人拉著她的手逼迫她梳頭發,她的頭發漸漸被梳成灰色、白色,臉龐慢慢浮上皺紋,她看見年老的自己對著鏡子輕笑,嘴巴緩緩打開,開始唱起歌來,正是剛剛那首黃梅調。
不對,鏡子里的女人不是她,她不會唱黃梅調!潤潤咬緊牙關,拒絕唱歌,鏡子里的老太太瞬間面目猙獰地瞪著潤潤,枯瘦的手指緊緊握住牛角梳,然後狠狠一下,她的頭發連同頭皮又被扯下一塊。
即使如此,潤潤也不願意就範,她依然堅持不開口,一塊又一塊頭皮不斷被扯下來,沒多久,鮮血像一道道蜿蜒的紅色小河從頭頂流下來,淌過她的額頭、臉頰、下巴,墜在她的浴袍上。
她開始害怕了,眼淚和著血水染紅了她白淨的臉龐,再望向鏡子,鏡子里面的她恢復了本來模樣,臉上布滿驚惶,而她身旁站著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穿著藍色旗袍,目光仍然凌厲,嘴角卻帶著淡淡笑意,一下一下不斷地幫著潤潤梳頭,嘴里輕哼黃梅調。
「不要,我不要,求求你,我錯了,對不起……」潤潤哭著求饒。
但老太太好似半點都听不見,仍然持續唱著歌,重復同樣的動作,一縷一縷的黑色發絲緩慢飄到地上,轉眼間長發就鋪滿了地板。
潤潤哭得很大聲,她不斷求饒、不斷掙扎,突然也不知道是哪句話奏效了,鏡子里的老太太消失,她也順利把黏在手上的牛角梳遠遠丟掉。
想也不想,潤潤沖出房間、沖出大門,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只穿著浴袍,一心一意想逃離家里,好像有猛獸在後方追趕似的。
她赤著雙腳跑得飛快,連電梯都等不及,直接從逃生梯往下跑。
潤潤跑到警衛室時,里頭的警衛看到她穿著浴袍就往外沖,直覺出事了,連忙推開大門想要追上她。
下一秒,尖銳的煞車聲響起,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跟著出現,警衛趕到的時候,潤潤已經倒在血泊中。
剛洗淨的潮濕黑發四散,鮮紅色的血從後腦杓不斷漫出來,潤潤張著雙眼,滿面驚恐,而她的手……依舊握著那把牛角梳。
影片停止、消失,又一個年輕生命消逝。
沐姍靠在杜雍肩膀,淚水滑過眼角,內心有著強烈的無力感,而她痛恨這種無力感。
早上杜雍拜蕭師父為師,下午他們去幫阿聲過生日,已經很久沒出現的杜響也現身了,這次他很乖,靜靜地站在一旁听著他們唱生日快樂歌,看阿聲許願。
杜響依舊沒說話,但臉上的戾氣明顯化去不少,跟在蕭師父身邊讓他有所改變。
沐姍本以為今天會是個快樂Ending,沒想到入夜還是踫到了。
「你看見沒?」
「看見什麼?」
「牆壁上面的照片里面有劉軒煜和周雨。」搖頭,她沒看得那麼仔細,但她看見「好膽麥走試膽團」幾個字。
垂下眼睫,沐姍試著做聯想。「如果周雨、劉軒煜和影片里的女孩都是這個團體的成員,那這個團體是做什麼的?」
「探險?」杜雍接話。
「到哪里探險?」沐姍又問。
「有猛鬼出沒的地方?」
「猛鬼出沒……墳墓?九彎十八拐?森林?水邊?」
「鬼屋。」杜雍注意到很多照片都是在某個建築物里面拍攝的。
這兩個字讓沐姍聯想到在台南那晚的際遇,她依稀記得鬼屋里那凌亂的地板上有部攝影機。
鬼屋加上攝影機……她一把抓住杜雍手腕,急道︰「你記不記劉軒煜的母親說他想當網紅,正在學習編輯影片,還說當網紅可以賺很多錢?」
話剛說完,杜雍立即拿起手機點下YouTube,在搜尋欄里面打上「好膽麥走試膽團」。果然,兩人相視一眼,他們猜對了。
杜雍點下第一集「魅影203室」,畫面出現,一個濃眉大眼、脖子處有著刺青的年輕男生對著鏡頭咧唇一笑。
「嗨,各位朋友安安。我是主持人,大家可以叫我右右,今天是我們好膽麥走試膽團第一集播出,我先來介紹我們的成員,這次的成員有六位,請各位和鏡頭打聲招呼,並做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小雨,大家都覺得我很乖,其實我很叛逆,我將來想要當法醫,所以今天先來試試膽量。」
「大家好,我叫做阿爆,因為我頂著一個爆炸頭,如果半年不剪頭發就會變成一朵大磨魅,我最喜歡看鬼片,每次看到鬼出來的時候都會興奮無比,我已經把線上的鬼片看得差不多了,所以想要來找真正的鬼。」
「大家好,我叫潤潤,因為我的皮膚很好,又白又女敕又滑又潤,我的朋友很嫉妒我,說我皮膚白得和鬼一樣,今天我特地要來和鬼比比看,究竟是他們的皮膚白還是我的皮膚白。」
「大家好,我是左左,甜食和鬼魅是我的精神糧食,它們能夠讓我分泌大量的腎上腺素和腦內啡,如果和我有同樣癥狀的朋友歡迎加入我們。」
右右把麥克風接過來。「我們還有一位正在負責攝影的小伙伴,但他堅持不入鏡,為什麼呢?因為人家是富二代、是小開、是白馬王子啦。沒關系,如果我們的點閱破三十萬,我就逼他露臉。
「看過今天的節目後,如果大家想要加入我們可以在下方留言,我們會和你聯絡。好了,現在開始我們的節目,今天我們要去的是位于南投的和賓旅社203號房。」
鏡頭轉到右右身後,那是一棟陳舊的旅社,外牆貼著土黃色磁磚,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有很多塊掉下來,露出里面的水泥。
旅社招牌非常古老,是長長一塊,里面裝著幾支燈管的那種,里面的燈管有部分損壞,因此光線昏暗不明,在夜里看起來帶著幾分詭譎。
鏡頭再次拉回右右臉上。「這個旅館有個傳說,據說203號房間曾經有一對老夫妻入住,做丈夫的有了外遇想要和老婆離婚,可是老婆打死不肯離開這個男人,還以為跟老公來一段甜蜜的旅行就能夠挽回丈夫的心。沒想到當她洗完澡,細細梳理她的長發,想著要和老公把飯炒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時,丈夫竟在她的酒里下藥,把她害死了。」
「從此她陰魂不散,常有入住203房間的客人在半夜看到女人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越尋梳越用力,把頭發和頭皮都給梳下來,血流滿地……」右右肢體豐富、表情精彩地講述這個故事。
左左吐嘈。「你確定老夫妻還有能力把飯炒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這話一出,大家笑成一堆。
阿爆連忙握緊拳頭,做作地說︰「好恐怖哦,快點快點,我們快進去看看里面有沒有鬼。」
鏡頭一轉,照著三男兩女的背影走進旅舍,他們的腳步輕快,都急著去印證網路傳說是真是假。
他們走到櫃台前,櫃台里面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她燙著卷卷的頭發,身材微胖、顴骨高聳,眼楮小小的有點倒三角,擦著亮紅色口紅,穿著不合年齡的細肩帶短T和露蛋的超短褲,看見一群年輕人走進來,連忙笑眼眯眯迎上去。
「阿姨,我們想要租房。」
女人咯咯笑開,操著一口台灣國語,刻意用嬌嬌甜甜的聲音說︰「厚,姊姊啦,叫什麼阿姨。你們是要四人房還是雙人房?」
「我們只要2S號房。」
女人恍然大悟,又是一批來探險的年輕人。「厚,你們都不怕鬼哦,那間房間有很恐怖的鬼欸。」
小雨和潤潤互看對方一眼,用力揉掉被阿姨那嬌甜聲音激出來的雞皮疙瘩,轉頭湊近鏡頭,低聲說︰「那麼老了還裝女敕,她比鬼更恐怖。」
說完,兩人看著對方,捧月復大笑。
右右問︰「姊姊,里面真的有鬼嗎?」
「真的有啦,每次打掃阿姨去整理房間,都要叫我跟她一起才敢進去,你們看,我每天上班都戴著這個。」說完,她從處掏出一個黃色符咒。
潤潤又對著鏡頭說︰「把符咒藏在里,神都被她搞窒息了,還怎麼發揮神力?」然後又大笑起來。
右右接過203號房鑰匙。
女人擺擺手。「記住哦,不要把里面弄得太亂,不然惹得女鬼生氣,姊姊都救不了你們。樓梯在左邊走到底右轉。」
右右沒接話,一群人走在狹窄的甬道上,藉著昏黃的電燈爬上二樓,不久,他們站在203號房外面。
「快敲三下門。」這是阿爆從電視上學到的,提醒里頭的鬼魂有人來了。
右右照做,一進房間,有股抹也抹不去的味道撲鼻而來,這是陳舊旅館經常有的味道,應該是長年沒開窗,再加上台灣天氣偏潮濕,以及早期旅館地板都喜歡貼地毯的原因吧,那算是……塵 味?
阿爆一進房間,立刻走進廁所沖水。
右右看著他的動作,說︰「現在我們已經跟這間房間的女鬼打過招呼,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我們可愛又親切,願意出來和我們見面?」
潤潤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發現里面有一柄造型古樸的牛角梳子。
「哇,大家看,這麼Low的旅館竟然放這麼高級的梳子,沒搞錯吧?」
「這肯定不是旅館附贈的,應該是那個女鬼忘記帶走的,信不信,如果把它帶走就會發生不幸的事。」左左開玩笑說。
小雨翻白眼,編故事也要編得精彩一點啦。「不是這樣的,如果有客人把它拿出旅舍,沒多久它就會自動跑回來,然後旅舍員工就會因為『保護不力』從樓梯上摔死。」
「真假,有這麼神?」潤潤為了制造氣氛,和小雨一搭一唱。
「你不相信?那你把它帶走,明天下午我再來拍攝,看看梳子還在不在。」右右接話。「說不定老閱有幾十支牛角梳,丟掉一把再補一把就好了。」潤潤說。
「不劃算啦,我們住一晚才七百塊,一把梳子至少要兩三百塊,你是不是不敢拿?」
「有什麼好不敢的?反正從樓梯摔死的又不是我。」潤潤咯咯笑開。
「說到要做到哦。」
「誰怕誰?」
右右走到鏡子前繼續說故事,潤潤很合作地坐在梳妝台前,放下馬尾,拿起牛角梳,模擬女鬼的動作慢慢梳理頭發。
右右道︰「當天晚上,妻子費盡心思想要把自己打扮成年輕時的模樣……」
小雨忍不住插話。「像樓下的那個大姊那樣年輕嗎?」
她開口,所有人忍不住爆出一陣哄堂大笑,連拿攝影機的伙伴都笑得鏡頭震了幾下。「難怪他丈夫寧可把她毒死也不要跟她炒飯。」
大家笑鬧一陣子,右右已經領著鏡頭把屋里每個角落都拍過一遍。「好了,現在我們開始玩游戲吧。」
「玩什麼游戲?」阿爆問。
「有人說,點兩根白色的燭,在蠟燭中間擺上一個碗,里面放酒,然後拿筷子敲著碗緣,如果有鬼的話酒就會越來越少。」
「就算沒有鬼酒也會越來越少啊,你沒听過蒸發哦。」
「是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減少啦。阿爆,你要不要試試?」
「好啊。」阿爆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們在地毯上點起蠟燭,擺上帶來的碗,倒入半瓶啤酒。
就在阿爆準備拿起筷子時,小雨出聲阻止,「等一下。」
「怎樣?你會怕哦?」
「不是啦,只給鬼喝酒太吝嗇了,有心請客就弄豐富一點啊。」
「有道理。」熱愛甜食的左左打開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一堆零食,有洋芋片、口香糖、巧克力、乖乖、芒果干……應有盡有。
潤潤起哄把點心全部拆開,像拜拜那樣排滿蠟燭周圍。
叩叩叩……阿爆拿起筷子輕輕敲著碗緣,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碗酒,但是眼看半個小時過去,阿爆敲得手都酸了,碗里面的酒也沒有變化。
他把筷子往地上一丟。「根本就沒鬼,我看鬼故事肯定是樓下那個大姊放出去的,就是想騙我們來投宿。」
小雨聳聳肩,認同左左的話,她拿起一包巧克力,直接滾到床上。
「所以現在咧?再等等,還是回家?」阿爆問。
「來都來了,不然大家再想想有什麼招可以把鬼引出來?」
「玩碟仙?」
「我建議唱歌跳舞,看誰的五音不全就誰唱,把鬼鬧到發瘋,說不定就跑出來了。」這個提議得到所有人的附議,他們跳上床開始玩鬧,打枕頭仗,在床上唱歌跳舞、說笑話,他們玩得很高興,不再理會地上的碗,所以也沒看到里面的酒在一秒鐘內迅速消失。「你看到了嗎?」杜雍問。「看到了。」沐姍點頭。
從一開始就看到了,那些學生進房時,穿著藍色旗袍的女鬼就坐在窗邊,笑咪咪地看著他們,好像在期待什麼似的。
他們唱歌、她跟著唱,他們跳舞、她也跟著跳,那群年輕人玩得太熱烈,沒發現屋內沒有風,窗簾卻微微飄動。
女鬼的情緒很好,從頭到尾都笑咪咪的,尤其是在喝過酒之後,直到影片結束前,眾人逼著潤潤說話算話,把那柄牛角梳當著鏡頭的面收進包包里,女鬼才變了臉色。
「你說,那柄梳子還在潤潤那里嗎?」沐姍遲疑問。
「不知道,還是得找出這個女孩的身分,去她家走一趟吧。」
「好。」
有了默契,兩人又點開其他影片,這樣的影片有四個,每次的成員都不完全相同,而且到第二集的時候潤潤就不見了,第三集換小雨不見,第四集阿爆也消失了。
四段影片,前後約兩個月,平均下來每兩個星期會發出一段影片。
有了第一集的經驗,他們會在不同的地方玩鬧、做招鬼儀式,還會輪流讓一個人帶走里面的東西。
在廢棄醫院里面,阿爆拿走病房里的打火機,在丟滿垃圾的防空洞里面,小雨帶走口紅。
他們都是在網站找的猛鬼出沒點,因此杜雍沒花太多時間就搜尋到地址。
一一記下後,沐姍若有所思地看著螢幕,久久不發一語。
「怎麼了?」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誰都救不了。」
「什麼意思?」
「我們是最後看到潤潤遇害的影片,但是按照影片的拍攝時間,潤潤才是最早死亡的,之後是小雨和阿爆。」
杜雍恍然大悟,確實是這樣沒錯。
「不過我還有不懂的地方,第二集在化學工廠我們並沒有看到是誰拿了東西,不過這些人在第三集也都有出現,代表應該沒人出事。」
杜雍點點頭,「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確實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我好像看到了程亦華的兒子。」
「你是說……」醫院的遇鬼經驗讓他直到現在仍然余悸猶存。
「我不太確定……」
杜雍問︰「你在哪段影片里看到的?」
「魅影203室那段。」
杜雍連忙點進去,沐姍將影片拉到潤潤在鏡子前梳頭發那幕。
鏡頭是從潤潤的側臉拉到後背,最後定在鏡面上,照著潤潤的正臉,這時鏡子里除了潤潤之外,負責攝影的人也出現在鏡中,時間不長,只有短短幾秒,再加上有點遠,沐姍不確定是不是程明陽。
杜雍將畫面定格,細細審視鏡子里的攝影者,好半晌後回答,「確實很像。」
「在玉井的那個晚上,我進了鬼屋,發現地上有一個年輕人的背包,還有被摔在地上的攝影機。」
「假設程明陽是這個團體的一員,假設他曾經進過那間鬼屋,玉井鬼屋會不會是他們的第五集?之所以遲遲沒有P0上網,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程明陽昏迷不醒?」
「如果假設成立,那麼程明陽很可能是幕後重要企劃。」
「若是這樣,當天晚上進鬼屋的不會只有程明陽和盧敬緯,必定還有其他成員。」
「換句話說,失蹤的可能還有兩、三個或更多人,那現在他們在哪里?」
「我立刻聯絡程亦華。」
新聞不斷重復報導昏迷不醒的程明陽,所有人一面倒地同情程亦華,他的民調節節攀升,來到從不曾有過的高點,這次競選連任若無意外,他幾乎是贏定了。
與此同時,名嘴們熱烈地探討起「思覺失調癥」,這個病瞬間讓全國觀眾耳熟能詳。
之前媒體幾乎認定是盧敬緯情緒失控,打傷程明陽,但盧欣緯在電視媒體前的一番話,讓事情又有了新的發展方向。
程亦華揉揉太陽穴,明陽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醫生甚至和他討論過器捐。
他很清楚,如果點了頭,各大媒體肯定會用大版面來報導他,他的大愛精神會讓自己的民調再次攀升,說不定可以選縣市首長,或選副總統,對于自己的官途他很樂觀。
「夫人的電話。」劉秘書將手機交給程亦華。
下意識的,程亦華皺起雙眉,最近他們兩人吵架的次數太多,多到讓他想起妻子就有想逃的沖動。
接過電話,他試著讓口氣平緩。「怎麼了?」
「我請了師父到醫院看明陽,你能過來嗎?」
因為兒子,顧沅馨最近的表現接近歇斯底里,她天天哭鬧,不再打扮、形容憔悴,而記者就像噬血的鯊魚,最喜歡這樣的鏡頭,因此她每次出現都會被記者包圍。
她對記者稱不上客氣,但意外的是,她焦躁與憂心的表現並未讓自己或丈夫扣分,反而博得更多人的同情。
「請什麼師父,你瘋了嗎?明陽是受傷,不是被鬼附身。」
「明陽只是受傷?你為什麼要掩耳盜鈴?那天在台南的醫院,我和看護都看見了,杜先生和夏小姐也給過我們忠告,所有的事情你都听得清清楚楚,為什麼要否認?」顧沅馨深信,一定是婆婆想告訴他們什麼事。
程亦華深吸口氣,「沅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你的胡思亂想,但子不語怪力亂神,明陽該求助的是醫……」
話沒說完,就被顧沅馨擋下。「你在害怕什麼?怕媒體嘲笑你迷信嗎?難道對你來說,名聲比兒子的性命更重要?」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做無謂的事。」他無奈大嘆,轉頭面向車窗外,沅馨的不可理喻讓人越來越無法忍受。
「明陽是你兒子,就算是無謂的事,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都該嘗試的,不是嗎?」
「你講講道理,如果生病的人都能找師父解決,國家干麼要設醫院?」
「明陽沒有生病,在搭火車南下之前他都好好的。」
「他身上青青紫紫的,到處都是傷。」
「醫生做過斷層檢查,明陽的腦部很正常,既然如此為什麼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這個連醫生都無法解釋,我不過是想尋求另一種方式的幫助,難道這也不行嗎?」
妻子的話讓他無法反駁,但他真的不願意,「沅馨,相信我,明陽會醒過來的,再給他一點時間。」
談話進行到這里,他很清楚器捐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口了。
手機那頭一片靜默,顧沅馨並沒有掛掉電話,只是安靜得讓人心慌。
「沅馨,你還好嗎?再听我一次,不要找什麼師父……」
「是因為除了明陽之外,你還有別的兒子,對嗎?」
此話一出,程亦華手指微抖,冷汗從後背滲出。
沅馨知道了?她怎麼會知道?會不會是某個媒體透露的?如果是媒體,那麼這件事會在什麼時候被爆出來?
「你不要亂說。」他講得飛快,口氣中出現一絲警告。
「張可曦,你的前助理,她不是因為懷孕被送到美國嗎?現在孩子應該有四、五歲了,是男孩嗎?所以你才不在乎明陽,不想救他?」
「誰告訴你這些的?」
「誰告訴我的重要嗎?重要的是,這是不是事實?」
「當然不是!」
「否認得那麼快,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說謊或者想掩飾什麼時都會加強口氣、極力否認,試圖讓別人相信你?」
「沅馨,明陽的事已經把我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難道你還要東拉西扯,讓情況變得更混亂嗎?」
「不要把問題算在我身上,我比你更想讓事情單純化。我說服自己,為了你的政治前途,你永遠都不會承認張可曦和她的孩子,你只會有我一個妻子,只會有明陽一個兒子,最壞的狀況不過是損失一點錢,你的事業這麼好,那點錢損失得起,所以對于張可曦我可以視而不見。
「但是明陽現在都這樣了,你卻不願意用盡所有方法救他,這讓我不得不懷疑你在盤算什麼,你打算讓明陽器捐,好提高自己的網路聲量?你想說,反正還有其他兒子,有沒有明陽都沒關系?程亦華,我警告你,如果明陽好不起來,我不介意魚死網破,讓你狠狠跌一跤!」
「沅馨,你別這樣……」
「半個小時後醫院見,到時師父會過來,你不來的話,很快各大報就會知道你外遇,現在的媒體記者比法官更厲害,他們的查案速度非常快,就算不調查,他們對桃色新聞的熱衷度,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說完,顧沅馨直接掛掉手機。
程亦華臉色陰沉,他握緊拳頭,極力強忍胸中憤怒。
一身白色道服,寬臉細眉,嘴邊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有些嚴厲。
莫師父打從進病房就半句話不說,他站在床邊看著沉睡的程明陽,眉心揪結,半晌,他從手腕拿下佛珠套在程明陽腕上。
「師父,我兒子……」
「他不是病,也不是傷。」
「我知道,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
「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如果不盡快帶回來,撐不了太久。」
「那……我們要到哪里找他的魂魄?」顧沅馨焦急地問。
「在哪里出的事,就往哪里找。」
「好,我馬上帶師父……」
話說一半,病房門被推開,程亦華出現,他大步走到莫師父面前,強忍心中怒氣。
「多謝師父跑這一趟,內子不懂事,麻煩師父了。」他掏出一個紅包送到莫師父手上,說︰「辛苦了,不送。」「你不想救你兒子?」莫師父彷佛看透了什麼。
「我正在救我兒子。」程亦華飛快反駁。
「你在害怕什麼?」
「我沒有害怕。」
「有,你非常害怕,難道你明白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莫師父的話讓顧沅馨大吃一驚,亦華知道?難道明陽會變成這樣真的跟小叔、跟死去的公婆有關系?
「我當然明白,他被罹患思覺失調癥的同學攻擊,才會變成這樣。」
「你在說謊。」莫師父似笑非笑地道。
程亦華咬緊牙關,莫師父的銳利眼神讓他招架不了。「我沒有說謊。」
莫師父沒理會他的話,逕自問︰「台南玉井有什麼故事?」
心頭一驚,程亦華急道︰「哪有什麼故事,你不要妖言惑眾!」
他極欲掩蓋的表情讓莫師父心下有幾分了然。「是我妖言惑眾還是你心虛?你以為事情會在你兒子身上止血?她都纏上你兒子了,怎麼會找不到你?」
程亦華猛地倒抽口氣,怒瞪莫師父,他知道些什麼?他調查過什麼?他是敵方陣營派來搞垮自己的嗎?
「閉嘴!」他面目變得猙獰。
「我可以閉嘴,但你天庭的黑氣越來越濃,最近麻煩事不少吧?」
「我沒有麻煩事。」他的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確定沒有?要不要再想想?除了你兒子之外?」
「沒有!」程亦華緊咬牙關,堅不吐露。
「你可以不處理……」
莫師父話說一半,顧沅馨急著把話搶過去。
「他不處理我要處理,莫師父,請幫幫我們吧!」
莫師父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盯住程亦華,一副問題出在他身上,他不願解決就沒轍的樣子。
半晌,程亦華硬著脖子逼出一句話。「我不相信你,我有熟悉的師父。」
「可以,不勉強。」莫師父朝他點點頭,走到病床旁輕拍程明陽肩膀,在他耳邊念上幾句咒語。
這時機器上頭顯示的血液含氧量竟然從九十二直升到九十七,這讓顧沅馨既感動又感激。
等莫師父離開,顧沅馨的目光在丈夫身上凝結,她不想恐嚇他,不想讓夫妻關系越來越糟,但兒子現在這個狀況……她顧不得了。
「听清楚了,我要我的兒子好起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做到,如果你讓我失去明陽,我就會讓你失去你的政治前途。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沒處理好,我會再請莫師父過來。」
程亦華一語不發,與妻子對視片刻,轉身離開病房,推開厚重的鐵門,他走進逃生梯撥電話。
「哥,怎麼有時間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是程亦廷熱切的聲音。哥哥是他的財神爺,他對哥哥只有巴結的分。「是不是我選議員的事有著落了?」
程亦華口氣嚴肅道︰「我問你,當年我透過你捐錢給村長請道士,封印那幢鬼屋,你有沒有捐?」
「當然有,那個女鬼超厲,師父作法三天三夜才把她拿下。」
「有用嗎?」
「當然有用,已經很久沒听村民說有人看見女鬼。以前可恐怖的咧,只要晚點回家就會看見女鬼在路邊徘徊,鬧得最凶的時候她還會去敲人車窗。」程亦廷說得繪聲繪影,把情況千形容得精彩絕倫。
「最近那里有什麼事發生嗎?」
「前幾天有幾個小鬼進去里面探險,有一個被嚇昏送醫了,隔天有個女的也被嚇到……這樣想起來,好像真的有事欸,會不會多年過去,符咒已經失效?」
該死,明陽這小子居然沒事跑去那里探險,是嫌活得太輕松嗎?如果不是躺在床上,他肯定要狠狠踹他幾下,方解心中之恨。
「你再去找那個師父,再鎮一次。」
「哦,好啊,可是……為什麼?」
他按捺下脾氣說︰「你不是想參政?半點資歷都沒有,拿什麼和別人競爭?先選村長吧,既然打算選村長,就得為村民出錢出力做一點事。鄉下人迷信,做這種事最容易討好老年人,爭取到選票。」
知道哥哥是在替自己盤算,雖然選不了議員程亦廷有點失望,但好歹是個開頭。
「知道了,我馬上去辦,哥,我在電視里面看見明陽出事,打傷他的同學找到沒?」
「這件事情你不用管。」
「怎麼可以不管?那是我佷子欸,要不要我找人去他們家鬧鬧?」
「你要是再不改改自己的流氓性格,要怎麼選議員?你不知道對于從政者而言,形象和名聲很重要?」
「好啦,大哥不要生氣,我不鬧事行吧,我只是太生氣,明陽可是大哥的獨生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大嫂哪撐得下去?」
「不要講廢話,先把這件事做好,我會匯五十萬到你戶頭。」
五十萬?程亦廷笑逐顏開。「收到。」
掛掉電話,程亦華頹然地坐在樓梯上,兩手蒙住眼楮,突然覺得疲憊。
手機又響,他接起。
「亦華,你在忙嗎?我是可曦。」
「嗯,有事?」
「我听說明陽的事了,情況很糟嗎?」
「不樂觀。」
張可曦猶豫片刻後,吶吶說道︰「如果明陽遭遇不幸,你有沒有想過用收養的方式讓我們的兒子認祖歸宗?趁他現在還小,沒有太多記憶,相信到時你的妻子也需要一個孩子在身邊權當安慰。」
程亦華不解,她一向很重視孩子的,怎麼會願意讓沅馨收養小業?
「你舍得讓小業離開?」
「為了他的前途,再舍不得也得舍得。」這話張可曦說得有點氣虛。
「小業不在身邊,你一個人怎麼辦?」
她停頓片刻後回答,「你給我一筆錢吧,我再去念書,等我學成回到你身邊當特助,到時我就能以阿姨的身分陪在他身邊了。」
「再看看吧,現在沅馨的精神全放在明陽身上,如果此時提出只怕會有反效果,何況她好像已經知道你和小業的存在了。」
「她怎、怎麼會知道?」
「不曉得誰告訴她的。」
「那就先別提,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好,有事再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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