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是福來縣城最熱鬧的日子,特別是縣衙門前這條路。
一來,縣衙的差役們這一日發工錢,總要給家里買點吃食,喝點小酒之類。二來就是對面的縣學休沐,在學院里關了半個月,學子們都會出來走動,改善伙食,采買一些用物。學子足有一百,自然是熱鬧至極。
四月初一這一日,不等天亮,縣衙門前的這條街就被早早跑來佔位置的小販們佔據,顯得熱熱鬧鬧。
有賣肉包子的,有賣芝麻燒餅的,有賣鹵雞燒鴨的,有賣鞋襪的,有賣小玩意的,真是齊全至極,四處的香味也引得彼此都暗自吞口水。
但眾人這一次卻出奇的一致望向一個地方,那就是縣衙旁邊的小棚子。
有許久不來的小販問著熟人,「那家的茶水攤子改賣吃食了?」
「你才知道啊?他們兩口子回鄉去了,如今是那個男人上山殺狼死了的小寡婦在張羅,听說是賣什麼炖菜和面餅,還有肉。」
「是嗎,你吃過嗎?這肉味真是太香了,不知道放了什麼調料,貴不貴?」
「那門前不是放了木板嗎,寫得清清楚楚,最便宜的十文錢一套,絕對管飽,要不要去嘗嘗?」
小販早早就趕來,還沒吃飯,但他的買賣也還沒開張,一下要花出十文有些舍不得,就只能傻笑含糊兩句。
這時候衙門的角門打開了,走出四五個打著哈欠的差役,徑直坐進小棚子里。
其中一個高聲嚷道︰「盛師傅,給我來一份丁字套餐,記得加壇肉,再多盛點辣白菜,要快,餓死老子了。」
其余差役笑罵道︰「工錢中午才發呢,你這會兒就開始大吃了,小心回去被弟妹掐了耳朵。」
「老子累半個月了,吃碗肉怎麼了?她敢多說一句,我就休了她!」
幾個差役知道他吹牛,都是噓聲一片,末了也紛紛點餐,「盛師傅,照著劉老三的給我來一套。」
「我也是,但不要辣白菜,我要酸蘿卜。」
「給我甲字套餐吧,最近有點上火,吃清淡點。」
這時候從爐子後走出一個穿著灰色衣衫,做男子裝扮,卻用帕子包了頭發的瘦小女子,她高聲應道︰「好咧,幾位大哥稍等,面餅是剛出鍋的,正是好吃的時候呢。」說罷,她又沖著後邊喊道︰「虎子,來幫二嬸盛咸菜。」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邁著小腿趕過來,拿著筷子和小陶碟子,像模象樣的從壇子里夾菜,然後送到差役們的桌子上。
差役們家里也有差不多大的孩兒,伸手拍拍他的後腦杓,顯見很是熟悉。
很快炖菜就一碗碗上桌了,搭配一大盤金黃色的面餅,還有紅彤彤的辣椒油、辣白菜、褐色的老醋蘿卜。最顯眼的就是那些泛著誘人光澤的大肉塊了,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吞口水。
差役們悶頭大吃,很快就吃得滿頭大汗。
臨時形成的小市集上呈現一種詭異的安靜,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盯著那些菜肴。
差役們吃完便吆喝著記賬,說一會兒來結算。
他們前腳離開,小販們還想上前同這位「盛師傅」寒暄兩句,後腳縣學的大門就打開了。
憋悶了半個月的學子們如出了籠子的小鳥一般,齊齊涌向小市集。
「給我來四個肉包子,可真是饞死本公子了,學舍里的飯菜真不是人吃的。」
「給我來碗豆花,兩個饅頭!」
「哎,燒雞賣不賣半只?」
小市集立刻熱鬧起來。
更多的學子很珍惜這樣的自由時光,耐著餓打算挑選一番,于是就嗅著香味到了小棚子前。
「這個壇肉是什麼肉?」
「這個排骨豆腐鍋要十五文錢,可不便宜。」
盛冬花剛切好一盤面餅,听了動靜就上前笑道︰「各位先生,我們家里賣湯菜和面餅,還有免費的小菜贈送。壇肉是用最好的豬前腿炖了一晚的,香糯油潤,不好吃不要錢。這幾日衙門里的差役老爺頓頓都來吃,方才還說中午來結賬呢。你們不信,我可以把賬冊給你們看一下。」
學子們都不差錢,唯一就是每日讀書苦悶,差新鮮感。
這會兒他們听盛冬花說得利落,肉味又勾得肚里饞蟲鬧騰,就直接坐了下來。雖然不知道什麼好吃,但貴的肯定沒有毛病,就道︰「丁字套餐,加一碗壇肉。」
「我也是,也來一份!」
「我不吃豆腐,來蘿卜肉丸的吧,也加壇肉。」
「好咧,馬上來。」
湯菜是提前煮好的,每樣一大盆,壇肉則一直在小爐子上咕嘟咕嘟滾著,唯一需要費點功夫的就是面餅了。
不到片刻,學子們都吃上了熱騰騰的早飯。
在這樣還有幾分寒冷的時節,坐著看看街景,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大口啃面餅,稍覺油膩就來一塊老醋蘿卜或者辣白菜,別提多爽快了。
「哎呀,以後就有地方吃飯了,這比豆花和包子好吃多了,就是貴了一點。」
「貴有貴的道理,這碗里可實打實都是肉啊。」
「倒也是,這一碗肉怕是夠咱們學舍的廚娘做一盆菜了。先生總說肉吃多了腦子不好用,但我看他家里可是三天兩頭的割肉呢,他怎麼不怕腦子不好用?」
「哎,快閉嘴吧,還在學舍門口呢,你想被先生罰,也別拉著我們啊。」
學子們湊在一起就是熱鬧,說說笑笑,吃完走了一批,又進來一批。
盛冬花大致數了數,足足賣了五十幾份,這還是剛開始,以後每到休沐日,怕是來的學子會更多。
陸續又有一些過來溜達的閑人,或者到衙門辦事的人,進棚子來吃飯。
這些人有窮有富,甲乙丙丁套餐都有人買,讓盛冬花松一口氣。骨湯倒是不缺,但排骨是昨晚炖的,如今想添加可不容易。
這般賣到日正當中,客人才漸漸少了。
盛冬花 餅烙餅,端湯,收拾桌子洗碗,忙得簡直腳不沾地。
就是虎子也累得小腿都挪不動了,偷偷用小手捶著。
盛冬花看得心里酸澀,摟了虎子,拍拍他的後背,「多虧有虎子給二嬸幫忙,否則二嬸還真的忙不過來。」
「真的?」虎子立刻驕傲的挺起了小胸脯。
「當然是真的,你先喝湯吃餅墊墊肚子,晚上二嬸給你包餃子,獎勵你。」
「好啊,好啊,吃餃子!」虎子歡喜壞了,也不覺得累了,幫著盛冬花把洗好的碗筷泡在清水盆里。這般顯得干淨,一些比較講究的客人看得也順眼。
過了午後,街上的人變少了,棚子里的湯菜和面餅則剩沒有多少。
有小販賺了錢,想吃個新鮮,就探頭探腦進來詢問。
盛冬花擔心剩菜浪費,就道︰「沒剩幾份了,大哥若是進來吃個新鮮,就給你便宜兩文。」
小販賺的是小錢,一听這話就走了進來。
有人帶頭,其余收攤的攤主也進來了,倒是把剩下的湯菜和面餅都包了。
盛冬花說話算數,不但一人免了兩文錢,還送了一碗壇肉給他們。
吃飽喝足,這些人可是沒少夸贊。
盛冬花順手給虎子買了一斤芝麻糖,樂得虎子蹦蹦跳跳。
日頭西斜,換班的時候,劉老三幾個過來結算了欠賬。
盛冬花想給他們抹個零頭,幾人還不肯,畢竟平日他們有時候天剛亮就來了,有時候在午後,盛冬花從來沒抱怨,只要他們來,就沒讓他們餓著肚子。
人都是相互的,盛冬花改了男子裝扮,行事又知道避諱,不是水性楊花之人,他們當然也要敬著幾分。
盛冬花想著他們喜吃咸菜,就一人送了一碗。
這次差役們倒是痛快拿了,左右家也不遠,端回去正好給家里人換個口味。
結果,男人心粗,家里的女人們卻是心細啊,听說這咸菜是縣衙旁邊落腳的小寡婦送的,女人們就打翻了醋缸。
男人們好不容易弄明白原因,就翻了白眼,惱道︰「盛寡婦換了男人裝束,平日同我們話都不多說一句。人家是正經人,帶個孩子不容易,又是為了衙門的差事死了男人,大伙兒這才多幫襯幾分,妳不放心就明日自己去看看。」
女人們見男人們說得毫不心虛,也就不再抓著這點不放,省得涼了男人的心,但到底留了心結,打算找時間去看看。
盛冬花不知道她的一碗咸菜差點給自己找了麻煩,這會兒拾掇好桌椅板凳,堆在棚子門口充做阻礙,她就帶著虎子回房里,好好數數今日的收獲。
今日一共賣了一百零七套套餐,七十二碗壇肉,兩壇子都是空空如也。
這般算下來,總共進帳兩千一百多文,扣除成本,收入是九百多文,將近一兩銀子。
若是每天都這般,一個月足足會有三十兩,簡直比一個大鋪子都賺了。可惜這只是美好的願望,整個月也就只有休沐這兩日會生意這麼火爆,其余日子一日能賣三四十套就不錯了。
不過做人不能貪心,他們倆如今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辛苦也有回報,足夠養家糊口就很不錯了。
「虎子,咱們賺錢了!走,剁肉去,二嬸給你包大餃子!」說著就要返回外頭的棚子。
虎子吃了一塊芝麻糖,小嘴塞得滿滿,高興得一歡呼就淌了口水,惹得盛冬花笑著揉他的腦袋。
烙餅的面團還剩一塊,煮水餃不成,蒸餃倒是正好。
盛冬花把做壇肉時留下的大半斤前腿肉剁成肉末,加了蔥花、調料,包成巴掌大的餃子,上籠屜蒸後,又用小鐵鍋熬一鍋濃稠的米粥,配上兩樣咸菜,就是慶賀熱賣的晚飯了。
爐火旺盛,香氣四處飄散,給簡陋的小棚子多添了幾分溫暖和歡喜,灶堂里的火把盛冬花和虎子的臉映照得紅彤彤的。
兩人你戳戳我的臉蛋,我戳戳你的腦門兒,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突然有人問道︰「今晚吃什麼?給我來一份!」
盛冬花一抬頭,隱約見昏暗的棚子口不知什麼時候翻進來一個男子,她下意識摟了虎子就往屋里退,但轉而想起什麼,又試探著問道︰「恩公……你是恩公嗎?」
她仔細看去,那男子穿了一身灰色的囚服,身形高䠷,好似是從縣衙的牢房逃出來的,她又有幾分遲疑,許是認錯人了。
不想那男子卻笑得痞氣,應道︰「妳耳朵倒是尖利,當初說能听出我的聲音,還真記得清楚。」
「哎呀,恩公,真是你?」盛冬花驚喜至極,放下虎子就要上前見禮。
踫巧門外有人走過,她嚇得趕緊扯了男子就往屋里藏,就是虎子也被她塞了進去。
「恩公,您這是犯了什麼事兒,怎麼落到監牢里了?我這幾日同衙門的差役還算熟悉,他們一會兒若是來查,我也能支應兩句,你先在屋里躲著,千萬不要出來。」
那男子听得好笑,一把扯了要出門的盛冬花,應道︰「我不是囚犯,不,我是囚犯,但能自由進出牢獄,不會有人來抓我回去,妳就放心吧。」
盛冬花听得一頭霧水,還要再問幾句的時候,男子已經說道︰「我餓了,有什麼吃的趕緊端上來吧。我就是逃跑也得有力氣啊。」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巧蒸籠里的水烤干了,發出吱吱聲,她只能趕緊過去開了蒸籠,撿了蒸餃,盛了粥,夾了咸菜,統統端進屋。
炕上有個小飯桌,三人吃飯倒也坐得開。
那男子模到火折子,點了油燈,盛冬花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年歲不算太大,二十出頭的樣子,瞧著眉眼和神色都不像是普通農家人,至于為什麼穿了囚服……
那男子用帕子擦了手,拿起一個蒸餃,一口咬下一半,燙得厲害,卻含糊夸贊道︰「妳的手藝真不錯,人也聰明,我只指點妳到衙門討要撫恤銀子,不想妳居然在衙門外落腳了。這般也好,總沒有誰敢跑來欺負你們孤兒寡婦。」
「還要多謝恩公當日救命之恩……」
「好了,都過去了,你們也吃啊!」男子自來熟,夾了餃子塞給盛冬花和虎子。
盛冬花還惦記恩公是不是遇到了難事,虎子卻是吃得香甜。
「恩公……」
「我姓趙,他們都喚我趙爺。」
「啊,趙爺。」
「我平日就住在衙門的監牢里,那個做飯的婆子做的簡直就是豬食,妳若是真想報恩,以後一日三頓算我一份,我若是沒來,就讓這小子給我送去監牢。放心,銀子方面我不會虧待妳。」說著話,他從懷里模出一錠銀子放到了桌子上。
盛冬花識得那是五兩,趕緊推辭,「趙爺,我不能收你的錢,沒有你搭救,我早就死了。」
「收下,以後別餓到我就成了。我不差銀錢,你們剛落腳需要銀子,明日喊人在外邊安個木門也成,這般太不安全了。」
趙爺吃飯很快,這麼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吃了半籠屜的蒸餃了,最後喝了一碗米粥,就放了筷子,起身走了。
盛冬花追到門口,見他靈巧的手一撐,就從桌椅上邊翻過去了。
虎子在屋里喊著,「二嬸,餃子涼了!」
盛冬花進屋,剩下半籠屜餃子,她和虎子分了,剛好吃飽。
她突然想到,恩公只吃了半籠屜怕是沒有飽,留下這麼多,不過是惦記她和虎子不夠吃。
奇異的,她突然覺得心頭很是溫暖,好似自懂事起,從來沒有人會這麼細心的照顧到她是不是會吃不飽,包括她的親爹娘……
但這個人不但把她從冰冷的池塘里救出來,如今就是吃飯也要付錢,還如此……惦記她。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穿著囚服,住在監牢,但他一定是個好人!
第二日天色沒亮,盛冬花就爬起來熬湯、烙餅,惦記著中午去後街取肉,尋人做木門。
待得虎子醒了,她就扯了一塊面團,包了兩碗餛飩,讓虎子吃飽了,再去監牢里給趙爺送飯。
劉老三等人過來吃了飯,抬腿要走的時候,王城才趕來。
眾人玩笑,「昨晚是不是出大力了,腿軟走路太慢,上個差都遲到!」
「滾滾!好像你們昨晚瞧見了似的。趕緊上差去,替我頂一下,我馬上就來。」王城臉紅,說完才喊了盛冬花,「盛師傅,給我來份排骨豆腐套餐,不要壇肉,早晨吃著膩歪,多添一塊面餅。」
「好咧,馬上就來。」
王城在門口坐了,盛冬花又喊了劉老三幾個,「劉三哥,趙爺在這里訂了飯,我想讓虎子送過去,以後怕是要常去,請你們幾位幫忙給他指個路,成嗎?」
「喲,趙爺來過了?」劉老三幾個倒沒什麼驚奇之色,笑道︰「估計是肉味太香了,昨日就是師爺都問了幾句呢。」
說罷,他們招呼了虎子,「走了,小子,帶你見識見識監牢是什麼模樣。」
虎子跟著盛冬花做吃食生意,這幾日見的人比村里所有加起來都多,倒也膽子大了不少,拎著食籃同盛冬花揮揮手就走了。
盛冬花快手快腳給王城上了飯菜,又多送了一碟子油渣。這油渣是肥肉榨出葷油之後剩下的,趁熱撒上細鹽,待得涼透,又酥脆又咸香,配粥和湯最好不過了。
王城踫巧喜歡這一味,吃得歡快,眼見盛冬花擦著桌子,望著他好似欲言又止,就問道︰「盛師傅,可是有事?」
盛冬花趕緊上前兩步,應道︰「王大哥,多謝你推薦了好中人過來,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順利賣掉了。」
王城今日遲到就是因為昨日妻弟帶了一刀肉,媳婦兒做了好菜,他們多喝了兩杯,酒醉貪睡。
一向吝嗇小氣的妻弟肯買肉上門,就是因為石家這筆生意他賺了不少銀錢。
王城趕緊擺手,「生意而已,盛師傅客氣了,以後有事再尋我那小舅子就成,他人雖然精明一些,可也不是壞心的。」
盛冬花再次道謝,想了想就道︰「王大哥,還有一事我想問幾句。那個,昨晚有位趙爺穿了囚服來吃飯,還讓我以後每日送飯菜到監牢……」
她沒把話說完,其實是覺得不好探問恩人的底細,但又實在惦記,想著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王城卻誤會她是害怕,就道︰「妳放心,那位趙爺不是壞人,不會對你們孤兒寡婦怎麼樣。實際上他是個讀書人,年輕義氣,也是倒霉,運氣不好才有今日。」
他眼見盛冬花瞪大眼楮,听得一頭霧水,周圍又沒有什麼人,念著那一碟油渣,就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跟妳說,妳別到處傳揚啊。說起來,這位趙爺是京都過來的,去年冬日就來了這邊,本來是為了游學,因另一個伙伴去了別處,所以他等在這里。
「結果那時候江洋大盜草上飛正好到了咱們縣城,殺了城西一個富戶,我們縣衙……嗯,人手不足,一時抓不到草上飛。趙爺年輕氣盛,又學過武藝,就在茶館放出話,要把草上飛緝拿歸案,還百姓安靜日子。
「結果,草上飛正好就在茶館,听到這話,原本都要走了,居然又留下做了一次案。他也是猖狂,迷倒了趙爺,綁得結實,讓趙爺親眼看著他又殺了嶺西村的一個小地主。幸好那家婦孺大半都去探親,家里沒剩幾個人,否則就更慘了。
「小地主家里人回來就報了案,當堂訊問,趙爺面如死灰,不肯開口辯解,差點就把他定罪當草上飛砍頭了。幸好大人認出他的玉佩,是京都趙家嫡系子弟才能佩戴的,這才沒有定罪。
「但這位趙爺也是個怪人,許是覺得自己言行無忌,連累了那個小地主喪命,從此就在大牢住下來了。我們不敢攆,他又不缺銀子,純粹就當客棧讓他住了。」
盛冬花听得手里的抹布掉了都沒有察覺。「那個草上飛也太惡毒了,怎麼能因為趙爺一句話就去再殺一人,實在是該天打雷劈!趙爺心里怕是自責,這才自願蹲大牢。」
王城喝了一口湯,嚼了一塊油渣,無所謂的聳聳肩膀,「那個草上飛本來就是個瘋子,到處流竄,案底怕是都有一尺厚了。但他功夫好,尤其是輕身功夫,沒有人能抓住他啊。
「那位趙爺也是,老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大話說了,卻本事不如人,這才有今日。不過他也長記性了,只可惜連累無辜枉死。」
王城還想說幾句,可惜有差役已經跑來喊道︰「王城,趕緊走,大人升堂了。」
王城急忙一抹嘴,扔下一句,「記賬!」然後就跑了。
留下盛冬花拾掇飯桌,刷碗筷,心里實在有些不是滋味。
怪不得趙爺年歲不大,臉上卻難見笑容,又總說自己不是好人,原來是有這麼大一個心結。說起來,最可恨的還是那個草上飛,怎麼會殘忍到殺人取樂?
趙爺年輕義氣,想要伸張正義,卻親眼看著無辜之人因為他枉死,定然恨不得死的是自己,偏偏他活著,怕是比死還痛苦……
「二嬸,我回來了!」虎子拎著食籃進來,手里捏著一個草編的小螞蚱,歡喜得蹦蹦跳跳,「這是趙叔叔給我編的!趙叔叔好厲害,會寫字,還會功夫、會……」
也不知道虎子在牢房里同趙爺說了什麼,總之送了一次飯就變成了趙爺的忠誠崇拜者。
盛冬花模模他的腦袋,心里嘆氣,囑咐道︰「先去後邊玩一會兒,等忙起來再來幫我干活兒,過些日子穩當下來,二嬸就送你去讀書。」
「好啊,趙叔叔說了,讀書就能考狀元,能做官,能去京都!」虎子說著又蹦蹦跳跳跑了。
盛冬花不等歇一會兒就有客人上門了。
昨日有食客吃過了這里的壇肉,回去夸贊,今日就推薦朋友來吃,倒是比盛冬花預料的生意好很多。
中午的時候她有些忙不過來,就盛了湯菜和壇肉、面餅,讓虎子送去監牢里。
待得下午,她終于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匆忙去後街賣菜,取肉回來。
她趕緊準備晚飯,蒸了一盆雪白的米飯,炖了蘿卜羊肉,還做了涼拌土豆絲,正要往食籃里裝的時候,趙爺卻從外邊走了進來,依舊是那套灰色的囚服。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分,雖然囚服很丑,盛冬花卻覺得穿在他身上多了幾分俊逸。
不等說話,虎子已經從屋里跑了出來,哭道︰「趙叔叔,我的螞蚱壞了!嗚嗚,怎麼辦?我修不好!」
石甘山還活著的時候是個疼兒子的,也曾用稻草編過小動物給兒子玩耍。虎子今日突然得了個草螞蚱,想起爹爹,尤其喜愛,睡午覺都要抱在懷里,結果就壓壞了,這會兒淚汪汪的,別提多可憐了。
「哭什麼,男子漢流血不流淚!」趙爺揉了兩下虎子的頭,隨手從身後又拿出一個。
虎子立刻就歡呼起來,「太好了,我有新螞蚱了,新螞蚱!」
盛冬花忍不住笑了起來,抬頭望去,正好同趙爺視線踫在一處,不知為何她紅了臉,趕緊張羅著,「這就開飯了。」
一大一小去洗了手,坐在火爐旁的桌子邊,很快飯菜端上,盛冬花卻沒有上桌。
趙爺皺了眉頭,就道︰「一起吃吧,總共三個人,分開吃太麻煩了。」
盛冬花遲疑了一下,怯懦道︰「我、我是寡婦,讓別人看到會污了趙爺清白名聲……」
趙爺翻個白眼,不屑道︰「我可是穿著囚服的殺人犯,你們不怕我連累就不錯了。」
「不是,趙爺是好人,是那個江洋大盜的錯!」盛冬花這一日一直在想王城的話,這會兒想也沒想就月兌口而出。
趙爺立刻變了臉色,驚得盛冬花還想再解釋,他卻低了頭,大口吃飯,好半晌才應道︰「事情是我招惹的,連累了無辜,我就是殺人犯。」
盛冬花揪著衣襟,想了想,坐了下來。她不會勸什麼,也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她不認為他是殺人犯,她不怕被他連累。
果然,趙爺輕易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嘴角無奈扯了扯,到底眼里添了幾分暖意。
「妳這門怎麼還沒安上?」他換了話頭。
盛冬花趕緊應道︰「啊,今日太忙,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行了,妳也不必操心了,我明日幫妳找工匠,妳只管忙著生意吧。」
「那……多謝趙爺。」
「謝什麼,妳願意給我做飯吃就不錯了,再吃那個老婆子做的牢飯,我還不如被砍頭了呢。」趙爺大口扒著米飯,再來一口蘿卜羊肉,只覺得這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啊。
盛冬花被他的模樣逗笑,悄悄把菜盤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吃了飯,她趕緊切肉,熬骨頭湯,為明日的生意做準備。
趙爺許是吃得太飽,沒有立刻就走,帶著虎子在門前玩耍。
自從家里出了事,虎子再也沒有小伙伴,寂寞壞了,終于有個大朋友做伙伴,高興得很,很快就玩瘋了,一腦門的汗。
盛冬花擔心他再染了風寒,就喊他們進門,一人喝了一碗姜湯。
趙爺擺擺手回去了,虎子依依不舍,還是被盛冬花攆回屋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