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讓人也隱約感受到一股壓抑,這樣的天氣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出門的時候。
近午時分,一輛青幔馬車在一處僻靜的巷子里停了下來,一個全身裹得嚴實的人下了馬車,徑直走進了巷中那處敞開大門的宅院。
來人被直接領到了正廳,里面已經有人在等,廳中擺了張圓桌,上面已經擺滿了酒菜,主人似乎掐好了時間,桌上的菜肴都還冒著熱氣。
來人目光往桌上的飯菜掃了一眼,然後伸手將兜帽放了下來,露出一張清妍美麗的臉。
今天的徐寧安穿了粉白對襟上衣,煙羅色的下裙,發髻上依舊只是隨意戴了幾樣小首飾,便襯出她的美麗。
她沒有等主位的人開口便逕自坐了下去,「你這是要順便請我吃頓飯。」
坐在主位的蕭展毅聞言笑了笑,道︰「很明顯不是嗎?」
「正好,我也有些餓,那就邊吃邊說好了。」徐寧安倒也不客氣,抓起筷子就開吃。蕭展毅只縱容地看著她,「邀我見面,想跟我說什麼?」
徐寧安並不十分講究食不語,寢不言,一邊咽下口中的菜肴一邊道︰「你們家請媒人去徐府了,誰的主意?」
「侯爺夫人。」
「她這是替女兒尋我晦氣?」徐寧安的語氣很是平靜。
蕭展毅垂眸道︰「我也派人敲了敲邊鼓。」
徐寧安眉頭輕蹙,「這是一半對一半錯?」
「不是。」蕭展毅否認。
徐寧安看他。
蕭展毅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道︰「我想娶你,而她的打算正好跟我不謀而合,所以我沒有阻止。」
徐寧安認真打量了他一下,然後直接開門見山地道︰「你不是喜歡男人嗎?」
「你以前又不是女人。」蕭展毅心疼了自己一下,是他想喜歡男人的嗎?還不是因為以為她是個男人。
徐寧安難得被人噎住一次。
沉默片刻,她說︰「所以那些說你好男風的傳言是假的。」
「如果你是男人那就是真的。」
徐寧安差點兒又被噎住,她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順了口氣,這才又道︰「所以說,你造謠我命硬克夫是因為想娶我?」
他見她微微眯眼,便知道這是她心情不爽的表現,道︰「不得已而為之。」
徐寧安冷笑,「壞人姻緣,要被天打雷劈的。」
「若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才會不得好死。」
徐寧安往他的輪椅上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道︰「一個站不起來的男人,要怎麼給我幸福?」
蕭展毅眸底暗潮涌動,定定地看著她道︰「我娶你自然會給你幸福。」
徐寧安嗤之以鼻,干脆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且不說你不良于行的事,單說你府上那位因為一點口角就要毀人一生的繼母,我不覺得我想跟這樣一位當婆媳。」
「她不會是問題。」
徐寧安若有所思,倒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另起話頭,「你那異母妹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蕭展毅表示,「只要你肯嫁我,她們都不是你要擔心的問題。」
徐寧安伸手模下巴,突然意味不明發出一聲輕笑,「這麼說來,只要能娶我,你可以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蕭展毅鏗鏘有力地回答,「是。」
「我有好到讓你這樣不惜一切嗎?」
蕭展毅的表情有些難以描述,語氣復雜地道︰「你有多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想讓你做我的妻子。」
「甚至不擇手段?」
「是。」他並不回避她的質問。
「這麼听起來,你的想法很危險啊。」
蕭展毅低頭發出一聲帶著澀意的輕笑,「為了你,我早已入魔。」
徐寧安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覺得她需要緩一緩,然後蕭展毅就看到她又拿起了筷子,開始吃起來。
徐寧安吃了一會兒,才像是發現對方竟然一口沒吃,「你為什麼不吃?難道不餓?」
「暫時不餓。」他其實並沒有胃口,因為她還沒有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
「听說蕭世子不僅不良于行,甚至還體弱多病,我現在大約找到你體弱多病的原因了。你這樣不按時吃飯,天長日久的身體自然受不住。」說到這里,徐寧安忍不住嘖了一聲,「以你傳言中的破敗身體狀況,再加上性情暴虐,老實說,我真的覺得嫁你是跳火坑。」
「只是傳言罷了。」
徐寧安指指自己的雙眼,「我看到了。」
蕭展毅無言以對,即便說出自己沒胃口的原因,也改不了他罔顧身體的事。
徐寧安並不打算照顧他的心情,她這人雖然懶,但仇還是會記一下的,踫到的時候一般順手也就報了,雖然知道了他的想法,可誰說造謠不用負責任的?
「蕭世子,你這種人怎麼說好呢,不想著改善自己的名聲,卻想方設法破壞我的名聲,真要讓你如願以償了,大家都會說『看,這兩人破鍋配爛蓋』。」
蕭展毅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這件事他理虧,沒得辯駁。
「我呢,雖然不在意要嫁給誰,但還是會有基本的篩選,」她故意頓了頓,看到主位的人明顯有些緊張,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往下說︰「很遺憾,你不在我考慮範圍。」
「為什麼?」
「你敗壞我的名聲。」
蕭展毅雙手用力抓住桌沿,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然後才艱難地從嘴里擠出聲音,「可我不這樣,就沒有機會……」
「那你可曾嘗試向徐府提親?」
蕭展毅怔住。
徐寧安面容一冷,「你試都不曾試過,便直接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然後試圖以卑劣的手段迫使他人答應你的要求。婚姻是結兩姓之好,你如此行事讓人不寒而栗,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想與狼共枕的。」
「我……」他張了張口,卻找不到可以說的話,只能焦急而又痛苦地看著她。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在我嫁過去之後先一步身故,我命硬克夫的事便如同鐵板釘釘,這一輩子都要背負這樣的惡名。」
他想說他沒那麼容易早死,可這世上總有人無法掌握的意外。
「既然有如此看得見的惡果,我做什麼要將自己陷入如此困局?蕭世子,最後奉勸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告辭。」
徐寧安起身,重新將兜帽覆到頭上,轉身便要離開,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她下意識地回了頭。
原本坐在輪椅上的人摔倒在地,一臉焦急惶恐地看著她,「我知道錯了——」
徐寧安搖了搖頭,並沒有過去扶他的意思,只是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長大的環境可能不夠好,你可能慣于不擇手段地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下限一旦打破,人就會無所顧忌,最終不過害人害己。」
「我錯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也僅此而已。」
「我會改。」
「那很好啊。」
「你還肯給我機會嗎?」
「兩者似乎沒有什麼必然的關系。」
「我真的沒有機會了?」
徐寧安看著他沉郁陰鷲的表情,微微蹙眉,這是要發狂了?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心里不由得嘆了口氣,抬步朝他走過去。
整個人陷入陰郁晦澀情緒中的蕭展毅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她的靠近,直到手臂上傳來溫暖的觸踫,他才猛然驚醒過來,難以置信又欣喜若狂地看著正試圖將他從地上攪扶起來的人。
徐寧安將他重新扶入輪椅中,然後在一旁的椅中坐下,看著他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屋子里只有兩個人,四周還浮動著絲絲縷縷的食物香味,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他卻是不敢開口,氣氛就變得詭異的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寧安終于開口,表情帶著一絲無奈,「以前我便說過你性子過于陰沉。」
蕭展毅知道她在說當年行伍之時。
她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有時候,放過別人,也是放過自己,別讓自己活得那麼累。」
蕭展毅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可是我的心不由我控制……如果我能這麼輕易放棄,我當初又何必因為你的死而心灰意冷,甚至抹黑自己,不願娶妻?我不否認我性子不好,但一個人,不會只有一面,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你的名聲我會替你洗清,我會學著坦蕩的上門求娶,你仔仔細細的了解我之後再做決定可不可以?」
徐寧安蹙眉,雖然他說得懇切,可還是那句老話,憑什麼呢?
傷害了別人再來求饒反省,並不會讓傷害消失啊。
她為什麼要遷就一個找過她麻煩的人?
她搖搖頭,還沒說出勸告的話,他就把她的手握得更緊,目光中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徐寧安,你不能在給了我希望之後又親手打碎它,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光明,沒有了這道光,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可怕的存在,看你嫁給其他男人,還要送上祝福,我做不到。我一定會毀了你的幸福的,如果那不是我給予的。」
徐寧安眼楮睜大。
蕭展毅手上用力,將她扯入懷中抱住,緊緊地不留一絲縫隙地箍緊,在她耳邊陰沉狠戾地說︰「我說得出,做得到。」
徐寧安掙了掙,竟然沒掙開。
「嫁給我,你只能嫁給我,你明不明白……」蕭展毅情緒有些失控,他不顧一切地將人撲倒在地,吻住了她。
男人氣息猝不及防地籠罩住她,口舌之間全是男人陌生的味道,徐寧安大驚失色,下意識的伸手揮出——
「啪」的一聲脆響,她將蕭展毅的臉打歪到一邊。
徐寧安面色潮紅,氣息不穩,眼楮卻噴火地瞪著壓在自己上方的人,「瘋夠了嗎?」
蕭展毅頓了頓,隨即卻笑了,「就算我只能得到你的身子,我也還是想娶你。」
徐寧安直接又給了他一巴掌,讓他的臉左右對稱,氣急敗壞地道︰「從我身上滾下去。」
蕭展毅卻是猛地伸手扯開她的衣襟,繡著梨花的淺粉抹胸突然映入他的眼簾,粉衣白膚,香艷濃烈,他眸光熾熱,但整個人被一把火燒著的徐寧安旋即出手。
最後,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蕭展毅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徐寧安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襟,一邊一腳踩在他的心口上,目光透著徹骨的狠厲,「想死我成全你。」
這人簡直是無可救藥,她想直接打死他一了百了,卻不能真的在這里打死他,這畢竟是鎮北侯府的世子爺。
見她扭身要走,蕭展毅低聲道︰「我們都已經有肌膚之親,你還能選擇不願嫁我嗎?」
徐寧安扭身蹲到他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滿目冰寒。
蕭展毅卻絲毫不為所動,「事實如此。」
徐寧安將他拽到眼前,逼視著他道︰「你覺得做一對怨偶很好?」
蕭展毅嘴角溢血,眼中卻帶著決絕的笑,「我只要你是我的,哪怕我因此死在你手上,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徐寧安被他眼中的瘋狂嚇了一跳,她知道他是說真的,她一下將他甩開,搏著眉頭不說話。
蕭展毅伸袖隨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熾熱而貪婪地看著沉吟不語的人。
徐寧安有些頭大,她覺得自己被困入了一個死局。
「寧安,嫁給我好不好,只要你嫁給我,以後我都听你的。」蕭展毅放軟了聲音低聲哀求,為了她他可以毫無底線。
徐寧安伸手按太陽穴,眉頭皺得更緊。
從剛剛一連串的事件來看,除非她這輩子不嫁人,不與外男接觸,否則這廝恐怕真的會失控做出些不理智且瘋狂的事來,偏執太過的人不可理喻,且十分危險。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遑論眼前這家伙還是個世子,鐵板釘釘的未來鎮北侯。
目光落到那張被自己揍得面目全非的臉上,她有些嫌棄地別開了眼,站起身,揮了揮裙襦,口氣不是很好地道︰「讓人給我找套差不多的衣服來,順便把你自己拾掇一下,看著傷眼楮。」
蕭展毅先是怔愣,而後被鋪天蓋地而來的驚喜淹沒,他克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盡管極力克制,吩咐手下人去辦事的時候聲音都還發著顫。
等兩個人都重新整理過儀容後再回到大廳,原本的飯桌已經撤掉了,在羅漢床上的榻幾上已經擺好了時令水果。
兩個人分坐在榻幾兩邊,徐寧安現在並不想搭理他,便只從盤中取了串葡萄慢慢吃。
蕭展毅卻是心情極好地看著她,他讓人找來的衣裙跟她原本的幾乎沒有太大的分別,若不是近身負責她起居的人一般發現不了異狀。
「你同意嫁我了?」雖然猜到了她的決定,但是蕭展毅還是有些忐忑,想听她親口告訴他。
徐寧安蹙眉看了眼前的豬頭一眼,嫌棄之色已經溢于言表,「這麼強求來的婚事,會過成什麼樣,你大約也心里有數,我就不多說了。」嫁誰不是嫁,省得他胡亂禍害人,不听話她就揍到他听話。
蕭展毅眼神微黯,但很快便又振作起來,只要她嫁給他,天長日久的相處後,總能慢慢好起來的。
「婚事可以答應你,成親卻不著急。」
蕭展毅先喜後郁,「為什麼?」
徐寧安朝他發出一聲冷笑,「我心情不爽,懂?」
蕭展毅︰「……」懂了。
「就三年後吧。」徐寧安心中冷笑,想娶啊,慢慢等。
「那也行,正好夠我守個孝。」
徐寧安猛地扭頭看他,什麼意思?
蕭展毅聲音溫和地道︰「本來想先送她去家廟靜養的,既然時間充足,便守個母孝吧。」
徐寧安詫異道︰「你們……矛盾這麼深?」那這樣還留她這麼久?蕭展毅的聲音很平靜,「我這雙腿便是她派人半路劫殺所致。」
徐寧安理解地點頭,但是目光卻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腿,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剛才兩人爭斗之時……算了,都這個時候了,計較那些也沒什麼意思。
「她兒子長到三歲的時候,她為防其他人再生下子嗣便給老家伙下了絕子的藥,連用了兩年,老家伙再也有不了其他子嗣了,而她的兒子卻夭折了。」蕭展毅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地講出鎮北侯府中的秘辛。「她對我出手,觸了老家伙的逆鱗,有老家伙看著,從那之後,她雖然仍怨恨我撿了便宜,經常做些事情惡心人,但也不敢再做什麼大事,我先前不理她,只不過是不在乎。」
畢竟他當時不知道徐寧安還活在世上,對往後的日子沒有半點期許,對周遭的事情也漠不關心,更別想什麼報復。
徐寧安倒沒覺得有多沖擊,這種後宅的骯髒事並不鮮見。至于他現在就把事情告訴她,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反正她是要嫁過去的。
早了解,早有數,省得到時候兩眼一抹黑。
她沒有勸他以和為貴,未經他人難,莫勸他人善,在那位侯爺夫人三番兩次欲置他于死地後,他僥幸未死,予對方什麼樣的報復都不為過。
她挺理解的!
蕭展毅看著專心吃葡萄的她,目光溫軟,「你放心,在你嫁過來之前我會把府里清理干淨的,你只需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就行。」
「那敢情好。」
蕭展毅不由得笑了,但配著鼻青臉腫的樣子,有些慘不忍睹。
幸好,徐寧安為了避免傷眼,也沒看他。
雖然她一直沒怎麼搭理他,但蕭展毅還是跟她這樣近乎自說自話的足足相處了一個多時辰,然後才依依不舍地將人送走。
婚事底定,他再無後顧之憂,有些事也是該好好清算一下了。
徐府的大姑娘定給了鎮北侯世子!
這個消息著實在權貴圈里炸出了一陣波濤,許多人忍不住想到了之刖泛舟游湖時蕭琪玉的言行,有心人差不多已在心中勾勒出事件的脈絡來。
徐大姑娘這是被鎮北侯母女算計了啊!把人家好好一個清白的姑娘,就這麼聘給了她們家那個腿傷後陰鷲狠戾、喜怒無常、暴虐成性的世子,這是要毀人一生啊!
倒是徐府的老夫人會答應這門親事也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徐老夫人據說挺疼愛她這個大孫女的……不過,有心人聯想到前不久徐文義那個不成器的大兒子居然破格入了太學院,心里便有點兒恍然了。
孫女畢竟是不如孫子重要啊。
這種事太過稀松平常,大家如此一想,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你看看你,做什麼就偏要答應這麼一門親。」背了鍋的徐老夫人看著在眼前啃肘子的孫女,恨鐵不成鋼地說。
雙手抓著豬肘,吃得滿嘴油的徐寧安毫不在意地笑笑,繼續攻略自己手里的美食。
還真別說,這「八珍樓」的醬肘子確實很不錯,軟爛而不油膩,滿口噴香。
看孫女不為所動的模樣,徐老夫人越加氣惱,「吃吃吃,就知道吃,再這麼吃下去你都要變成豬腦子了。」
「祖母,您今天的火氣似乎特別大啊。」
徐老夫人用力拍了邊的引枕,眼一瞪,道︰「你也不听听外面都傳些什麼話,為了徐明超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我至于把你賣了嗎?又不是為了明宇。」
徐寧安立時逮到了語病,一臉委屈地指責道︰「看,您還是有這種想法的嘛。」
徐老夫人深呼吸,覺得早晚被這不孝的孫女氣出病來。
陪著祖母用過午膳,順便用話讓祖母活絡了血脈的徐寧安被自家祖母給趕離了安禧堂。
她倒沒急著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溜溜達達地往花園消食去了,然後,她踫到了同樣到花園散步的徐寧慧。
徐寧慧一見大姊就忍不住笑,指著她道︰「不用猜我都知道大姊是被祖母趕出來的。」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還用猜啊。」徐寧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說。徐寧慧就拿帕子掩著嘴笑,「近來外面風言風語的,祖母心里不大痛快。」
徐寧安往二妹身邊一坐,一副「有什麼大不了」的態度,一只胳膊撐在涼亭的石桌上,閑閑地道︰「外人說就說吧,反正也少不了咱們一塊肉。再說了,明超能進太學院確實是鎮北侯夫人出的力,咱也不能抹了人家的功勞不是。」
本來大家還不會多想,鎮北侯夫人這一多事,大家想不多想都不行。
因為自家閨女痴戀衛國公府世子的嫡次子,便對可能嫁入衛國公府的女子多方算計,蕭琪玉百分之百是沒機會嫁進衛國公府了。
論扯後腿的功力,鎮北侯夫人確實是個實力不凡的。
至于這里面又有多少是某些人的有心操作,那就不是徐寧安要考慮的了,反正那不是屬于她的恩怨。
「那倒也是。」這是事實,徐寧慧也否認不了。
「你今天怎麼不在屋里繡嫁衣了?」徐寧安有點好奇。
在她之前,徐寧慧已經定了親事,畢竟都是大齡姑娘了,再者之前徐寧善也差一點成了親,也就不管妹妹搶先姊姊出嫁的問題,連婚期都定了。
當然,徐寧安自己也不介意這種枝微末節的小事。
徐寧慧就白了她一眼,「你這個不繡嫁衣的,沒資格嘲笑我偷懶。」
徐寧安一點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道︰「真要穿我自己繡的上轎,我覺得徐府丟不起這人。」
徐寧慧︰「……」她深以為然。
亭外的秋菊在風中微微打著顫,徐寧慧突然嘆了口氣。
「這怎麼又傷春悲秋起來了?」
徐寧慧沒理會大姊的調侃,說道︰「我出嫁的日子天氣很熱的,想想就難受。」說到這里,她羨慕嫉妒恨地看了堂姊一眼,「大姊多好啊,出嫁的時候秋高氣爽的。」
徐寧安不怎麼有誠意地安慰道︰「這也沒辦法不是,誰叫合八字找出來的黃道吉日就趕上天熱的時候了呢。」
至于她的婚期……一時半會兒她怕是離不了徐府呢,說好的讓他多等幾年就不會讓他少等一天,她是那麼好算計的?
再說了,某人不是還打算趁機守個孝扮個孝子什麼的,慢慢來,反正大家都不急。
婚事擇期什麼的,徐寧慧也知道自己沒置喙的余地,但就心情不好,想再另挑個涼爽的季節吧,男方不干。
如今,她們兩個當姊姊的婚事已經有了著落,反而是徐寧善這個妹妹的婚事為難了起來,還在繼續相看中。
其實,她們都知道不是沒有合適的,只是三嬸那人心里另有一把小算盤,挑挑揀揀的讓人唏噓。
兩姊妹在涼亭里閑聊,偶爾互相打個趣,然後就遇到了領著丫鬟來花園散心的三妹妹。
六目相對,氣氛不算融洽。
徐寧善如今的氣質越來越陰郁,另外兩個人並不是很想搭理她,任誰整天一副「你們全都欠我」的表情,也不會討人喜歡的。
看到她們坐在涼亭里,徐寧善也沒避開,徑直也進了涼亭坐下。
這個時候的石桌上已經擺了茶點,三個人坐在一起也不怕干坐無聊,可以喝茶吃點心打發時間。
「姑娘,蕭世子給您送了一筐澄湖的大閘蟹過來。」
廚房上的一個婆子到花園來回話,紅秀過去問清楚了,又到亭子里回了自家姑娘。
徐寧慧滿眼戲謔的去看大姊,徐寧安倒是神色自如地道︰「他既然送來了,便留下好了,什麼大不了的事。」
紅秀低頭一笑,出去囑咐婆子。
徐寧善在一旁怪聲怪氣地道︰「這才訂親多久,蕭世子就三天兩頭往咱們府里送東西,大姊真是個有福氣的。」
「嗯,還行。」徐寧安坦然受之。
徐寧善扯了下嘴角,道︰「說起來蕭世子倒也是一表人才,可惜那場意外壞了腿,否則也等不到大姊入京撿了這便宜去。」
徐寧慧眉頭一蹙,心生不喜,便要說話。
徐寧安卻已經開口道︰「世上的事,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離京數年,想必江志城也不至于跟姜表妹生出私情來。」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算她沒種。
見妹妹臉色青白交加,徐寧慧心里嘆氣,何必呢,明知道大姊的嘴向來不饒人,還敢上門挑釁。
徐寧安輕笑一聲,捏了枚棗子咬了一口,雲淡風輕地道︰「三妹,你心情不好呢,我們都能理解,但遷怒就犯不上,我們並沒有對不起你。你明知道是誰對不起你,卻只敢怨恨不相干的人,膽小不膽小?」有本事正面杠上,姊還敬佩你有脾氣。
徐寧善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徐寧慧擔心地看了一眼,徐寧安卻是無動于衷。
她趴在石桌上哭了一會兒,慢慢坐直了身體哽咽地道︰「我又能有什麼法子,婚姻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寧安不以為然地道︰「祖母還健在呢,你若真有心反抗,一個孝字壓下來,他們也要掂量掂量。」現成的大腿不知道抱,自怨自艾個什麼鬼。
徐寧善慘然一笑,其他兩人見狀均心中一咯噎,有不好的預感。
「我娘已經跟人換過庚帖了。」
「是哪家?」徐寧慧月兌口問出。
徐寧善紅著眼眶道︰「肅寧伯世子。」
徐寧安和徐寧慧不約而同倒抽口涼氣,滿目震驚。
三妹是三嬸的親閨女吧,這是親娘能干出來的事?
鎮北侯世子如今名聲雖然不好,但畢竟事出有因,以前也算是旁人眼中的金龜婿,但這位肅寧伯世子,那可真就是斗雞走狗,眠花宿柳,舉凡紈褲會做的事他沒一件落下的,紈褲不屑做的他偶爾也要做一做。
最為人所詬病的便是,這位主兒他葷素不忌,男女通吃,青樓楚館,男風館館,處處都有他留下的傳說,這位從壞的方面來說,那也是名滿京華啊。
事情有點兒嚴重,徐寧安都怕祖母知道後一下厥過去。
祖母本來就因為與鎮北侯府的親事帶來的傳言心氣不順,再听到三妹這門「好親事」,估計得炸。
徐寧慧咬咬唇,起身,「我去找我娘。」徐寧安伸手拄腮,感覺心累得慌。
她跟蕭某人的親事雖說有勉強的成分,但她至少知道日子過得下去,說不定還過得挺好,然而三嬸給三妹定的這門親,那可真是苦瓜掉進了黃蓮水——苦到了家。
名聲什麼的都不說,光這位肅寧伯世子院子里那一排排跟蘿卜似的通房姨娘就讓人頭大如斗,她甚至都懷疑那位世子某些功能還成不成,別到時候連個子嗣都留不下才是悲劇呢。
就憑三妹這個性——徐寧安心中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難啊……
徐府的主子們很快便被叫到了徐老夫人的安禧堂,事情到底是不能瞞下,也根本瞞不下去,早晚都要暴露出來,今天不過是提前被揭發而已。
兩個兒媳,三個孫女,就連在家里跟著西席念書的徐明勝都被叫了過來,其他三人,一個在書院,一個在太學院,還有一個在衙門,一時沒有回來。
看著他們,徐老夫人一手撫胸,一手發抖地挨個兒點過去,臉色特別不好看。
最後,徐寧安被祖母特別關注狠瞪了一眼,她一臉的迷茫。
徐老夫人其實被氣得胸口發疼,想直接厥過去算了,但平素常被大孫女氣,久而久之的,抗壓能力太強,沒暈,但她難受。
「老三家的,你能耐了啊……」徐老夫人撫胸,手抖著拍在羅漢床上。
徐寧安站位離得近,直接過去幫祖母順氣,「事已至此,還是想法子解決問題吧。」
徐老夫人惱道︰「怎麼解決?善丫頭已經被退過一次親了,這次要是再退,那她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徐寧安實話實話道︰「那也比推她進火坑強啊,肅寧伯府的世子就是個無底深坑啊,三妹的性子要是跟我一樣,那日子勉強還能過得,可她小白花一朵,哪里禁得住那些摧折。」
徐三夫人抬頭瞪過去,聲音也帶著惱意,「安姐兒你這是存了什麼心?你祖母方才都說過了,善姐兒不能再被退親了!」
徐老夫人怒道︰「你給我閉嘴,善姐兒為什麼會有這樣一門糟心的親事,難道不是你這個當娘的給她定下來的?」
徐寧安一手輕撫祖母的背,一手接過了大丫鬟遞過來的溫茶,遞到祖母手邊,「您喝口水潤潤嗓子,別急。」
徐老夫人接過杯子喝了兩口,稍稍順了順氣,逼問道︰「說吧,你們兩口子到底是為了什麼賣女兒?徐家縱然不比往昔,但也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境地吧。」
徐三夫人的目光有些怨毒地看向徐寧安,道︰「母親何必如此說,若不是安丫頭一回京便要求分家,我們老爺又何至于失了聖心,平白被降了兩級,京官半級都是坎啊。」
徐老夫人忍不住冷笑,「竟然還怪到安丫頭頭上來了。」
徐三夫人理直氣壯道︰「原就是安姐兒的不是,我們好心好意打算將勝哥兒過繼給長房,也算是讓大伯他們有個承繼香火的,偏生安姐兒不肯領情不說,還鬧得舉家失和。」徐老夫人听她說完,直接將拿在手里的杯盞朝三媳婦擲了過去,勃然大怒道︰「你這個沒皮沒臉的東西,還好意思舊事重提。」
徐三夫人見婆母動了真火瞬間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一個字。
「之前的勇毅伯江家,若不是安丫頭替你們出頭周旋,善丫頭就得吃大虧,最後雖然退了親,但名聲到底是無礙的。你們不念舊好倒也罷了,卻還將自己的過錯都歸結到別人身上,你們就是這麼做長輩的嗎?」
徐寧善猛地抬頭去看大姊,眼中滿是震驚;徐寧慧倒沒太過吃驚,她是听母親分析過其中道理的。
不料,這個時候徐寧安卻插口替自己辯解道︰「祖母高看我了,我也是為了自己的親事著想,若是三妹的名聲壞了,我們徐家的女兒沒誰能避過去。」
徐三夫人心中暗自附和,可不就是這樣。
徐老夫人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孫女兒一眼,「你要是真擔心自己的親事也不會拖到現在隨便就將自己許給了一個不良于行,名聲又不好的,你巴不得嫁不出去好當個老姑娘來氣死我呢。」
徐寧安沒趣地模模自己的鼻子,祖母這明顯是遷怒啊,再說她不是沒當成老姑娘嗎?不就是怕真把她老人家給氣出個好歹來,所以對于親事雖然不積極,但也沒拒絕啊。
時機到了,她不就訂親了,這怎麼還翻她舊帳。
徐寧安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但她再委屈,現在也得順著祖母來,不敢惹她老人家動真火,年紀大了,氣大傷身,所以她只能做出一副「祖母說得都對,我錯了」的姿態。
徐老夫人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道︰「我以為安丫頭的親事就已經夠差了,卻沒想到你們夫妻兩個還給我來了這麼大一個驚喜,你們是生怕別人看不夠咱們家的笑話是不是?」
「媳婦不敢。」
「到底是為什麼結這門親?隨便到街上打听打听也知道這不是能嫁的人家,你們究竟是圖了什麼天大的好處這樣作踐自己的親生女兒?」徐老夫人痛心疾首。
徐寧善也忍不住在一旁無聲落淚,是呀,為什麼要這樣作踐她?
徐三夫人避而不答理由,只梗著脖子小聲道︰「庚帖已經換過了,若是退親,不單善姐兒以後不好找婆家,咱們還跟肅寧伯府結了仇。」
徐寧安若有所思,替祖母撫背的動作卻沒停。
當今天子聖明,但再聖明的君王也有自己的偏愛,當今聖上便對三皇子過于喜愛,導致太子的位置顯得有些不尷不尬的。
軍中有軍中的派系,朝上諸公也有自己的站隊。
肅寧伯世子不堪,但肅寧伯手上卻是有兵權的,伯府的二姑娘在宮里還當著婕妤,膝下也有一個九皇子。九皇子不過兩歲稚齡,委實還沒資格參與到爭儲的事情里,但是宋婕妤在宮里卻是要站隊的……
不知不覺間徐寧安表情沉了下來,三叔敢摻和皇儲之爭,他是嫌命長嗎?
這個時候,她就無比慶幸徐家已經分家。
鎮北侯的立場天然便是太子黨,蕭世子跟太子乃是嫡親的姨表親,太子黨也算是正統。
有了她和蕭世子的聯姻,三叔卻又將三妹定給了肅寧伯世子,他這是找死呢!
皇帝春秋正盛,最忌諱的便是皇子爭位,尤其是三叔這樣無腦站隊的,首輪就得被滅,就像戰場上的排頭兵,永遠是最先直面死亡的。
徐寧安覺得她家三叔真的已經救不回來了,祖父,父親和二叔明明都挺聰明能干的,怎麼偏偏到了三叔這里就落差這麼大?
智力不足不要緊,智力不足亂蹦達才要命。
她都已經是要嫁出去的人了,還管什麼閑事啊。
徐老夫人還在想原因,徐寧安卻已經在心里得出了結論,並深深自厭中。
有時候,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為有些事看得太清,所以,她其實挺願意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