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的是老郭和大黑,小黑在空中盤旋偵察路況。
至于這牛車,當然是荊千川的三個好手下去弄來的,至于用什麼方法、去哪里弄來,她一個柔弱無助且貧窮的小女孩是沒力氣操那麼多心的。
因為住店要花錢,而且容易露出馬腳,所以天亮以前靠著三黑——荊千川給三個好手下取的昵稱,真正原因是他懶得一一喊名字——的天賦本能,他們找了一處山洞落腳休息,兩崽子昨夜沒睡好,在山洞里挨在一塊兒也昏昏沉沉地睡了會兒回籠覺。
轉世蘇醒不到一天,得忙這麼多活兒,荊千川再一次感嘆自己命苦,上輩子是養寵物累死的,這輩子不知會不會為了養弟弟累死?人間真不值得!
會想回到自己上輩子的老巢,一來是他肯定上輩子的老巢離吉量足夠遠了,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他不知道還能上哪兒去尋轉世之謎的線索,找個熟悉的地方先安頓下來也好。
總不能讓他去清湖派找人問吧?盡管不知出于什麼原因,現在荊千川已經可以肯定人間妖與道恐怕式微到幾乎消失,所以那清湖派搞不好也不在了。再說他干嘛回那個討厭的地方找穢氣?
當然,關于他的轉生之謎,寒蕪子封印他的靈魂恐怕是唯一的線索。
但如果清湖派已經不存在,那麼寒蕪子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呢!
再怎麼樣也是繼玉衡之後,整個清湖派最有實力,也最有可能飛升得道的第一人,如果還在的話,清湖派不可能默默無聞。
會是飛升了?還是渡劫失敗嗝屁了?
荊千川沒好氣地躺成一尊臥佛,單手支著頰,心煩地想著自己跟那家伙完全不熟,魂魄卻莫名其妙被收進他的法器里,然後一覺醒來這貨還不知所蹤?堂堂南方第一大派首席弟子、宇內排得上名次的大能,做事這麼不靠譜不負責任,累得他現在拖家帶口地如此辛勞,要是沒給他留個交代,他就把他的墳找出來,讓三黑在上頭拉屎泄憤!
「哈啾!」正在吃紅豆包子的凌陽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坐在對面的凌隆瞬間被包子渣和口水糊滿臉。
「……」凌隆瞪著弟弟,想得到一個最起碼的道歉。
不料凌陽只是瞥了他一眼,嘴角嘲諷一撇,又塞了個紅豆小包子進嘴里。「反應慢。」
凌隆抹了把臉,「不教訓教訓你,都要上天了啊?」
凌陽抄起另一個盛滿小包子的蒸籠就跑開了,「講得好像我不上天你就能逮到我似的,呵……」
「那就試試看啊!」
幼稚兄弟又上演了日常追逐戰,本來還會勸架的凌蘿與凌隆的未婚妻裴錦之,現在連理都懶得理。
畢竟眼前,大人們正在餐桌上談著正事,小屁孩若是坐不住,還是趁早滾遠遠的,別來礙事更好。
青陽城翡翠山莊的大食堂,恐怕是整個翡翠山莊,甚至是青陽城最大也最堅實的建築,它能夠容納五、六百名食客與一百名廚子,同時開伙並且設宴,所以餐桌並非金陵國慣有的圓桌或方桌,而是實木大長桌,每張桌子能坐上五、六十人,山莊里不分地位尊卑,任何一個調皮的孩子都能從那些成人平舉臂寬的大窗子輕松爬進來,端起盤子到每個灶邊夾想吃的菜,再坐到桌邊好好慰勞空泛的五髒廟。
凌家那對雙生子小少爺,昨夜鬧了一出被藏浪山莊綁架的驚魂記,差一點連他們大堂哥凌雲的心尖肉凌琥珀都要送命,幸好這個穿著大紅袍的神秘男人及時趕到,解開了青陽城的縛神陣,釋放了被封印兩百多年的大蛇,同時解除了凌琥珀身為「容器」的制約,才讓雙生子和凌琥珀能夠平安歸來。
身為大家長的祁楓當然得帶頭好好地感謝恩人啦!感謝的方式也沒什麼特別,金銀財寶好幾箱,山珍海味吃到飽,高級豪宅住免錢。
土豪表達謝意的方式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
「……」其實樣樣都不缺的何世嘆還是很謙虛地收下了,就是對于所謂商量大事竟然是在充滿喝酒劃拳的吆喝聲和小屁孩喧鬧的大食堂里,讓他突然間明白,果真是有什麼樣的長輩,就會生出什麼樣的子孫。
這一家子實在是奇葩。
「對了,我听我們家阿曦說,何老板希望他解開玄英城的縛神陣,但是您既然解得開青陽城的縛神陣,應該不需要和他做交易吧?」一連串風波鬧得沸沸揚揚,祁楓當然也從孫子那里听說了,這何世嘆在七月一日,藏浪山莊火燒玄英城那天,邀了凌曦談話,說是讓他回青陽城調查大蛇是怎麼被放出縛神陣的,當時這位何老板聲稱自個兒解不開縛神陣,可昨夜事實顯然相反。
何世嘆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原本一直被凌家當成上賓款待,在何世嘆到來後卻一直鞍前馬後隨侍左右的大蛇。
大蛇在青陽城和翡翠山莊,人們稱呼他白先生一立刻會意,當下笑容淺淺地轉動纏繞在手上的水晶念珠,頃刻間,大食堂里的凌家人好像還在原位吃吃喝喝,但其實神識已經被送往大蛇所創造的精神結界內。
這個精神結界看起來仍是大食堂,只是所有外人都消失了,數十扇二十尺高的大窗外什麼景色也無,只有一片讓人以為自己瞎了眼的白。
因為同樣坐在主人座上,被送進結界里的還有凌琥珀,當下她第一個反應是看向自己盤子里的桂花糕。
很好,她的點心還在。于是她以一種慶幸的滿足吃掉桂花糕。
在她意猶未盡地咂著舌頭時,盤子里又出現了一塊桂花糕。
凌琥珀瞪大眼。
也許其實剛剛盤子里有兩塊桂花糕?
反正甜點是她的最愛,管他有幾塊,來一塊吃一塊,來兩塊吃一雙!凌琥珀又心滿意足地將第二塊桂花糕塞進嘴里。
空了的盤子又出現了第三塊桂花糕。
凌琥珀震驚了!
這是什麼巫術?
但是一邊震驚一邊還是將桂花糕塞進嘴里,鼓著臉頰賣力咀嚼、享受桂花糕的凌琥珀,很快笑眯了眼。
原本凌雲只會往她盤子里夾一塊點心,免得她看到眼前有什麼食物就全掃進肚子里。
現在,這表示,她可以有吃不完的桂花糕!太棒啦!
于是在桌上其他人神色凝重地談正事的當兒,全然沒人注意到有個丫頭笑嘻嘻地吃著無盡的甜點。
「我之所以能夠幫你們解開縛神陣,是因為你們並不知道我付出了什麼。」何世嘆並非想吊他們胃口,而是就算讓他們知道了也無濟于事。
他耗掉的是他一半的壽元與法力,而且再也無法回復。
「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你們能夠強行以凡人的壽元去破陣。以壽元換法力這種不該存在的偏門甚至不能稱之為捷徑,因為輕者自身魂飛魄散,重者連累家族世世代代。」何世嘆在凌雲開口前搶先一步道,果然立刻讓總是從容冷靜的凌雲白了臉色,但何世嘆很快移開眼,接著往下說。
「再者,我想你們也看到了,強行破除縛神陣,不只陣法所在的地方會因為釋放的法力被摧毀,連被封印者都可能形魂俱滅……我姑且當你們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幸運的是今天剛好初一,離朔月之夜夠接近,而且我也剛好趕上。」何世嘆說到這,垂下長睫蓋住他眼里的笑意。
也許這一切只是冥冥中的注定,該失去的還是會失去。
「大仙啊,」祁楓竟然稱兄道弟般一手搭上何世嘆的肩膀,一邊替他把酒盞斟滿,「人生就是這樣啊,走著走著就走到命運的交叉路,煩惱著前面不知會有什麼坑爹的危險,不如先把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干架,您說是吧?」
「……」何世嘆對祁楓這種率性到隨便的態度有些無語,但轉念一想,自己哪怕是洪荒之始便悟了道,終究也難逃消亡的命運,和凡人相比也不過是壽元長短,何必覺得被冒犯?
「沒錯,讓自己隨時準備應付未知是對的。」何世嘆道,「我要說的是你們所面對的敵人,恐怕你們做了再萬全的準備都無力回天,眼前最重要的除了阻止他們得到更多的盟友,就是盡一切努力尋找你們潛在的盟友。」
一整夜都在青陽城里和妻子白蓉一起救災的凌霄擰起眉,模著下巴道︰「我們現在有白先生跟您……對了,還有琥珀,不夠嗎?」不就是瓦西里那孫子跟被他放出來的白藏城大妖嗎?他們這邊還有瓦西里的天敵月猱族和大蛇呢!
被點名的凌琥珀只頓了一下,發現沒有人在注意她,便放心地繼續朝無盡的甜點進攻。
凌雲並不贊同弟弟的觀點,「他們能夠解開白藏城的封印,這表示若非瓦西里的能力在何老板之上,就是他有了同樣能力不俗的幫手。」
「沒錯。」何世嘆點點頭,「再說,你們不應該把我算進去,解開了大蛇的封印後,我已經沒剩多少法力,遇上了瓦西里也只能受死。」何世嘆將他面前桌上的碗筷移開,將不知從哪里掏出來的黑白子做兩邊排列。
「你們這方,月狩宮與翡翠山莊可以用來牽制藏浪山莊的暗血族,包括所謂十二煞與剩下的七大高手,甚至是之後會出現的妖駒魁儡;至于妖駒的能力十分難纏,隨時能遁入時空間隙,甚至短暫地停止時間,在敵人無所覺、無法防範的瞬間突然出現並祭出全力一擊,你們之中除了大蛇,誰來應付都十分勉強;靈虎與狐王或許能合力對付瓦西里,但是恐怕你們還缺少至少一位戰力去應付幫著瓦西里解開封印的同伙玄英城底下的那位,盡管並不喜歡人類,但相較于朱明城那位,恐怕是你們唯一的希望。」如果他還在的話。
白子放了三個,黑子卻放了四個。
「何先生肯定瓦西里的同伙只有一位?」這是凌雲的疑問。而其他看得懂的則低聲向看不懂的人解釋每組黑子代表的義意。
一個子代表雙方的一組戰力。
兩邊的雜魚——雖然很不甘心,但他們確實只能當雜魚——各算一組黑白子。
妖駒與大蛇算一組黑白子。
靈虎與狐王,對上瓦西里,各是一組黑白子。
對方還多出一個子。
「是。在我預想中,瓦西里能破除白藏城的封印,放眼當今天下,他『可能』得到的盟友有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