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簫逐鳳凰(下) 第十九章 作者 ︰ 蔡小雀

芸香在知院事的「鼓勵」下,復又嗚嗚咽咽地道︰「我家主子心有不甘出言為自己辯白,沒想到……沒想到太子竟出手擰斷了我家主子的脖子!」

殿上眾文武大臣不禁倒抽了口氣。

可上首依然一身謫仙風華,怎麼看都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太子,誰也不敢相信竟會是親自手染鮮血、葬送人命的凶手?

趙玉輕笑一聲,神情依然閑靜從容。「孤貴為太子,何須親自動手殺人?如若當真要做,全東宮還能少得了三兩個使喚的人嗎?」

芸香瞬間感受到來自文武百官的森然質疑,顯然太子這話是說進眾人的心坎里了。

芸香登時急了,嗓音有些尖銳地拉高,「奴婢句句實言,也是親眼所見,非但太子親手殺了我家主子,他還命人假稱我家主子染上疫病,左右伺候之人染之八九,為皇城後宮安危所致,當大火焚之去疫……這都是太子說的原話,奴婢半個字也沒有虛造!」

她尖叫聲落,好半晌全場卻詭異地安靜了。

文閣老蒼眉緊蹙,知院事又開口道︰「既是如此,又是如何逃出火揚的?」

芸香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話,對比自己如今的安然無恙,顯是頗為矛盾,慶幸著知院事給她支了梯子可下,抽噎著道︰「當……當時奴婢等還以為必死無疑了,尤其是親眼見著太子行凶,又怎麼可能有命在?可多虧了東宮從令之人想是怕大火過後,仵作若驗尸會看出絲毫異狀,因此便沒有當場斬殺我們性命,只將奴嫂等打暈了,後來奴婢是被煙氣給嗆醒的,這才及時逃月兌大難不死。」

趙玉含笑低眸,溫柔專注地把玩著腰間系的荷包,這是他家眠娘親手給他繡的,上頭縹花細致流雲瀟灑。

也不知浸泡過藥浴後,她有沒有好些了?不知可醒過來了?頭還疼嗎?

他輕輕喟嘆。

……自己最盼望也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在十五歲那年摔傷了頭顱,遺忘了許多人與事的眠娘,此次醒來,除了記起他這個僅僅與她有七日恩緣的大哥哥外,會不會想起更多的是錢晉塘?

畢竟,今生他是在她被李湉推倒摔傷頭的半個月後才重生回來的,只來得及暗暗安插人手在侯府後廚,掉換了她那些簡陋沒有油水的吃食,讓她的丫鬟拎回去的都是東宮膳食坊精心熬炖多時的滋補之物,並且一方面和武帝博弈,好籌謀賜婚大事,卻是早已來不及阻止她和錢晉塘那十年結下的「情分」。

許是老天垂憐,她因著那一傷劫忘了自己和錢晉塘,他也鄭重警告了德勝侯及侯府上下,絕不能有人對眠娘透露半點口風,否則便是與東宮作對,一律殺無赦!

既然她忘了錢晉塘,也忘了錢李兩家險些就有過兒女親家的機緣,那麼就永遠不需要有再憶起的一日。

錢夫人狗眼看人低,瞧不上眠娘,姚氏更是心懷鬼胎,見不得眠娘月兌離苦難嫁入名門,最後,終于都是便宜了他。

他萬分狂喜,可更惴惴擔憂著,萬一有朝一日眠娘想起了這一切,她……會不會恨他故意斬斷她與錢晉塘再一世的夫妻姻緣?

思及此,趙玉再也坐不住了,原本還有興致等著看這些跳梁小丑究竟有什麼手段等著自己,可是當他想到心愛的妻子剛剛度過大病劫難,現在正是需要自己陪著守著的時候,他卻還在這邊跟這堆狗皮倒灶的骯髒阿物兒耗著?

他上輩子已經浪費太多流光歲月錯過她了,此生又怎能虛耗在這些人可笑的陰謀詭計之上?

「孤的太子妃今日白晝在回侯府探視身中劇毒的德勝侯時,被侯府姚氏和其女李湉勾結惡賊欲行擄劫,幸有母後身邊的戴嬤嬤及時攔阻——」

太子這話猶如巨石落在湖面上,瞬間激起了大震蕩……

「這、這德勝侯府也太膽大包天了?!」

「不對不對,德勝侯府是太子妃的娘家,怎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兒發生?」

「這德勝侯府後院也不是一日兩日這般荒唐了……當年德勝侯為了姚氏氣死前頭盛氏,致使盛氏產後血崩,雖是京師舊聞,大家伙兒可都還記得呢!」

「德勝侯忠勇果敢英雄豪杰,沒想到府中後院家事一塌胡涂……」

「這姚氏是繼室後母,又哪里是省油的燈?」

金階下方被縛住嘴巴的姚氏嗚嗚連聲,又是驚恐又是憤怒,想怒目瞪視上首的太子,又深恨自己有口難言,不能在殿上大聲申辯反駁,並且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李眠不是險些遭擄劫,而是明明已被賊人擄走,早就不清白了……

李湉瑟縮地躲在母親的身邊,看著眾人恍如看毒蛇又似看蠢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委屈又難堪,巴不得這一切都是場噩夢,自己醒來後,還是過去那個德勝侯府千嬌百寵才貌傲人的二小姐。

李曜卻是自始至終木然地跪在殿上冰冷金磚上。

父親中毒生死未卜,侯府亂成一團,母親和妹妹又闖下大禍……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隱隱有預感,就算德勝侯府這次能僥幸不敗落,可母親和妹妹鐵定是注定完了。

趙玉緩緩起身,高大挺拔如玉樹之姿,踞于金階之上,俯瞰睥睨掃視過文武百官,尤其是德勝侯府姚氏母子三人,眸光更冷地續道︰「可太子妃受驚之下,舊疾復發,如今葛老院使還寸步不離地守著,就是怕再有變故。孤此刻憂心如焚,恨不能身插雙翼飛回妻子身邊好好看顧,你等還有什麼想污蔑孤的,只管通通一次拿上來,別拖泥帶水浪費孤的時間!」

他前世已是登基為皇,生殺予奪手掌天下的一國之君,龍威帝勢霸氣凜凜,不再刻意抑制的威壓一出,殿上文武百官俱是一陣震驚慌亂、兩股顫顫。

武帝心頭也沒來由地重重一跳,眼神有絲晦暗復雜難辨地射向太子。

北疆秘寶小還丹不愧是代代相傳的族中聖藥,若依葛老院使的研判,太子妃舊患雖除,可畢竟血團在頭顱中阻塞凝滯三年多,縱使血團消解,人想清醒過來,恐怕也得個三兩日。

可萬萬沒想到娘娘藥浴才浸泡過了半個時辰,寢殿後頭服侍的春分姑姑便大喜過望地急急奔了出來。

「院使大人,太子妃醒醒了!」

葛老院使一驚,隨即欣慰地撫須笑了。「這真是太好了,娘娘此刻居然便能醒過來,可見是血氣經脈已暢行無阻,多虧有皇後娘娘的不凡聖藥啊!」

「皇後娘娘和院使大人都是東宮上下的大恩人。」春分姑姑拭淚笑道,隨即想起,忙問︰「娘娘一醒就要找太子殿下……知道殿下上朝了便激動起來,說無論如何都要趕到殿邊,院使大人您待會兒也幫著勸勸娘娘吧,她今日受了這麼大的罪,身子還沒好全,就該好好養著才行!」

葛老院使也急了,「娘娘現在哪里能妄動呢?頭顱內的血團才剛化了去,為求穩妥當須臥榻安養幾日,莫叫氣血再動蕩生變。」

話聲未落,面上還有幾分蒼白憔以,頰畔卻因藥浴而生起一抹異樣紅暈的李眠,披著一身厚長抱裘衣在宮人的翼翼攙扶下,動作遲緩,腳步虛浮地緩慢出來。

每走一步都像是隨時要癱軟往下跌,嚇得葛老院使、春分姑姑和一屋子的服侍護衛宮人都差點先給主子腿跪下了。

「請老院使……」李眠神情堅毅,微弱的聲音透著不容質疑的果決。「幫本宮行針,讓……本宮能行走自如……我要去找殿下。」

堅強的語氣到最後已經有一絲抑不住的哽咽和軟弱的乞求。

「娘娘,請恕老臣不能從命。」葛老院使嘆了口氣,眼神溫和而疼惜地道︰「娘娘身子能好比什麼都要緊,殿下也是這麼交代的,況且殿下只是上朝,朝罷便會回東宮與娘娘相聚,您又何須急在這一時呢?」

「不……」李眠搖搖頭,又喘了一口才提得起力氣說話,才只幾句話間又已是愁出了一頭冷汗。「眼下,亥時初,陛下依然宣朝,定然、定然是出了大事……況且本宮今日遭劫,幕後之人又怎會錯過抹黑東宮這大好機會?」

她要上殿為自己申辯,不願再躲在太子殿下的身後,讓他為自己承擔那些來自前朝後宮明里暗處的風刀雨箭。

今日這番陣仗算計對付的是她,可實際上還是劍指太子殿下,她最痛恨自己幫不上殿下的忙,更深惡自己成為殿下的弱點。

那些人,不就是以為她礙于太子妃的名聲清白不容有損,不敢當殿指摘凶手,為自己辯白嗎?

猶帶幾絲病容的李眠神情罕見地冷硬了起來。

笑話!如果吃了這樣大的悶虧,她還是只能憋屈地乖乖吞下,又如何對得起太子殿下親手為她戴上的這頂太子妃冠冕?

「娘娘,太子自有主張,娘娘還是耐心的靜待佳音。」原在寢殿口默默護守的月令見眾人都勸不住主子娘娘,略沉吟了一下,還是上前拱手,意有所指地提醒。「如今什麼也比不上娘娘安康要緊。」

她看見月令,臉色不禁微微發白。「你在這兒,那誰貼身保護殿下?」

李眠也是近些時日才知道月令是殿邊第一明衛,武功出神入化高深莫測,今晚朝上風雲詭譎,月令怎能不在他身邊?

「娘娘無須憂心,殿邊另有高手服侍護持。」面對性子善良軟糯的主母,月令語氣自然而然溫和了起來,有三分小心忐忑,生怕驚著了她。「臣等在東宮護衛娘娘,殿下才能放心……今晚,後宮到處都不安生。」

尤其是置身風暴中央的東宮。

李眠臉色變了,立時會意過來——

所以,就是今晚嗎?

她閉上眼,做了幾次深呼吸。這一日夜,她經歷太多也想起太多,腦中至今還紛亂雜皆,有喜有驚有酸澀的悵然,還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李眠此刻內心翻涌著太多太多的激動心緒,她承認自己想第一時間陪在丈夫身邊,除了是想跟他同生共死並肩作戰,也是有無數的疑問想向他求證。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和阿塘哥哥……錢晉塘的「過去」了?

他會生氣、會嫌棄她嗎?

還有,他會在全京師名門貴女中挑中了一無所有的她為太子正妃,是不是因為幼時和她的那七日算不上救命之恩的情證緣分?

李眠想到有可能他待自己好,娶自己為妃,全只是為了報恩,心下就不爭氣地一陣酸楚翻涌上來。

不!不會的。這三年來,她感覺得到丈夫對自己的愛與寵深沉如海,不似是僅僅為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一個高貴驕傲的太子,怎麼可能只為這麼單薄的理由就把身邊最重要的太子妃之位舍出去了?

但短短七日之緣,當時的李眠還只是個小胳膊小腿兒的小女娃兒,若說他對她一見鐘情,任是誰都覺得荒謬好笑吧?

李眠揉著想得發脹的眉心,只覺自己解了許多疑團的同時,也生出了更多的迷惑。

不過,這一切種種的惶惑不解,都不敵丈夫眼下的安危重要!

「本宮知道了。」她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心知此刻自己只要好好在東宮穩著,就是不給殿下添亂。

她該全心全意信任殿下。

既然今晚注定不平靜,那麼,她也該負起身為太子妃的職責了。

「東宮里外,可都已布防嚴密?」李眠心神一定,沉著低聲問。

月令眸底掠過釋然之色的同時,也升起一抹敬佩,恭聲道︰「回娘娘,確實已布防嚴密妥當。」

光是太子妃寢殿的高檐上,就埋伏無數名百發百中的神射手,精兵潛伏各處,高牆下的太平缸盛滿了清水,暗處備好了火油……

月令嘴角揚起期待笑意。

東宮兒郎們也憋太久了,這些狼崽子已經眼放綠光,只等著哪幾路不長眼的自己撞上來了。

「那母後那兒呢?可有安排人馬過去保護好鸞凰宮?」李眠有些擔憂的急問。

月令俊秀的臉龐忽然閃過一抹古怪神色,像是敬畏又像是想笑,還有一種怪異的憐憫之色。

「呃,適才皇後娘娘給東宮派了一支娘子軍來。」

個個身形修長美麗剽悍,光是瞧上一眼就快被那騰騰外泄的殺氣割傷了。

嗯,月令非常同情那些對上這支娘子軍的倒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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