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菀隔著衣裳模著袖袋里面的銀票,開心得唇角上揚,有人引路果然比自個兒找上門來得輕省,同樣的東西,給的價格高出錦綿坊兩成,當然,這兒是京城,錦織坊又是數一數二的繡坊,專走高端路線,一條帕子都能貴上人家一倍,而她的繡圖新穎又別致,錦織坊當然樂于給她好價錢。
短短十日,她掙了近二百兩,這還是她很克制,不敢一下子出手太重的關系,她出手的全是帕子荷包之類的花樣子,一來,她想先試試市場反應,受到青睞後她不來賣花樣子,人家也會催她;二來,她真正想做的是服裝設計,賺大戶人家的錢,若是她的花樣子深受喜歡,她就有機會談到四六分帳。
總之,她越來越有信心,不但可以在京城立足,還會混得風生水起。
陸清菀努力平復激動的心情,邁開腳步走出錦織坊,因為走得太急了,差點撞上一位夫人,還好她反應機敏,身子一偏,只跟對方踫了一下肩膀,她連忙低聲道歉,便低垂螓首退到一旁,讓對方跟侍候的丫鬟婆子先行通過,然後再走下台階,接下來她要去文華齋。
「等一下。」剛剛走進去的夫人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想喚住陸清菀,可是來不及了,陸清菀已經消失在人群當中。
「二夫人怎麼了?」大丫鬟荷香趕緊跟著停下腳步。
「你有沒有看到剛剛那個婦人?」張明悅是晉安侯府的二夫人。
「有什麼問題嗎?」荷香的責任就是護好主子,別教人撞著,可不會對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多留心。
「陳嬤嬤,你可瞧見那個婦人?」張明悅轉向另外一個侍候的婆子。
陳嬤嬤點了點頭,「奴婢瞧見了,不過還來不及瞧仔細。」
「我看好像是四丫頭。」
頓了一下,陳嬤嬤撫掌道︰「對,是四小姐,不過四小姐怎麼會在這兒?難道四小姐回京了嗎?」
「北燕州離京城有上千里,沒有侯爺相幫,她回不了京城。」張明悅比任何人都還了解她這個妯娌,王馥柔就是一個心眼比針孔通小的女人,若不是侯爺護著,陸清菀早就死在她手上了,而王馥柔願意在五年前放過陸清菀,沒將她逐出家門,是因為她相信陸清菀去了北燕州就回不來。
「難道是侯爺悄悄將四小姐帶回京城?」
張明悅堅定的搖搖頭,「侯爺是個光明磊落的人,當初的決定是他跟侯爺夫人達成的協議,他不會違背約定。」
「難道那個婦人只是長得像四小姐?」
張明悅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的道︰「有人比我們更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二夫人……」
陳嬤嬤還來不及提醒今日來錦織坊的目的,張明悅就走下台階,她只好趕緊跟上去,荷香當然也立馬跟上去。回到晉安侯府,張明悅直接沖去王馥柔住的沉香院,劈里啪啦將錦織坊門口的相遇說了,兩只眼楮興奮的瞅著王馥柔,等著她激動的跳腳。
「什麼?」王馥柔看張明悅如同一只成日呱呱叫的鴨子,根本沒听清楚。
「四丫頭啊。」
「四丫頭……陸清宛?」王馥柔幾乎忘了這號人物。
「對,陸清菀。」
「陸清菀怎麼了?」
張明悅的臉瞬間僵硬,這個女人沒听見她剛剛說的話嗎?
「陸清菀到底怎麼了?」王馥柔很不耐煩的瞥了她一眼,對一個在記憶中劃入「死人」範圍的人,她真的沒多大的興趣。
雖然恨不得頭一甩走人,可是熱鬧沒看成,張明悅不甘心啊,緩了一口氣,她放慢速度道︰「我剛剛在錦織坊門口見到陸清菀,嚇了我一跳,怎麼可能呢?陸清宛不是在北燕州嗎?你確定侯爺真的將她送到北燕州?」
怔了半晌,王馥柔半信半疑的道︰「你是不是眼花了?你真的見到陸清宛?」
張明悅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我的眼楮可好了,怎麼可能看錯了?我看到的人確實是陸清菀,真沒想到,還以為她會老死在北燕州,竟然會悄悄回京。嫂子,你說,是不是侯爺舍不得女兒在那兒受苦,將人偷偷帶回來了?」
「不可能。」
「若不是侯爺偷偷相幫,那就是她自個兒長本事了,憑自個兒的本事回來。」
「那丫頭去了北燕州能不能活命都難說,她能有本事自個兒回來?」王馥柔冷冷一笑,當初她可是派人暗中「護送」陸清菀去北燕州,據說陸清菀一路暈船,去了北燕州已經去了半條命,她要住的那個莊子又破破爛爛,也因為如此,她一直相信陸清菀會死在北燕州。
「可是,我真的見到陸清菀。」
「你肯定看錯了。」
「嫂子要不要派人去輔國公府打探一下?」
王馥柔不悅的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又不是不知道鄭玉安跟她不對盤,「你好像忘了陸清菀已經跟輔國公世子和離了,鄭玉安說不定連陸清宛去了哪兒都不清楚。」
這倒也是,不過最重要的是,鄭玉安相信王馥柔不會善待陸清菀,很有可能還會找機會將人弄死。這些話張明悅可不敢明晃晃的宣之于口,只能道︰「輔國公夫人只怕比嫂子更擔心陸清菀回京,輔國公世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見陸清菀落魄潦倒,難保不會動了惻隱之心,甚至重新將人娶進門。」
王馥柔不以為然,「鄭玉安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輔國公夫人若管得了兒子,輔國公世子怎麼可能至今還未再娶?」
王馥柔臉色一沉,鄭玉安這個女人平日驕蠻霸道,但是一對上寶貝兒子,她就是個耳根子軟的慈母。
「輔國公夫人只要得知陸清菀回到京城,必然急著將人找出來,嫂子只要坐看她打探消息就好了。」
「她就是知道陸清菀的下落,也不會告訴我。」與其盼著從別人那兒打听消息,還不如她自個兒尋管道找人。
「若是嫂子有心從輔國公府打探消息,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略微一頓,王馥柔斜睨著她,「這事好像跟二弟妹沒關系吧。」
真是討厭,這個女人今日的反應也太冷靜了,她都沒看到熱鬧。
「二弟妹沒事可以回了。」王馥柔看她就是不順眼,成日吵個不停,好像害怕別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張明悅樂得告辭走人,沒有熱鬧可看,她也不喜歡待在這兒,她這個嫂子生性刻薄,就是一塊點心都舍不得拿出來招待人家,若不能從她身上討點樂趣,待在這兒真的沒什麼意思。
雖然買房的事急不得,尤其要買到價格地點都合適的房子,有時候是可遇不可求,絕非幾日的功夫就能連成,陸清菀又不想一直住在楚蕭陵的靜園,靜園的僕婢看他們的目光總是帶著不屑,即便不會往他們面前湊,但是赤果果的鄙視太明顯了,她住在這兒真的是渾身不對勁,因此一見到楚蕭陵,第一個關心的當然是買房進度。
「你可有找到適合我們的院子?」
「我想先跟你介紹一下京城各個區域——西城是權貴住的地方,大多是傳了好幾代的院子,幾乎沒有人買賣,只會有抄家得來的院子,那要看皇上的意思,可能是賞人,也可能拿出來拍賣;南城住的是商賣,院子相對精致,買賣也比較多;東城住的是普通老百姓,也有一些小闢吏,買賣的當然更多;北城龍蛇混雜,京城最窮的人全在這兒。」
陸清菀想了想,提出看法,「西城不用想了,就是白白得了一個院子也要有身分守著;南城倒是不錯,想必院子建造得更符合我的喜好;東城也可以考慮,我終究只是普通老百姓;北城就不必了,我可不想住得膽顫心驚。」
楚蕭陵認同的點點頭,「我盡可能幫你在南城靠近東城的交界處找,那兒相對便宜一點。」
「好,何時能有消息?」
頓了一下,楚蕭陵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你在這兒住得不好嗎?」
「這兒終究是借住的。」她輕描淡寫的道。
楚蕭陵搖了搖頭,糾正道︰「這個莊子以後不是傳給驥哥兒,就是給蓉姐兒當嫁妝,你們不能說是借住。」
陸清菀撇了撇嘴,「人家又不知道他們是你的孩子。」
「我可以向大伙兒說出他們的身分,只要你點頭。」
陸清菀連忙搖手,「不必不必,我可沒有閑功夫應付麻煩。」
「你在這兒安心住著,真的找到合適的院子,我也不會拖著不告訴你。」他也很樂意幫她多買幾處院子,以後可以當成她的嫁妝。
陸清菀尷尬的一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莊子上的人難免會對我們胡亂猜測,我有些別扭。」
「你們在這兒是貴客,若是有人不長眼楮惹你們不高興,直接打出去發賣。」
「沒有,哪有人敢不長眼楮?只是好奇嘀咕個幾句,這也是難免的。」
楚蕭陵似笑非笑的歪著頭瞅著她,「你听見了?」
「我用得著听見嗎?看著他們的表情、舉動,還能瞧不出來嗎?」陸清菀沒好氣的賞他一個白眼,還好沒直接听見,要不她可能會更郁悶。
「我還以為你不在乎,我可是提醒過你。」
「……」她也以為自個兒不會放在心上,反正只是暫住,這些人不過是她生命的過客,無足輕重,可是真的住在其中,每天看著,感覺就不一樣了。總之,就是這兒的氛圍教人不舒服。
「實在不必為了幾個不自量力的奴才不開心,大不了我將人調離莊子,丟到偏遠的犄角旮旯。」
「沒這個必要,對了,我想買的鋪子可有消息了?」陸清菀還是趕緊轉移話題。
「買了,花了四千兩,一處在南城,一處在東城,我直接幫你租給原來的租客,過兩日拿到紅契,我再陪你跟租客簽約。」
聞言,陸清宛兩眼閃閃發亮,她終于有產業了,還是京城的鋪子。
「你就這麼開心嗎?」
「當然開心,這可是我憑自個兒的本事置辦的產業。」雖然她手上的銀子有摻水的成分,但是不管如何,她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真的不容易。
楚蕭陵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的頭,「你確實很了不起。」
陸清菀紅了臉,瞥扭的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若是小孩子,我就不會老是為你魂不守舍。」
陸清菀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待反應過來,瞬間紅成一朵嬌艷的牡丹花。
怎麼辦?他好想靠過去親她一下……
某人的目光實在太灼熱了,陸清菀立馬意識危險逼近,連連往後退,一個不小心扭到腳,身子一歪,還好某人及時勾住她的腰,再輕輕一扯,她轉而落入他的懷里。
你看我,我看你,心跳得好快,就在這時,兩個孩子歡喜尖叫的聲音傳了過來,陸清宛連忙拉扯他的手,「放開我。」
楚蕭陵硬生生忍下那股想吻她的,依依不舍的松開陸清菀,然後清了清嗓子道︰「不要胡思亂想,你不是喜歡作畫嗎?這兒無一不是景,你不如多畫幾幅書,即使趕不上秋季的拍賣畫,也可以在文華齋寄賣。」
「畫多了不值錢。」她作畫講究感覺,難得蒼茫山給了她作畫的,桃花村更是讓她連畫了三幅可是來到這兒,看著處處皆能入畫的景致,她卻是一點作畫的念頭也沒有,反倒完成了兩幅大件繡圖。
她的繡圖在錦織坊一堆出來就熱銷,錦織坊為了抓緊她,又提高了價碼,她又想買好一點的院子,整個心思當然全放在繡圖。
「雖然畫多了不值錢,但是一開始多幾幅倒是無妨,也能借此將你的名字推出去。」
這一點陸清菀倒是認同,開畫展也不能只靠一幅畫,可是她手上的畫皆以桃花村為景,秋季的拍賣會自然只能從中挑選一幅,若想再增加,必須另外尋景作畫。
「我知道了,最近我會再多準備一幅畫參加秋季拍賣。」
楚蕭陵終于松口氣了,有事情忙,她就不會再受莊子上的奴才干擾,不會老想著離開這里,不過有些人還是要狠狠敲打,免得忘了身分。
晉安侯府沉香院。
「京城太大了,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奴才很難打听到四小姐的消息,不過奴才知道輔國公世子不久之前回京,便試著從輔國公世子身上下手,倒是有所收獲。據說輔國公世子從西北帶了一個寡婦回京,那個寡婦還有兩個拖油瓶,如今將人安置在寧河村的莊子。」章管事是王馥柔的陪房,專門幫王馥柔管理嫁妝鋪子,也負責幫忙打探消息。
「從西北帶回一個寡婦和兩個拖油瓶?」王馥柔實在不敢相信,輔國公世子的潔身自愛可是聞名京城,京城第一美人摔倒在他面前手,他都視而不見的繞道而行,怎麼可能行之徒之事?當然,他有可能去西北之後變了,不過他又沒妻子,要什麼女人都可以,何必跟一個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寡婦搞在一起?
「對,據莊子上傳出來的閑言閑語,輔國公世子不但疼愛這位寡婦,連兩個孩子也疼得像他的孩子似的,因此有一說,這個寡婦很有可能是輔國公世子的外室。」
王馥柔不以為然的一笑,「楚蕭陵如今連正妻都沒有,看上了納回來當妾就好了,何必養在外頭?」
「她有兩個拖油瓶,輔國公夫人只怕不會同意世子爺納她為妾吧。」
「這倒也是,不過養外室名聲不好,楚蕭陵應該不會干這種事。」
「動了真心,明知不妥,卻又無計可施,也只能如此了。」
略一思忖,王馥柔搖了搖頭,「若真的要養外室,他也不應該養莊子上,這麼明目張膽的擺在眾人面前,不是明晃晃的留下把柄嗎?皇上越過輔國公重用輔國公世子,有一部分的原因正是他潔身自愛。」
「可是,若非輔國公世子養的外室,又為何將人帶到自個兒的莊子,這還不是給人留下話柄?」
王馥柔輕輕轉動手上的玉鐲,這事怎麼想也想不通,「若非很重要的人,輔國公世子不可能將人帶回來,說不定這事還過了明路,皇上已經知道了,要不,至少莊子上的人早就收到封口令,不至于有閑言閑語傳出來。」
頓了一下,章管事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瞪大眼楮,「夫人,會不會是……」王馥柔很快就反應過來,臉色變得很難看,「陸清菀?」
「是的,若是四小姐,因為生活困苦,輔國公世子見了不忍,將她帶回來安置在自個兒的莊子,這不但不會壞了名聲,還會得到夸贊,說他有情有義。」
「這倒是,不過那兩個拖油瓶又是怎麼回事?」
章管事細細一琢磨,覺得有一種可能,「那兩個孩子會不會是四小姐撿到的?」
「撿到的?」王馥柔激動得尾音上揚,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章管事很清楚主子的想法,不過對常人來說,這種事確實難以理解,可是落在四小姐身上他一點也不奇怪。
「四小姐心腸很軟,見到人家有困難,出手相幫,這也不是不可能。」
冷冷一笑,王馥柔語帶嘲弄的擺了擺手,「那丫頭能在北燕州那種地方將自個兒照顧好就了不起了,還能出手幫人?算了唄。」
怔愣了下,章管事突然想起一事,「四小姐怎麼會跑到西北?」
間言,王馥柔微蹙著眉,「對哦,那丫頭明明在北燕州,怎麼會跑到西北?」
「難道是……四小姐跑去西北找輔國公世子?」
「那丫頭膽子小得很,跑到西北……」王馥柔下意識的搖搖頭,可是再想想,若是活不了,與其回京落在她手上,還不如去西北找輔國公世子。
「夫人眼下還是要先確定對方的身分,親眼見了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四小姐。」
王馥柔同意的點點頭,「確實要親眼確認,免得弄錯了鬧笑話,你只能暗中查探,當心一點,別教人懷疑。」
「奴才知道。」
王馥柔擺擺手,章管事隨即告辭離開,江嬤嬤很有眼色的趕緊靠過來幫她按壓肩膀。
「嬤嬤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老奴覺得四小姐看似軟弱,但極其聰明,當初選擇去北燕州的莊子,是因為知道唯有遠遠離開京城,方才有活命機會,實在沒道理回京。」
沉吟半晌,王馥柔目光一沉,「若她真的回京,肯定是有了靠山。」
「老奴也認為如此。」
王馥柔恨恨的咬著牙,「這丫頭真是討厭,我好不容易高抬貴手放她一馬,為何她還要回來?」
江嬤嬤知道主子又起了殺心,提醒道︰「老奴擔心,四小姐膽敢回京是因為輔國公世子,若有輔國公世子護著,四小姐只怕動不了。」
王馥柔不懷好意的勾唇一笑,「若是鄭玉安知道了,會不會比我還心急?」
「雖然輔國公夫人不喜歡四小姐,但如今四小姐跟輔國公府一點關系也沒有,輔國公夫人倒也不會抓著四小姐不放,除非我們能夠確定四小姐此次回京的目的是重回輔國公府。」
她們對四小姐皆有意見,但兩人的出發點不同,容忍度自然不一樣。
王馥柔還真的忘了這事,比起鄭玉安那個女人,她更容不下陸清菀,恨不得陸清菀永遠消失在她面前,那個恥辱就可以抹去……
壓下心里升起的憤怒,王馥柔緩了口氣道︰「再看看,總要先知道人的下落。」
看著眼前的畫面——楚蕭陵陪著兩個孩子在小山丘上放風箏,陸清菀有了作畫的,這麼美好的天倫之樂豈能不畫下來呢?
她是個行動派,立馬搬來畫具,不久之後天倫之樂躍然紙上,緊接著是後方的一片楓紅……如今葉色剛剛轉黃,她也還未上色,不過她更喜歡楓紅,因此決定將此畫定在步入深秋之時,黃中有紅,紅中有黃。
畫著畫著,這個世界只剩下她和畫,終于告一段落抬起頭來,她不由得怔住了,父子三人怎麼不見了?
「娘親畫的是我們。」
「娘親畫得可真好看。」
陸雲驥和陸雲蓉的聲音先後從後面傳來,陸清菀連忙轉身往後瞧,見到楚蕭陵正陪著兩個孩子在看她作畫,「你們何時跑來這兒?」
「娘親忙著作畫,根本沒注意我們。」
「爹爹說,可惜他沒有娘親的本事,要不,也要將娘親畫下來,真是太美了!」
頓了一下,陸清菀後知後覺的臉紅了,怎麼听起來像是某人藉此機會表白?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故意誤解女兒透露出來的訊息,「娘親畫這幅畫可是投入很深的感情,畫得當然美。」
唇角往上一翹,楚蕭陵自動將她的話解讀成一她對他們父子三人投入很深的感情,心情都要樂開花了,「這幅畫可以給我嗎?」
陸清宛搖頭拒絕,「我不知道在拍賣會之前能否像今日一樣,遇到作畫的好心情和靈感,這幅畫還是送到文華齋好了。」
「我出三千兩。」
陸清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半晌遲疑的道︰「我的畫還不值三千兩。」
「在我眼中,這幅畫是無價的。」這是他的真心話,因為這幅畫讓他覺得自個兒不再是外人,而是真正與他們母子三人成為一家人。
雖然他有夸大其詞的成分,但是不能否認,她听得很開心很甜蜜,可她還是想透過市場的反應來評價自己,「我知道你不缺銀子,你想幫我,但是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送銀子。」
「我不是因為想幫你才要買這幅畫,我是真的喜歡這幅畫,若是經由拍賣,難保不會發生意外落入別人手上,還不如直接買下來。」他想送錢還真不容易,不但要有機會,還要顧及她的顏面。
「是嗎?」嚴格說起來,她未上色之前,這幅畫的價值還不能完全展現出來,真看不出來會有人搶著買下。
楚蕭陵轉頭看著兩個孩子,「你們覺得這幅畫如何?」
「這幅畫有爹爹、妹妹和我,這幅畫在我眼中當然無價。」
「我最喜歡娘親的畫,娘親的畫在我心目中就是無價。」
當娘親的在孩子們的心目中如此了不起,陸清菀當然很驕傲,可她還不至于看不清楚真實的情況,「若非你們看見娘親在此作畫,你們根本看不出畫中之人是你們。」這幅畫要送去拍賣,她自然不會將畫中之人的容貌刻劃得太清楚了。
這一點楚蕭陵倒是同意,可是這不違背他看見這幅畫就浮現的畫面,「我看見這幅畫就會想到我們父子三人。」
陸清菀還真不好反駁,換成是她,她也會自動對號入座,除非她將這幅畫的主角換成三個姑娘或者三個孩童。
「我想將這幅畫掛在書房,隨時可以抬頭看見兩個孩子。」略一思忖,陸清宛妥協了,「好吧,不過你不必給三千兩。」
「我說出去的話從來不會收回來。」
「可是……」
「這幅畫的價值取決于購畫之人,我願意出三千兩,那就是三千兩。」
既然決定賣給他,陸清菀懶得在這上頭糾纏不清,點頭應了,然後收拾東西,一家四口漫步回莊子。
陸清宛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往後一瞧,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了?」楚蕭陵關心的問。「這幾日,我總覺得有人在偷偷看著我們。」
楚蕭陵若有所思的挑起眉,「村子里的人難免對你們有好奇心,見到你們忍不住偷窺,這也是人之常情。」
陸清宛搖了搖頭,兩種情況的感覺不同,「村子里的人確實會偷窺我們,可是他們不會刻意隱藏,若是不巧被逮個正著,傻笑走開就好了,反正我們又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跟他們爭吵。」
「這事多久了?」
「三四日了,不過也不是每一次出來都有這種感覺,我就沒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若是我不在,你們還是少出來,反正你們在這兒也住不久了。」楚蕭陵私心希望他們一直住在靜園里,可是住在這兒確實諸多不便。
陸清菀順從的點點頭,京城不歡迎她,凡事謹慎一點沒什麼不好。
對于當初陸清菀被迫不得不和離的意外,楚蕭陵明面上好像什麼都沒做,事實上一直讓楚日暗中調查。此事一開始起于兩名丫鬟發生爭執,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你推我我推你,沒想到最後兩人沒事,他表妹卻落湖了。
表妹落水一日方清醒過來,言明當時有人推她,並未指名道姓,因為當時目光全在兩個丫鬟身上,旁邊只有她和陸清菀,不是陸清菀還能有誰?母親便一口咬此事為陸清宛所為。
陸清菀堅持不承認,母親就是想將罪名栽在她頭上也不行,只好對外圍觀望的幾個丫鬟婆子用刑,企圖敲開她們的口,然後陸清菀的貼身大丫鬟冬兒道出主子早有謀害表小姐之心,緊接著有個粗使婆子指證陸清菀趁亂順勢推了表小姐。
當時顯然陸清菀確實腳滑了一下,因此她著急辯說有東西從腳邊竄過去,但她還是堅持沒有撞到表妹。
粗使婆子是否因為視線角度的關系,產生陸清菀撞到表妹的錯覺?但陸清宛確實滑了一下,那會不會是故意為之?最後罪名被定下的關鍵在于陸清菀最信任的丫鬟冬兒的證詞,因為招供說她有謀害表妹之心,那個腳滑自然有問題。
楚蕭陵要調查的就是丫鬟冬兒,還有那個作證的粗使婆子,兩人看似都沒有證明陸清菀當下有謀害表妹之舉,事實上卻落實陸清菀的罪名。
經過半個多月的暗查,楚日終于有消息了。
「事發之後,那個冬兒確實被發賣,出面買下她的是南方一位商賈。這位商賈是第一次來京城做買賣,牙婆並不熟,可是她得了指示,把冬兒賣越遠越好,商賈願意出高價,便將冬兒賣給他了。」
這是輔國公府內宅的丑聞,他娘就是不喜歡陸清菀也不樂意傳出去,當然會指示牙婆將冬兒賣得越遠越好,不過這位商賈出現的還真是時候……
「這位商賈應該是事先安排的。」
楚日點頭附和,「我也認為如此,甚至懷疑這位商賈的身分是捏造出來的。」
「有人假冒南方來的商賈將冬兒買走?」
「沒錯,如此一來,冬兒明面上去了南方,事實上還在京城,甚至死了。」
楚蕭陵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若是冬兒真的遭人收買,放出去反而令人不安,倒不如留在自個兒的眼皮子底下看著,或是弄死一了百了。「牙婆那兒應該有商賈的資料。」
「有,不過派人去江南查證太費時了。」
楚蕭陵搖了搖頭,提醒道︰「你不是說商賈的身分有可能是捏造的嗎?」
楚日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只要有關系,還怕弄不到身分嗎?」
「他們不可能跑去江南弄個假身分,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尋牙行偽造。」大梁為了管理行商之人,要求經商之人出門必須交錢申辦「路引」。路引會詳細記錄持有人和押運者的各種資料,甚至貨物輕重,走水路或是陸路等。
每一個碼頭、一處關卡或一地,都會有專職的牙行前來檢查路引,同時進行登記,並造冊報官。然而路途遙遠,難保行商之人不會弄丟路引,這種時候也只能花銀子請牙行偽造,不過通常需要人作保。
「我明白了,只要能找到牙行,就能找到人。」
「牙行不是只有錢就能擺平,有時候更需要的是關系。」
「我知道,我會小心謹慎,避免打草驚蛇。」
「那個粗使婆子可有什麼發現?」
「世子夫人離開之後,那位粗使婆子就因為吃酒誤了差事,送到莊子,不到一個月又在莊子吃酒失足墜落河里,死了。」
楚蕭陵目光一沉,很確定的道︰「遭人滅口。」
楚日苦笑的點點頭,「很有可能,我想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可是如今只怕連個影子都查不到。」
略一思忖,楚蕭陵覺得還是可以試試,「雖然痕跡很可能早就抹去了,但是那個婆子在莊子上住了近一個月,不可能沒有透露只字片語,還是可以查查看。」
楚日想想也有道理,「我試著查查看。」
楚蕭陸擺了擺手,楚日隨即退下,他仔細將事情梳理了一遍,起身出了房間,轉到客院尋陸清菀。
陸清菀正在臨摹字畫,這是她從文華齋得到的差事,價碼比明書齋高了十兩,反正她時間很多……作畫需要靈感,每個月預計賣給錦織坊的繡圖所費時間不多,她當然有一大把空閑時間。
楚蕭陵站在窗外,看著看著就入迷了,他喜歡她認真專注的模樣,除了她正在做的這件事,好像整個天地都靜止了。
終于,陸清菀放下筆,直起身子,想要活動一下手腕,卻看見站在外面的人。
「你在這兒站多久了?」她很慶幸自個兒的膽子夠大,要不,突然見到他無聲無息的站在那兒,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真的很嚇人。
「不久。」楚蕭陵根本不知道自個兒站了多久。
「有事?」
「我想調查當初出賣你的那個丫鬟冬兒,你在晉安侯府可還有人脈?」他先前一直想找出冬兒的下落,可是再仔細琢磨,冬兒背主必定有原因,而這個原因絕對離不開她的關系網。他可以讓楚日調查冬兒的事,但是一個早就離開晉安侯府的人,想調查並不容易,也容易引起注意,最好還是由晉安侯府的人來調查。
陸清菀仔細搜尋腦子的資訊,得了一個結論,「我沒有人脈,但是春兒應該有吧。」
怔愣了下,楚蕭陵後知後覺想起春兒是陸清菀的陪嫁丫鬟,落水意外後,陸清菀身邊的丫鬟幾乎全部遭到發賣,從晉安侯府帶來的更是一個都不留,沒想到春兒逃過一劫。「春兒的家人在晉安侯府?」
「發生落水意外之前,正好春兒的娘生病,春兒早就請假回了莊子,因為來回要一日,我讓春兒多住幾日再回來,這才讓她逃過一劫。我決定避到北燕州,我爹就讓春兒回到我身邊,春兒的家人如今都在晉安侯府的莊子上。」
「不知道春兒的家人能不能幫忙打探?」
「我可以讓春兒回莊子一趟,可是如此一來,我回京的消息可能就藏不住了。」若不是因為如此,她早就讓春兒回家探望家人了。「你回京的消息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我可以讓楚日安排,想法子將她的家人引出來,方便他們私下見面。」
「好,我會跟春兒說一聲,楚日安排好了就直接找春兒,至于需要打探什麼,請楚日仔細教導春兒。」
頓了一下,楚蕭陵提出邀約,「我們出去走走,這附近有許多地方景色很美。」
陸清菀想了想,點頭道︰「等兩個小家伙午睡起來。」
「……」他想跟她獨處,可是他反駁不了,誰教他欠了兩個孩子好幾年……他怎麼覺得自個兒的追妻之路困難重重?
晉安侯府沉香院。
王馥柔激動的摔了手上的茶盞,「你說什麼?那個寡婦確定是陸清菀,兩個孩子還喚輔國公世子爹?」
章管事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道︰「奴才親耳所聞,不會有錯。」王馥柔不願意相信,那個丫頭在輔國公府兩年生不出孩子,去了北燕州反而生下輔國公世子的孩子,有可能嗎?「兩個孩子長得像輔國公世子嗎?」
「奴才不敢靠太近了。」輔國公世子是習武之人,他不想曝露的最好法子是混在村民當中,而且正巧他們從一旁經過,又听見孩子喊爹,要不,他很難發現。許久,王馥柔說不出話來,以前去了北燕州的人竟然回來了,還帶了輔國公世子的兩個孩子,無論他們是不是楚家的血脈,輔國公世子都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孩子,這就證明他想讓陸清宛回輔國公付。
「你想個法子將這件事透露給鄭玉安。」雖然理由和動機不同,但鄭玉安那個女人對陸清菀的厭惡不亞于她。
略微一頓,章管事遲疑的道︰「輔國公夫人就世子爺這麼一個兒子,成日盼著世子爺能早一點有子嗣,若是見到四小姐為世子爺生了兩個孩子,會不會打破成見接納四小姐?」
王馥柔冷哼一聲,「不可能,她最痛恨庶女了。」
「世子爺二十五了,至今連個小妾都沒有,也不知道何年才能盼來子嗣,如今有現成的子嗣,一次還有兩個,難保輔國公夫人不會改變心意。」章管事覺得四小姐真是太幸運了,明明路已經走絕了,怎麼一轉眼又要飛到枝頭當鳳凰?這一次還是世子爺將人帶回來的,有世子爺護著,以後在輔國公府的地位可就不一樣了。
這一點王馥柔不能不承認,對鄭玉安來說,如今沒有一件事比子嗣更為重要,輔國公府幾個庶子再過不久就要成親了,很快孫子輩就要出來了,可惜沒有一個跟她有關系,她能不急嗎?這幾年輔國公世子在西北,她都沒有停止相看,可見她多盼著兒子趕緊成親,她趕緊有嫡出孫子。
「我想讓她永遠消失,只能靠我自個兒了,是嗎?」
「四小姐有輔國公世子護著,一個不小心,我們沒動她一根寒毛,反而會落在世子爺手上,這豈不是將自個兒曝露出來?」章管事實在想不明白,夫人為何容不下四小姐?難道因為蘭姨娘死後侯爺還念念不忘,夫人就恨不得她的女兒去死嗎?
王馥柔還真的不敢冒這個險,轉而問︰「你有什麼法子?」
「若是四小姐不回晉安侯府,夫人何不視而不見?」王馥柔厲眼一射,「你要我放過她?」
章管事連忙搖頭,「奴才只是覺得,若不想跟輔國公世子為敵,四小姐的去留最好從長計議。」
「我再想想。」
王馥柔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章管事趕緊告退離開。
半晌,她狀似自言自語的道︰「我知道她不是秦思蘭,我就大發慈悲留她一命好了,可是,為何她還要回來?」
江嬤嬤上前為她按壓肩膀,低聲道︰「夫人何苦跟自個兒過不去呢?」
「是啊,我何苦跟自個兒過不去?」王馥柔眼楮閉上再張開,其中充滿了殺意,「江嬤嬤,你回齊國公府一趟,約舅老爺明曰在悅來酒樓見面。」
雖然江嬤嬤覺得沒有必要為陸清菀如此大動干戈,但她清楚夫人的性格,陸清宛是夫人心上的一根刺,這根刺不拔掉,她的心不時就會痛得快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