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明若的身體與腦袋都擁有非常嚴苛的生理時鐘,這樣嚴謹的生理時鐘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養成的,反正等林明若意識到的時候,它就已經養成了。她是很聰明,又很細心的女人,可不知為什麼,在某些方面,她卻很迷糊,她不願意去細想原因。
林明若將不願意細想原因的理由歸結為她的懶惰,而這方面的懶惰是可以被原諒的,因為她在工作上很勤奮、很努力,所以在生活上,她認為她可以擁有這樣的懶惰。
總而言之,林明若像往常無數個日子一樣,在同一個時間點醒過來。她很自然地轉過頭,然後一張算得上英挺的側臉也很自然地落到她的眼里。
這是一張男人的側臉,這個男人擁有英挺的眉毛,顏色濃黑,眉尾的落點很利落,就像是濃重的黑墨落下的那一瞬利落的收尾。
他的鼻梁也很挺直,鼻尖的弧度很漂亮,與嘴唇形成的角度是一個完美的直角,他擁有線條分明的唇峰,嘴唇飽滿溫熱。林明若之所以知道他的唇瓣是溫熱飽滿的,是因為他總是用這張溫熱飽滿的唇瓣親吻她,所以她認為這個男人的嘴唇總是溫熱飽滿的。
這個男人是林明若結婚兩年的丈夫,可她叫他的名字時,還是覺得有些新奇,她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周晟延。林明若從不喊周晟延老公,她覺得這樣叫好奇怪,哪怕周晟延確確實實是她老公,她還是覺得奇怪。
她更不可能叫周晟延親愛的,這樣的稱呼不僅更加奇怪,而且更加可怕。他不會是她的親愛的,他們兩個人的結合絕對沒有親愛這兩個字。
在外人眼中兩個人那就是適合,換個詞就是登對,再換個詞就是門當戶對。門當戶對的兩人,他們的結合是天經地義。
兩年前,周晟延與林明若結婚的時候,都覺得很適合,即使經歷過這兩年後,他們才了解,與其說是適合,他們更符合湊活這個形容,可不管是湊活還是適合,總而言之,在林明若眼里都是天經地義。
周晟延,天經地義就是林明若的丈夫,雖然林明若覺得她並不愛他,但這不影響周晟延在林明若心里天經地義的地位。愛與天經地義沒有關系,就如同愛不影響林明若與周晟延結合。
林明若總比周晟延早幾分鐘醒過來,也總比他早幾分鐘起床,雖然只是幾分鐘,可這兩年來,周晟延就是不能爭取到這幾分鐘。
林明若隱隱有些為這早幾分鐘感到高興,雖然她不明白也從未深究這樣的喜悅是從何處而來。
他們會一起默默無言吃早餐,早餐總由林明若來準備,她做事總是很利落,早餐對她來說顯然輕而易舉。林明若從來不覺得麻煩,她覺得為周晟延準備早餐也算是一種掌控,他的早餐總是她做的,這兩年他從來沒有自己做過早餐,不是不會做,是他根本沒有機會。
周晟延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但林明若不喜歡用不善言辭來形容周晟延,這太給周晟延面子了,他就是嘴笨,嘴笨就是嘴笨,不善言辭這樣的形容太過文雅。
在林明若看來根本不適合,也不匹配周晟延那張因嘴笨而顯出木訥的臉。這讓林明若享受到掌控的滋味,她將工作上的強勢作風帶到生活上來,並且覺得沒什麼不好,反而是好得不得了。
從來沒有在言語上贏過她的周晟延令林明若感到滿意,這份滿意加深且穩固了周晟延在林明若心底天經地義的地位。
林明若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一直受她掌控,一直很嘴笨的周晟延會反駁她、反抗她,如果有那麼一天,太陽應該是從西邊升起,然後從東邊落下,她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兩年里,每一個工作日,從林明若準備早餐開始,然後從林明若準備晚餐,周晟延配合她負責洗菜結束。這樣規律的生活讓林明若感到愉快,如果有一天發生變故,她一定會感到不開心,她素來不喜歡事情的發展月兌離她的掌控,她的掌控是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
吃晚餐的時候,周晟延與林明若從不說話,他們奉行食不言這句至理名言。吃完後,他們也很少交流,他們不是那種會交流一天里所發生八卦的夫妻。
他們會各自回到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書房里,繼續處理好白天沒有處理好的工作,幾乎沒有無事可做的時候,他們總會為自己找到應該繼續完成的工作。
他們互不打擾,表面上看來,十分和諧。林明若不會無緣無故進周晟延的書房,周晟延也不會無緣無故進林明若的書房,這段時間他們都需要獨處,等完成工作後,他們才會結束獨處時間,一起回到臥室。
臥室,是屬于夫妻的,在林明若看來不夠私人,也不夠隱私。這樣的看法很奇怪,因為哪里會有人覺得臥室不夠隱私,臥室簡直是所有房間里最隱私的地方。可在林明若看來並不是這樣,只要這間臥室一旦屬于夫妻兩人,那麼它就不夠隱秘了。
林明若總是要在臥室里坦露所有她身體上的秘密,向周晟延坦露,所以她覺得不夠隱秘。
可今天不一樣,只穿著一件單薄睡衣的林明若本來以為要和往常一樣向周晟延坦露身體上的秘密時,周晟延卻制止了她,林明若注意到他身上那件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的睡衣,她很快明了,今晚周晟延不準備向她袒露身體上的秘密。
林明若不以為意,她也沒有很熱衷于坦露秘密,反而喜歡坦露秘密的是周晟延,他總是對此很熱情很熱衷,在這方面,林明若偶爾會消受不了,但她可以忍受。
可這一天,周晟延在明明有機會的情況下卻沒有把握機會,林明若的困擾又從偶爾不能消受轉變為周晟延為何沒有把握機會的疑惑,後者的困擾不比前者輕松。
這一點都不像周晟延,林明若想問,可她又偏偏不會去問,她選擇閉嘴。
周晟延顯然沒有想要閉嘴,他從浴室里出來,沒有馬上躺進被窩,反而是正襟危坐在床沿。他的姿勢端正而拘謹,這影響到了林明若,她無法再全身松懈地縮進被窩里,她從溫暖的被窩里爬了出來,被窩外的一絲涼意令她感到些微不快。
林明若故意將這些微不快呈現在臉上,她就那麼凝視著周晟延,她這是在警告他,最好是有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跟她說,否則他就要小心。
你難道是想要睡沙發嗎?林明若冒著小火焰的眼眸是這麼看著周晟延的。
周晟延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可以感覺出來他的態度很凝重,他也看著林明若,他平靜地說︰「明若,我們談一談。」
林明若不由挑了挑眉,「談什麼?」
周晟延微微垂下視線,頓了頓,又緩緩抬起,他的聲音依然沒有什麼起伏,「妳有考慮過改變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嗎?」
林明若沒有听懂,平時她總是很敏銳,這一回卻有些胡涂了,她直接了當地道︰「什麼意思?」
她受不了周晟延跟她拐彎抹角,她喜歡痛快利落,直言直語。
周晟延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離婚。」
這句話就像被窩外的涼風從林明若的脊背刮過,可她沒有注意到,她的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的念頭居然是太陽真的要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了。她打量了周晟延大概幾十秒,用那種可以將人看穿的眼神,在公司里,很多同事都受不了她這樣犀利的眼神。
周晟延大概天生有抵擋這種眼神的屏障,以前林明若將此歸結于周晟延的木訥與遲鈍,不過在此刻,她卻有了懷疑,周晟延或許是在裝傻。
這男人天生有裝傻的能力。
沉吟片刻,林明若冷笑,「你剛剛說讓我考慮我們之間的關系,可我怎麼覺得,你是來通知我的?」
周晟延跟林明若談離婚,林明若倒不是多在意離婚這件事情,她而是在意周晟延居然敢用通知她的態度和她說離婚。
結婚兩年,周晟延不能說多了解林明若,但多多少少知道她的一些古怪脾氣,這個女人總是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點。剛結婚的時候,有一晚他因與朋友喝酒而遲歸,忘記提前和林明若說一聲,等被朋友送回家的時候,他才稍稍清醒過來。
林明若還沒有睡覺,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玄關處暈黃的壁燈開著,她蹙著眉看著周晟延拖著一身濃厚酒氣進門。
當時的周晟延不確定林明若是不是在等他,他閉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倒是隨他進來的朋友馬上替他解釋,「我們就是去喝了酒,就只是喝酒,沒有做其他事情,嫂子妳放心。」
好像每個結了婚的女人在遇到丈夫晚歸時,都會懷疑丈夫去偷腥了,所以丈夫或者丈夫的朋友都要這麼解釋一句以表清白。是不是謊言不重要,真不真實也不重要,這就是婚姻生活的一環,你不必在意真假,只需要明白,這只是一種經歷,一種過程。
周晟延跟著朋友的話點點頭,他確實只是去喝酒,沒有做別的事。
從林明若的神態看不出她的想法,她也只是跟著點點頭,等朋友走後,她卻對周晟延說了一句,「可以換一間酒店了,你從那里帶回來的氣味很難聞。」
林明若說著,並用她的手捂了捂鼻子,還作勢搧了搧,然後就轉身走了,留周晟延在玄關處靜默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