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朕給翻了,徹查的人定的還是溫言,已經過去三天了,連八歲小童都知道了此事,她還想要朕如何?還要朕怎麼辦她才滿意?」齊袁林在寢殿里走來走去,自他登基起,這還是第一次表露出煩躁。
「主子……」阿三跪在地上,不知說什麼好。陸捕快您快回來吧,要是再不見人影,他真不知道主子還會做出什麼來。
太上皇是鐵了心不理此事,置身事外。溫將軍奉命徹查此案,一時間證據如雨後春筍般紛紛蹦了出來,還有戶部的張大人在大殿上為宋太傅翻案,也是主子提前吩咐好了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皇帝的一個局,溫將軍坐鎮京師,各封地領主站隊皇帝,宰相為自保悶不吭聲。主子確實能做的都做了,能算計的都算計了。
主子若是真想,派兵將京師翻個底朝天,這會肯定早就找著人了,可主子狠不下心,他想等陸捕快自己想通,回心轉意,這事到底要如何是好,他阿三看不透,也猜不透。
「主子!」阿二不等通報,便逕自闖了進來,惹得守門的公公大為驚慌。
「陸捕快、陸捕快出現了!她……正騎馬向皇宮來!」
幸福來得太快,齊袁林一時反應不過來,「沒瞧錯?」
「沒有,千真萬確是陸、陸捕快。」阿二面露欣喜,他哪兒敢看錯啊,要是看錯了謊報,主子還不得要了他腦袋。
「好、好、好……」齊袁林坐立難安,這丫頭想通了最好,若是想不通,就算她恨他、怨他,他也要將人留下來。
皇宮門口,暗處的阿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陸捕快干麼呢,她倒是進來啊。」
阿三心里也跟著著急,「不知道。」
另一頭,陸知遙還是有些腿軟,手里握緊了令牌,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皇宮今天她無論如何也得進一趟,可是這巍峨壯麗的宮殿看得她沒來由的腿軟,這里不是她熟悉的隨州衙門,這里是京師。
「這位大哥……」陸知遙不知該說些什麼,匆匆遞上去手中的牌子。
「請!」守門的是禁軍統領,剛剛被阿二、阿三拽過來的。
禁軍統領守門,除了兵臨城下,這還是第一次。
「謝謝。」陸知遙揉揉腦袋,有些膽怯,邁著步子進了宮,走了百尺,前面便有一年輕公公,此人正是齊袁林身邊的心月復。「敢問,這位公公,陛下他……在何處?」
「陸姑娘這邊請,奴才帶您去。」千等萬等,總算把人盼來了。
就算知道這些人都是齊袁林安排好的,陸知遙還是有些緊張,當了十幾年的平民百姓,一遇到皇家,還是控制不住的心慌。
陸知遙低著頭跟在年輕公公身後,走了好一會兒終于來到那座熟悉的宮殿—— 皇帝的寢宮。
「陸姑娘,快請進吧,陛下一直等著您呢。」這位祖宗,您可出現了,這位主要是再不出來,他們陛下真要患上相思病了。
「多謝。」陸知遙猶豫片刻,定了定神,邁開步子踏進宮殿。
大門從外被關上,望著遠處那熟悉的人影,寢殿里只有他們兩人。
「燻雞也吃了,包子、饅頭,還有酒一樣沒少,怎麼還能瘦了呢。」那人影快步向自己走來,陸知遙像是定在了地上一般,雙腳就是挪不動。
事先準備好的千言萬語,齊袁林忘得一干二淨,看著瘦了一圈的人,身上帶著塵土,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嘴角還帶著未好的瘀青,喜歡一個人、心疼一個人,原來就是這般的心痛嗎。
「我只吃了一半,還有一半給神仙了。」陸知遙回話道。
「神仙?」
「我躲在廟里,神仙看著,不好吃獨食,只能分給神仙一半。」
齊袁林也瘦了,面容憔悴,重重的黑眼圈,陸知遙又想到了自己,今日要進宮前還特意找了鏡子照照,自己的黑眼圈比他好不到哪去。
「陸爺還信神仙。」齊袁林被陸知遙逗笑了。
「嗯。」陸知遙點點頭,信神仙的人多了去,她怎麼就不能信了。
「陛下怎麼瘦了。」陸知遙抬手戳了戳齊袁林的胸口,胸膛還是硬邦邦的,身體應該無礙。「我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瘦了。陛下,床那麼大,也不愁吃穿用度,怎麼還瘦了呢。」
「陸知遙,你睡寺廟,去大臣家里順雞順酒;下著暴雨,一個人在外餐風露宿,你覺得朕就能吃得下、睡得好嗎?」齊袁林話里帶著怒氣,是她太沒心,還是他對她太上心了?
「嗯。」陸知遙應了一聲,看著齊袁林不發一言。
「嘴角的傷哪兒來的?」齊袁林原本想說的是疼不疼,可出口的卻是這句帶著些微怒氣的話。
「疼。」陸知遙答非所問。
「疼,陸爺還知道疼?張大人的侍衛打得好,他若是不揍你一頓,朕都想好好教訓你一頓。」齊袁林說的是氣話,真打,他哪里舍得。
齊袁林拉過陸知遙坐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藥,小心翼翼的幫陸知遙上藥。
「陛下,輕點,疼。」京師高手如雲,是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下的事兒、朝廷的事兒,紛亂如麻,齊袁林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唯獨陸知遙弄得他方寸大亂。
「陛下,為父親翻案,知遙謝過陛下。」翻案,說得容易,這可是太上皇定的案子。其中不僅要得罪很多大臣,更是要得罪太上皇。
陸知遙這一跪看在齊袁林心里更加心疼,「陸知遙,你這是變著法子讓朕心里難受是吧。」齊袁林放下玉瓶,看著面前跪著的單薄身影,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
「陸知遙,朕今天和你交個實底兒,今日這宮門你進了,就別指望朕還會放你出去,你恨朕也好、怨朕也罷,朕都認了。」
「宋太傅的案子……朕……」這案子是齊袁林心頭的刺,人死了,什麼都彌補不了。
「陛下當年是不得寵的皇子,當初更在明面上為我爹求過情,私下里也為我爹奔走過,知遙知道。」陸知遙跪著,沒有起來的意思,「知遙不怨陛下。」
「你先起來說話。」齊袁林再也忍不住了,連忙將人拉起來。
「黨爭的事,我也清楚了,這案子里里外外我都查了個明明白白。可是查得越明白,我就越不知要怨誰、要恨誰。恨陛下嗎?我恨不著。恨太上皇嗎?他是君王,眼里是天下,個人的生死入不得他的眼,他是為了平衡朝廷的勢力。恨皇後、恨貴妃、恨那個偷盜信函的人?」陸知遙紅著眼眶,看著齊袁林。
「知遙……」她是個明白人,但也就是個明白人,心才會更痛、更苦。
「宋太傅是個溫柔和煦之人。」齊袁林從匣子里拿出那個七彩風車,「這個是朕的,你小時候宋太傅帶你進過宮,你瞧見朕手里拿著的風車,喜歡得緊,朕就把它給你了。沒想到多年後,你又將它親自交還于朕。」
陸知遙愣住了,「這、這是陛下的?」
「嗯,這個淵字,是我親手刻的。」齊袁林指著那個印記笑著說道。
「宋太傅臉上總帶著笑容,當年朕還挨過他的板子呢,打手心,不過一點也不疼。你母親去世得早,宋太傅一直沒續弦,是怕委屈了你。」齊袁林幫陸知遙擦干眼淚,慢慢的回憶起了往事。
「听說,你兒時便很淘氣,不似女孩子那般安靜,倒多了男孩子的幾分頑皮,這性子真是三歲看終身,你啊,現在更甚了。宋太傅喜歡《詩經》、喜歡吃清蒸鱸魚,朕記得,他進宮總好穿一身灰衣服,手里總拿著個戒尺,每位皇子都挨過他的打。」
「陛下……」陸知遙的聲音里帶著濃濃哭腔。
「朕當時年紀也不大,好些事都忘記了,這幾日總是在回想,希望能多記起來些,等你回來好和你說。別哭,朕心疼。」原本是想說些舊事讓她高興的,沒想到反倒把人惹哭了。
「宋太傅去世後,你原本是要被送去江南的姨娘家里,但是……宋太傅的案子牽扯的人多,太上皇雖然沒有誅連宋家親族,但是那邊的人害怕,所以買通送你的婆子將你在半路丟棄。陸家大房來京師做生意,結交了宋太傅,兩人都是風雅之人,一來二去便成了朋友。
「你父親被處斬後,陸家大房一直暗中留意你,得知你被丟棄後,便將你領了回去,一直瞞著你的身世,將你收做女兒。別哭了……」齊袁林將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誰哭了,風大,迷了眼楮。」陸知遙將頭抵在齊袁林的肩膀上,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龍袍上。「關于我父親的往事,陛下慢慢想,我就在這宮里,等著听。」齊袁林這人,她恨不起來,在破敗的廟宇里她有多痛苦,見到齊袁林的一瞬間,她就有多釋然。
「知遙……你是決定要留下來嗎?」齊袁林難掩心中的喜悅,留在宮中听他慢慢說,是、這個意思嗎?
「是。」陸知遙認真的說道︰「因著父親的案子記恨陛下,進宮找陛下、找太上皇報仇嗎?弒君是重罪,我在隨州的戶籍上姓陸,誅九族的事知遙不能干,也沒這個膽子干。
「就此離開陛下回隨州?我前腳到陸家,馬上就會被陛下逮住,最後的歸宿還是皇宮。再不然,被陛下囚禁在宮中,當個怨婦整日自怨自艾,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倒不如嫁入皇家,我就是有錢人了,再也不用為攢養老的銀子發愁,吃喝玩樂的好日子我還沒開始過呢,讓我在後宮當怨婦,整日以淚洗面,這日子我過不來。」
齊遠林被陸知遙逗笑了,「接著說……」
陸知遙這輩子活得還真是明白通透,他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皇家人都不得不佩服。
「父親和太上皇的事兒,都是往事,我心里記著,清楚明白就好,犯不著一輩子活在一個恨字里。神仙托夢同我這麼說的。」陸知遙認真的說道。
「哪個神仙?」無論這個夢是真是假,無論是哪路神仙,齊袁林都想好好謝謝這位。
「不知道,不認識。」回想起廟里的神仙雕像,她確實不認識。
「神仙說得極對,朕也受教了。」齊袁林附和著說道。「好了,先去洗個澡吧,衣服都穿了多少天了。」
「從離開官驛就一直穿著。」陸知遙實話實說。
「去洗澡、換衣服,然後,好好睡一覺。」
「睡覺前能先吃個飯嗎?」
「你……」齊袁林沒了脾氣,「行!」
宮女侍奉著陸知遙洗過澡,換了身干淨的衣裳,桌子已擺滿各種好吃好喝的。
要是依著陸知遙的性子,肯定是要吃到撐的,可是齊袁林攔著不讓,還說她是餓死鬼投胎,這麼吃非得把腸胃吃壞了不可。
陸知遙就說她在破廟里過得有多慘,饅頭是冷的、包子也是冷的,一頓飯都沒好好吃過。
「你先把手上的雞腿放下。」齊袁林沖著年輕公公使個眼色,年輕公公心領神會,笑呵呵的讓身邊伺候的眾人退了下去。
陛下對一個人這般寵愛,年輕公公還是頭一次見。陛下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陸姑娘一回來,這相思病果然就好了。
「不放!」到手的雞腿,怎麼可能說放就放,陸知遙打了個飽嗝。
齊袁林將雞腿奪了過來,「朕……」
陸知遙瞪圓了眼楮等著听下文。
一物降一物,他倆到底是誰降住了誰,齊袁林有些模不清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陸知遙被齊袁林念叨煩了,沒法子老老實實的洗淨了手,在寢殿里走了好些圈,這才將吃的東西消化了下去。
齊袁林也樂于看著陸知遙折騰,不管怎麼說,人回來了,他這冷冰冰的寢殿總算是有了人氣。
「你干什麼?」見著陸知遙抱著被子走向臥榻,齊袁林忍不住問道。
「我困了……」吃飽了就困,這和豬的日子有什麼不同,陸知遙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但也不能怪她,這些日子沒一晚睡得安穩的。
「把被子抱回來。」
「陛下,您不能這樣,快要入秋了,夜里涼,晚上不蓋被子睡,容易著涼。您叫宮女再給您抱一床被子來吧。」陸知遙快速的爬上了臥榻,打開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
皇宮的臥榻也是能容下兩個人一起躺在上面的,陸知遙沒想到齊袁林竟然擠上了臥榻。
「您……陛下……」放著好好的龍床不睡,就為了一床被子和她擠臥榻?
「不是你非要睡臥榻的嗎,朕攔都攔不住。」這臥榻小是小了些,但是這也讓陸知遙無處可逃,兩人身體相互挨著,齊袁林心里歡喜。
「我是說,我一個人睡臥榻。」她可沒讓齊袁林陪她一起睡。
「你沒說一個人。」齊袁林翻身摟住陸知遙的腰,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陸知遙用手指點了點額頭,齊袁林在外側,她也伸出手臂摟住齊袁林的腰,「陛下,睡覺小心些,要是掉下去了,摔著肯定疼。」
「朕睡覺向來安穩,只求陸爺你睡覺安生些,別將朕踹下去。」
「這個……盡量、盡量,哈哈哈哈……」她都睡著了,又怎知自己安生不安生。
宋太傅的案子不出半個月便被翻案了,溫言親自督辦,底下的官員自是卯足了勁兒,一些流程性的公文,一級一級的也審批得特別快。
「溫、溫將軍,隨州捕快陸知遙拜見溫將軍。」陸知遙眼里一閃一閃的,心里眼里此時此刻只有溫言一人,一旁的帝王齊袁林像空氣似的。
「咳、咳!」齊袁林輕咳了兩聲想找回存在感,然而無果。
眼前的小小隨州捕快馬上就會成為南玄的皇後、南玄的國母、皇帝身邊的女人。溫言拱手行了個禮,看向了一旁冷著臉吃味的齊袁林。
「溫將軍,我一直很崇敬您,沒想到這輩子有機會見到您。」陸知遙咬著下唇,害羞的說道。
「陸姑娘厚愛,溫言銘記于心。」眼前的姑娘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酒窩,性情直爽,歡喜都寫在臉上,也難怪齊袁林會動真情。
「我作夢都想著能進軍營,在、在溫將軍麾下。」
「你敢!」不等溫言回話,齊袁林便先開了口,當捕快不夠,她還有進軍營的心思,她是看他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得還不夠是吧。
「陸姑娘,如今南玄四海昇平,南玄同北離百年交好,早已沒了兵亂,邊境百姓都過上了安生日子。」她和杜若墨一方是南玄的一品武將,一方是北離的宰相,只要他倆在位一日,南玄同北離的邊境便會太平一日。
「是、是、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溫、溫將軍,您這次回來,打算什麼時候走啊?」陸知遙點著頭說道。
「不急,要過些日子才走。」齊袁林看她的眼神是越來越不友善,還好她是女子,若她是男子,非得拆了她不可。昔日京師最為紈褲的皇子也有今日,當真有趣。
「那就好、那就好,南玄是娘家,回來了就多待些日子。」陸知遙樂壞了,溫將軍不急著走,她們就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溫愛卿,你還有其他事要辦吧,先退下去吧。」
「是,陛下。」溫言嘴角含著笑意,「陸姑娘,我住在將軍府,姑娘若是得空出宮,可以到府里坐坐。」這位真性情的陸姑娘,她溫言喜歡。
「明天!我明天就出宮,去、去將軍府坐坐!」陸知遙險些就要蹦起來了,她這輩子最敬佩的人,原本就如同天上的星星,只能遠望,結果她不僅出現在自己面前,還邀她去將軍府坐坐,簡直和作夢似的。
在齊袁林要發威的前一刻,溫言識趣的退了出去,畢竟他現在是皇帝了,可不再是當年任她「欺負」的皇子,面子還是要給足的。
「陸知遙!」齊袁林將人拉回自己的懷抱。
「在。」陸知遙心情好,笑著說道。
「你瞧朕的時候,可都沒有過這種眼神。」齊袁林心里吃味了。
「陛下難道是吃醋了?」陸知遙試探著問道。
「你說呢。」一個吻落在陸知遙的唇上,這小野貓真是有本事讓他時刻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