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袁林說喜歡她,這事兒陸知遙藏在心里沒和陳邱說,更不會和申文杭說。自從那日一別,她便老老實實的待在官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聊了就去找陳邱聊天,官驛一日三餐的伙食可比隨州衙門不知好了多少倍。不僅如此,每隔兩天齊袁林便會命人送食盒來官驛,後面棋盤、文房四寶、打發時間的書籍,京師有趣好玩的小物件也一並送了來。
八天後,申文杭換上官服,一大早便從房里走了出來。
「大人。」陸知遙從未見過自家大人這般嚴肅過。
「本官去上早朝,你們隨本官一同,護送本官進皇宮。」
陸知遙只覺得有些腿軟,「大、大人,我和頭兒也跟著您進宮嗎?」皇宮啊,一輩子都跟她無緣的地方。
「不用,送到宮門口就成。」
「大人,您還好嗎?」陳邱瞧出了申文杭的不自在,上前問道。
「扶我一把,腿軟。」
聞言,陸知遙和陳邱趕忙上前,「大人,咱們得有骨氣,不能讓京官瞧不起咱們,這還沒進宮呢您就腿軟,那到了殿上文武百官那麼多人,還有陛下……」陸知遙攙著申文杭的左胳膊說道。
「你、你行你上。」這世上就沒有後悔藥吃,申文杭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腿越軟。
「我不行,我腿比大人還軟,我可沒那個本事。大人,我和頭兒在宮外等您,您可一定要出來啊。」
「你個烏鴉嘴,本官不、不出來去哪兒啊,那皇宮是我能住的地方嗎?」申文杭不僅腳軟,手也開始抖了起來。
陳邱扯了扯陸知遙的袖子,「你少說兩句。」
宮外有專門來接人的馬車,三人上了車,一路無言,申文杭臨進宮門前,特意交代他們兩人不要亂跑,等他出來。
兩人點頭應下,陸知遙看著眼前的高牆,臉上少有的嚴肅認真起來。
「頭兒,你說這城牆這麼高,小鳥能飛得出來嗎?」陸知遙看著城牆有些出神的說道。
「不知道。」陳邱向來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你不覺得我們這次進京太順利了嗎,路上很順,大人進宮也很順,好似有人在暗中將一切打點好了一般。」陳邱看向陸知遙說道。
陸知遙依舊看著城牆,搖搖頭,「不知道。」齊然到底是什麼人,在京師有多大的勢力,如何暗中幫大人,為什麼要幫大人,陸知遙猜不透,她也不想費那個心思去猜。既然大人選擇了隱瞞,那麼這里面的事兒,她和陳邱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頭兒,咱倆就在這等著嗎?」看著不遠處守門的侍衛,穿著鎧甲,腰間配著寶劍,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們兩人,雖是沒趕他們走,可是陸知遙心里還是得慌。
陳邱沒吭聲,拉著陸知遙走到幾百尺外的一棵大柳樹下,這離宮門有些距離,不過只要申文杭一出來,他們兩人就能瞧見。
陸知遙蹲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在土上寫寫畫畫,「我看大人緊張得不得了,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我怎麼知道,皇宮我又沒進過。」陳邱嘴上不說,但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大人要是捅了樓子,咱倆是不是也回不去隨州了。」
「你個烏鴉嘴,就不能說點好的!大人要是出了事,咱倆能跑得掉嗎?」陳邱靠在樹上翻了個白眼。
「到時候宮里會派人去隨州給咱們報喪吧。」陸知遙突發奇想的問道,要真是砍頭,家里人得知道她是生是死啊,「頭兒,我後悔了,我就不應該來,我只是個捕快,天下蒼生,天下大義,我操心這些干什麼,唉……要是把小命操心沒了,陸家把我養這麼大也不容易,吃了好些大米白面呢,死了,這些糧食都浪費了。」
「陸爺,祖宗,消停會兒吧,我這腦子亂,好些事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想明白你能如何?瞎操心。」
陸知遙在土上給自己畫了一碗面條,還冒著熱氣的那種,應該趁著功夫去吃碗面的,要死也得吃飽了上路才行。
陸知遙蹲在地上念叨著,都是些陳年往事,陳邱不想搭理她,眼楮一刻也沒離開宮門,兩人就這麼等著,不知道前路究竟會如何。
申文杭跪在大殿之上,渾身肌肉繃緊,掩在袖子里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手心里都是汗。
高堂之上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齊袁林龍袍加身,臉上的笑容一如在隨州時那般隨興,讓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有個小姑娘和朕說,這天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句話眾愛卿怎麼看呢?」
「一派胡言!婦人之見。陛下,我南玄國力興盛,百姓何來的苦。」花白胡子的老臣怒氣沖沖的說道。
「對,左大人說得是,陛下,此等刁婦胡言亂語,陛下無須理會。」
申文杭一上大殿,文武百官都知道了齊袁林微服私訪去的是隨州,這里涉及到慶國公,大殿上各封地的領主也悉數在場,今日的事非同小可,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
「婦人之見?哼。」齊袁林冷哼了一聲,「國亡百姓苦,那自是不必多說了,國家興百姓為什麼會苦?國家興旺,要打仗、要擴展疆土,需要壯丁去前線打仗,老百姓家里的男人都上了戰場,家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百姓怎麼會不苦?將士打仗要糧草,吃的哪兒來,還不是從老百姓牙縫里擠出來的,百姓怎麼會不苦!
「國家興旺了,國庫充盈,各地王公貴戚的私庫充盈,可是老百姓的口袋里有幾個錢,你們知道嗎?日日早朝和朕說天下太平、南玄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齊袁林拿起手邊的摺子和帳本扔下高台,「住在稻草棚里的流民你們見過嗎?賣女兒換糧食的父親你們見過嗎?為了給女乃女乃治病,無奈當扒手的孩子你們見過嗎?」
齊袁林聲音不大,但是字里行間的寒意,卻讓眾大臣有些腳軟。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萬民的天下,不是你們的。」齊袁林一一指向各封地的領主,「仗著一塊免死金牌便在封地胡作非為,光私自屯兵這條,朕就可以誅他九族!」齊袁林重重的拍了下龍椅的扶手,大聲道。
文武百官瞬間全部跪下,一個個低著頭不敢應聲。
「那小姑娘說得對,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是朕瞎了眼,整日听你們在這大殿上胡說八道,是你們瞎了眼,京師的繁榮能代表南玄嗎?各地方百姓的苦、他們的難處,你們關心過嗎?科舉考試層層選拔,十幾年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朕養你們有何用,要你們有何用?」
「陛下息怒!」眾臣異口同聲道。
「朕息怒著呢,朕要是怒了,你們這些人中早就有人腦袋掉了。」齊袁林吐了口氣,臉上的怒意又換成了慵懶的笑容。
「申大人,做得好!」齊袁林笑著看向胸膛挺得筆直的申文杭,這人外表看著沒什麼骨氣的樣子,但是真遇上事兒了,每次都能給他驚喜,明明害怕得要命,卻還是強打著精神。
「為、為了陛下,為了百姓,是、是臣應該做的。」申文杭險些咬了舌頭。
「依朕看,這免死金牌就是塊廢鐵。宋元,你代朕跑趟隨州,把那塊鐵給朕拿回來,就在大殿門口支個爐子,給朕融了!」
「陛下萬萬不可,那是……」齊袁林的話剛說完,便有人接言反對。
「宋元,在殿門外再給朕支口鼎,要大鼎,能裝人的那種,生火,十二個時辰燒,要反對的、拿祖宗規矩壓朕的、想以死明志的,往里跳,只要有一個人跳,那塊鐵朕就不融。」
「是,陛下!」宋元是齊袁林一手提拔的,三十出頭,但是為人處事老成,不輸五、六十歲的老臣。
「以後也不興搞撞柱子那套了,把朕的柱子撞壞了,朕還得花銀子修,何苦呢,以後想死的,朕不攔著。」文官們個個都好玩那套以死明志,齊袁林這次就成全他們。
「還有,江北百姓的日子過得太苦了,苦到朕都不忍心看了,朕的帝王心是冷的,連朕的心都軟了,看不下去了,你們說……
「宋元,慶國公也順道帶回來吧,這人頭落地是跑不了,家眷就都貶為庶民吧,慶國公的子子孫孫永世不可入朝為官。」
「臣領命!」宋元拱手行禮。
「各位……」齊袁林走下高台,坐在台階上,看著低著頭的各封地領主,「都是皇親國戚,對于南玄來說你們皆是有功之人,大家齊聚一堂也不容易,多待些日子,等著慶國公斬首了,你們再走也不遲。」
「陛、陛下!」花白胡子的老者聞言,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好在身邊的人扶了一把。
這明顯就是殺雞給猴看啊,他們這些王宮貴戚瞬間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別怕,往事不追嘛,要是朕真追究起來,把你們腦袋都砍了……」
「陛下、陛下……」
「朕的意思是,都是親戚,把你們全殺了,祖宗那邊朕也不好交代。不過,這以後嘛,你們對百姓好,朕自然就對你們好,你們對百姓不好,那也別怪朕心狠。」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紅棗,齊袁林心里有譜。
「申大人,你且在京師好生住著,砍頭的熱鬧你也瞧瞧,大家到時候一起看,看在眼楮里、印在腦子里、刻在心上,人啊就一條命,命都沒了,要銀子、要女人、要權力還有何用。」
「陳德!」
禁軍統領上前領命。「是。」
「這些、這些,都是朕的親戚,來京師一次不容易,替朕好好照顧著,你們有什麼事兒就找他,你們別看他是個粗漢子,但是心細,什麼事兒都考慮得特別周到。」
「屬下領命!」漢子聲音低沉,看向一眾的王宮貴戚,臉上滿是肅殺之氣,全然沒有半分要照顧人的模樣。
申文杭小小的呼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無意間掃到幾個年紀大的王宮貴戚已經癱坐在地上,全都是靠身邊的人撐著。
殺人不過頭點地,陛下這是既殺人又誅心,經此一事,這些王宮貴戚的腦袋上永遠懸著一把刀。
「派人去北離給溫將軍傳個信兒,讓她回來,去各個封地走一遭。以前呢,讓你們屯些兵糧是祖上給你們面子,朕覺得這面子給的時間也夠長了,兵啊、糧啊,這些讓溫將軍都收回來吧。」
大殿之上無一人敢反駁,招溫將軍回南玄,陛下這次是動真格了,明擺著要削權。
「各位有意見嗎?不對……朕問早了,等明天,明天把那口大鼎給朕支起來,點上火,朕再問眾位愛卿。」齊袁林勾起嘴角,笑著說道。
「行了,沒事兒就散了吧。」
「退朝!」尖嗓子的年輕公公高聲喚道。
申文杭跪地太久了,腿都麻了,一次沒站起來,好在身邊有人上前攙了他一把,「申大人,隨我來。」
是個年輕人,面容俊朗,看官服是四品。
「多、多謝這位大人。」
申文杭一路低著頭不敢多言,直到被引到殿中,抬頭瞧見了換上常服的齊袁林,「臣,參見陛……」
「行了、行了,免禮,別跪了,大殿之上跪得還不夠嗎,坐吧。」齊袁林上前拍了拍申文杭的肩膀,安慰道。
「手還在抖?」
「沒、沒抖。」申文杭將微抖的胳膊隱到身後。
「陸知遙知道朕的身分了嗎?」齊袁林飲了口茶,隨意的問著。
「臣從沒敢多嘴。」那丫頭聰明,她能猜出來多少,申文杭也說不準,但他可是從來沒敢透露過半分。
「找個機會,朕自會同她講。」
這就是明擺著讓他不要多管閑事的意思,「是!」申文杭趕緊應下。
「你呢,現在就是那些王宮貴戚的眼中釘、肉中刺,朕這次削權,他們嘴上不敢說什麼,但是心里肯定有怨,絕對會找你麻煩。」
「陛下,那臣、臣該如何是好。」他藏在身後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沒事兒的話,多來宮里走動、走動,讓那些人看看你現在是朕的寵臣,要動你,也要想想後果。」
「臣、臣遵旨。」
「不用多,一天來一趟就行,有人會為你帶路,裝裝樣子給外面的朝臣看看。」
申文杭不敢多問,齊袁林說什麼,他都點頭答應。
「下去吧,宮外那兩人都等急了,那丫頭在地上畫完面條、畫燒雞……出了宮帶他們去吃飯吧,往後也不用在官驛憋著了,你們身邊朕安排了暗衛保護,在京師好好逛逛。」
「臣代知遙和陳邱謝過陛下。」申文杭早就想走,這會得了許可,便匆匆出了大殿。
齊袁林擺弄著腰間的玉佩,敲山震虎這出戲唱完了,後面的……案桌上那一摞摞催著立後的摺子,齊袁林心中冷笑,下面就等溫言回來陪他唱立後這出戲了。
「大人,沒事兒吧,沒傷著吧!」陸知遙眼尖,一眼便瞧見了出宮門的申文杭。
「陛下見著了嗎,慶國公怎麼辦?咱們什麼時候回隨州……」陸知遙接連問道。
「沒傷著,就是跪得膝蓋疼,慶國公的案子結了,押回京師處斬,回隨州這個不急,陛下還交代了一些事要辦。」出了宮,申文杭突然覺得呼吸變得順暢了,對著陸知遙一連串的追問,耐心解答。
「大人,陛下長什麼樣啊?」陸知遙對皇帝的長相甚為好奇。
你又不是沒見過。申文杭在心里嘆氣,「陛下的龍顏,我敢抬頭看嗎,走走走,先去吃飯,大人我肚子都餓了,先吃飯、吃飯。」
申文杭先回官驛換了身衣服,爾後帶著兩人來到酒樓,包下雅間好好吃了一頓。三人在官驛悶了半個多月,這次在街上轉了轉,京師的新鮮玩意自是比隨州多得多,陸知遙看什麼都好奇。
關于皇帝的樣貌到了晚上,申文杭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陳邱本就沒什麼興趣,陸知遙原本的興趣也被眼花撩亂的新鮮玩意給代替了,到後面就無人再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