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隨州府尹申大人求見。」阿二低頭稟告道。
「哦?來得倒快,在正門?」齊袁林放下手中的奏摺,饒有興趣的問道。
「不是,在後門。」阿二回道。
「不錯,是個聰明的,宣他進來。」
「是,主子。」
這個申文杭來拜見,那就坐實了齊袁林的猜測,去京師告御狀那兩個平民的幕後主使就是這位隨州府尹。表面上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實則是不好對付的主,慶國公還真是看錯人了。
「臣、臣隨州府尹申、申文杭參見、參見陛下。」一進門,申文杭便磕磕絆絆的行了個大禮。
「起來吧。」齊袁林擺擺手,「申大人倒是聰明,說吧,怎麼猜出朕的身分的?」
「回陛下,去京師告御狀的兩個人是臣指使的,臣打听到京師那邊秘密受理了此案,就想著陛下定會派人前來江北。慶國公住在隨州,御史肯定會來隨州,臣等了多日,除了來城里收茶的商戶,沒見到有御史前來,所以想著御史會不會打算暗中查訪,便命人查探了進城商人的底細,除、除了陛下,皆是熟悉的商戶。
「那日和陛下在衙門見面,臣多年前赴京趕考,得了探花的名號,進宮拜見,那時、那時陛下還是皇子,臣有幸見過陛下一面,這麼多年一直記在心里,所以,便、便認出來了。」申文杭越說越磕巴,汗也越流越多。
「慶國公拿你當兔子,以為你是個好拿捏的,卻沒想到你是個會咬人的兔子。」齊袁林將人細細打量了一番。
以小搏大,搬出慶國公將他引來隨州,在這位申大人身上,齊袁林看到了他自己,忍得住、伺機而動,一咬住獵物的咽喉就死也不松口。
「陛下恕罪。」申文杭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你何罪之有,慶國公仗著手里有免死金牌在封地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視百姓死活于不顧,朕還要感謝你,費盡心力讓朕知曉了此事。」
隨州郊外的慘況他都看在眼里,可想而之江北其他城會是什麼模樣。「敢告御狀,想來證據都搜集好了吧。」
齊袁林伸出手來。
「對,都搜集好了。」申文杭忙起身從懷里掏出東西,遞到齊袁林手上。
呈報朝廷的摺子,關于慶國公的罪狀一條條羅列得清清楚楚,還有慶國公府內的帳本,朝廷派下來的賑災銀子的支出明細……
「隨州城外那些匪徒是慶國公的人?」齊袁林冷笑著問道。
「是的,不光隨州城外,還有荊州城外,江北這一片的匪徒都是慶國公的人,專干打劫商旅的買賣。隨州府是個窮衙門,官衙里的捕快,陛下您也瞧見了,就那麼幾個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臣不能讓他們去出城送死,所以……是臣失職,請陛下責罰。」
「強搶民女?」齊袁林看到一半,敲著摺子哭笑不得,堂堂的慶國公強搶民女,這和土匪強盜有什麼區別。
「賴員外有一個女兒,長得貌美被慶國公給看上了,但是人家姑娘早已說了親,慶國公便誣陷賴員外偷稅,派人抄了賴元的家,賴家女兒說好的親事也告吹了,姑娘流落街頭,最後被、被一幫匪徒給帶走了。」
「抄家?不該是你這個府尹做的嗎?」他才是隨州的父母官,就算江北是慶國公的封地,抄家這種事也應是父母官來做。
「陛下說得是,按律法理應是我來的,可是、可是慶國公沒給我這個機會,我收到消息的時候,賴家早已家破人亡,臣、臣氣不過,去慶國公府上找他理論,守門的小廝……放狗,臣……」申文杭自己都覺得丟人,越說越小聲。
「朕給你這頂烏紗帽有什麼用?連個守門的奴才都敢放狗咬你,窩囊!」
「是。」申文杭硬著頭皮承認道。
「加稅?他還要加稅?隨州城郊外的流民他看不見嗎?老百姓連口飯都吃不上了,他還要加稅。」齊袁林越看越來氣。
申文杭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寫這些罪狀的時候就生了一肚子氣,這會又听了一遍,更是氣上加氣。
「是,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田地也沒了、房子也沒了,慶國公還要加稅,臣哪有那個臉向百姓征稅啊。陛下如您所見,那摺子上的罪狀句句屬實,臣沒說一句假話,那帳本也是臣拼了命,想了無數法子才弄來的,陛下您救救江北的百姓、救救隨州的百姓吧!臣就是個府尹,沒本事,連慶國公府的大門都進不去。」申文杭越說越心酸,他自從來了隨州任職,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看著百姓苦他心酸,可是又沒那個本事去和慶國公硬踫硬。
告御狀這事兒他謀劃了許久,是他最後的底牌也是他最後的希望,若是朝廷不理,他就真沒法子了。
「哭什麼,一把年紀了。」齊袁林揉了揉眉心,哭要是能解決問題,那他這天下就好治理了。「行了,別哭了。要哭,關起門來自己哭,別讓朕瞧見,心煩。」
「是。」申文杭抹了把眼淚,哼哼唧唧的說道。
「朕原本想著就地將慶國公辦了,如今朕不想了,朕要回京師,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辦慶國公,讓各個封地王公貴族都看看,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他們的。」
齊袁林將摺子扔在桌面上。「你隨朕回京,由你這個隨州府尹,帶著這些證據親自去京師告御狀。」
「是,臣、臣都听陛下的。」
「東西留在朕這,你先回吧。一切如常,不要打草驚蛇,到啟程的日子,朕會派人叫你的。」
「是。」隨州的百姓終于找到靠山了,他這條老命賭對了!新帝是個明君,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的!
「對了,啟程的時候,帶上你衙門里的那個小捕快。」
「小捕快?」申文杭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陸、陸知遙?」
「要不然呢?」齊袁林反問道。
「是、是。」至于為什麼要帶上陸知遙,申文杭沒膽子問。
得了要進京的消息後,申文杭便告別了齊袁林,急忙回衙門準備去了。
陸知遙二叔父和二嬸嬸吵架,在二叔父誠懇的認錯後,兩人和好如初,這種認錯的戲碼,陸知遙從小到大都不知看過多少回了。如若是外人看見她二叔父這出,肯定說二叔父是個怕老婆的男人,沒半點男子氣概,竟然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了。
可是在陸知遙看來,這才正是二叔父的男子氣概。這麼多年,二叔父從沒動過納妾的心思,那年二哥遇難,二嬸嬸听到消息傷心過度暈了過去,後面也是整日精神恍惚,都是靠二叔父細心照顧勸說才慢慢恢復過來。
二房這邊只剩下陸春香一個女兒,陸老太太那邊明里暗里催二叔父納個小妾,早日生個兒子,二叔父死活不肯,說這輩子就和妻子過。
陸知遙父母走了,三房和四房一心想著爭家里的生意,唯獨二叔父跑去書院教書,錢財這些,能吃飽穿暖就行,二叔父從沒想著要飛黃騰達。對內,二叔父和二嬸嬸吵架歸吵架,可是每次都是主動認錯,沒兩天,兩人就和好了。
陸春香是他唯一的女兒,二叔父雖然疼孩子,但是做人的這些道理,從小到大沒少敲打春香。反觀三房、四房養的閨女一個個飛揚跋扈,讓陸知遙瞧,整個隨州的千金小姐里就數她妹妹最好。
對陸知遙這個抱養來的大房遺孤,小時候,陸春香有的,二叔父、二嬸嬸一樣也沒少了她,讀書寫字,她和陸春香都是二叔父親手教的。
陸知遙這輩子是不幸,也是幸。或許這就是天意吧,給她關了一扇門,又給她開了一扇窗。
「兩個不爭氣的東西,陸家早晚要被他們兩個敗光!」陸知遙二叔父性子溫和,半輩子沒跟人紅過臉,這回不僅紅了臉,還用力的拍著桌子,眼楮瞪得溜圓,大有要擼袖子找人打架的模樣。
陸二郎、洛氏房間內,陸春香站在父母面前。
「父親醉心于學問,不和三叔、四叔爭家里的生意,可是……父親您想想太爺爺、爺爺,現在的生意可是陸家三代人的心血,還有陸家下面一眾的鋪子、數不清的伙計,陸家這棵大樹要是倒了,您讓他們怎麼辦?去哪里謀生哪?」陸春香觀察父親的神情,湊上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陸知遙撿起地上散落的帳本,給一旁的洛氏使了個眼色,自己乖乖的站好,不吭聲,要想掌家,陸家有兩個人一定繞不過去,一是陸老太太,二就是二叔父。
「老陸,我跟了你半輩子,我是什麼人,你再清楚不過,陸家的產業我沒半點心思和三房、四房爭,我眼下也就春香和知遙這兩個孩子了,都是女孩子,給她們許個好人家,我就沒什麼可掛念的了。你在書院教書,我們老兩口吃喝不愁,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從來不奢求什麼。
「不過……春香說得對,這不光是陸家三代的心血,鋪子底下還有那麼多張嘴跟著吃飯呢,你是陸家的兒子,大房……去得早,陸家這個家你得擔起來。」洛氏上前俯在夫君身邊緩緩說道。
「唉,三代的基業,我能讓陸家毀在我那兩個弟弟手上嗎,要是這樣,我對不起父親更對不起死去的大哥,可是……生意上的事我……」他教了半輩子的書,陸家生意上的事情鮮少涉足,這突然的奪權,這麼大一份產業,他能不能擔得住呢?
「父親放心,今年春茶的買主,姊姊已經給找好了。」陸春香及時將陸知遙給搬出來。
「是,知遙與一位茶商頗有些交情,三叔、四叔他們以舊茶摻新茶的做法,他已知曉,所以特意找上門來希望能和二叔做這筆買賣,今年的新茶,上乘的貨色有多少,他要多少。」陸知遙恭敬的說道。
「先賣了今年的春茶,然後將各家鋪子的帳好好核對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先把上梁正一正,下面自然也是歪不到哪兒去。」陸春香忙跟著說道︰「春香雖是女兒身,但是……一點也不輸男子,父親放心,等過幾年,女兒一定可以幫著父親一同打理陸家的產業。」
陸知遙和陸春香原本商量直接讓陸春香接下生意,後面與洛氏商量,姜不愧是老的辣,她們兩人的想法直接被洛氏給否決。此事只能陸二郎出面,就算她這個親女兒也沒資格和叔叔們爭生意,名不正言不順,只能先讓陸二郎掌管今年,等局面穩定再交由春香打理。
「二叔父,這筆糊涂帳,不能再這麼不明不白的下去了。」看著二叔父的臉色漸漸由陰轉晴,心知這事兒成了,陸知遙又將手上的帳本遞了過去。
「行,我先去找你女乃女乃,先不管我當不當這個家,這筆糊涂帳,我是得先和那兩個敗家子好好算算了。」
衙門飯堂,只有陳邱和陸知遙兩人在。
陳邱夾起一筷子蘿卜條,瞪圓了眼楮打量著陸知遙,臉上略顯驚訝,「行啊,陸爺,借刀殺人這招使得漂亮。」
陸知遙吃了一大口白米飯,「瞎說什麼呢,這是為了我嗎,還不是為了陸家,血緣上沒有關系,但是我能長這麼大也是吃了陸家大米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陸家毀在三房和四房手上。」
「然後呢?」
陳邱不是外人,陸知遙將家里生意上的事兒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陳邱生在普通人家,他爹就是個捕快,這種大戶人家的爭斗可比戲台上說書的來得精彩,陳邱听著起勁,都忘記要吃碗里的飯了。
「頭兒,你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沒然後呢,要待明天我休沐,等著回本家大鬧一場呢。」陸知遙吸了兩下鼻子,話里有幾分沒底氣。
「陸爺,別啊,你這模樣可是有點慫了,主意是你出的,你二叔父都讓你拉下水了,這事兒你得辦得漂亮點。」陳邱嘴上說著調侃的話,但是心里也有幾分擔心,大戶人家明爭暗斗的,陸知遙這人,動些拳腳,她擅長,抓賊討賞銀,她也擅長,但是和女人吵架,她還真不太行。
「你三嬸嬸和四嬸嬸可不是吃素的,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加上你二嬸嬸、你女乃女乃,四個女人,明天你們陸家還不亂成一鍋粥啊。」陳邱感嘆道。
「頭兒,要不,你明天在陸家府外守著,我要是給你打信號,你就沖進來幫幫我?」陸知遙苦著臉,前幾日的雄心壯志這會都沒了,一想到家里那些女人,她竟覺得腿有些軟。
「別、別、別,陸大爺,你可行行好,你家里的女人你都擺不平,我沖進去做什麼?你們陸家的事兒,我還能沖進去抓人不成!」這事兒陳邱可不想摻和。
「哎。」陸知遙仰頭將碗里的飯菜一股腦的都扒拉到嘴里,鼓著腮幫子,「我出去巡街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飯堂。
「這丫頭,就會給自己找麻煩。」陳邱沒攔著,讓陸知遙一個人想想也好,仔細思索明天該怎麼辦,畢竟這事他也真是有心無力。
晃啊晃,晃啊晃,不知怎麼著,陸知遙這兩條腿就晃到了齊府門口。
「陸捕快!」喊人的是正要出府的阿二,「陸捕快是來找我們主子的嗎,您里面請,他在府里。」自從齊袁林坦承身分,知內情的底下人在陸知遙面前也不用稱他為齊管家了。
「不,我……」算了,既然來都來了,「煩請兄弟引路了。」
看見陸知遙,齊袁林有些意外,阿二退了下去,小院里只有他們兩人。
齊袁林正在喝酒,西街一處酒莊的桃子桂花酒。齊袁林原本一直以為皇宮里匯聚了南玄的所有好東西,沒想到這次出宮方才明白,皇宮雖大,可是哪里比得過天下呢。
民間的東西花樣百出,比如這個桃子桂花酒,齊袁林第一次听說桃子和桂花還能摻和到一起釀酒的。
齊袁林給陸知遙滿上了一杯酒,陸知遙也沒客氣,二話不說,先干了一杯。
「陸爺,這是怎麼了,你平日里蹦蹦跳跳、大呼小叫的,那是正常,可像今天這般,進門二話不說先干了一杯酒,還看著酒杯發呆,真叫人擔心。」瞧陸知遙這狀態,齊袁林多少能猜出來她在為何事煩惱。
「只怕我明天就蹦躂不起來了。」陸知遙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明天要和陸家攤牌了?」齊袁林將酒壺拿到自己這邊,陸知遙明天可是要「上戰場」的人,得保持頭腦清醒,今天還不是醉酒的時候。
「嗯,之前已經和我二叔父、二嬸嬸說過了,明天和女乃女乃、三房、四房攤牌,奪權!」陸知遙手握成拳,給自己打氣道。
「行啊,陸爺,既然都準備好了,明天……」
齊袁林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陸知遙哀嚎了一聲,直接趴倒在桌子上,「我,害怕……」
齊袁林被陸知遙這沒來由的一下給逗笑了,「哈哈哈哈哈……怎麼這隨州城還有陸爺害怕的事兒?」
「你不知道,我那三嬸嬸和四嬸嬸可凶了,她們倆那兩張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罵人都不帶髒字的,我小時候沒少挨她倆罵,心里陰影還在呢。」陸知遙趴在桌子上長吁短嘆的。
「她們倆經常罵你?」齊袁林翹起嘴角,嗯了一聲。
「嗯,我被罵得特別慘。要不這樣,明天不行我就直接動手吧,掄拳頭,她們手下的那幾個下人加一起都不是我的對手。」
齊袁林扶著額頭,「放心,有你二叔父和二嬸嬸在,用不著你掄拳頭。」
「齊公子,你看,你也是出身富貴人家,你們齊家家大業大,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打算怎麼做呢?」陸知遙厚著臉皮問道。這事兒向陳邱請教沒用,他沒經驗,既然來都來了,她不妨听听齊袁林的經驗。
「如果是我的話……」見陸知遙要來搶酒壺,齊袁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酒壺直接飲酒,喝了一大口,瞥了陸知遙一眼,「八個大字,感恩戴德,孑然一身。」
「什、什麼意思?」陸知遙湊上前來認真問道。
「陸家收養你有恩,不管你二嬸嬸如何真心實意對你好,要是沒有你女乃女乃點頭,這個陸家你都留不住,陸老太太的這份情,你得承。」
「是、是這個意思,女乃女乃當年在三房和四房的游說下,雖動了送走我的念頭,不過後面二嬸嬸攔著,女乃女乃便沒多說什麼,讓二嬸嬸將我抱到二房養。」陸知遙點頭說道。
「孑然一身,陸家這麼多年供你吃穿這個恩情你也得記著,錢財這些東西,該是你的就拿,不該是你的一分都不要取,拿了落人口實,顯得理虧。」齊袁林接著說道。
「我沒,陸家的生意我沒有半點心思,我從來沒有要分陸家家產的心思,你誤會……」瞧著齊袁林意味深長的笑容,陸知遙突然間拍了下腦門,她一下子想起什麼來了。
娘的嫁妝!這麼多年來三房、四房多次針對她,就是因著她們惦記著娘的那筆嫁妝,她姓陸,卻始終是個外人,她們覺得她不配從陸家帶走一分錢。
「舍小財,為大財。你啊,現在需要的是個好名聲,日後有我幫襯陸家生意,你還擔心沒銀子賺?」齊袁林悠悠的說道。
「齊公子,齊菩薩!听君一席話勝讀三年書啊!醍醐灌頂。」听了齊袁林的話,陸知遙越來越覺得在一堆亂線里找到線頭了。
「生意上的事兒,暗中是你與我聯系,可是要爭也只能是你二叔父去爭,你二叔父排行老二,論資排輩本就是應該掌家的人,且三房、四房在生意上動的手腳都是有證據的。三房、四房他們明日要針對的人不是你二叔父,而是你,只要想辦法把自己從陸家的利益關系里摘出來,就是幫你二叔父一個大忙了。」小門小戶的爭斗根本入不了齊袁林的眼,十個三房、四房也比不過一個後宮女人。
女人心海底針,齊袁林從小的生存環境就是和女人們打交道,讓他教陸知遙可謂是大材小用了。
「高、高!看來我真是庸人自擾了。」陸知遙臉上樂開了花,看著齊袁林,眼神里滿是崇拜。
「事成了,桃子桂花酒,我請你喝個夠。」經他這麼一點撥,陸知遙重拾雄心壯志。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齊袁林點頭笑道。
陸知遙心結解開,便告辭了,在街上一邊晃悠一邊琢磨著自己明天該說的話。
入夜,齊府上下燈火通明,接二連三的人從齊府後門入府。
「主子,人都到齊了。」
齊袁林在書房里閉目養神,听得阿一的聲音,睜開眼楮,臉上恢復了平日的笑容,「十八家商鋪,走吧,去見見這些掌櫃的。」
來到廳堂坐下,齊袁林吹著茶碗里的熱氣,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
陸家商鋪旗下十八家的掌櫃分坐兩邊,每人身後站著一名暗衛,掌櫃們看著上座的男人,一襲白衣,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
掌櫃們混跡商場多年,個個都是人精,平白無故的被黑衣人「請」來喝茶,且一到地方才發現不只是自己,而是陸家所有的掌櫃們,可見這年輕人和陸家有關。
「陸家二房找過你們了?」齊袁林放下茶碗,悠悠的將十八名掌櫃看了一遍。
「咳、咳。」坐在首位的男人,頭發半白,看年紀四十上下,樣貌頗有些正氣,「敢問這位公子是何人,為何突然找我們前來呢?」
齊袁林拿出平日早朝上掃視群臣的那股勁兒,這氣勢,小老百姓哪里受得住,十八個人個個都如坐針氈。
「陸家二房找過你們了?」齊袁林不急也不惱,平平淡淡的又問了一次。
早朝上,他最討厭大臣們的一件事就是答非所問。
「是、是的!」沉默了片刻,還是由那中年男人回了聲。
齊袁林轉頭瞧了那人一眼,「掌櫃的貴姓?」
「敝人,姓張名人哲。」張掌櫃抬手行了個禮,恭敬的說道。
上座的年輕人看著面生,幾個掌櫃的都是土生土長的隨州人,沒人見過這張面孔,不知來人究竟是何意。
「陸家二房的提議,諸位掌櫃的做何打算?」
「你到底是什麼人?陸家的生意與你有何關系?」
「對,這大晚上的,你派人將我們劫持來,還有沒有王法!」
「對,有沒有王法!」
「我和你說,隨州府尹和我是好兄弟,你信不信我……」話還未說完,只覺得脖子上冰冰涼涼的,一把長劍架在說話那人的脖子上。
頂撞君王,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殺,暗衛們的眼中露出殺意,十八位掌櫃看在眼里,個個膽戰心驚。
「話真多。」齊袁林看著眾人無奈的說道︰「出來吧。」這話是對屏風後的人說的。
人影慢慢走出,待到掌櫃們看清了來人,皆是驚呼。
「申大人,那位掌櫃的說他和你是好兄弟,申大人可是要抓我回官府?」
「不敢!不敢!」申文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他和那位榮掌櫃充其量就是個棋友,哪來的好兄弟一說。
「那就好,不進衙門就好說,下去吧,陸家的事兒,我和掌櫃們單獨談談就好,不勞煩申大人費心。」齊袁林擺手說道。
「是!」申文杭走了個過場便匆匆退了下去。
可是就這麼一個過場,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隨州城的府尹對這個年輕人唯命是從,他到底是什麼人?
為首的張掌櫃站了起來,後面十七人也跟著一起站了起來,張掌櫃這次是恭恭敬敬站著行了個禮,「剛剛是咱們唐突了,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民不與官爭,眼前這人,是他們得罪不起的。
「陸家二房的提議,諸位掌櫃的做何打算?」齊袁林臉上還是那副笑容,剛剛的話又問了一遍。
「這……這……陸家的生意之前一直是由三房、四房共同打理的,雖生意上有些問題,可畢竟陸家掌家的是老太太,我們都是下面的人,此時,可能還需老太太……」
前幾日二房突然找到掌櫃們,說想要掌管陸家生意,並拿出了三房和四房做假帳的證據,希望各位掌櫃能支持二房。這幾年的生意每況愈下,三房和四房的所作所為,很多掌櫃早已看不下去,有些掌櫃便動了支持二房的心思。
可是還有些掌櫃私下和三房、四房有利益往來,若是二房當家,他們肯定會少了很多好處,所以肯定是不支持的。況且二房人品雖好,但常年在書院教書,這做生意和教書可是千差萬別的。唉,要說陸家,還是大房才真正是做生意的料,有魄力、有眼力、頭腦清醒、做事光明磊落,只可惜走得太早了。
「張掌櫃是打算支持二房還是反對二房呢?」齊袁林起身,走到張掌櫃面前。
「這……」張掌櫃模了下額頭上的細汗,這年輕人身上透出來的氣勢壓得他抬不起頭來,瞧著剛剛申大人膽怯的模樣,再想想現在的自己,只怕是還不如申大人呢。
「支持!」張掌櫃決定賭一把。
「哈哈哈哈哈……好!」齊袁林伸手拍了拍張掌櫃的肩膀,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半點改變,讓人分不清他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你們呢?」齊袁林掃視眾人,冷聲問道。
三房、四房有多少本事,在場的掌櫃們心里都有數,陸家二房一直不過問生意,他們接觸二房的機會也不多,此時此刻出來這麼一個人,怎麼看都像是二房找來的救兵。
「支、支持。」
「支持。」
余下十七名掌櫃有樣學樣,跟著說道。
身後的黑衣人可不是吃素的,要是一句話說不對,把命丟在這,這可是多少銀子都換不來的。
「看來掌櫃們都是明白人,這樣我就放心了。實不相瞞,我此次前來隨州便是同陸家二房做生意的,隨州上等春茶,陸家有多少,我要多少,銀子嘛,驗過貨後一次結清。」
眾人又是驚呼,一次結清!他們這行都是要壓貨款的,一次結清,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做生意的人。
「這門生意我只和陸家二房做,各位掌櫃的回去都準備準備,可不能光嘴上說著支持二房,明天去陸家可是要拿出行動來。陸老太太下不了決心,你們可要幫她一把,畢竟陸家在,你們才有銀子賺,若是陸家被敗光了……」
齊袁林這弦外之音,掌櫃們自是清楚的。
「天色不早了,各位都回吧,送客。」
「是!」各位掌櫃身後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
有幾個膽小的掌櫃沒站穩,又一坐了回去。
該說的說了,該嚇唬的也嚇唬了,就算陸家老太太真有心偏向三房和四房,有這十八位掌櫃當靠山,陸家二房也是必贏無疑。
他向來不喜歡打沒把握的仗,丫頭,台子我可是都給你搭好了,明天的戲,你盡管隨心所欲的唱。
上次陸府的游園會過後,陸老太太的精神一直不錯,心情也跟著大好。陸老太太是陸府的當家主母,她心情好,下面的這些兒子、媳婦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哎呦,這一大清早的什麼事兒啊,不能去我院里說嗎,還非得到大堂上來。」陸老太太早上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桂花糕。
這人啊,上了年紀,對她來說山珍海味還不如那碗小米粥來得實在。
「女乃女乃,這次是大事,事關陸家生意,爹有話同您說。」陸春香攙扶著陸老太太認真的說道。
陸老太太原本笑呵呵的臉上,笑容褪去了一半,她拍了拍孫女兒的手,這個孫女兒她一直是很喜歡的,聰明靈巧,最主要的是明事理,沒有千金小姐們的驕縱性子。「行,生意上的事,女乃女乃就听听。」
兩人緩緩來到大堂,陸老太太瞧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兒媳婦,還有三房和四房的幾位小妾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神情嚴肅,特別是三房和四房兩個兒子面紅耳赤,大有要動手打架的意思。
「二哥,你讓那小丫頭灌了什麼迷魂藥,咱們姓陸,是一家人,她一個外人,二哥你信她,都不信你兩個親弟弟嗎?」陸三郎見著母親來了,突然跳起腳來,大聲說道。
陸四郎瞥了一眼,急忙起身,「生意上的事,一直是由我和三哥共同打理的,這麼多年了都一帆風順。二哥,雖是論資排輩,大哥走了,你就是老大了,可是也不能你說要搶生意就來搶生意,我和三哥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二哥,我是婦人,這陸家生意上的事兒,我本是不應插手的,可是、可是,當年大哥大嫂走得早,沒過多久公公也跟著走了,婆婆當時一病不起,陸家這麼大的家業是誰接下來的?」說話的是三房的媳婦柳氏,她當年可是隨州城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外表看著柔弱、人畜無害,可卻是個妥妥的蛇蠍美人。
當年,就是柳氏說是陸知遙命不好,克死了大房,死的人應該是陸知遙才對。
「二哥你一心想做學問,當年這家里的爛攤子可是你兩個弟弟撐起來的啊,這麼多年過去,陸家的生意越來越好了,你突然間一句話就要來掌家,二哥……」柳氏紅著眼眶,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二哥的為人,我們兄弟清楚,肯定是那小野種在背後挑撥,她人呢,去哪兒了,是去衙門了嗎?好啊!我這就去衙門找她好好理論、理論,有什麼事沖著我們兄弟兩人來,別給我二哥下迷魂藥。」陸三郎一手摟著媳婦兒,一邊義憤填膺的說道。
陸知遙躲在不遠處的長廊里,大堂的話,她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果然不出齊然所料,這些人跟商量好似的把屎盆子都扣到她腦袋上了,倒顯得是她要來爭陸家家產似的。
「咳、咳、咳。」陸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略顯渾濁的雙目看了看三個兒子。「都先坐下來。」她擺擺手,人老了,其實就想過兩天清閑日子,可是陸家家大業大,兩天一件小事,三天一件大事,這清閑日子啊,或許真得等自己死後去地下找老頭子才能過上。
「老二,說說吧,怎麼回事。」以前這生意上的事是老三和老四爭,她了解老二是清心寡欲之人,他不愛財,突然間提出說要掌家,肯定是有原因的。
「娘。」陸二郎是書院的山長,給學生們上課他能說上一天,可是像弟弟們這般演起苦情戲,他是真真做不來。
他走上前,將帳本遞到陸老太太面前,「您看看。」
陸老太太自打嫁進陸家,便和丈夫一起打理陸家生意,這帳本她看了半輩子,里面的門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春香走過去接過,將帳本轉到陸老太太手上。
陸知遙雙手環胸靠在牆上,大堂里沒有再傳來吵鬧聲,陸府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三房的婢女帶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匆匆從陸知遙面前走過,七、八歲的男孩正值狗都嫌的年紀。
「小野種,哼!」男孩沖著陸知遙做了個鬼臉。
陪同的丫鬟沒敢多說什麼,只得催促著自家少爺快些去大堂。
這是三房的兒子,三房寶貝得不行,捧在手心里怕傷著,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種。窩里橫,在陸府橫行霸道,出了府就是個慫包,三歲看終身,七、八歲被教成這副德行,以後長大了妥妥是個敗家子。
這邊人才剛過去,後面又來了個婢女,婢女領著的是四房的兒子,這是四房小妾生的。四房媳婦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將四房的幾個小妾都緊緊握在手心里。
都說是母憑子貴,這話啊听听也就得了,既然給人當了小妾,就要做好一輩子被正室打壓的準備。
四房的小子走路低著頭,唯唯諾諾的,經過陸知遙身邊,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陸知遙看著他走遠的背影頻頻搖頭,陸家就兩個孫子,哪個都不是接管生意的料,未來還得靠她的春香妹妹。
「怎麼回事?」陸老太太不怒自威,將帳本闔上,瞥了兩個兒子一眼。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兩個孫子這時候跑了過來,一個接一個的撲到陸老太太懷里。「女乃女乃怎麼了,為什麼凶爹啊?」小孩子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陸春香退到一邊,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這個時候派兒子出馬,三房和四房真當女乃女乃是老糊涂了不成?
「女乃女乃不要凶爹。」
「女乃女乃,不、不要生生氣。」陸四郎的兒子跟著說道。
「來來來,迅哥兒、景哥兒,今天怎麼沒去學堂讀書啊?」陸老太太摟著兩個孫子,突然換了副模樣,笑著說道。
陸三郎、陸四郎趁機對視了一眼,「娘,二哥這帳本,您真信了不成?那小野種在衙門當差,使得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不知道,陸府的生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個月的帳本我和四弟都呈給娘看,咱們陸家的生意這些年明明是越做越好,哪里來的虧空。」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你們明著一套背後一套,給娘的帳本是越做越好,私下里的帳目月月虧空,倉庫里積壓的茶都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了,你們竟還想著將陳茶摻著新茶一起賣,陸家三代的招牌就要毀在你們兩個不孝子的手上了!」事到臨頭,兩個弟弟竟還在胡攪蠻纏,陸二郎極怒,陸家怎麼會出這麼兩個不肖孫!
「娘,您可得給三郎主持公道啊!」
「娘,您給四郎主持公道啊!」
三房和四房的媳婦兒梨花帶雨的哭著說道。
「娘,這麼多年,您這兩個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單憑兩個帳本就說他們欺上瞞下,二哥被人迷了心智……竟為了一個外人和兩個親弟弟爭執……」四房媳婦接著說道。
「娘、娘。」陸三郎的兒子一見母親哭了,也不顧陸老太太,哭著跑向母親。
陸四郎的兒子膽小木訥,瞧見遠處站著的生母一直朝他使眼色,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跑到四房媳婦兒身邊,弱弱的叫了一聲娘。
「三弟妹、四弟妹,怎麼說話的,外人是誰?三弟、四弟也是,一口一個小野種,說的是誰?」一直沒說話的洛氏站了出來,比起嬌弱的兩個弟妹,洛氏身子板挺得筆直,說話也是鏗鏘有力。
「小野種,二嫂還不清楚嗎?哼。」陸三郎冷哼了一聲。
「陸知遙,姓陸名知遙,隨州府戶籍上,白紙黑字是咱陸家的人,她叫我一聲二嬸嬸,叫我夫君一聲二叔父,叫婆婆一聲女乃女乃,叫你……」洛氏指著陸三郎和陸四郎的鼻子說道︰「一聲三叔父,叫你一聲四叔父。
「她叫死去的大哥、大嫂一聲爹、一聲娘,叫死去的佷子一聲哥哥,叫我死去的兒子也是一聲哥哥。」洛氏挺直了腰板,環顧在場的眾人,「她是小野種?那死去的大哥、大嫂是什麼?你我是什麼?婆婆是什麼?」三房和四房那一聲聲小野種听在洛氏耳中格外刺耳,那是她一直寶貝著的孩子,自己打兩下罵兩句行,但是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
「我記得沒錯的話,三弟妹家里是開染坊的吧,雖是個小作坊,但也是出身商戶。門戶里的規矩,沒人教過三弟妹嗎?婆婆和公公伉儷情深,婆婆從嫁進門那天起便是得了公公的準許,同他一起做生意。那三弟什麼時候準許三弟妹插手陸家的生意了?
「你我同是後院的婦人,婦人就要懂後院規矩,伺候好夫君、好好教養孩子。今日在大堂之上大家談的是生意上的事,七、八歲的孩子,你不送他去學堂讀書,跑到這里來哭哭啼啼,三弟妹教養孩子還真是有一手,哼!」洛氏冷哼一聲,繼而又瞥向一旁的四房媳婦兒。
「至于四弟妹嘛,既是戲班出身,想來對門戶里的規矩不是太懂,偶爾掌握不好尺度,跟著有樣學樣,那也怪不得四弟妹。」
回廊里,陸知遙無聲的給她二嬸嬸鼓掌,老虎不發威,當我二嬸嬸是病貓不成!
「二嫂,她們也是為了陸家好,二嫂如何這般……」
陸三郎話還沒說完,只見陸二郎突然站出來擋在自己媳婦面前。「怎麼著,只能你媳婦兒在那邊抱著孩子哭哭啼啼,不能我媳婦兒說兩句公道話了?她們是為了陸家好,你二嫂難道是要毀了陸家不成?」陸二郎心里一直壓著火,兩個弟弟頂撞他,他忍忍無妨,眼瞧著竟還要頂撞他媳婦兒,他這回可是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陸老太太將兒子、媳婦們的舉動都看在眼里。
「娘,我叫馮掌櫃、胡掌櫃、程掌櫃的過來,他們自從入行就一直跟著您和爹,對陸家忠心耿耿,桌上的那兩本假帳本,讓他們來給您解釋。」陸三郎喘著粗氣道︰「二哥、二嫂,咱們都是為了陸家好,那小……那陸知遙雖是有陸家的姓不假,但歸根結柢不是我陸家的人,就是因著在隨州府的戶籍上她姓陸,所以她才這般挑撥你我兄弟間的關系,為的不過是咱們陸家的家產。
「這幾年她把你和二嫂迷得團團轉,我和四弟的眼楮可是明亮的,她休想從我和四弟手上得到一分錢。所以她才把算盤打到你和二嫂身上,想著讓你們掌了家,到時候分她一部分,哼!她休想!」
馮掌櫃、胡掌櫃、程掌櫃,沒記錯的話,這三位掌櫃可是死心塌地的追隨三房,他們眼里早就沒有女乃女乃了,躲在廊上的陸知遙嘆了口氣。
「對,去衙門把陸知遙叫回來!我和三哥和她當面對質,想從陸家撈錢,她不配!」陸四郎贊同的說道。
剛被洛氏教訓的三房和四房媳婦兒跟著點頭,若是換了平時,三房和四房媳婦兒肯定是要頂嘴的,但是今日陸老太太在場,陸老太太特別注重長幼有序,做為陸家的媳婦兒,恭敬兄嫂這種禮節不能壞,所以她們兩人才忍著氣受了洛氏一頓訓。
「來人去衙門把……」陸四郎的話還沒說完。
「不用了,我在這。」陸知遙緩緩從回廊里走出來,態度不卑不亢。
「看見了嗎,看見了嗎,躲起來看戲呢!兄弟反目,你這回滿意了吧!」陸三郎跳著腳罵道。
陸知遙不生氣,走到大堂,恭敬的給陸老太太行了個禮,「女乃女乃。」
然後又對著其他長輩一一行禮叫了聲「二叔父、二嬸嬸、三叔父、三嬸嬸、四叔父、四嬸嬸……」
「你躲起來干什麼?」
「是我不讓她出來的,今日我們說的是陸家生意上的事,你們一個兩個……」洛氏走到陸知遙面前將她護在身後,看著她眼神中頗有些埋怨。
洛氏確實不讓陸知遙出來,三房和四房說話難听,她不想讓陸知遙听見那些有的沒的。
「剛剛三叔父和四叔父的話,知遙都听在耳中。」陸知遙淡然一笑,轉身看著上座的陸老太太,掀起長衫的下擺跪了下去。
「知遙!」洛氏想去扶人,卻被走上來的陸春香給拉住了。
重重的三個響頭,咚咚咚的磕在地上,听得人心里一震。
額頭泛著微紅,陸知遙抬起頭來。「知遙四歲入陸家,十四年了,沒有爹娘、沒有陸家,就沒有今日的陸知遙。」她沖著陸老太太說道︰「知遙是吃陸家的米長大,陸家的恩情,知遙記得一輩子。爹娘意外去世,也正是有女乃女乃、二叔父、二嬸嬸護著,知遙才能繼續留在陸家待到今時今日。」
「你瞧瞧她說的什麼話,我們……」陸三郎剛要插嘴說話,瞧著自己母親的眼神,後面罵人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在陸家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這已是老天和陸家對知遙莫大的恩情。陸家的家產,知遙從未有過貪心。知遙在衙門里每月三兩四錢俸銀,那些銀子這里沒人瞧得上,可是對知遙來說足夠了。」
「今日大家談的是陸家生意的事,知遙不出來是覺得自己沒資格參與,但是……」陸知遙回頭瞧了一眼三房和四房眾人,「但是有些話,今日知遙就不妨當著大家的面說個清楚。一,陸家的家產,知遙分文不要,這份家業是陸家三代人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知遙不敢貪戀;二,娘的嫁妝由女乃女乃全權定奪,知遙沒有任何異議。如若知遙日後動了爭奪陸家家產的心思……」
「陸知遙,你敢給我胡亂發誓試試!」洛氏沖過來捂住陸知遙的嘴,她特別忌諱那些胡話。
陸知遙拉下洛氏的手,她又不傻,為何要發誓咒自己,「日後女乃女乃可隨時把我逐出陸家戶籍。」不在陸家戶籍上,便也沒了爭奪家產的資格。
一份家產一份嫁妝,陸知遙等于都放棄了,語畢她便起身緩緩退到一旁。
這麼多年,她都隱在陸府最破敗的小院里,大家嘴上雖是不提,但是心里都清楚吃穿用度她沒和家里張過一回嘴,有些新進府的小廝、婢女甚至不知道陸家還有這麼一位大小姐。
陸老太太嘆了口氣,對于陸知遙這個孫女,她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當年大兒子去了趟京師就給她帶回來個撿來的孫女,大兒子、大媳婦對這個孩子視如己出,不過就是多張嘴、多副碗筷的事兒,她和夫君也沒攔著。
後面大兒子、兒媳婦、兩個孫子死于非命,三房媳婦和四房媳婦整日在她耳邊嘮叨著,說這孩子命硬克死了大房,她思念兒子,也動了想將她送走的念頭,不過二房媳婦兒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舍不得將孩子送走,自己經歷了喪子之痛,仍然堅持將這孩子留下。
同是喪子之痛,二房媳婦兒都知道這事怨不得一個孩子,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太也幡然醒悟過來,她不顧三房和四房的反對就默許將孩子留下來。
這麼多年,這孩子幾乎從不出現在她面前,可是這是陸家,她是老了,但不是糊涂了,這孩子過的什麼日子、脾氣秉性如何,她心里還是清楚的。
「大兒媳婦的嫁妝是她嫁入陸家帶進來的,那份嫁妝本就是姓陳不姓陸,嫁妝是要留給知遙的,此事沒有任何異議。至于陸家的家產,知遙當著眾人的面都說清楚了,她一分不要,你們也都听著呢。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三房和四房的媳婦一直惦記著陳氏的嫁妝,可是今日陸老太太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嫁妝分給了陸知遙,她們還能說什麼。若是家產,她們肯定擠破了頭去爭,但是陳氏的嫁妝,她們沒理由去爭。
「老二、老三、老四。」陸老太太抓起一旁陸春香的手,「我生了四個兒子,知子莫若母,你們什麼脾氣秉性,我再清楚不過,若是老大還在……」陸老太太欲言又止,「老二,做生意不比教書,你性情純厚,商場上沒有你想得那般容易。」
將生意交給三房和四房,陸老太太心里其實是不放心的,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沒交出掌家權。今日把生意交給二兒子她也是不放心,做生意靠的可不是善良兩個字。
膽識、謀略、胸懷、心狠,一樣都少不得。
看著下面兩個孫兒,一個個被他們母親養得不明是非,她雖然疼愛他們,卻也知道沒一個是能挑起大梁的。
上天真是要亡陸家嗎?無數次的深夜,陸老太太都這麼問過自己,陸家難道真要毀在她這幫兒子手上嗎?
「女乃女乃,孫女幫著爹一起。」陸春香反握住陸老太太的手,「男子做得了的事,春香也做得了。」
陸家三個兒子都不是掌家的最佳人選,兩個孫子跟著他們的母親,陸老太太對他們也不抱什麼信心,但是春香這個孫女雖是年紀還輕,卻有她年輕時的那股魄力。
陸老太太心動了,趁著她還不糊涂、還有些氣力可以好好培養春香,這樣陸家會不會還能繼續下去?
「娘!」陸三郎和陸四郎異口同聲喊道。
「報!十八位掌櫃前來求見。」
一听小廝的匯報,陸三郎面上一喜,他不過是派人去請馮、胡、程三位掌櫃,沒想到他們這麼有心,竟然將其他人也一並叫來給他撐場面了。
二房私下聯系掌櫃的事兒,他們早就知道,好些掌櫃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就等著二房攤牌時反將他一軍呢。
「快請!」陸三郎和陸四郎急忙命人相迎。
十八位掌櫃陸續進入大堂。
「拜見老夫人。」眾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大家怎麼都來了,來人,快搬椅子!坐坐坐,老張,你的白發怎麼比我這老太太還多了?」這十八人當年跟著她的時候都是年輕的小伙子,時光飛逝,如今他們也老了。
陸三郎和陸四郎急忙湊上前,四房沖過去拿起桌上的帳本塞到馮掌櫃的手上,「二哥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假帳,說陸家的生意年年虧空,各位掌櫃的,你們給評評理。」
陸三郎和陸四郎信心十足。
豈料說話的不是馮掌櫃,而是站在最前面的張掌櫃,「老夫人,今日前來正是為了帳本一事,這兩本帳是我給二老爺的,里面所記錄的收支明細樣樣屬實,這些年來陸家的生意確實年年虧空。」
「是的。」接話的是馮掌櫃,此人一直都是三房的心月復。「因著生意虧空,每年收的茶都賣不完,三老爺和四老爺就用舊茶摻新茶販賣,這也屬實。」
「老馮,你……」陸三郎和陸四郎听見這話都愣住了。
不僅馮掌櫃,應聲點頭的還有其他幾位心月復掌櫃。
「老夫人,若是再這般下去,不僅陸家的名聲將毀于一旦,此後南玄茶商中只怕會再無陸家。」張掌櫃認真的說道︰「二老爺已經為陸家找到了買家,今年頂尖的春茶有多少貨,那位主子就要多少貨,且貨款一次付清,不拖欠。有了這筆銀子,便是給陸家一個喘息的機會。」
「胡說,哪里來的人會傻到一次付清貨款,老張你休要胡說八道,蒙蔽母親!」
「四老爺,老張一個人胡說八道,難道余下的十七位掌櫃也會和老張一起胡說八道,蒙蔽老夫人嗎?」
「老夫人,那位收茶的公子,我們都見過了。」
「是的,老夫人,那位說信不過三老爺和四老爺,只同二老爺做生意。」
「對、對。」
「娘!」
「放肆!還嫌丟的人不夠嗎?」陸老太太用力拍著桌面,啪的一聲震住眾人,自從老爺子去世,陸老太太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她心知肚明今日十八位掌櫃前來不是和她商量的,而是來「逼宮」的,是來幫她下決心的。
陸老太太閉上眼楮,吁了口氣,睜開眼楮道︰「陸家在隨州城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都是仰仗十八位掌櫃的支持,今日你們異口同聲來支持老二,就已經不是來找我商量了。」
掌櫃們聞言,個個都低下了頭。
「老三、老四做的那些事不僅損害我陸家的生意,更是有辱陸家門風。你們倆這般急功好利,不顧陸家百年名聲,如何擔得起這個家?」陸老太太呵斥道︰「我原本還有些猶豫拿不定主意,不過既然你們替我做了決定,這次我就听掌櫃們的,這個家日後就交給老二了。還望掌櫃們不要忘記當初同我夫君立下的誓言,只要陸家在一天,就和陸家榮辱與共。」
「老夫人放心,榮辱與共,不離不棄,這八個大字我們從沒敢忘記。」張掌櫃抬頭說道。
「我家老二性子純厚,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們也都看得出來,日後生意上的事兒,你們要多幫襯他些,不要讓他被人欺負、糊弄了。」
「春香,見過各位叔叔、伯伯。」陸老太太將陸春香推到了眾人面前,「這是我二孫女陸春香,也是老二的獨女。」陸老太太說這話時,看了眼躲在人群中的陸知遙。
陸知遙雖和陸家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她既是把大媳婦的嫁妝分給她,就代表老太太心里一直認同著她。
「這孩子和我年輕的時候頗像,日後你們多多提點著她。春香,日後要多與叔叔、伯伯們學習為商之道。」
「是!春香見過各位叔伯。」陸春香落落大方的向著掌櫃們行了個禮。
「拜見二小姐。」掌櫃們異口同聲的說道。
這下三房和四房徹底傻眼了,不僅丟了掌家權,他們兩房可是都有兒子的,敢這麼胡作非為,就是認定了陸老太太的家業是要傳給孫子的,沒想到今日陸老太太竟是把陸春香推了出來,陸家以後的產業要傳給個女子!
陸家的權力交接,大局已定。
陸知遙緩緩的退了出去,她心想,一定是齊然在暗中幫她!二叔父去找過諸位掌櫃,有幾個表示支持他,但是很多人根本不理他,還有一小部分在觀望。今日十八人一同表示對二叔父的支持,除了齊然出手,還能有誰?
陸府的人都集中在大堂,三房和四房的媳婦兒顧不得禮節,抱著兒子在大堂哭泣,陸三郎和陸四郎也想找陸老太太爭論些什麼,被十八位掌櫃從中間給擋住了,陸春香則扶著陸老太太回她的院子。
陸知遙一個人蹦蹦跳跳的從陸府正門走了出去,春香是二孫女,那她就是大孫女了,陸老太太說這話時,是看著她的,陸老太太嘴角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有些話用不著明說,大家心知肚明,陸老太太這是承認她了。
陸知遙來到酒坊買了四壺桃子桂花酒,提到齊府交給了守門的黃家小子,讓他轉交給齊然。今天這場仗,打得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