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春,早晚的天氣還泛著涼意,臨近晌午,日頭高高掛起,空氣中多出了些許的暖意。跟在太上皇身邊多年的老太監,急匆匆來到御花園,俯在太上皇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個兔崽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好好好……」太上皇扔下手中的鏟子,顧不得滿園名貴的花草,帶著怒氣走向御書房。
這御書房一如他在位時的模樣,沒有任何的改變,年輕皇帝正在專心致志的批改奏章,瞧見來人,急忙起身相迎,「父皇。」
年輕帝王瞥了眼跟在太上皇身後擠眉弄眼的老太監,還有怒氣沖沖的太上皇,「你們都下去吧。」知道自己等會免不了一頓打,在下人面前可不能失了帝王的威嚴。
「是。」除了老太監,御書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接連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一屋子的人前腳剛走,年輕皇帝的馬上就挨了一腳。「出宮?去隨州?你這皇位坐熱乎了嗎?還微服私訪!」踢一腳不過癮,太上皇接著又來了一腳。
「父皇!」挨揍不跑是笨蛋,年輕皇帝可不想做笨蛋,躲到老太監身後和太上皇玩捉迷藏。「父皇,我出宮、微服私訪是去游山玩水的嗎?還不是因為您叔叔的兒子慶國公在封地作威作福,貪墨賑災的銀子,御狀都告到京師來了。」年輕皇帝不服氣,跳著腳說道。
「我……」一提到這個慶國公,太上皇就更來氣,他們家當年護駕有功,先帝論功行賞,賜了塊免死金牌,如今一代代傳下來就到了慶國公手上。
「父皇,您這從弟左手打著皇親國戚的名號,右手拿著先帝的免死金牌,您說,我叫誰去查他?誰敢查他?」
太上皇是個明事理的人,年輕皇帝這麼一說,他心中自然是要思量一番的,見太上皇面色恢復了些,年輕皇帝小心翼翼的從老太監身後走出來,上前扶著太上皇的胳膊。
「父皇,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這位子我還沒坐熱乎,朝堂上明面一片和氣,但是就怕……」年輕皇帝笑笑,與之對視,不用挑明,兩人皆心知肚明,「慶國公是塊難啃的骨頭,借著這次機會,我也想去民間看看,在這高堂之上坐久了,已經不知民間疾苦了。」年輕皇帝自嘲的笑了笑。
早朝上,大臣們都是報喜不報憂,向新帝吹噓自己的功績,可是百姓生活到底如何,耳听為虛,眼見才為實。
「你去體察民間疾苦,你老子我剛退下來多久,御花園的花都還沒來得及種下呢,你就又讓我……」兩人坐在御書房的台階上,太上皇吹胡子瞪眼楮的越想越氣,他都這把年紀了,這江山他管了大半輩子,本想著交給兒子,自己過兩天種花種草的太平日子,沒想到這小子又打上了他的主意。
「父皇,慶國公這塊骨頭只有兒子能啃得下來,朝堂上的這些骨頭也只有父皇您能啃得動,俗話說上陣父子兵,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穩,兒子只能不孝,請父皇您出山了。」
一提到江山社稷、百姓安穩,太上皇的眼中多了幾分柔情。
這事兒成了!
「我上輩子造的什麼孽,生了你這麼個兒子。」太上皇拍了下大腿,嘆氣道︰「早去早回,慶國公的事兒不可激進,皇親國戚、免死金牌,根植在封地多年的勢力,不是單憑皇權能壓得住的,要智取。還有別在外面給我惹是生非,辦完了事兒趕緊滾回來,要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面胡作非為,老子非打斷你的腿不可!」權衡利弊,太上皇思慮再三,看來自己種花種草的安逸日子只能再等等了。
「謝父皇恩準。」南玄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他身穿龍袍貴為皇帝,跪自己老子也是天經地義,年輕皇帝笑著說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個新帝登基,也是時候要整頓整頓朝綱了。
隨州地處江北,是南玄四大茶葉產地之一,盛產綠茶。每年初春,全國各地的茶商都會陸續前往隨州收購春茶,出城販賣。
「陛……」坐在馬車里,錦衣華服的男人掀開簾子,動作拘謹,臉上的表情也是苦不堪言,張嘴剛說了一個字,便被一旁騎在馬上的年輕男人瞪了一眼。
「嗯?」年輕男人一聲輕哼。
馬車里的人只覺得嗓子一緊,「齊、齊管家,還、還有多久到隨州?」馬車里的男人險些咬著舌頭,臉上寫滿了幽怨。
「不遠了,翻過這個山頭就到隨州的地界了。」齊管家身後,身著玄衣的護衛強忍著笑意,替齊管家回了話。
「好好在里面待著,馬車不比騎馬來得舒服?」說話的齊管家天生一雙桃花眼,面容俊秀,雙手白皙修長,笑起來更是好看。
「是。」馬車里的人放下了簾子,車內傳來嘆氣的聲音。
「笑什麼?再笑讓你們輪番去馬車里坐坐。」齊袁林心情大好,看著遠處的山水,春意盎然,與京師的車水馬龍相比,江北自是多了一份山水如畫的愜意。
「齊管家,按照現在的腳程,傍晚便可入隨州城。」身後傳來侍衛的聲音,「城內的宅子都已經打點好了。」
「不急,第一天進城,我們先住客棧。」他們是進城做買賣的茶商,初到隨州還是要一切從簡,不惹人注目的好,「客棧干淨即可。」
「是!」
臨近晌午,車隊休整,眾人簡單吃了些干糧,馬車里的公子終于得空下了車活動活動筋骨,一身的錦衣玉袍怎麼穿怎麼別扭,可是主子有話,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抗。
車隊歇息了半個時辰,繼續上路,早點進城,大家也能早點吃上頓好的,一路走來,荒山野嶺居多,也著實辛苦。
忽然間,一顆圓形的巨石從山頂滑落,擋住了齊袁林他們一行的去路,這一路走來倒也算是太平無事,如今怎麼回事,臨進隨州城了,倒還遇上劫匪?哪家的劫匪好大的膽子,竟在城外設伏!
「各位大爺,一路辛苦了!」領頭的男人圍著黑面巾,手上提著一把大刀,胯下騎著一匹棕色馬駒,身後跟著二十幾個身著粗布的大漢,個個肥頭大耳,一看就知道伙食不錯。
齊袁林不說話,饒有興趣地打量眾人,他不說話,身後的侍衛更是沒有多話的道理,只待自家主子一聲令下,沖出去把這些個不長眼的劫匪收拾一番。
「嘿,怎麼著,啞巴啊,會不會說話?」領頭的漢子不悅,打劫的買賣,他們做了多少年了,跪地求饒的主,提著刀劍要和他們拚命的主都見過,但是這伙「啞巴」不說話也沒動手的意思,就這麼直直的看著他們,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得,爺爺也不和你們說廢話,馬車里的老爺把錢財跟這兩丫頭留下,爺爺便不為難你們。」大漢聲如洪鐘,仗著人多,腰桿子挺得筆直,「要是敢反抗,爺爺手里這把大刀可不認人啊,到時候傷了誰,哈哈哈哈哈……馬車里的老爺可別見怪。」
大漢一笑,身後的一群漢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再往前五里便是隨州城了,你們在這打劫商客就不怕官府嗎?」齊袁林玩弄著手里的馬繩,臉上絲毫沒有懼意。
「官府、官府……哈哈哈哈,這小子和爺爺我說官府,告訴你,官府是爺爺開的,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爺爺我。」
「大哥,甭和他們廢話,直接動手吧。」身後的小弟緊跟著說道。
「馬車里的老爺看來是不打算給東西了,那就別怪哥幾個不講情面了,動手!」
大漢話音剛落,身後二十幾個壯漢提著兵器便沖了過來。
劫匪就在家門口打劫商客,隨州的官員任之所為?齊袁林騎在馬上瞧著眼前打成一片的眾人,眼中頗具深意,難不成隨州的官員和這些匪徒背地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齊管家,我……」馬車里的男人探出頭來,剛剛大漢的叫囂他都听在耳里,他就想和兄弟們一樣,出手好好教訓教訓這些狂徒。
「此等小事,怎需勞煩公子操心。」齊袁林皮笑肉不笑的一把將冒出頭的男人推了回去,「坐好,敢出來,進城自行領板子。」
齊袁林這話說得輕巧,可是男人听了卻是嚇得一哆嗦,他們主子口中的打板子可是要被月兌了褲子,光著在眾人面前打板子,打板子疼不疼先不說,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齊袁林身邊的侍衛都是個頂個的高手,這些劫匪別看著塊頭大,但是在暗衛面前完全不堪一擊,況且明面上雖是五六個侍衛,可是暗中布置的高手數不勝數,只要齊袁林一聲令下,這些劫匪就可以排著隊去閻王殿報到了。
這時,兩個劫匪鑽了空子,瞧著馬車旁就兩個丫鬟和一個書生模樣騎在馬上的人,擒賊先擒王,要是挾持了馬車里的人,這幫人再厲害又能如何?兩人心里撥著算盤,一個輪著大錘,一個舉著大刀就沖了過來。
馬車邊的兩名侍女眼中閃過殺意,然而隱藏在手中的暗器還未出手,只見從後方突然閃過一身影,上前將兩個壯漢踹倒。
「有能耐的就和那些男人打打殺殺,欺負姑娘家算什麼英雄好漢。」
听話音是個女人,看背影的穿著,是衙門的官服,有意思。
齊袁林讓兩個侍女原地待命,打量著眼前的幾個人。
「隨州捕快,陸知遙!」女子從腰間拿出令牌,大喊了一聲。
緊接著,後面又騎馬沖出來一個男人,同樣身著捕快的行頭,手里握著一根長繩,繩子尾端拴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
「大膽匪徒,還不束手就擒!」
領頭的匪徒眼看著自家兄弟敵不過這些侍衛,這會又沖出來兩個捕快,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急忙打了個呼哨,很快頭頂懸崖上的碎石接連滾滾落下。
「撤!」
「大家小心碎石,護住腦袋。」女捕快大喊提醒眾人道。
還活著的劫匪借著眾人躲碎石的空檔落荒而逃,好在懸崖兩邊的碎石也不多,眾人躲避了一會兒,都平安無事。
「祖宗,陸爺,妳下回出手告訴我一聲,我可沒有妳那雙順風耳,八百里外的風吹草動都能听得見。」男捕快小聲埋怨道,瞧了眼後面跟著一路跑來的人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還好還好,人沒跑壞。
「頭兒,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女捕快正了正剛剛打架歪了的官帽,鵝蛋臉上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笑著說道。
「隨州捕快,陸知遙。這位是我們頭兒,陳邱,大家都沒事吧?」環顧眾人沒看見有人受傷,瞧了眼一直沖著她笑的齊袁林,最後將目光落到馬車上,想來這里面才是商隊的正主。
「多謝兩位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是這商隊的管家,姓齊名然,齊某見過兩位大人。」齊袁林下了馬,走到陸知遙面前,「我們是前往隨州收茶的商隊,馬車里的是我們家公子……剛剛的場面,我們公子受驚嚇,不便出來相見,還望兩位大人見諒。」齊袁林半輩子都和官員打交代,應付起官差來自有一套。
大人?陸知遙抿著嘴,笑了笑。在隨州城听慣了別人叫她陸捕快、陸爺……大人,嘿嘿,還真沒有人這麼叫過她。陸知遙心下一喜,既然是大人就得有大人的樣子,陸知遙板了板嘴角,沖著行禮的齊袁林回了個禮。
「前面進程還有幾里路,我兩人捉拿逃犯回城,不妨大家一起走,好有個照應。」陸知遙征詢了陳邱的意見後,開口說道。
「齊某正有此意,齊某代我家公子謝過兩位大人了。」
「好說、好說,身為官家人,路見不平豈有不幫之理。」陸知遙這個捕快平日里都是和隨州城內的地痞流氓打交道,突然間遇到這麼個講禮的主,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眼見著天色變暗,陳邱拽了拽繩子,將坐在地上休息的逃犯叫了起來,「天色不早了,咱們早些啟程吧。」
陳邱面相樸實,對待逃犯也沒呼來喝去的官威,這兩個人給齊袁林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調查慶國公一案,不妨就從這兩個官家人入手,齊袁林當下有了主意,後面他要好生同這個女捕快多溝通溝通才好。
「你們打哪兒來啊?」陸知遙向來是個話多的,隨州的綠茶在南玄頗為有名,每年初春來城內收茶的商人不少,可是這位姓齊的管家,她沒有一點印象。
「我們從京師來,齊家原本是做文房四寶生意的,去年才開始涉及茶葉。」齊袁林騎馬跟在陸知遙身邊,這兩人都是話多的主,沒幾句就聊了起來。
陳邱性子憨厚,對著生人話不多,就跟在兩人身後提防著四周,怕匪徒再殺回來。
「去年才做茶葉生意,第一次來隨州?」陸知遙從懷里掏出幾顆青棗,遞給齊袁林一顆,轉頭扔給陳邱兩顆。「路邊摘的,生津止渴。」
「多謝陸大人。」齊袁林承了東西自是要說個謝字的。
這聲陸大人,陸知遙怎麼听怎麼都覺得高興,這商隊是從京師來的,瞧著眼前這位齊管家的穿著打扮,想著馬車里的少爺肯定也是個不差銀子的主。「好說、好說,齊管家放心,回城路上有我和頭兒罩著你們,放心。」陸知遙拍胸脯說道。
「嗯。」齊袁林點點頭,咬了口青棗。這棗子是真酸,他別過頭去,忍著酸將嘴里的那口棗子嚼碎咽了下去,「敢問陸大人,後面這位……」齊袁林看著跟在陳邱後面的逃犯問道。
陸知遙也沒瞞著,從懷里掏出了官府的告示,「采花大盜,為了抓他,我這兩條腿都要跑斷了,在隨州城內繞了兩大圈,後來這家伙又逃到了城外。」陸知遙越想越來氣,這人專挑深山老林里躲,害得她和頭兒在林子里啃了好幾天的大餅。
「陸大人辛苦了。」齊袁林掃了眼告示上的公文,抓到逃犯賞銀三兩,看著這兩位風塵僕僕的捕快,齊袁林怎麼都覺得這賞銀著實少了些。
「哪里、哪里,身為官家人,為朝廷辦事、為百姓辦事,何來的辛苦。」在外人面前,陸知遙怎麼也得維護住她這個「陸大人」的形象。
陸知遙的話,身後的陳邱是听得清清楚楚。官家人?為朝廷辦事?他扶著額頭連連搖頭,明明是為了那三兩賞銀,累死累活的奔波了這麼多天。
說到這,陸知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騎著馬兒後退了幾步來到陳邱身邊,小聲問道︰「頭兒,我想起個事兒來,咱們這些日子出城抓人,那食宿費……」衙門的規矩,出城辦案可以報食宿,雖然銀子不多,但再少也是塊肉。
「妳打尖了嗎?」陳邱不答反問道。
「頭兒,這些日子咱倆都在一起,荒山野嶺的哪兒有客棧啊。」
「那妳下館子了嗎?」陳邱接著問道。
陸知遙拍了拍腰間的口袋,「出城帶了五張大餅,現在還剩半張呢。」
「妳沒打尖兒、沒下館子,睡的是草皮、吃的是干糧,都沒產生花銷,衙門上哪兒給妳報銷去。」隨州衙門那可是要多窮有多窮,和衙門談報銷?沒門!
「累死累活就得個三兩銀子,還得和頭兒平分。」陸知遙嘆了口氣,「你也是,倒是往人多的地方跑啊,讓小爺我能打尖下館子、吃上頓飽飯唄!那荒山野嶺、鳥不拉屎的地方,你鑽進去就不出來。」陸知遙回頭看著身後的犯人,抱怨道。
「行了、行了,甭在我這抱怨,該多少就多少。」陳邱揮揮手將陸知遙打發走。
齊袁林將兩人的對話都听在耳中,越發覺得這小捕快有點意思。
陸知遙一路上都在算計著食宿補貼的事兒,這會徹底泡湯了,也沒了和齊袁林瞎聊天的熱情,整個人蔫蔫的,好在走了不遠便進了城,兩撥人要分道揚鑣了。
齊袁林為了表示感謝想請兩人吃個晚飯,還沒等陸知遙說話,陳邱就拒絕了他的好意。
這商隊第一次來隨州,還不知底細,陳邱不想和他們走得太近。
齊袁林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既然來了隨州,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時半刻。
齊袁林帶著商隊前往客棧,陳邱和陸知遙帶著犯人回衙門交差。
「胡主簿,人都抓回來了,您可不能不給賞銀啊?」陸知遙搖著年過半百老頭的胳膊,就差哭給老頭看了。
「急什麼,是我不給妳嗎,那還不是因為上面的銀子還沒發下來呢,過兩日等銀子到了,妳這三兩銀子我一準給妳。」老頭被晃著頭昏,急忙拍掉陸知遙的手。
「說好了,胡主簿,等上面的銀子下來,您一準先給我和頭兒。」隨州衙門窮得叮當響,在場的幾個心下都明鏡似的,賞銀這事兒要是不抓緊要,說不準哪天就沒影了。
「姑女乃女乃、陸爺,妳放心,一準先給妳,要不然妳來我這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打滾,為了三兩銀子再要了我老頭的命,這買賣不合算。」胡主簿肯定的說道。
「好 ,胡主簿您忙著,我和頭兒先去吃個飯。」得了胡主簿的保證,陸知遙臉上露出幾分喜色,拉著陳邱出了門。
「胡主簿一把年紀了,妳可別把他折騰出個好歹了。」
「頭兒你可別瞎說,那老頭的身子骨不比咱倆差,硬朗著呢。」陸知遙吹了個口哨回道。
「行吧……」陳邱無奈的搖著頭,沒再繼續這話題,「陸大人,說吧,晚上吃什麼?要下館子嗎?」
下午那會兒,齊袁林一口一個陸大人,陸知遙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陳邱全看在眼里。
「頭兒,還是叫陸爺吧,叫什麼陸大人,多見外啊。」陸知遙嘿嘿笑著道。
「給妳三分顏色,妳就要開染坊了是吧,還陸爺,我打妳個陸爺樣。」陳邱隨手拍了下陸知遙的頭,她也沒躲,反正陳邱手輕,打幾下也不疼。
「頭兒,我看啊,咱倆就衙門飯堂湊合、湊合吧,蘿卜白菜有啥吃點啥,賞銀都沒領到,沒臉下館子。」陸知遙撇撇嘴,還在憂傷自己的賞銀。
「妳啊,這輩子就是摳的。走吧,衙門飯堂、蘿卜白菜再不濟也比大餅好。」他們這些捕快,除了每月的三兩四錢俸銀,就指著抓逃犯領賞錢呢,說白了就是拿命換錢的活。
陸知遙是女子,拿刀劍在行,但是拿菜刀卻不行,好在陳邱一手的好廚藝,沒幾下功夫就倒騰出了三道菜來。
「頭兒,炒白菜片、炒蘿卜絲、炒胡蘿卜絲,可真夠素的啊。」陸知遙嘆了口氣,拿出自己剩下的半張大餅,狠狠的咬了一口。
「有得吃就行了,哪兒那麼多挑頭。趕緊吃完各回各家,我爹還在家等我呢。」
「好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代我向師傅問個好,等賞銀發了,我提著酒去看他老人家。」陸知遙嘿嘿一笑,挑起一大口胡蘿卜絲塞進嘴中。
頭兒說得在理,再怎麼素,也比在深山老林啃大餅來得舒服。
吃個七八分飽,陸知遙揉揉肚子,打了個哈欠,「頭兒,我回啦。」
「嗯,天黑了,小心點。」惦記著家里腿有殘疾的父親,陳邱也沒多說什麼,兩人就此分別。
一路上,陸知遙哼著小曲,興高采烈的往家走,回家能好好洗個澡,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覺,想想都覺得開心。
經過隨州最大茶商陸府的府門,陸知遙習慣性的向門里瞄了一眼,而後面不改色繼續哼著小曲沿著陸府的高牆繞上大半圈,直到來到陸府的後門。
「又鎖了。」看著上了鎖的後門,陸知遙禁不住抱怨了一聲,「算了……」看著高高的圍牆,「這能難得倒陸爺我嗎。」陸知遙正了正官帽,天黑了,看著四下無人,旋即施展輕功翻牆而入。
「回來了。」
剛落地還沒站穩,就聞得一女聲,陸知遙心中暗叫不好,腳下一滑,摔了個屁墩兒。
「二嬸嬸!」陸知遙看著坐在石凳上的婦人,苦著一張臉招呼道。
婦人上了年紀,看著坐在地上的陸知遙,臉上帶著幾分不悅。
「姊,還不起來。」婦人身後鑽出一個小姑娘,小跑著過來,將陸知遙從地上扶起來,用力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
「走的時候怎麼說的,不是說去個三五天就回來嗎,妳算算這都幾天了,八天了!從前天晚上開始,娘每晚都來這等妳,今天總算把妳等回來。妳要再不回來,明天我和娘就要去衙門了。」
陸家一共有四房,陸家大房十幾年前去京師賣茶,回來的路上收養了孤兒陸知遙,從孤兒到商戶家的大小姐,陸知遙也算是過了幾年的好日子。
可是沒過幾年,陸家大房再次進京賣茶,回隨州的路上慘遭匪徒所害,死的不光是陸家大房夫妻,還有跟著見世面的兒子,以及二房的大兒子。
因著這事,陸家老爺子一病不起,沒幾日便撒手人寰了,陸家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不過萬幸挺了過來。陸家大房夫妻一歿,陸知遙又成了孤兒,陸知遙雖是收養的,但卻是在衙門做了公證,上了陸家簿籍的,陸家三房、四房忌憚陸知遙分家產,鼓動著陸老太太將陸知遙送走,說她命不好,克死了陸家大房。
這個時候,好在陸家二房及時出面,陸家二房雖然也經歷了喪子之痛,可卻是明事理的,洛氏不顧三房、四房的反對,將陸知遙接到自己院里養了幾年,後面陸知遙長大了,不想再看三房、四房挑刺找毛病的嘴臉,原本想著搬出陸府獨過,可是洛氏不同意,硬拉著把人留下來。
後來沒法子,陸知遙便搬到陸府最偏的這個角落,她的小院沒下人伺候,就她自己一個,耳根子一下子清靜了不少。
「不能怪我,二嬸嬸,是那犯人太狡猾,專挑深山老林里鑽,您都不知道這一路上餐風露宿,我連頓飽飯都吃不上。」陸知遙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走到洛氏身邊討好的說道。
「我上輩子造的什麼孽,這輩子遇上了妳這麼個丫頭,好端端的大小姐妳不當,偏去當什麼捕快。瞧瞧、瞧瞧!這衣服,一股的餿味,妳是在泥潭里打了個滾嗎?
「這小臉,長得多好看啊,女人年輕時候不保養,妳老了怎麼辦。說個三五天,八天才見到人影,連找人我都不知道去哪兒找。」說完洛氏還覺得不解氣,抬手朝著陸知遙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陸知遙小時候調皮,跟著男孩子爬樹、打架,洛氏知道了沒少揍她,每次都是打屁|股,打著打著就順手了。
「二嬸嬸,我都多大了,您還打。」陸知遙不敢躲,越躲洛氏就罵得越凶,只能小聲抱怨道。
「多大了、多大了,今年妳都十八了,我在妳這個歲數,孩子都抱上了,妳呢……一天天的沒個正形,還有妳,十五了,我像妳這麼大,和妳爹都成婚了。」光說陸知遙不解氣,洛氏連自己女兒一帶著教訓了起來。
「娘,您消消氣,您看我姊風塵僕僕的回來,衣服都還沒換,肯定還餓著呢,您就先少說兩句,讓她吃個熱乎飯,吃飽喝足了再教訓吧。」陸春香深知自己娘親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急忙插話道。
一听有吃的,陸知遙眼楮都放光,「二嬸嬸。」急忙裝作小白兔狀博可憐。
「娘知道妳抓逃犯肯定吃不飽,早給妳準備了一大食盒的東西,雞鴨,還有妳愛吃的何廚娘做的花卷。」陸春香從地上將食盒拿起來,「快,先去洗洗手。娘,咱們也別在這坐著了,進屋說話,晚上天冷。」
陸知遙背著洛氏,對著妹妹豎起大拇指。從小到大,她都是被洛氏吃得死死的,不過一物降一物,她二嬸嬸也被這個女兒吃得死死的。然後呢,這個妹妹又和她最親,她們三個人就是個圈,轉來轉去,都在一起。
陸知遙洗了手就想上桌吃飯,可是被洛氏吼了一嗓子,沒法子又去換了身衣服,這才姍姍來遲坐下來。
洛氏和陸春香早就吃過晚飯了,兩人看著陸知遙狼吞虎咽的啃著雞腿,洛氏面有不悅,不過還是忍了,心下想著等這丫頭吃完了再教訓也不遲。
「姊,今年新收上來的春茶,上等貨。」陸春香泡好了一壺茶端到陸知遙面前。
正好,陸知遙也渴了,「好妹妹,懂我,等姊姊我發了賞銀,給妳買好吃的。」說完,陸知遙仰頭一飲而盡。
「不對吧……這是上等的春茶?」陸知遙掀開壺蓋湊近聞了聞,隨後又倒了一杯茶小口細細的品了品,最後聞了聞空的茶杯。
「這茶收的,怎麼一年不如一年。」陸知遙咬了口雞腿,小聲嘀咕著。
「娘,妳看,我姊都這麼說了,經她嘴里的茶,好壞自有論斷,童叟無欺。」陸春香挺直了腰板說道。
「這事兒不是妳該操心的,妳女乃女乃將生意都交給三房和四房打理了,收茶的事兒,咱們大房、二房插不上手。」
大房夫妻走得早,二房這邊,洛氏的丈夫不喜經商,一門心思都在讀書做學問上,出身商戶卻當了書院的山長。大房、二房這邊沒人,所以陸老太太也只能將生意交到兩個小兒子身上了。
「娘,這茶葉收的一年不如一年,砸的是咱們陸家的招牌,我要找女乃女乃—— 」
陸春香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知遙給打斷了,「哎,女乃女乃年歲大了,妳勞煩她老人家做什麼,再說府里的生意一早就交給三房、四房打理了,妳去摻和做什麼。」陸知遙沖著陸春香搖頭眨眼楮,讓她不要再說了。
妹妹年歲小,有些事可能看不明白,可是陸知遙知道,陸老太太年歲越來越大,三房、四房明著排擠她和二房就是為了陸家的這些產業,如果這個時候陸春香出面,保不準會惹惱三房、四房,就怕他們暗中做些什麼。
「這事兒听妳姊的,她說得對,妳個小丫頭,別摻和著生意上這些事。」洛氏膝下就只剩下這一個女兒了,給她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的出嫁,她這輩子的心願也算了了,至于陸家的生意,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听話,別頂嘴,這事兒不是妳能管的。」陸知遙拍了拍妹妹的後背,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兩個丫頭,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洛氏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陸知遙,「我叫裁縫鋪給妳做了兩套衣裳,明天給送過來。姑娘家也不打扮打扮,都沒兩件象樣的衣裳,要是讓妳爹娘知道了得多心疼。」洛氏點了下陸知遙的腦門,「讓我省點心,妳學那溫大將軍,巾幗不讓須眉,要當捕快,我攔不住妳,可妳也給我小心點,別什麼事兒都往前沖。妳娘的那嫁妝我鎖得死死的,三房、四房誰都動不了,到時候給妳尋個好人家風光大嫁,還有她,等妳們兩個都嫁出去了,我這輩子也就不求什麼了。」
「娘!」
「二嬸嬸!」
親生父母是死是活,陸知遙不知,陸家大房夫妻待陸知遙好,可是那會她還小,記不得太多什麼事兒,自懂事起對自己最好,一直守著自己的就是洛氏和這個妹妹,她們倆是陸知遙一輩子的親人,她永遠記得她們的恩情。
「二嬸嬸,您放心,我、我明年一定將自己嫁出去,我保證。」不就是嫁人嗎,她陸知遙都能當上女捕快,找個男人嫁了還能比當捕快難?整個隨州城可就她這麼一個女捕快,萬里挑一的主。
「娘,您也放心,姊都能把自己嫁出去,您女兒我肯定也能把自己嫁出去。」陸春香笑著附和道。
「妳們倆別騙我。」洛氏將兩人摟在懷里,這個世上她最在乎的兩個丫頭,希望她們兩人都能找個好歸宿。
雞鴨、花卷又吃了不少,這次陸知遙是真的撐到了,送走了洛氏母女,自己在院子里轉悠了好幾圈。
最後回屋燒了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這才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