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金絲雀叫得歡,一聲接過一聲,也不知道有啥喜事。
六月,天熱得很,幸好今年不缺雨水,隔幾天就來一場雨,滋潤土地,也解除幾分燥熱。
不過大廳里倒是挺涼的,可不是,冰盆一擺,再加上幾個打扇子的僕婢,能熱到哪里去?只是這派頭不是人人家里都能有。
這里是寧王府,皇上心頭的那根刺。
他是皇上的同母親弟、先帝最疼愛的兒子,要不是先帝駕崩那年寧王尚稚,那把龍椅上頭坐的是誰還不知道呢。
他有能力、有本事,可為著避開親哥哥的疑心病,刻意淡出朝堂、一門心思全撲在掙錢上頭,所以這寧王府說是用金山銀山堆起來的並不為過。
眼看著自家弟弟墮落到成天與那阿堵物周旋,皇上那顆龍心啊有說不出的舒坦。
這會兒秦寧正和八皇子秦璋、威武侯陸潯封坐在一處,嘴里吃著冰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說到這八皇子秦璋,是皇上另一塊心病。
皇上長相……呃,不能說丑,批評皇帝是要殺頭的,只能說……有點小普通,這讓他在成長過程當中嘗遍自卑滋味。
因此他打定主意,日後選老婆,品性、腦袋、家世都不重要,唯有美貌才是王道,由于這個擇妻標準,以至于如今後宮嬪妃排排站,能排出一座蓬萊仙島。
但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在若干年前的家宴上,還沒當皇帝的秦竇酒喝過多,竟胡里胡涂給睡了個洗腳婢,世間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秦璋就是那個後悔莫及中留下的「痕跡」。
也不曉得該夸秦竇龍虎生威還是洗腳婢良田沃美,總之秦璋出生了,生得那一整個……丑啊!長相拐瓜、行事劣棗,讓秦竇恨不得將他丟回爐里重鑄。
老天爺在基因配對的游戲中,總是會給人出乎意料的驚喜,所以即使是親兄弟,打出生起分配的資源就不平均。
皇帝丑、寧王俊美無儔,秦璋丑、一二三四……(跳過八)……十皇子,各有風姿,在這種情況下,皇帝自然而然忽略自己還有個叫秦璋的兒子。
不過現在情況略有改變。為啥?因為九年前那場意外。
那時皇帝不知抽了哪門子風,越看秦寧越討厭,正逢邊關戰役,竟一道聖旨讓秦寧代替皇帝上戰場。
逼一只弱雞上戰場?敵人是缺雞肉熬湯嗎?
看在先帝分上,幾個老臣強力阻止,道︰「比起寧王,年長的皇子更適合代表皇帝出征。」
這話說得好,秦竇前面幾個兒子都比親弟弟年歲大呢,皇帝無力反駁,最終想起還有個丑到讓自己心驚膽顫的兒子,于是大筆一揮,秦寧、秦璋叔佷一起上戰場。
可憐啊,當年秦璋才多大?十三、十四歲?讓這個二愣子上戰場,那是沒拿他的命當命看吶。
沒想五年光陰,竟讓拐瓜劣棗重塑改造,搖身一變成為救國救民的大英雄。
從那之後,秦璋在皇帝心頭位置往前推進幾名,朝中有差事欠人辦,皇帝就會想起這個兒子。
許是皇帝目光有加持作用,四年前秦璋從戰場回京後運勢大開,連趙家都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趙家是誰?是皇後娘家啊,而皇後是皇帝的真愛,雖膝下無子女,皇帝對她仍情深義重,多年聖寵不衰。
想當年,趙家嫡次女趙婉娘是京城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多少人想與之結親,可趙婉娘一心崇拜英雄,旁的不想,就想嫁給秦璋。
夫妻婚後蜜里調油,四年生二子,虧得兩個小皇孫打胎里就懂事,知道該挑好基因做遺傳,這不,一個個粉妝玉琢,漂亮得讓人想偷抱。
比起秦璋,秦寧和陸潯封的終身大事就沒這等運氣。
先說說秦寧,他只比秦璋大三歲,卻擔個皇叔名頭。
早年在皇太後的主持下成親,育有一子,沒想幾年前妻兒在封地遭遇土匪,沒了,之後秦寧對親事再也提不起勁兒,皇太後心急卻拿他沒法子。
至于陸潯封,他是京城百姓更樂于說道的傳奇人物。
因他出身與秦家叔佷不同,他就是個百分百的鄉下泥腿子,當年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只好去參軍,對于上戰場這事兒,他對自己只有一個要求—— 活下來。
不想死就得讓敵人死,真的,他不是天性英勇或嗜血,他只是單純地想看到明日的太陽,所以不敢讓手中大刀閑下。
沒想一回兩回,在堅強篤定的信念下,殺敵越多,功勞越大,再加上三番兩次救回秦璋、秦寧性命,他不當一品大將,誰當?
在戰場上能將後背交給對方的三人,返京後情感依舊在,一得空就湊在一塊兒,倘若秦璋有野心,他們就是鐵錚錚的八皇子黨,可惜秦璋沒那等心思,他更熱愛站在高崗上,看著哥哥弟弟為爭寶座打得頭破血流。
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老天爺總是公平的,秦寧和陸潯封雖婚事不順,但人家長得好啊!
一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個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英氣逼人,這兩人往哪兒一擺,都能迅速把女人的眼球給吸引過來。
「說吧,別藏著掖著了,一早就拽著阿封過來,真是貪圖我家的冰碗?」秦寧斜眼看向秦璋。
「是、是有點事兒,想讓皇叔和阿封幫忙。」
「什麼忙?」見秦璋語帶曖昧,笑得滿臉賊,陸潯封勾起兩分警戒。
秦璋揚眉笑開……見過咧嘴的開心熊沒?沒!快看,這里就有一只。
「你們可听過潛能開發?」
什麼鬼啊?陸潯封和秦寧對看一眼,滿頭霧水。
「那是京城這兩、三年里,名聲飛快竄起的學院,只收二到六歲的孩子。」
「學院?兩歲到六歲?那麼小的孩子能學啥,學怎麼給自己包尿片喂女乃?」秦寧失笑,這年頭真是什麼瘋事都有。
「不對!孩子在里頭學得可多啦,我們家昱哥兒就在里頭念書,才上一年學就能認得七、八百個字。五皇兄愛顯擺,老說他四歲就能背三字經,哈哈!我家昱哥兒才三歲,不僅會背、字認得,還能講三字經里的故事吶。」說到自家兒子,當爹的眉飛色舞,驕傲極啦。
「你說的是那間……育才幼兒園?」陸潯封問。
「沒錯沒錯,普通學堂每年二十兩銀子束修就到頭了,可育才光月費就要五十兩紋銀,還一堆人想方設法到處托人找關系也搶不到名額。」
陸潯封記起來了,母親也想把弟弟陸潯嘉的兒子送進去,但陸潯嘉一听到每年要繳六百兩,嚇得直反對,道︰「我和哥沒念育才,不也考上進士當上官,何必浪費這種銀子?何況我的俸祿一年還不到三百兩,供不起。」
母親想也不想就道︰「你哥有。」
陸潯嘉听到這話,立刻皺起眉心道︰「哥哥的錢是在戰場用命換來的,咱不能揮霍。」
弟弟有志氣,雖母親不同意分家,但自從出仕,他再沒花過哥哥一毛錢。
「說重點。」秦寧橫眼。
秦璋咯咯輕笑道︰「育才每年只收十名新生,名額有限,人人都想搶,但他們立下一條很好的規矩—— 有兄姊在里頭的,弟弟妹妹可以優先錄取,所以我家薔哥兒今年也能進得去。」
「所以?」秦寧口氣更加不耐煩。
每回听秦璋說兒子、道老婆,多少會引發他淡淡的罪惡,對于已逝的妻兒,他已經沒有太多記憶,勉強記得的只有妻子眉心豎紋,和她對付後院女子的手段,至于兒子……襁褓時期的他很愛笑。
「七、八月幼兒園放暑假,放假前一天,學校會舉辦家長座談會,對象是新生的父母,目的是讓家長了解學校的運作及教學,這次我得出席。」
要秦璋出馬?不會吧!那是女人的事。
「八皇子妃怎不去?」陸潯封問。
「婉娘又懷上了,這次懷相不大好,本想讓女乃嬤嬤去,可昱哥兒說︰『養不教,父之過』,你們不覺得昱哥兒說得很有道理,對孩子的教養,咱們當爹的確實得上點心,所以你們、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一句話斷成四截,秦璋真不敢單獨去啊,听說參加座談會的都是女人。
「誰跟你『當爹的』?」秦寧冷哼。
「你們是昱哥兒、薔哥兒的干爹,當然有責任。」
陸潯封和秦寧翻白眼,哪門子干爹啊,還不是被秦璋逼迫的,為這兩個干兒子,他們被訛了不少好東西,想起那條瓖著寶石的皮鞭,陸潯封肉還疼著呢。
「不去。」陸潯封否決。
「去看看嘛,如果教法真的很厲害,能替咱們大秦栽培出英才……」
「不過是噱頭,你還真信?」秦寧輕嗤。
「不是噱頭,昱哥兒真能讀書、做算學,他身子骨兒比一般孩子都來得強壯,若不是昱哥兒,我還不敢跟你們拍胸脯保證,育才真有兩把刷子。」
「你長這副樣兒,昱哥兒身子骨能不強健?」秦寧打量秦璋,自個兒長得像熊,總不指望生只貓吧。
「八皇子妃自小聰敏,腦子許是隨了娘。」陸潯封同意秦寧。
「如果所有孩子都這個樣呢?」
「胡說八道,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
「女先生都這麼說的。」
「夠了,人家糊弄你你還真信?」
「他們糊弄我做什麼?」
「一年六百兩束修,不糊弄你糊弄誰?」陸潯封面無表情,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六百兩能做啥,九皇妹一支南海珠釵都要上千兩,戴沒兩次就丟了,人家干麼為那點小錢誆我?」秦璋反駁。
「你不食人間煙火吶,六口之家的農戶,一年也花不到十兩銀子,六百兩還少?」陸潯封嘆氣,花錢大手大腳,難怪老是左支右絀。
「拜托啦,皇叔、阿封,你們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拉拉這個、扯扯那個。
「別亂掉輩分。」秦寧揮開他的爪子。
「八皇子身分高貴,兄弟這事兒可不能亂攀扯。」他可不想當皇帝流落在外的遺珠。
秦璋噘嘴,拚命裝可憐賣萌。「人人都當我出生錦繡窩,豈知道那分明是個荊棘叢,打小得裝笨裝蠢裝丑,才能避過大小災禍。要不是入了軍隊,被皇叔逼著逼著、被阿封催著催著,搞出個英雄名頭,我現在還混吃等死著呢,哪需要被逼著站隊,哪會夾在皇兄當中左右為難?這一路多辛苦,旁人不知,你們肯定懂,我也不求你們補償,就求你們陪陪我,別丟下我……」
兩人對看一眼,真、真是……無賴,這事兒還能賴到他們頭上?
秦寧無奈道︰「你確定自己的笨、蠢、丑是裝出來的?不是天生的?」
陸潯封說︰「沒有被我們催逼出的英雄名頭,你能掙來合心合意的皇子妃?」
「不管,總之我現在這麼辛苦,你們得負責任。」
「負不了。」兩人異口同聲。
「負不了總幫得了,也沒要你們拋頭顱灑熱血,不過是讓你們陪我去一趟育才……」
那里可是個女人堆,連先生都全是女的,萬一在那里招惹幾朵桃花,他家娘子能不吃醋嗎?不行,非得拉他們出去頂一頂,免得眼珠子全往自己身上拋。
秦璋使出大纏功,一下摟摟這個、一下勾勾那個,滿臉的委屈加可憐,能夠想象大黑熊如何搞出一雙鹿兒眼嗎?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
秦璋樂得東拍秦寧、西撞陸潯封,得意道︰「咱們哥兒仨是過命交情呢。」
正聊得開心同時,下人來報。「八爺,九公主來了。」
什麼?竟然找到寧王府?陸潯封下意識皺眉,腦袋里開始規劃逃生路線。
九公主秦涵是賢妃所出。美貌?勉強!性子?特殊!但她的身分高貴、無庸置疑,年過十八歲卻尚未成親,但是不怕,公主從來都不愁嫁。
秦涵的風流史不輸京城紈褲,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只有本公主瞧不上的男人,沒有玩不起的男人。
當然,到底「玩」到什麼程度,沒有人敢出面證實,只是她那個名聲……絕絕對對的罄竹難書。
陸潯封打上個月返京,已經「意外」遇見秦涵數回,那是個過度勇敢的姑娘,不管他的臉再臭、嘴巴再壞,都無法順利把人給羞走,最令他感到頭痛的是—— 她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意志力。
賢妃更是幾度讓秦璋進宮,非要他居中牽線。賢妃打得一手好算盤,倘若秦涵能嫁給陸潯封,就能為同母的四皇子爭取一臂助力。
陸潯封沒有這份心思,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婚嫁之事不能強買強賣。
「要不,見見?」秦璋想起賢妃的緊迫盯人,小聲試探。
「不見。」陸潯封斬釘截鐵。
秦寧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再這麼固執下去,過不久宮里恐怕就要請陸老夫人進宮說話了。」
「家母身子不好,無法出門。」陸潯封嘴上說著,心里卻提醒自己,得對弟妹叮囑兩句,萬萬不能讓母親摻和。
秦寧大笑,他還能把親娘給軟禁在家中不成?陸老夫人那性子……倘若知道有這麼好的親事,恐怕連那位表姑娘都得讓道。
好戲連棚,不知後續如何發展?
陸潯封不想斗嘴,打算從後門離開,沒想人還沒走出去,秦涵已經搶進門,看見陸潯封她立刻堆起滿臉笑。
她知道啊,知道陸家住著一位表姑娘,那是陸家內定的媳婦,不過那是個孬的,任由自己怎麼挑釁,對方連個屁都不敢放。
拿這種人當對手?她會看不起自己。
「陸侯爺,好久不見。」秦涵彎著眉,大膽望他,見他濃眉大眼,一身的氣勢,瞧瞧那胸膛、那手臂多麼粗壯,若是被他鎖在懷里……光是想象就讓人血脈賁張!
陸潯封半句話不回,板著臉孔眼楮轉向窗外,這號表情叫做「拒絕」,可她硬把它解釋為「欲擒故縱」。
她喜歡挑戰,熱愛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秦涵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向她低頭。
「母妃問,每回陸侯爺進宮,怎不與八皇兄到長春殿坐坐?」她嬌嗔問。
「後宮豈是外臣能夠涉足?」
當皇帝是死的嗎?要是外臣時不時來個後宮一日游,不曉得皇帝會多出幾個龍子鳳孫?到時皇冠要不要換個顏色?
「侯爺與八皇兄情同兄弟,便也是涵兒的手足,兄弟姊妹就該多往來。」
這關系連得還真牽強。手足?陸潯封冷冷一笑,他有這麼倒霉嗎?
眼看著秦涵的爪子即將朝自己胸口襲來,陸潯封一個旋身,逮著空隙竄出門外後立即施展輕功,轉眼人已經在三尺開外。
竟然沒得手?秦涵又氣又惱,她是鬼嗎,干麼躲?
「陸潯封!」秦涵不滿,扯起嗓子大叫。
但陸潯封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只是加快速度,逃得更快。
一跺腳,她轉身向秦寧告狀。「皇叔,你看他啦。」
皇叔?秦寧瞇起眼楮,這聲稱呼還真不想接。
不過……賢妃、程氏族人……若非秦璋對那把椅子不感興趣,他還真想把程家給端了,可惜秦璋無心,他便也不想浪費功夫,替他人作嫁的事兒他懶得做。
秦寧不想給面子,放下茶盞往外走,直接把秦涵晾在廳里,只剩下左右為難的秦璋尷尬地面對她的怒氣。
「九妹妹,妳想不想去『風華樓』逛逛,八哥請客。」他小心翼翼問著。
風華樓是京城最大且唯一的小倌樓,因為其他的都被它斗倒了,重點是風華樓是程家開的。
秦璋好心搬台階,沒想秦涵不領情還遷怒,她嘲笑問︰「八哥哥可知道去一趟風華樓得花多少銀子?你確定請得起?」
烏鴉群飛……他被鄙視了,窮是他的錯嗎?他也千百個不願意啊。
「請問是哪位的家長?」亞初望著眼前三個大男人,心里直道奇怪。
出席新生家長座談會的,幾乎都是婦女,母親、祖母或家里有身分地位的嬤嬤,從來沒見過男人參加,他們這是……哪根筋不對?
「秦梓薔。」秦璋報上名號。
亞初在冊子上打勾後,道︰「請進。」
進門不久,亞琛上前接待,道︰「我帶各位家長先逛一圈。」
這是個五進的大宅子,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面約佔整幢宅子的五分之四,前宅後院用一道矮牆隔開,後面是園長及其家屬的住處,前面是幼兒園範圍。
前面有四個院落,每個院子都有十幾間房,最靠近大門的區塊,分別布置了辦公室、會議廳、圖書室、室內游戲間,緊接著是教室區,然後是廚房、食屋、畫室、體能教室、實驗室等才藝教室區,最後一處則是教職員宿舍。
亞初、亞琛以及在會議室接待家長的亞繼都是十來歲的男孩,年紀雖小但說話行事都有條有理。
「這里是戶外游戲區,有秋千、平衡木、翹翹板、滑梯……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地方。」亞琛一面走一面介紹。
這時候孩子們正在上課。
「……大蛇扭動牠的身軀,搖擺著三角形的頭顱……」正在講課的女先生操作表情非常夸張,她一面講解一面朝小朋友走去。
「那是先生還是戲子?」秦寧滿臉的不茍同。
亞琛輕聲解釋,「幼兒注意力很難集中,女先生必需要用夸張的語氣和表情動作,以及大量教具才能吸引孩子。」
說完,一群人繼續往前。
「這是我們的才藝教室。」
教室里,紅發碧眼的先生拿著貓的圖片問︰「Can you tell me what this is?」
三歲大的孩子們齊聲回答。「It is a cat.」
「cat,cat,where is cat?」
他一問,小孩們立刻到處跑,在地板上尋找寫有「cat」的圓圈圈,找到後伸腳踩住字卡。
「Good job!」
看著這幕,秦璋可得意啦。「我說吧,每個孩子都行的。」
當然還是他家昱哥兒最能耐,瞧!他喊得多大聲、跑得多快。
亞琛介紹過環境後,將他們送到會議室,里面已經坐著十幾名婦人,見他們進門,婦人們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討論,口氣里帶著控制不住的興奮。
「那是八皇子、寧王和威武侯,他們怎麼來了?」
「寧王爺笑起來多好看啊,听說皇帝有意賜婚,不知哪家姑娘有這份幸運。」
突然間,這里從家長座談會變成追星大會,低聲分享著彼此的小道消息。
亞繼為他們安排前方座位,並將冊子交給他們。「這里面有本幼兒園的教育理論、師資介紹,各班級的課程表、餐點表,以及一旬的教學內容。」
待三人入座,有廚娘為他們送上一盤點心。
亞繼介紹,「孩子年紀小,宜少量多餐,除中餐之外,上下午還會各安排一次點心,這是蛋糕、堅果塔、谷片棒……請家長們嘗嘗味道。」
點心分量少,但有七、八樣,也夠填肚子的。
秦璋捏起一塊點心就往嘴里塞,哇,味道真好,難怪昱哥兒這一年里長胖又長高,這六百兩花得忒值,要不是只收六歲以下的孩童,他都想來上課。
見秦璋一口一個吃得歡,陸潯封挑起一塊蛋糕放進嘴里,這一嘗傻了,很甜、很軟、很綿……是他吃過一次,卻牢牢在心里記上一輩子的滋味……
秦寧的注意力不在點心上,他盯著正在講解課程表的亞繼。
他還是個孩子,但口齒清晰,態度自信篤定,滿臉的聰明相,白皙秀麗的干淨模樣讓人歡喜。
是株好苗子,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可惜窩在這個小小的幼兒園里,不知道有沒有簽下賣身契,也許該尋東家談談,別浪費了個好孩子。
「育才幼兒園已經開辦三年,有七個班級,收二到六歲的孩子。依年齡分成幼幼、小幼及大中小班,幼幼和小幼各有兩個班,五人為一班、每班兩位教師,大中小各有一班,十人為一班,也一樣有兩位教師。
「每天早上到校後,先刷過一遍字卡,就可以到游樂區玩耍,每個孩子對文字的敏銳度不同,進度由孩子自己決定,因此字卡必須請家長準備,字卡可以向梁管事登記購買,也可以自制,冊子後面有教導制作方法……不知道各位家長有沒有什麼問題?」亞繼問。
秦寧對亞繼印象極好,看著他炯亮有神的眼楮閃著智慧光芒,是投了緣吧,秦寧想與這孩子搭上話。
「為什麼你們不像其他私塾,教授經史子集、《大學》、《中庸》,熟讀這些才能應付日後科考。」秦寧又道。
「年紀小的孩子,語匯量尚且不足,對抽象的東西難理解,教授的課程會集中在他們的生活中能看見、踫見,較熟悉的部分。」
「什麼是抽象?」
「就是指看不到、模不著的東西,比方藝術、情感等等,也包括家長所講的經史子集、《論語》、《大學》、《中庸》。」
「意思是你們認為經史子集不值得教,反倒是番邦語言才需要學?」
「不是不值得教,而是等長大一點再教,經史子集對孩子太難,容易讓孩子感到挫敗而失去學習興趣。」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怎能因為難就放棄?」亞繼剛回答完,秦寧立刻又生出問句,像是杠上似的。
陸潯封凝眉問︰「干麼欺負孩子?」
「合眼緣。」他輕聲回答。
合眼緣就這麼對待,那被他瞧上眼還得了?豈不得被虐慘啦。
「我來回答。」知書態度從容地走進會議室,只是……目光掃向台下時,神情一滯,心跳漏跳兩下,手微微顫抖起。
初見驚鴻一瞥,南柯一夢是你,重逢始料未及,別來無恙也是你。
別來無恙?胸口鼓噪、擰了心,知書逼退自己的目光,逼迫理智迅速攻佔大腦,她試著若無其事地把注意力轉開,只是他不允!
陸潯封的目光緊緊攫住她,他看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每一號表情、每一分生動,心沸騰了。
她沒變……不,她變了,變得更美、更艷、更教他怦然心動。
陸潯封坐不住了,他想沖上前問︰妳還記得我嗎?
心亂的不只是陸潯封,秦寧也傻得嚴重,目光細細描繪她的五官,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心頭翻涌,彷佛若干年前他們已相知相識,可分明未曾相見……
激動凝結,呼吸微促,秦寧很少對女人有想望,但他想要她,想為她裹上一襲白錦,想將她抱在胸懷……但為什麼?為什麼是白錦?他不知道……
深吸口氣,她努力讓腦袋重新運轉。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此話可與『揠苗助長』畫上等號,我不懂為什麼非要逼孩子重復無法理解的內容,卻不讓他們接收簡單易學的課業。
「人性都是趨吉避凶,喜歡簡單、害怕困難,與其把學習變成一條痛苦的道路,令人人避之如蛇蠍,不如把學習變得有趣,讓孩子們樂在其中,幼兒園成立的目的,就是讓孩子們對學習上癮。」說到教育,知書眼底閃著自信。
「只听過寒窗苦讀,沒听過能樂在其中。」
「這位爺剛才參觀過孩子上課,覺得他們上課是有趣還是痛苦?」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讀書非玩樂,本就是條刻苦道路,若無堅忍意志,憑什麼在仕途上月兌穎而出?」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師長們一面用懲罰逼迫孩子學習,一面用『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來畫大餅,但學習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當官?」
「不然呢?」誰家兒郎讀書,不是為著奔得一個好前程。
「知識是力量,有足夠的內涵學識便有改造社會的力量,社會之所以進步,不完全靠權貴高官,更要仰仗平頭百姓將他們的經驗知識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育才幼兒園有十四位先生,我們都牢記一句話—— 『孩子,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把你教會的方法』。天底下沒有笨孩子,只有不懂得因材施教、把學習弄得滿地荊棘的蠢先生,是他們讓孩子覺得學習很辛苦,以至于許多人中途放棄。」
「妳要挑戰天底下的先生?」
「不,我只是堅持做正確的事,待孩子慢慢長大,他們會用成就來證明我的教育方法是對的。」
听著她侃侃而談,陸潯封近乎痴迷,她更美了,通透的、成熟的美麗在她身上表現得淋灕盡致,他無法轉開眼楮,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平順,心潮起伏、翻騰,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倒在一塊兒,讓他無法分辨。
目光相對間,知書輕咬下唇,她刻意自信、刻意大方,刻意表現得自己未受任何人的影響。
「為何教導番語?」陸潯封提問,因為迷戀上她講解時的自信。
秦璋訝異,轉頭看他。阿封又沒孩子,干麼問這麼仔細?
「論肌肉、力量、速度……人遠遠比不上其他動物,既然如此,人為什麼能主宰天地萬物?」
「因為人聰明?」陸潯封回答。
「『聰明』很難衡量,你怎麼知道人比其他動物聰明?」她回答,視線卻下意識地避開他。
「所以呢?」陸潯封偏要追著她的目光。
「人有語言,其他動物沒有,學習語言能讓我們的頭腦更發達,所以我們為孩子安排第二語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現今朝堂正打算開放港口通商,但凡與他國商人交易,就需要更多這方面的語言人才。」
「幼兒園為什麼不教孩子寫字?」
「在小肌肉尚未發展成熟時,我不鼓勵習字……」
陸潯封揚起嘴角,他沒有孩子,對教育漠不關心,可他不斷提問。
理由?他想多听她說話,想多看她的表情,想要今日的重逢不是擦身而過,于是寡言的陸潯封成為多話男子。
知書無法拒絕他的提問,家長座談會本就是為了讓新生家長更了解幼兒園。
終于,陸潯封對幼教的淺薄知識讓他再也無法提出更多問題後,知書道︰「亞繼,把前三屆畢業生的名冊給家長們看看。」
「好。」亞繼往辦公室尋數據。
「如果家長有興趣,可以去問問這些孩子在各學堂的表現如何。」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
哼!只要去問,就會知道她的學生們有多優秀。
眼看家長們沒有其他問題,知書向家長們點頭示意,走出會議室。
不久,一名二十幾歲的儒雅文人走進來,秦寧等人一眼認出,他是今春殿試的二甲傳臚,他怎會在這里?
盧華辛道︰「各位家長,接下來我們到教具室參觀。目前育才幼兒園在外面有開三家鋪子,分別賣幼兒園里使用的教具、童書以及點心,如果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