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底定,湛常軍沒由來的一把將佟若綾打橫抱起,引來金鈴與銀鈴的一陣驚呼。
佟若綾亦讓他這突來此舉嚇了一跳,她麗容嫣紅,眸光因錯愕而發懵,呆傻的模樣直教湛常軍險些憋不住笑。
幸虧湛常軍忍功了得,一派收放自如的繼續演起戲。
「今夜不論夫人怎麼說,我都要與夫人圓房,否則我的顏面往哪兒擺?」
像個討不到糖的孩子大聲宣示過後,湛常軍抱緊懷里橫臥的嬌軀,腳步不穩的轉往寢房而去。
金鈴與銀鈴尾隨在後,看得是心驚膽跳,好幾回眼看湛常軍就要摔跤,眼一眨他又穩住了腳步,實在是險象環生。
就在湛常軍抱著主子踏入寢房大門的那一刻,兩人復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只因被湛常軍緊抱在懷的主子,竟然抬高雙手捧起他醉醺醺的俊顏,湊近了紅唇……
寢房的大門被湛常軍後腳一踢,隨即掩上,留下愣在門前的金鈴與銀鈴。
「……方才我沒看錯吧?」銀鈴率先回過神,扯了扯金鈴的袖子。
「沒看錯。」金鈴紅著臉答道。
「郡主怎會喜歡上公子軍這樣的紈褲子弟?」銀鈴仍是不信的瞪大眼。
「莫要瞎說了!這是郡主的事,哪里輪得到我們丫鬟嚷嚷。」金鈴斥責道,順手拽過銀鈴往外走。
「金鈴,難道你都不覺著奇怪嗎?」銀鈴不死心的追問。
金鈴邊說邊停頓片刻,而後冷靜的回道︰「郡主既然嫁給了公子軍,往後便是公子軍的夫人,能不喜歡他嗎?再說了,雖說公子軍行事輕浮放蕩,可他長得一表人才,甚是俊美,這樣一張謫仙似的臉,你若是天天見著,難道不會動心?」
「我們這樣的俗人,自然會動心,可是郡主不一樣,她冰雪聰明……」
金鈴駁斥道︰「傻瓜,再聰明的人,也可能日久生情呀!」
「可是……」
兩人的爭論聲浪漸去漸遠,身後的寢房亮起一盞微弱油燈,門檐上尚未撤下的大喜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擺動。
外邊的太監宮人又爭相走告起迦樓閣的閑話,好事者們的嘴巴一刻也不得閑……
寢房內,半月桌上的油燈靜靜燃放,幽微光線染亮了內室里的景致。
湛常軍抱著懷里的佟若綾停在榻前,她一雙冰涼的雪白柔萎猶捧在他面頰上,而她點著胭脂的紅唇,正湊近他的唇畔。
湛常軍胸中一緊,竟是不敢望向懷里的人兒,心下暗暗詫異著,她怎會主動迎合這場她遭公子軍強要的戲?
湛常軍正欲將佟若綾往榻上一卸,卻不想,她的紅唇當真輕輕印上了他的嘴角。
雯時,似有一簇火苗,自她朱唇踫觸過之處,蔓延竄燒開來。
湛常軍面不改色的將她放在榻沿,唯獨翻騰似海的眸色,泄漏了此際內心的激昂。
佟若綾坐在榻沿,仰起麗容含笑凝視著他,那樣柔情似水的眸光,饒是天下任何一個男子見著,怕是無人把持得住。
瘦削的面頰微微抽動,湛常軍一改方才的虛浮步伐,穩當的退了一大步。
「難為郡主這般配合了。」他恢復兩人私下時的清冷神態。
佟若綾遂淡淡掩下一雙星辰般的美眸,嬌容透出毫不掩飾的失望。
她原以為……若是她主動迎合,他真會將錯就錯的要了她,如此一來,無論他是否願意,兩人都將成為有名有實的夫妻。
方才她倚在他懷里,隱約可聞見他身上的脂粉味兒,她不必想也知悉,定是芳兒在他身上留下的。
到底芳兒陪在他身旁已有數年,芳兒暗里為他做了多少事,而她除去為他招來麻煩,再無任何幫襯,她自然比不上芳兒,因此她明白自己實在忌妒不得。
況且,湛常軍心底掛記的人是芳兒,而她不過是他名分上的妻子,又有什麼好忌妒?
藏起眼底的那抹黯然,佟若綾沉靜的答謝道︰「多謝公子想出如此妙計相助……只是,其實我的清譽早已不重要,公子實在無須如此大費周折。」
湛常軍微擰峻眉,道︰「難道郡主不在乎旁人如何非議你的清白?」
佟若綾緩緩揚起清澈如泉的眸子,反問道︰「公子在乎嗎?」
湛常軍一窒。
……他在乎嗎?他在乎又有何用?佟若綾與衛王相戀在先,兩人本是一樁天賜良緣,若非衛王將嘰固王位擺在前頭,倔強如佟若綾,又怎會放棄嫁入衛國,轉而求嫁他這個無權無勢的質子。
她與衛王之間有怎生的糾葛,實在與他無關,他亦無從過問,畢竟打從初始,他便向她坦白自己壓根兒不情願接受這樁婚事,更直言她是個紅顏禍水,想必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會歡喜听見自己的夫君直指她是個禍水。
佟若綾的心性與脾氣,經過這段時日的次次交手,他自是懂得,她雖是識時務且能屈能伸,可她到底仍懷有世族之後的傲氣,想必她對他已無一絲好感。
湛常軍穩住心緒,一派平靜的回道︰「郡主與衛王之間的事,與我無關,郡主的清白與否,我並不在乎。」
柔荑悄然擰緊了裙擺,佟若綾面色卻不見起伏,心底卻是一陣幾欲將她淹沒的濃濃失望。
如此看來,湛常軍是當真對她無動于衷……說來可笑,過去尚未知情湛常軍的真面貌時,她自恃才貌雙全,以為若要倚借美色拿下公子軍,實在易如反掌。
如今她方明白,如湛常軍這般看透世事的睿智之人,再怎生的傾城傾國都入不了他的眼。
想必那位芳兒定是聰慧非凡,方能得獲湛常軍的專一。
一抹苦澀涌上喉尖,佟若綾卻只能逼自己揚起淺笑,道︰「我明白了。一切就按公子所說的辦。」
盡管能洞察她笑容底下的黯然,可湛常軍不敢胡思亂想,在他看來,他與佟若綾仍是天差地遠,兩人根本不該兜在一塊兒,更不該成為夫妻。
驀地,門外傳來小李子刻意壓低的聲嗓︰「公子。」
湛常軍聞聲前去應門,待他再折返回來,大手里已多了個小瓷瓶。
佟若綾怔然的問道︰「那是什麼?」
湛常軍提步來到榻前,將塞子拿開,道︰「勞煩郡主起身,好讓我把這雞血灑上褥子。」
佟若綾雙頰微紅,隨即起身讓開,看著湛常軍將瓷瓶里的雞血灑上錦褥。
她好奇問道︰「小李子也知道咱倆的事?」
湛常軍收妥瓷瓶,轉身道︰「你不必擔心他會走漏風聲,小李子是我的人,他只听令于我,饒是徐公公也指使不了他。」
小李子的祖籍在衛國,家在衛褚兩國的交界,當年由于衛褚兩國交戰,兵荒馬亂之際,祖父母那輩為了苟活于戰火之下,只得逃往當時勝算較大的褚國,隱姓埋名當起了褚人。
即便如此,小李子的父母仍是未曾忘本,他們時刻叮囑著後代子孫,若有機會必得認祖歸宗。
由于家貧,上有五個兄姊的小李子,只得入宮為閹人,籌得了一筆錢讓兄姊過日子,因緣際會下,小李子被派往迦樓閣伺候湛常軍,當湛常軍得知小李子祖上本是衛人,便讓徐公公暗中派探子調查,後來當真在衛國找著了小李子祖上的親族,亦找著了小李子祖先的原籍,這才信了他的話,並將他收為己用。
佟若綾復又問道︰「宮中戒備森嚴,小李子是從哪兒弄來的雞血?」
湛常軍答道︰「是芳兒幫忙弄到手的,她再轉交給小李子,如此一來,便無人曉得此事。」
听見芳兒的名字自他嘴里吐露,佟若綾心口一擰,便不說話了。
湛常軍自是無從理解起她突來的沉默,只是在寢房一側的半月桌前落坐,幫自己斟了杯涼茶醒醒酒意。
佟若綾立于榻旁,靜靜睞著他,忽爾問道︰「今日公子是上酒樓找芳兒一塊兒尋樂?」
捧著茶碗的大手一頓,湛常軍揚目望去,不解她為何特地問起。
而後他放下茶碗,笑道︰「郡主若是擔心芳兒會說出去……」
佟若綾打斷了他︰「我只是想知道,公子有多信任芳兒?公子對芳兒當真是知無不言?」
湛常軍英挺的眉宇間浮現淡淡川痕,道︰「郡主何以這麼問?」
佟若綾別過臉,望著榻上褥子的那攤雞血,心下只覺著無奈與諷刺。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羨慕罷了。」
幽幽語畢,佟若綾提步走向外間,模黑在外間的太師椅上落坐,心下一片寂寥。
她仰慕著自己的夫君,卻也僅止于此,兩人明明是夫妻,可心思卻不在一塊兒……湛常軍的心底另有芳兒,壓根兒對她沒有半絲情意。
內寢里的湛常軍滿心困惑,對于佟若綾突來的低落深感不解,更不明白她所謂的羨慕從何而來。
她羨慕什麼?又是在羨慕何人?……難道是羨慕芳兒?
芳兒有什麼值得她羨慕的?如若她知曉,芳兒是衛人,更是徐公公的佷女,讓徐公公找來褚國當探子,由于仰慕他,因此對他言听計從,更甚于徐公公的命令。
巧合的是,今日在酒樓,他告知芳兒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且囑咐她弄來雞血,並且得對徐公公守口如瓶後,芳兒一時竟沉默無語。
當他問起芳兒何以沉默,芳兒卻是扯開一抹苦澀笑容,如是回道︰「芳兒很是羨慕郡主呢。」
這兩人竟然在同一日對他說了一樣的話,卻也沒人解釋清楚,她們究竟在羨慕些什麼?
夜漸深,油燈燃盡,一片漆黑中,湛常軍與佟若綾俱是無眠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