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媳榮門 第五章 進糧行探情報 作者 ︰ 春野櫻

應慕冬第一天到糧行做事,魏開功跟魏庭軒父子也同時現身在糧行。

糧行一直以來都交給魏庭軒打理,魏開功幾乎不會前來過問干涉,如今他親自前來,自然是因為慎重其事。

應慕冬雖是庶出的浪蕩子,但終究是應老爺的親骨肉、是應家的血脈,魏氏父子雖得其器重信任,但畢竟只是姻親,隔了一層,另外也是提防著應慕冬,怕他來到糧行後發現了什麼。

「舅父,外甥過去不曾涉事,內心惶惑不已,日後還請舅父與表弟不吝指導。」應慕冬不卑不亢地道。

魏開功涉事多年,不是個簡單的,他得留心應對。

「慕冬,你真是過謙了。」魏開功笑著道,「今次前去燕城,听聞你表現出色,還跟終南茶行的新掌櫃簽下五年契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舅父過獎了,其實馮掌櫃是因為相信應家的商譽,這才同我們簽下契約,絕非我的雕蟲小技奏效。」他表現得十分謙遜。

「唉呀!自你成親後還真是月兌胎換骨,看來舅父給你牽的這門親事可真沒錯。」魏開功對他的改變驚嘆不已。

「鳳棲的確是好妻子,外甥謝過舅父。」這種相敬互捧的表面功夫,應慕冬做來得心應手。「不知外甥今日要做些什麼?」

魏開功看了魏庭軒一眼,笑說︰「你好歹是應家的二少爺,總不能讓你做粗重活兒,不如就在櫃台跟著掌櫃學習待客接單吧。」

「外甥既然來了就不怕苦,舅父盡管給我安排工作。」他志氣高昂地說︰「就算是去糧倉搬卸貨物也是可以的。」

「搬卸貨物可是粗重又危險的活兒,怎好讓你去?你過往可是被你母親捧在掌心上養著的,要是有個閃失,我如何向她交代?」魏開功說著,轉頭叮囑魏庭軒,「庭軒,你表哥就由你看照著,可別讓他累著了。」

「兒子明白。」魏庭軒恭謹一揖,說罷看向應慕冬,態度看似親切,眼底卻映著輕蔑,「二表哥隨我來吧。」

「有勞。」應慕冬淡笑著跟了上去。

這魏庭軒的功力遠遠不及他父親,他父親的戲可好得太多太多。

連著十來日,應慕冬都在櫃台待著,他謹守分際,未曾冒進,一切只是為了削弱魏庭軒的防心。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這些日子他旁敲側擊地探听著,知道之前從燕城帶回來的貨都還在糧倉,也就是說魏庭軒從燕城帶回來的東西還沒運走。

他已經將當日那個不知名草料交給專攻藥理的祝鬼手,托他詳查鑽研,如今就等著結果出爐,在此之前,他得好好對糧行查探一番。

魏庭軒打理糧行已有兩年時間了,這糧行之中勢必有他自己的眼線和人馬,他得謹慎應對才行。

幸好應慕冬從前的名聲夠臭夠差,在這些人眼里,他就是個靠著應家血脈才得以在這兒立足的廢柴,壓根兒沒人將他當一回事,十幾日下來,他們對他的警惕已經明顯松懈了下來。

應慕冬三不五時就從舊城區買些點心吃食,跟那些伙計套交情,正所謂吃人嘴軟,偶爾跟他們套問一些糧行的事情,他們也就說了,不過這些伙計不比掌櫃,對糧行的經營涉入有限,也都只是抱怨一些職務上遇到的鳥事罷了。

午後,他正在店前補貨,魏庭軒進來了。

雖說這糧行歸魏庭軒管,但其實他不常出現在店里,三五天才來一次,能如此輕松,必然是這糧行之中有他可以信任的人替他守著。

而那個人便是大掌櫃高安邦。

高安邦是魏開功妻舅之子,原本這大掌櫃一職合該由有十五年經歷的胡定言接任,沒想到糧行移交給魏庭軒打理的同時,高安邦也被魏家父子從老家請來,胡定言就只能屈居于二掌櫃。

為此很多人都替胡定言抱不平,可性情和順的他並無怨言,反倒勸那些人听從並配合高安邦的指示。

胡定言是個安靜的人,本分而沉穩,應慕冬來了十多日,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他總是靜靜地做著他的事,就算旁人說說笑笑,他也只是微笑看著。

「二表哥,」魏庭軒走了過來,「做得還習慣吧?」

雖然他打心底瞧不起這個應家的廢柴二少爺,可還是得做做樣子,假意關心。

「都好。」應慕冬一邊將米袋里的白米舀進缸里,一邊說道︰「大伙兒都對我極好,不必擔心。」

「是嗎?」魏庭軒下意識看向在櫃台後理帳的胡定言,「那就好,那個胡二掌櫃……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應慕冬微怔,「怎麼說?」

魏庭軒冷哼一生,「他啊,是個自命清高之人,對二表哥你嗤之以鼻,之前听說你要到糧行做事,就到處放話說不想跟你共事。」

聞言,應慕冬挑了挑眉。

「他是老掌櫃的佷子,以為老掌櫃告老後就能接任掌櫃一職,所以心里一直不平,常對高掌櫃陽奉陰違。」魏庭軒忿忿不平地道,「要不是他是老掌櫃的佷子,姑父又囑咐要好生照顧著,我早想讓他離開了。」

應慕冬在心中冷笑,魏庭軒平時對他從來只是虛應敷衍,如今突然跟他說了這麼多,還不斷針對胡定言說他的不是,目的顯然只有一個,就是離間他與胡定言。

他相信胡定言確實是應老爺特意交代過要好生照顧的人,否則魏庭軒早已將他弄走,斷不可能留著他。

不過,為什麼魏庭軒不希望他跟胡定言接觸?

不管怎麼樣,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看來他得在胡定言身上花點心思了。

「二表哥,你忙。」魏庭軒說完了胡定言的壞話,拍拍應慕冬的肩膀,「我還有要事找高掌櫃。」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

應慕冬撇過臉,發現在櫃台後理帳的胡定言神情冷凝地看著他……

應慕冬才踏進院子,柳鳳棲便興高采烈的沖出來。「應慕冬!應慕冬!」

在長歡院里除了小燈跟永興,再無別人時,她都是這樣叫他。

應慕冬一點都不覺得惱,反倒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跟親密感,看著她那燦爛得彷佛夏陽般的笑臉,他感覺一整天的辛勞都消失無蹤了。

「出來了!出來了!」她迫不及待地抓著他的手,將他往屋里拉。

屋里靠花窗的地方有個桌子,上頭擱著一個大皿,是用來養辣椒的,她把棉花平鋪,倒入一些水,再把種籽均勻撒在上面。

「你看!」她高興得像是個急著跟爸爸分享的小女孩,「長出小白腿了!」

他看著那大皿上冒出白芽的種籽,唇角一勾,很是替她高興,說真的,他本來還以為長不出來的。

「恭喜你成功了,看來快有辣椒可以吃了。」

「沒那麼快。」她說著,一臉歡喜地趴在桌上,笑盈盈地看著那一盤冒芽的種籽,「雖然不知道它們是什麼種類的椒,可是小時候都長得好可愛喔!」

听見她用「小時候」來形容這些抽芽的種籽,應慕冬覺得她更可愛。

「看見它們冒芽,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孩子一樣。」她自顧自地說。

「自己的孩子?」

「是呀!」她一臉認真地說︰「看它們一天天的長大,不就像是父母親看著孩子長大一樣嗎?」

「可它們不會叫爹喊娘。」

她一頓,不滿地皺起眉頭,「你真是缺乏想像力。」

「你以後要吃它們,還要把它們做成醬,什麼父母會吃掉孩子,又拿孩子的血肉當醬?」他眼底閃過一抹促狹。

聞言,柳鳳棲啞然。

「你真討厭,把我的喜悅還來啦!」說著,她用身體擠開他。

她可愛的反應教他有股想將她抱在懷里用力搓揉的沖動。

當然,這只能想不能做,他答應過,絕不會在她點頭之前踫她。有些人就是慢熟型,急不得。

「接下來呢?」

她白他一眼,「什麼接下來?」

「抽白芽了,那接下來要怎麼做,你的辣椒孩子們才會長大、開花結果?」他認真地問。

「當然是等它們的芽抽高一點,再把它們種到土里。」她說著,移步往門口,指著院里靠東牆的地方,「那個地方日照充足,我應該會種在那里。」

「嗯。」他點點頭,沒說什麼。

「你要對我的辣椒好一點。」她語帶警告地說,「不然我可不分你吃。」

他挑眉一笑,「你該擔心的是元梅跟元麒吧?他們老往咱們院子里跑,難保不會……」

「對齁!」經他提醒,她可真有點緊張起來了,「看來我得先警告他們才是。」

「不如不要讓他們來算了。」他提議著,「之前我白天休息時,常被他們吵得難以成眠。」

「不行!」她想都不想地否決他的提議,「他們來這兒時多開心,怎麼可以不準他們來,再說你的書房在那頭,我們在這頭玩,不至于吵到你吧?」

他濃眉一蹙,「誰說吵不到?我只是不好意思說罷了。」

原來他們一直打擾到他休息嗎?

從前不知道他晚上都去做些什麼事情,柳鳳棲還不會感到抱歉,可如今她知道他晚上都去了哪里,自然對于擾他休息一事覺得內疚。

「你……你怎麼都不說?」

見她這樣,他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試著輕描淡寫以減輕她的歉疚感,「其實也還好,罷了,你喜歡就讓他們來吧!」

「可是……」

「你喜歡他們來嗎?」他打斷了她。

柳鳳棲沒多想地點點頭,「雖然有點困擾,但我還挺喜歡的,他們給我帶來很多樂趣。」提起那兩個孩子,她眼底有著溫柔。

「樂趣?」

「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也沒半點依靠,礙著身分又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兜來轉去也就只能在這宅子里。」說著,她不禁嘆了一口氣,「這宅子再大,也總讓我覺得自己像是籠中鳥,幸好大嫂常帶兩個孩子來玩,我才有點事情忙。」

她是真心感激也喜歡莊玉華帶著兩個孩子來找她,會忙會累是一定的,因為他們每次來,她就得拿出十八般武藝滿足他們。

給他們說故事,教他們做美勞、畫畫,再帶著他們揉面團做吃食……她簡直像是安親班老師,可正是因為有他們,她覺得生活很充實,常常一個不注意大半天就過去了。

大戶人家女眷的日常很無聊,很乏味且一成不變,說句實在話,根本是在浪費生命,要不是有他們三天兩頭來叨擾,她應該早就悶出病了吧?

「若你喜歡他們來,就別顧慮我了,你開心最要緊。」

听見這句話,柳鳳棲心窩一熱,他這句話是說沒什麼比她開心還重要嗎?她的歡喜憂愁,他真是這般在意?

「還有,」他神情正經嚴肅地看著她,「別管什麼身分不身分,你若想出去就出去,只要別落單,平安回來就好。」

他明明是封建時代的男人,卻給了她很大的包容、彈性、空間跟自由,雖說有時覺得他嘴巴有點賤,可他其實非常的尊重她。

成親至今,他仍睡在書房,也沒強迫或期待她做任何事,以二十一世紀的話來說,他根本就是個「神隊友」。

「謝謝你。」她眼底漾滿感激,「衷心的。」

他深深一笑,「不客氣,衷心的。」

夜里,柳鳳棲隱隱約約听見院子里傳來聲音。

她翻身坐起,細細地听了一會兒,確定不是自己听錯,于是起身走出內室,隔著花廳的窗往外打量。

深更半夜,長歡院里雖已無光,但因為是十六,月光照在庭中倒也明亮。

此時,東牆邊有人正拿著鋤頭整地,再定楮一看,竟是應慕冬。

她一驚,立刻回到內室隨手抓起袍子披上,然後便打開花廳大門,走到廊前。

應慕冬並沒有發現她,他專心地整著東牆邊的那塊地,不時抬手抹著臉。

他……他這是在幫她整理園圃!

白天在糧行做事,晚上偶爾還要去舊城區兜轉兩圈的他,居然趁著夜半時分為她整地,天啊!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不動情?

這種活就算是舍不得她做,他也可以吩咐下人動手,他卻自己來,根本是蓄意撩撥她的心弦。

不知道過了多久,應慕冬似乎整好地了,他面向東牆、背對著她。

柳鳳棲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她就能感覺到他此時是愉悅的、滿意的。

她不自覺地移動腳步,一步步走向他、接近他,走到他身後時,她發現雖是深夜,他卻是汗流浹背,單衣濕淋淋地貼黏著他的背,在月色下她能清楚看見他背部的線條……

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應慕冬猛地轉頭,看見是她,微微瞪大了眼楮。

「我已經很小心了,結果還是把你吵醒了。」他轉過身來,懊惱地一嘆,「看來驚喜沒了。」

柳鳳棲太感動,一時不知道要做出什麼反應,只是木木地站在那兒。

「可惜啊,我本來打算今晚把籬笆一起弄好,明早听你興奮尖叫的。」他眨了眨眼,抹開從額頭流進眼楮的汗水。

為了听她尖叫,他大半夜里起來掘土整地,這樣哪是什麼紈褲浪蕩子,根本是個可愛的笨蛋好嗎?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真是太卑鄙了!

誰說驚喜沒了?要不是大家都睡了,她一定會尖叫的。

無法尖叫的興奮情緒化為實質動作,她撲進應慕冬懷里,一把抱住他,緊緊地將臉貼在他胸口。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應慕冬一驚,他一身的汗跟泥土,又髒又臭,怎好讓她這樣貼著?

「別……」他想推開她,「我一身濕,又髒又臭……」

「不臭。」她更用力地抱住他,語氣堅定,「一點都不臭。」說著,她發現自己竟忍不住掉下眼淚。

這跟以前不一樣,不是悲傷的眼淚,不是憤怒的眼淚,更不是失望沮喪或悔恨的眼淚,而是發自內心感到喜悅、幸福的眼淚,是彷佛重獲新生般的眼淚。

之前她一直覺得老天爺在耍她,可現在她感謝祂讓她遇上了應慕冬。

「唉。」他輕嘆一聲,「你要抱我不反對,可我這一身……」

「我不在乎。」她用有點任性卻又撒嬌的語氣說︰「就算你一身豬屎,我都不在乎。」

听著,他忍俊不住地一笑,「老天爺啊,你這麼一說,我都好像聞到味道了。」

柳鳳棲抬起臉,兩只眼楮定定地看著他。

「你哭什麼?」他挑眉。

「我感動。」她坦率地道。

他眼底閃過一抹迷人的狡黠,「多感動?」

「就是很感動呀。」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動。

他頸子一低,兩只如熾的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的雙眼,「有感動到想做我名副其實的妻了嗎?」

迎上他那閃爍著異采的眸子,她胸口一悸,耳根一熱,本能地松開原本環抱著他的手。

可就在她松手的同時,應慕冬那沾著泥土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捧住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的唇瓣。

她先是呆住,然後羞澀地想推開他,他卻不讓她掙月兌,一手捧著她的臉,一手扣著她的腰,給了她一記熱情如火的長吻。

她推著他的胸膛,力氣卻極小,不可否認,她喜歡他的吻,熱情卻讓人生不起一絲絲邪思,自己全身的細胞彷佛都在發出舒服的喟嘆。

漸漸地,她的腦袋里只剩下一個想法—— 就這樣吧,就這樣接受老天爺給她的新身分、新人生、新關系,以及……新感情吧!

她已經沒什麼可損失的,卻不想再有任何的遺憾。

正當她想勾住他的脖子以回應他的時候,身後忽地傳來永興的聲音,「啊!」

听見外頭有聲音而出來察看的永興瞬間醒了,他驚呼一聲,也硬生生打斷了應慕冬跟柳鳳棲成親以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柳鳳棲羞得推開了應慕冬,尷尬地轉身想回屋里,應慕冬拉住她的同時,狠狠地瞪了眼永興。

這小子,自己在院里干了那麼久的勞力活兒也沒見他醒,他才跟柳鳳棲親熱了一下,這小子就跑出來了。

讓主子那麼一瞪,永興暗叫不妙,他不安地撓撓臉,抓抓脖子,「那個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他這麼一說,柳鳳棲更羞了。「我睡覺去!」掙開了應慕冬的手,她飛也似的往屋里跑,砰一聲關上房門。

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雖然不想將柳鳳棲比做鴨子,但應慕冬此刻的感覺便是如此。

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氣,兩只眼楮像是要殺人似的望著永興。

永興害怕地後退了兩步。「二少爺這一身,看是要沐浴一番了吧?我這就去備水!」說罷一溜煙跑了。

這半個月來,應慕冬已經不只一次翻過高牆,夜探糧行了。

他有這等好身手還得多虧了國中時期,他一個星期幾乎有三天都是**進到校園的。

那三年他正值叛逆期,又因為失去母親而消沉悲憤,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沒有目標,別說遲到早退,就連打架都有他的分。

幸好爸爸、大哥,以及班導師都沒放棄他,終于將他慢慢地導回正途。

這幾次夜探,他發現即便是晚上,倉庫都有人看管著,至于高安邦的房間更是鎖得嚴嚴實實。

應家在懷慶府的糧行共有三家,雖說這家才是總行,但存儲量卻不是最大的,存儲量大的行號不守著,卻唯獨將這家總行守得密不透風、滴水不漏,莫不是有黃金?

他當然也可以即刻向父親兄長報告此事,但在不知其為何物之前,就怕打草驚蛇。

魏家父子在應家做了那麼久的事,功勞苦勞都是有的,且有應夫人這一條裙帶兜著,應家父子對他們有一定的信任,若沒有鐵證在手,應家父子就算心里有疑,也只能看在應夫人的面上輕輕放下。

因此如今他還不能妄動,只能等著祝鬼手那邊給消息,方可知下一步該如何走。

「二少爺,這幾袋米補齊就可以放工了。」糧行伙計阿全說著。

阿全在糧行做了五年,應慕冬剛來的那幾天他是有多遠躲多遠,畢竟雖明說了是來學習,但他也不敢真的給應家二少爺安排工作。

可幾日下來,他發現應慕冬沒有富家公子的習氣,人客氣又好相處,不禁懷疑十數年來關于他的傳聞究竟是真是假。

應慕冬邊將一袋半個時辰前從倉庫領出來的長糯米倒進缸中,邊答應著,「好,就來。」

一袋米還沒倒好,後面傳來聲音。「不好了,倉庫走水了!快救火啊!」

听見倉庫走水,所有人都丟下手里的工作,飛快往後面跑去,應慕冬懼火,可這糧行是自家的,他也不能不管。

穿過中堂,只見屋後的倉庫里已冒出陣陣白煙,亦有零星火苗竄出,所有人都往倉庫跑去,就連高安邦都從他房里跑了出來,急得像是火燒似的。

「快救火!快點!」

整個糧行的人都動了起來,打水的打水,傳水的傳水,一個都不得閑,除了在邊上看著卻無法往前靠近一步的應慕冬,這火不算大,但足夠讓他想起所有不好的過往……

就在此時,他發現除了他,還有一個人沒有往倉庫的方向去,那就是胡定言。

捱著牆邊,胡定言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起火的倉庫時,迅速鑽進了高安邦的房間。

這瞬間,他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 火是胡定言縱的。

胡定言在倉庫縱火,目的是為了將高安邦引出房間嗎?若真如此,他進高安邦的房間做什麼?

忖著,他也趁著所有人忙著滅火時鑽進高安邦房里。

屋里的胡定言正翻找著什麼,看見他進來,胡定言停下動作,驚愕不已。「二……二少爺?」

「你要找什麼?」應慕冬問。

胡定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兩個人找總比你一個人快吧?」

聞言,胡定言像是意識到什麼,立刻道︰「帳冊,大掌櫃的秘密帳冊!」

應慕冬一听,確認了胡定言是自己人,可他此舉太大膽、太危險了。

高安邦將這房鎖得如此嚴實,想必那帳冊也是要天天查看的,如若被偷走,他立刻就會向身後的主子通報以進行滅證。

再者,這火要是救得快,他可能會被高安邦或是其他人發現進而打草驚蛇,爾後可就會防得更密不透風了。

他上前一把揪住了胡定言,「走!」

「什麼?」胡定言掙了一下,「不成,我好不容易……」

應慕冬目光一凝,眼底射出兩道精光銳芒,「別心急壞事,走!」

語罷,他更用力地攫著胡定言的手,趁著還沒被發現時離開了高安邦的房間,要胡定言假裝若無其事地關心著倉庫走水的意外。

火撲滅了之後,第一個沖進倉庫的不是別人,正是高安邦跟平常在他身邊兜轉跟隨的兩名親信。

應慕冬猜測他們著急的應該是從燕城帶回來的那一批貨,而且顯然那批貨並未遭殃。因為當他們三人出來時,臉上的神情是輕松的。

確定無事後,應慕冬要胡定言到附近奉祀河神的水仙廟後一見,他到達水仙廟不久,胡定言也來了。

「火是你放的吧?」應慕冬開門見山地道。

胡定言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我……我……」

「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你發現了什麼?」

其實剛才在糧行發生的那些事,已足夠讓胡定言放心了,二少爺發現他趁大家去救火時鑽進高安邦的房里,卻沒有揭穿他,反而要他若無其事以求全身而退,足見二少爺是可以信任的。

「二少爺,可是老爺跟大少爺要你進糧行查什麼?」胡定言問。

應慕冬輕輕搖頭,「不是,是我自己發現的。你呢?你在糧行十五年,都知道了些什麼?」

胡定言神情一凝,「所有的不尋常都是在魏少爺接管糧行,並安插大掌櫃等幾名親信進來後才發生的。」

「願聞其詳。」

胡定言忖了一下,神情凝肅地道來,「我一直跟在前任大掌櫃身邊做事,他任上最後兩年,糧行的帳都是交由我記錄核實。兩年前魏少爺跟大掌櫃來了,糧行的帳交由大掌櫃親自核算,我便負責每日店頭上的零收雜支,可是因為從前理過帳,我慢慢發覺品項跟數量有了出入,尤其是在每回進貨後。」

「進庫的品項跟數目跟總帳不符?」應慕冬問。

「是的,就是如此!」胡定言有點激動,「我跟大掌櫃反應過此事,並詢問他可否讓我核對一下帳目,但都遭到拒絕,我也曾想過跟大少爺反應,卻苦無機會。

「而且自從我跟大掌櫃要求過核帳後,大掌櫃便逐漸限縮了我的權責及權限,我實在是無計可施,這才故意在倉庫放火,想以調虎離山之計取得大掌櫃的密帳。」

胡定言神情變得歉疚,「二少爺,我絕不是存心縱火,實在是……」

應慕冬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若真是存心縱火,就不只是在倉庫的門邊燒幾塊破布這麼簡單。」

「二少爺,那你是察覺到了什麼?」

「我此行去燕城,發現魏表弟暗中購買了一些來源品項不明的貨。」

胡定言听了,神情有些焦急,「既是如此,為什麼不跟老爺及大少爺稟報此事?」

「我爹跟我大哥都是重情重義之人,舅父跟表弟在應家做了那麼多年,苦勞功勞俱足,若沒有如山鐵證,絕對不可冒進。」應慕冬分析道,「我已經將表弟燕城購回的草料交給一位通曉藥理的先生,待他查出此物為何,便可向我爹及大哥舉發。」

听完他的話,胡定言安心不少,「原來如此。」

「胡二掌櫃,」應慕冬神情一凝,「我初來乍到,對糧行的種種還不熟悉,如今我們是同路人,以後有勞你援手了。」

胡定言拱手一揖,「二少爺言重了,若有需要在下效力之處,在下必定戮力為之。」

「那我先謝過胡二掌櫃了。」他亦拱手作揖。

「不知有什麼是在下目前可以做的呢?」胡定言問。

「注意倉庫那批貨的動向。胡二掌櫃在糧行十五年,應有可信之人吧?」

胡定言不加思索地點頭,「自然是有。」

「看守倉庫的都是高掌櫃的人,其他人是近不了的。」應慕冬指點著,「但如果是在糧行外監察,隨時掌握貨物出庫的時間應是可以的。」

胡定言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二少爺是要我找人監視著倉庫?」

他點頭一笑,「今天倉庫走水,雖說他們的貨沒遭殃,但難免會感到不安,我想他們可能會將貨物移往安全之處。」

胡定言微怔,「二少爺是說應家其他的糧行嗎?」

他搖頭,「總行的倉庫是最小的,存儲量也少,他們將貨放在這兒是不想引起注意及疑心,所以斷不會將貨移往其他倉庫。」

胡定言一臉不解,「還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原本就會運往的地方。」他說得篤定,「也許他們會提前將貨物移往原本預定儲貨或銷貨的地方。」

「二少爺此言十分有理。」胡定言明白了,拍拍胸脯,「二少爺請放心,在下絕不會讓那些貨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應慕冬笑視著他,「那就有勞二掌櫃了。」

糧行倉庫走水雖沒造成多大的損失,可畢竟不是小事,很快便傳到應景春耳里,應慕冬一返回應府,應景春已經等著他了。

「大哥已經知道了?」應慕冬問。

應景春神情憂急,「庭軒方才差人來通知我,我還沒跟父親說。」

「大哥放心。」他輕松一笑,「只損失了一些米,倉庫無礙。」

「我知道。」應景春打量著他,「你呢?沒事吧?」

「我沒事,我畏火,不知躲多遠呢!」他開玩笑地道。

應景春一臉嚴肅,「水火無情,你是該躲遠一點。」

看見應景春如此關懷,應慕冬感激在心頭。

在穿越之前,他亦有一個與他兄友弟恭,感情甚篤的大哥,他能感覺到應景春對原主的友愛之情都是真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發現魏庭軒似乎有所隱瞞後自請進到糧行做事,為的就是查出魏家父子是否有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只是,應景春真的一點都沒察覺或是懷疑過魏家人嗎?

雖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甭論魏家父子還是自己人,但如今幾乎可說是當家的應景春真的就這麼被蒙在鼓里嗎?

「大哥,」他語帶試探地道,「看來糧行的事,舅父跟表弟還是會跟你說的。」

「是呀。」應景春點頭,「雖然全權交由舅父跟表弟打理,但若是有要事,他們還是會跟我匯報的。」

「大哥……一律采信?」

聞言,應景春愣了一下,眼底卻透露出些許的無奈,教應慕冬確定了一件事—— 應景春並不是全然不知。

「慕冬啊,」應景春苦笑,「陽光總有照不到的地方。」

「大哥,你這話的意思是……」

「庭軒那個人機靈,點子多,有時難免會走點偏鋒,若沒有惹禍,我倒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畢竟這些年舅父跟表弟幫了不少忙,也將咱們應家的某些個行當打理得不錯,偶有小虧也是瑕不掩瑜。」

「大哥知道些什麼?」既然說開了,應慕冬也不拐彎抹角。

應景春笑了笑,「大概就是以應家的名號買賣一些自己的貨吧,他們難免有些疑慮,擔心多年拼搏最後卻是一場空。」

「大哥就不擔心他們惹了禍,卻殃及應家?」應慕冬神情凝肅。

應景春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慕冬,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還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現了什麼,只知道舅父跟表弟瞞了許多事,就連母親都被蒙在鼓里。」

應景春听著,神情有點沉重。「舅父畢竟是母親的親弟弟,母親向來信任他,要是有什麼事鬧到了母親那兒,傷心為難的也是她。」

「大哥就不擔心應家惹禍上身?」

「當然擔心。」應景春直視著他,「只不過我先前孤掌難鳴又多顧慮,也只能消極應對,你這次願意隨我赴燕城,大哥我真的很欣慰。」

應景春拍了拍他的肩膀,續道︰「慕冬,你沒有大哥如此多慮且為情所綁,我無法大刀闊斧、當機立斷的事情若由你出手,相信咱兄弟倆必定能撐起應家這片天。」

他理解應景春目前也只能采取無為而治、以和為貴的方式應對魏家父子,可這事拖不得、放著不理也不得。

若魏家父子只是在帳目上移花接木、瞞天過海或是私買私賣也就罷了,但要是他們干的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那可就不妙了。

「大哥,」他目光一凝,饒有深意,「藏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之物,只要把屏蔽拿掉,也是無處躲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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