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大海上,一艘深綠金邊,看起來甚為華麗的大船穩穩地迎風航行著。
被夜風脹得鼓鼓的白色船帆在一望無際的黑幕中看起來特別地英姿威武,生氣勃發,甲板上男人們的劃拳吆喝聲不絕于耳,與靜寂的海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干了吧!兄弟!」帶著一只眼罩的男人手里抓著一壺酒,豪氣的仰頭將壺里的酒灌進嘴里。
一身褐黃色的粗布簡衫遮住了全身,卻依然看得出他衣衫下結實的軀干與強健的體魄,這是一個長年與大海為伍的高大男人,古銅色的皮膚連在月光下都彷佛閃著幽微的光。
這男人的名字叫龍七,是這艘船的船長,而且是人人口中所稱的海盜船的船長,專門在茫茫大海中搜括擄掠那些行經的貨船,再將值錢的東西轉賣,或是接官人富人們的生意,替他們找人或找東西再順便干一番買賣,十幾年來的生活算是過得有滋有味。
「誰是你兄弟?」回話的嗓音懶洋洋地。
站在龍七身邊,斜靠在桅桿上的另一個男人,滿臉的落腮胡配著那一頭長長的亂發,船上的人都喊他鳳二,一身粗布黑袍被海風吹得衣袂飄飄,一雙藏在亂發下的雙眼晶亮有神,滿身的落拓自在竟也襯得此男子氣質非凡。
「不是我兄弟,你怎地坐上我的船?」
「怎地坐上你的船的都是你兄弟嗎?」鳳二挑挑眉,似笑非笑。「那些被你抓上船的人質們也是?」
龍七大笑,「他們是我的財神爺,自然也是兄弟!」
鳳二嗤了一聲,「有沒有一點節操啊!人這一生活得這麼沒品,滿身只有銅臭味,聞得我難受。」
「難受你下船去,不送。」
「要下船也得等你把船靠岸,難不成你要我用這尊貴的身子游過去?」離這最近的港口恐怕也要幾天才能到,就算他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到不了岸就掛了吧?除非他是魚!
「什麼尊貴的身子我沒見過?就你稀奇?真有人要你命時,就算要游上三天三夜才能上岸你也得游!」
這倒是,龍七當年不就是在大海中撿到他的?
若不是龍七,或許當時的他就已經死在海里,被海底的鯊魚啃得尸骨無存了!哪能像現在這般和他在船上話家常?
鳳二聞言笑了,睨了他一眼,「這回下了船我可不會再回來了,你要想見我還當真是難了。」
龍七不屑的撇撇嘴,「誰會想見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我這幾年伺候你伺候得還不夠嗎?我吃飽撐了我!」
鳳二低頭看了身上的粗衣粗布一眼,「我這副樣子叫養尊處優?不會吧?有人養尊處優到像我這番模樣的嗎?」
「你這樣怎麼著?好手好腳又沒斷手斷腳,在船上吃香喝辣,到岸上去還給你找姑娘買珍品,我哪虧待你了?要不是你自個兒老亂花錢買那些沒用的破東西,卻舍不得幫自己買幾件象樣衣服……嘖,會是這樣嗎?」
鳳二淡笑不語。
龍七口中那些沒用的破東西,可都是行家眼中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只是這個家伙不識貨罷了。
不識貨很好,要是船上這一群盜匪個個都是識貨的家伙,那他能和他們相安無事好好活到現在嗎?當然不行。
鳳二轉移話題,「所以你當真不會想我?」
「鐵定不會。」龍七輕哼了一聲。
「那很好。」
龍七瞪了他一眼,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就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
鳳二笑笑沒說什麼,目光卻從龍七臉上移開,習慣性的望向大海,而這一望,竟讓他看到海面上那一坨載浮載沉的東西……
他沒眼花吧?他微瞇起眼,幾個大步上前往船邊走去,龍七見狀也跟了上來。
「看見什麼了?」雖說在這放眼望去啥都沒有的大海上很難有什麼埋伏,但任何事還是小心為妙是他的人生宗旨。
「那是人吧?」鳳二伸手指向前方,因為看不清楚,整個人都要探出船沿。
龍七雖是用眼罩遮住了一只眼楮,可在海中航行十幾年,在黑夜海面上的視物辨別度總比一般人高上一些。
「就算是人,也不可能還活著。」龍七徑自判斷著。
四周無任何船只,而且離最近的黔州港要航行幾天幾夜才到得了,這人如何憑空出現?鐵定是不知從何處飄過來的,而且那個地方鐵定離他們很遠,否則他不會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是不是還活著,可以等把人救起來再說。當年要不是你出手救了我,我也只能是那海上的一具浮尸。」
「那不一樣,當年的你在大海中可是還能揮動著手的,一看就知道是活人。」
「所以,你是不救?」鳳二的眼冷冷的掃向他,見他不語,也不唆,動手把身上的外袍及中衣都給月兌下,身子一躍,撲通一聲便跳進漆黑的大海中往那坨東西游過去。
一旁的船員見了停下手邊的動作,莫名的往這邊瞧了過來——
「老大,怎麼回事?我剛剛眼花了嗎?是不是有人跳下船了?」
經這名船員這一喊一問,其他的船員也都停下手邊的活,連酒令也不喊了。
「誰跳下去了?跳下去干麼去?」
龍七不語,眾人起身走上前來,順著龍七的視線望過去——
「鳳二?他在干麼呢?」
「海里好像有人……老大,他是去救人嗎?」
「不然咧?下去游水玩嗎?」龍七看著把人慢慢給拖過來船邊的鳳二,沒好氣的扯扯唇,「你們去幫忙把人拉上來,看看那人是死是活……」
「是,老大。」眾人應聲,全體動員去了。
「這人能活嗎?附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不知從哪飄過來的,鐵定在海上飄了很久……」有人忍不住嘀咕著。
這人一說,幾個人都忍不住皺了眉,身為海盜,燒殺擄掠的事自然都是干過的,但自從鳳二上船後,他們已經很少殺人了,在完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他們絕不會隨便動刀動槍,所以,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死人了,何況是親自把尸體撈上來?想想都覺得晦氣。
話雖如此,既然是鳳二要救的人,龍七下的命令,他們也只能模模鼻子照著干就是了。
「先幫忙撈上來再說,哪那麼多話……」
幸好今晚風平浪靜,救個人也不算太難……
如果那個人還沒死的話。
痛!全身都痛!
不只痛,還很冷。
小月復被不斷的擠壓,她在極度窒悶,完全無法呼吸的狀態下,驀地從口中嘔出一大灘水後,才費勁地緩緩睜開眼來。
「睜眼了!醒了!她醒了!」
「天啊,真的活了!太不可思議了!這怎麼可能?」
「究竟從哪里飄過來的?還能活下來?」
「現在這是重點嗎?她可是個女人!」
「女人又如何?」
「沒听過那個傳說嗎?船上面有女人,會招來惡運,讓我們遇上惡劣的天氣—— 」
「只是個傳說罷了!難不成我們要把好好一個活人再丟下海去?」
「如果真會招來惡運,自然要丟下海—— 」這人話還沒說完,突然看見船上養的一只黑貓很是優雅的朝那姑娘走了過去。
船上養貓,代表好運,尤其是黑貓,對船員來說是個吉祥物,只要黑貓朝誰走去,就代表好運。
見狀,這名船員突然不說話了,眾船員想多嘴幾句的也都安靜了下來。
「不要再胡亂听信傳言了!人又不是我們帶上船的,我們現在是在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可是神佛所言。」
「說得是,老大。」
四周的聲音不斷傳進她的耳朵,她覺得好吵,不由得皺起眉來。
「姑娘,妳叫什麼名字?住哪兒?是怎麼掉進海里的?」沒等她完全醒轉,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始問話。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些人叫她什麼?姑娘?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喊女人姑娘?逗她嗎?
「她究竟醒了沒?」
「不會又昏過去了吧?」
「老大,她會不會是奸細?跟我們裝死?」
龍七沒好氣的伸手從那人的頭上拍下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海里當奸細?誰派來的?閻王嗎?還是天神?可以從天而降還是從海底而出?」
那人被拍得頭疼,哇哇大叫,「不就隨口說說而已,老大干麼那麼認真?」
龍七不理他,伸腳踢了踢地上躺著的女人,「醒來了就回話,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怎麼掉進海里的?」
這女人雙腳雙手都沒被捆綁,身上也沒外傷,不是不小心掉進海中,就是被人陷害推進海里,後者的可能性高些,若是前者,早該被人撈上去,不然也會有一堆人來尋,海面上不可能如此靜悄悄地。
听見一模一樣的問話,姑娘家終于再次睜開眼楮,這會她的眼楮看得很清楚了,圍著她的是一大群不修邊幅的男人,看起來粗蠻又無禮,瞪著她的那一雙雙眼楮充滿著好奇和一些的不懷好意。
還有他們的穿著,不是上半身赤果果,下半身只圍著一塊像是裙子的布料,就是一身黑嘛嘛的粗衣粗布……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的頭發都很長很亂,有的臉上手上還有刀疤,腰際還配有刀……
「這里……是哪里?」她顫巍巍地問出口。
「船上。」
「船?」是了,她此刻全身濕漉漉地,剛剛還吐了一大口海水,很顯然是從海里被撈起來的,既是如此,被撈到船上很合理,「你們是……」
「我們是海盜啊!」
啪一聲,說話的那人頭被巴了一下——
「噓!什麼海盜?會不會說話?你想把姑娘家再給嚇昏過去?」
「厚,我們不叫海盜那叫啥?海上商人?」被巴得好痛!講實話也被巴,這天底下還有天理嗎?
海盜這兩個字直接刺進她的耳膜,震得她後腦一疼,盤旋在腦海中有關海盜的畫面只有電影《神鬼奇航》系列,她再望了一眼四周的男人,很肯定他們不是金發或褐發的藍眼外國人。
頭,更疼了,眉也皺得更緊。
不會吧?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難不成她前一秒才掉進海里,下一秒醒來就穿越了?這種她壓根兒都不曾相信過的事不會真的發生在她身上吧?
「這里……究竟是哪個國家?現在又是什麼年代?」
「姑娘,妳腦子撞壞啦?我們都是黑頭發黃皮膚,鐵定都是蘭國人,總不會是那金發藍眼的胡國人,至于年代嘛……」此人動手搔了搔頭,望向一旁的頭兒,「老大,現在是元啟幾年?」
「元啟一百年!你連現在幾年都不知道?不是……現在這個問題重要嗎?」龍七瞪了那人一眼,目光再次轉回她臉上。「是我在問妳話。姑娘,如果妳再不從實招來,我就把妳扔回去大海里,下次妳可能就沒那麼幸運可以遇到我們了。」
龍七故意恐嚇她。反正姑娘家都是被嚇大的,這一招總是很好用。
果然,這姑娘馬上瞪大眼看著他,但她接下來說的這句話卻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好,你把我扔回去大海里吧!拜托你!求求你!」
這是什麼鬼?這姑娘是瘋了還是想不開?難不成她既不是不小心掉下海,也不是被人推下海,而是故意跳下海的嗎?
龍七瞪著她,其他人也瞪著她,全部的人都瞪著她。
這姑娘用雙手抱住頭,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身子也不住地顫抖著,看起來像是十分難受及痛苦。
她的確感到痛苦與難受,一整個腦袋像是快炸掉一般,她多希望眼前這一切都是場夢呵,等夢一醒,在她眼前的一切都可以不復存在。
如果她真的穿越了,還穿越到一艘海盜船上,那干脆讓她直接死了比較快!她是個女人,活生生的女人,落到這群海盜手上能有什麼好下場?不是被頭子給帶上床,就是讓眾人分享她……
該死的!她連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不會吧?不會真如此刻她腦海中所想的那樣吧?
而就在她頭疼欲裂的想要搞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實時,腦海中突然竄進一連串不屬于她的記憶,一幕幕一篇篇像快轉的電影般迅速閃過,卻又異常的清晰無比,不需要強記也不需要回顧,真實得就跟她親自走過一般……
關于她的名字,她的身分,她的來歷背景,還有那些她曾經認識的人,似乎在這短短的幾瞬間便充填進她的小小腦袋瓜里,與她本身的記憶融合得天衣無縫……
所謂的雙重人格不會就是這樣子變出來的吧?
一個身體,卻要承載兩個人的人生?
她卻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老大,這姑娘的腦子是不是撞壞了?」
「還是她根本是跳海自殺?壓根兒就不想活?所以才要我們再把她給丟回大海里去?」
龍七看看她,又看了看把這姑娘從大海中撈起的鳳二一眼,這小子此刻就是個十足十的落湯雞,長發和胡子都沾滿他的臉,平日那尊貴不可侵犯的模樣倒是清減了些,竟讓他覺得莫名順眼許多。
「怎麼樣?人家姑娘不領你的情,還叫我們再把她給扔回海里去,你卻為這姑娘跳了海又濕了衣衫,搞不好還會因此染上風寒,此刻有沒有懊悔到腸子都青了?」龍七嘲弄的挑了挑眉,很是幸災樂禍的看著他。
鳳二懶得理他,接過人家遞過來的毛毯,不是披在自個兒身上,反倒走上前幾步把毛毯丟向那個姑娘,將她整個濕透的身子給罩住了,不讓眾人有機會再瞧著她貼身衣服底下那玲瓏有致的窈窕身段。
他蹲來,伸手輕勾起她微尖的下巴,「妳叫什麼名字?」
瞧她身子顫抖不已,貝齒不住地上下撞著,還下意識地咬著唇,他修長的指尖不由得在她的下顎上使了一點力將之扣住,不讓她再無意識地折磨那兩片很是無辜的粉女敕唇瓣。
她叫朱晴雨。
不,應該說這個身體的主人名叫朱晴雨。
她看著眼前滿臉胡子的男子,全身跟她一樣濕透的模樣雖顯狼狽,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完全不掩他那打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尊貴與傲氣,還有他這雙笑著便有點勾魂的眼,一看就是個女性殺手。
這樣的男人,也是海盜?
好吧,她不該以貌取人,也許她是電視劇和卡通看太多了,才會以為每個海盜都得是個獨眼龍外加滿臉胡子和總是缺掉幾顆門牙、皮粗肉厚的粗人等等。
想著,她的目光移向了圍觀她的其他海盜們,想確認一下她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是錯的?
這一掃,對上了幾雙對她虎視眈眈的眼楮,她相信這些人眼底的閃爍,與她是不是好好活著無關,而是布滿著興味及探索,更有甚者,有幾雙骨碌碌的眼楮深藏著某種男人對女人的渴望,那種最原始最野蠻的需求……
他們沒有滿臉胡子,卻比那滿臉胡子的男子看起來更讓人害怕……
該死的!如果這里真的是古代,這船上的人又真的都是海盜,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只會被啃得體無完膚、尸骨無存……
想著,她陡地從地上爬起來便往船邊沖,就算全身無力跑得跌跌撞撞,但她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離她咫尺之遙的大海。
就在她整個身子好不容易趴上了船沿,半個身子都騰空在外的那驚險一瞬,一只手很快地將她使勁往里一扯,害她整個人摔跌在濕漉漉的甲板上,一股劇烈的疼痛讓她不得不皺起眉——
「該死的!妳究竟在干什麼?」有人朝她低吼。
這憤怒的吼聲……好可怕。
她驚懼的閉上了眼楮,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攥著披在身上的毛毯,上至頭頂上的毛發,下到濕透在外的腳趾都是徹底的冰冷。
她抖得更厲害了,下意識地又要咬唇,鳳二的長指再次扣住她的下巴,否則此刻她這死命一咬,鐵定要咬破她唇上那層細女敕的皮。
「女人!張開眼楮看著我!」鳳二清冷的嗓音在漆黑的夜里響起,像是企圖喚醒這著了魔似的女人。
「不要!」她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下意識地又要咬唇——
一股血腥味陡地從唇間滲進她嘴里,可她的唇不痛,她甚至沒咬到自己的唇,那血味何來?
朱晴雨睜開了眼,怔怔地看著眼前這橫插一手進她唇齒之間的男人,瞬間松了自己的嘴。
她看著男人指尖上的血還不住地滲出來,對方卻連吭都沒吭一聲,一雙黑眸只是直勾勾地瞅著她,那雙眸呵,又深又黑,讓人一見便要跌進無止境的深潭似的……
朱晴雨移開了眼,骨子里的害怕似乎也減輕些,卻更覺得冷,用雙手不住地搓著雙臂,身子還是不住地顫抖。
鳳二見狀,想也沒想,上前一把將她給抱起——
「你要干什麼?」她愣了一下開始掙扎,雙手在他身上又搥又打,雙腳更是不住地亂踢,「放我下來!你快放我下來!」
龍七微微挑了挑眉,雙手環胸的看著鳳二抱著那姑娘就要往船艙里進,忍不住揚聲道︰「鳳二,你這是……人家姑娘這才死里逃生,嬌滴滴的身子都還沒休整好,嘖,有你這般猴急的嗎?」
「龍七,你給我住嘴!」鳳二頭也不回地斥了一句。
龍七大笑出聲,鳳二這後腦杓上是長了雙眼楮嗎?
一名海盜將臉湊了近龍七,「老大,這鳳二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上岸玩也不見他對哪個妓院的姑娘有心思,怎麼今日如此……這般……」
「你懂什麼?他這是憐香惜玉呢,怕人家姑娘冷。沒看見方才那姑娘抖得像什麼樣子?」
「原來如此,那剛剛老大干什麼這麼說?」
龍七沒好氣的伸手拍了一下這人的頭,「打趣,懂不懂?開玩笑的,懂不懂?大爺我就是喜歡找鳳二的碴,這樣明白嗎?」
「明白明白。」被打得像是很心甘情願似的,「小的這下是明白了。」
「嘖,倒是便宜那鳳二了。」
聞言,龍七往說話的海叔瞄了過去,正好看見他那雙賊兮兮又不甘的眼直勾勾地望著鳳二和姑娘離開的方向,眸一沉,他驀地抬腳使力一踢,腳邊的水桶很快地被飛踢到那頭海叔的小腿肚上,痛得他一聲悶哼。
「龍七,你干麼?」海叔朝他吼。
「我能干麼?」龍七好笑的勾勾唇,「只不過是跟您提個醒,那丫頭可是鳳二親自下海救上來的,您可別動什麼歪心思,小心鳳二那家伙惱了起來六親不認,您可是連他的親都還沾不上邊呢。」
海叔比龍七的輩分大些,約莫四十來歲,此人能力耐力方面都不錯,就是。
平日上岸活動時海叔要怎地他管不著,但在這艘大船上,他龍七可容忍不得他胡來,尤其是對鳳二那小子胡來。
不是他怕鳳二,而是招惹了這鳳二,根本就是得不償失!他龍七在江湖上混了那麼多年,海盜能當得風生水起,自是有他識人的本領,就算這鳳二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自己來自何方,家世如何,但他當初撈起鳳二時他那一身華貴,再加上他跟鳳二在船上混了幾年,此人的能耐與深度,連他都估量不出來,既是如此,關于可能會惹惱那爺的事自然是能避則避。
海叔不屑的呸了他一記,「身為海盜船的老大,你就這麼怕那小子?真是他娘的爹爹!你前幾年的狗膽是被海鬼偷偷吃了不成?」
龍七被挑釁倒是不痛不癢,只是眼眸更沉,「您怎麼說我都不要緊,真瞧不慣隨時可以下船,但我剛剛說的話您可給我記清楚了?」
「你在威脅我?」
「我是在警告您。」
「龍七!別以為你是老大就可以隨便趕我下船,說到底,我在這艘船上呼風喚雨時你還在家里尿褲子呢!這艘船上可有一半是我的人!你以為這艘船少了老子,你還能搶下那麼多生意?」
嘖,說得好像他龍七是靠他海叔才能吃香喝辣似的!
但海叔的話有一半是對的,這艘船上是有一半和海叔同期上船的人,年歲相近,經歷過的也相近,平日在船上喝酒嗑瓜子時也同在一起,雖說都還听話,但也不代表他們都很服他龍七,要不是當年的老大直接點名叫他接手,他當時又剛好是唯一可以解救大家于危難之人,這個老大就不會是他了。
龍七撇撇嘴,不想和海叔多費唇舌,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他是老大,何必為了這樣一點小事與一個長輩置氣?想著,他一語不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你們看看,他什麼態度?」海叔為此又氣得吹胡子瞪眼。
「我說海叔,算了吧,老大已經很給您面子了……」
海叔一臉的不以為然,大大哼了一聲,「他給我面子?你們哪只眼楮看到他很給我面子了?一個不爽就把水桶踢到我身上,還威脅我要逼我下船去,就為了鳳二那個臭小子!」
「海叔,人家是老大,您一會說人家在尿褲子,一會又說他狗膽被海鬼吃了,他都沒跟您計較,再說,他說那些話也是為您好,鳳二那小子也真真不是省油的燈啊,底細咱都沒模清楚呢,還是小心為上,您說是嗎?」
「他可是在我們的船上呢,難不成老子還怕他一個小鬼?」
「這些年,那小鬼也替我們擋下不少災,讓兄弟們賺了不少甜頭,您當然不怕他,但也不必故意招惹他不是?」
「沒有那小子,我們一樣活得很好!難不成還要老子巴著他大腿?」
「那是那是,鐵定是……」
身後那些吵鬧擾嚷,走開的龍七自然是听不見了,更別提早一步扛著人家姑娘回艙房的鳳二了——
不過,就算他真的听見了,也絕不會當一回事,就像這懷中女人的花拳繡腿,對鳳二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倒不是他皮糙肉厚,而是此刻的朱晴雨根本全身無力,每個感覺像是使勁揮出來的拳頭,打在身上根本像棉花一樣。
「你快放我下來!不然我會殺了你!」就算打得自己手很痛,朱晴雨還是使盡氣力掄著小拳頭死命往他身上打。
鳳二把她扛進艙房丟到他平日睡的臥榻上,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妳不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這世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好嗎?」
「譬如?」
「譬如生不如死,死而不得—— 」
「所以妳果真是跳海自殺的?為什麼?」要不是如此,哪個正常人會在被救上船,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小命後又選擇跑去跳海?方才要不是他眼捷手快,這女人恐怕又得再次落海……就是個麻煩精!
「不是!」朱晴雨的心一緊,腦海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不由得月兌口而出,「我是被人打昏的……等我醒來時就在這艘船上了。」
「被害的?」鳳二微微皺眉,「是誰?看清了嗎?」
朱晴雨搖搖頭,把身上的毛毯抓緊了些。
她的確是被害的,在現代的那個她或許也是,只是她卻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感覺有人從身後使力推了她一把,然後她就從那艘游艇上掉進海里,身子不住地往下沉,腳下還像有人扯著她……
而現在這個原主朱晴雨,從她的記憶中也可以看出,她是走在路上突然間被打昏的,之後的記憶全無,一醒過來便是讓人從大海中撈起,可以想見那害她之人是讓人把她給丟進海中……
這朱晴雨身為黔州首屈一指福德錢莊的老板朱光的獨生女,打小便與黔州刺史範仲的兒子範離定下了女圭女圭親,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沒樹立過什麼敵人,家里也沒有人會與她爭產,究竟是誰要害她?
見朱晴雨一臉的迷惑,眉頭也皺得緊,鳳二便知方才那話問了也是白問。
「既然妳是被害的,如今被救起,為何又想跑去跳海?」
朱晴雨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問題很重要嗎?」
鳳二不滿的挑了挑眉,「當然重要。本大爺最討厭做浪費時間的事,如果妳一心想死,那我剛剛費力跳下去把妳救起來不就成了很可笑的事?姑娘覺得本大爺很可笑嗎?把一個根本不想活的妳給硬從海里撈起來,沒受妳一聲感激,倒招來妳的怨恨,我鳳二此生還沒如此憋屈過。」
不過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答案而已,這男人有必要因此感到這麼憋屈嗎?看來這男人日子過得甚是有滋有味,半點受不了挫折。
「你真想知道?」朱晴雨瞄了他一眼。
「嗯。」
「我一個弱女子落在一群海盜手上,能有什麼好下場?與其被凌辱,還不如死了算了……這答案大爺您滿意了嗎?」
就……這樣?鳳二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好吧,他承認她所擔心的事情的確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一艘海盜船上,但決計不可能發生在有他在的這艘船上,因為,他絕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從今天開始,妳睡這里。」他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可能是對的,想想,還是把她放在身旁比較妥當。
「這里?」她環顧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卻還算溫暖又干淨舒適的艙房,「這里是哪里?」
「我的房間,妳跟我一起睡。」
什麼?跟這個大胡子一起睡?
「我不要!」朱晴雨想也不想便回絕,把身上的毯子拉到脖子以上,「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
「那妳想跟誰睡?不如出去自己挑一個?」鳳二冷笑,很大方的提議,也點出了事實,「不管妳選誰,我想也沒人會拒絕。」
可惡……
這船上的男人就知道恐嚇女人!
「我誰都不要!我要一個人睡!」
「船上已經沒有多余的房間,而且除了我和龍七,擁有單獨艙房的其他人都是可以當妳爹的人。還是妳願意跟其他『海盜們』同擠在一間艙房里?」
「我可以睡外面的甲板上!不然睡廚房也行!」
「然後讓所有的男人都可以看見妳睡著的模樣?如果我沒記錯,妳剛剛還很害怕自己被他們給吃了?」
沒錯,朱晴雨怕,怕極了。
「我是怕……可你也是個男人!」
意思就是不信他就是了?也對,她根本不識他,又怎會信他?
「跟著我,我保妳無事。」
「我憑什麼信你?」
鳳二再次笑了笑,「妳可以不信,除非妳有其他選擇,若沒有,妳也只能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