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清警戒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等了會兒後,果然有個人腳步不穩地住溪邊走來。
那身影比起卓清清高大許多,背著光讓人看不清楚長相,他似乎身體不適,因此走得極慢,還扶著樹干支撐身子,甚至有些一拐一拐的。
是受傷了嗎?卓清清緊張地往樹後靠,她也不曉得對方是什麼人,安全起見,先躲起來看看情況再說。
來人完全沒發現卓清清的存在。
搖搖晃晃的身軀不時吐出急促的喘息聲,偶爾還靠在樹干上喘了好幾回才能艱困地往前再走兩步路。
在靠近小溪後,來人倚在樹干上,整個人緩緩滑坐在地,再也沒動。
這下子,卓清清終于看見了那人的樣貌。
嘖嘖,偶像級美男子啊!
她目測這男人身高起碼一百八十以上,面貌端正不說,還生得一雙活生生會勾人魂的桃花眼。
一雙英挺的劍眉橫掠眼頂,挺鼻薄唇那自是不在話下,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原本應該讓他看來很是俊雅,但偏偏他此時發絲凌亂、披散一肩,發帶、簪子全都不翼而飛,臉上還有少許擦傷,更驚人的是左腳小腿肚還淌著血絲,褲管被割開一道長長刀口,鮮血直冒,明顯是受了重傷。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她不得不說,帥哥連受了傷都還是帥氣的。
瞧瞧這男人,連倚在樹干邊的動作都很撩人。
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長得帥跟內心正直是兩回事,天曉得這人受傷的原因是什麼,如果是個盜賊,她出面幫人就是自找麻煩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盜賊會穿得這般體面嗎?不太可能。
也就是說,這八成是哪個被搶劫的富家公子哥兒?
心思一轉,卓清清從樹後探出半張臉,朝著那男子拉高了嗓音喊著。
「喂—— 你沒事吧!要不要幫忙啊?」
男子顯然是沒料到這山林居然有人,立時手往腰間探去,卻只模到劍鞘。
他瞧向聲源,就見一名小姑娘躲在樹後,從她身後露出的半個籮筐看來,應該是上山來摘菜采山貨的。
于是男子松了手臂,不再戒備,且他也沒力氣再警戒了。
「這位小娘子……身上可有傷藥?」
听見他咬牙忍痛的沉音,卓清清提了竹筐從樹後現身,大著膽子往他挨近些,但還是與他隔著五大步遠的距離。
她忍耐著血腥味打量了下那腿上的傷,感覺不深、也沒見骨,但口子開得極大,絕對能痛得人齜牙咧嘴,也不知道這男人究竟拖著傷腿走多遠了,血一定流了不少,若他要去找大夫,肯定會先因失血過多昏倒在路邊。
「我沒傷藥,但你若能忍一忍,我可以現場做一點出來。」就這麼巧,剛才她摘了不少五更草,本是想著它能鎮咳,回家熬點給咳個不停的爺爺喝,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那就……有勞小娘子了。」男子好看的眉形不斷地抽動,額上冷汗直冒,但還是極力保持鎮定。
「好,你忍著點啊。」卓清清听了連忙放下竹筐,看男子疼得皺眉,一副萬萬不想再動一步的表情,她料定對方也沒辦法行什麼不軌之事。
于是,她安心地從筐內翻出一束五更草,再覓來一塊表面光滑的石子,先用溪水洗過,然後便將包裹著五更草的麻布鋪在上頭,待把那些剛采的藥草鋪平了,再用另一塊同樣洗淨的石頭一一將葉子搗成碎糊狀。
這是村里人教給她的生活小常識,說這種草能止血。雖然她並非大夫,但眼下他能求救的人也只有她,死馬當活馬醫吧。
叩叩叩的敲打聲讓男子因失血過多而暈眩的腦袋更不舒服,他微瞇眸子瞧著卓清清一臉的認真樣,忍不住出聲。
「瞧小娘子年歲尚輕,卻懂得草藥之理?」瞧卓清清極有規律地敲打著那些草葉,男子一方面也是想說幾句話分散心思,另一方面則是他心生好奇了。
「我哪懂啊。」卓清清頭也沒抬,她將手里的石頭扔到一旁,再尋來一片人臉大的葉片將那些搗出汁液的五更草小心翼翼地連同麻布一起裝上,捧了起來。
男子眉梢微抽。
「小娘子不懂?那這草藥……」方才見她連想都沒想便利落地搗起藥草,還以為她是山野郎中家的小閨女,沒想到她竟丟出這麼句令他頭皮發麻的回應來。
這草藥能不能管用啊?
「我不懂什麼藥不藥草的,但村里人都是拿這種草止血、鎮咳。你運氣好,這五更草我本來是想給爺爺用的,既然你有急需就先試試吧。」卓清清走近男子,那血腥味令她有些發暈,可她還是強忍住了。
「小娘子莫不是怕見血?」男子沒錯過卓清清眼底一閃而逝的復雜表情。
「血有什麼好怕的,女人家哪個月不見血?我是討厭血腥味,聞了就會想吐……」卓清清別著氣蹲在男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把褲管割得更開些,再用竹筒裝水替他約略沖洗,然後才敷上那團被搗爛的五更草。
她一心只想幫人,在現代時談論生理期的狀況也是很普通的話題,便不假思索地吐露,卻沒注意到男子的俊美臉龐浮起了一抹紅。
這小丫頭也太口沒遮攔了吧!
怎好把女人每月來癸水的事掛在嘴上,還大剌剌地同他這陌生男人提起?也太不知羞了!
許是這刺激過大,使得男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連涼涼的溪水沖在傷口上的疼痛感也減輕不少。
「我要替你把傷口綁起來了,別亂動啊。」卓清清的一雙黑眸只顧盯著傷口,她動作極輕地把草泥覆在傷處,一手壓著葉片固定,一手往自個兒的頭頂上模去,將右邊的發帶解了下來。
瞬間,她半邊發絲散落,在點點金芒的照映下披了一肩。
男子的一雙幽瞳登時看得有些痴迷了。
眼前這一幕,原該是身為女子夫君的人才見得到的,盡管不怎麼合禮數,但他的視線卻是再也挪移不了。
瞧著卓清清一雙小手動得飛快,一下子便將發帶充作麻繩,給他扎住了腿上覆著藥草的葉片,他心里竟興起一股悸動來。
「好啦,這樣應該暫時能撐一陣子。接下來等你找到真正的大夫,再請他給你好好治一治吧。」卓清清滿意地點點頭,她有些得意地仰起臉,正好就對上男子宛如要穿透她似的深沉眸光。
她心口一跳,頓時感到莫名緊張。
怎麼?她一個小姑娘不該懂得替他敷藥嗎?
「你看我做什麼?如果你要搬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剛才就不該找我求救……」卓清清想來想去,也只能得出這猜測。
「不,對于救命恩人,豈有怪罪之理。」男子低頭看了眼自己被包扎好的傷腿,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他覺得血似乎真的漸漸止住了。
「不必說得那麼夸張啦,我叫卓清清,拜托別叫我救命恩人。」這麼夸張的字眼她可承受不起。
瞧著她因為替自己備藥、敷藥,所以原本白女敕的小臉因忙碌而顯得紅通通的模樣,男子揚起了唇角。
性情爽直了些,但確實是個心善的。
「那麼,多謝卓小娘子。」雖不知這卓清清來歷,但這座野芎山附近就兩個小村子,人口皆不滿三百人,既知姓名,日後回了府豈有查不到的道理?
「不用那麼客氣,只要你不是壞人就好。」卓清清這才注意到,這男人腰間還佩了劍呢!只是他的寶劍不知去了哪兒,此時竟是空蕩蕩的只余劍鞘。
「在下杜敬之,絕非歹人。」男子拱手道︰「杜某是平州出身,來此訪友,不料路上遭盜匪襲擊追趕,受傷逃離卻迷了路,幸虧能遇上卓小娘子救治。」
「盜匪?」卓清清倒抽了口冷氣,立時握緊小刀往左右探看,「你的意思是附近有盜匪!」
她穿越來數月,雖然日子貧苦但也沒听說過什麼流寇匪賊的傳聞,一直以為玄國極度和平,哪曉得眼前這男人竟蹦出這個字眼。
盜匪不都是殺人不眨眼、沒天良的嗎?如果他們進了村子……
一想到桂蘭跟卓實兩老有可能遇上盜匪被劫、被殺,卓清清忍不住抖了子。
「卓小娘子,莫要驚慌,在下回去後會立刻派人剿清附近賊窩,請卓小娘子安心即可。」
沒想到隨口編出來的理由竟讓卓清清嚇到小臉發白還打冷顫,杜敬之頓時罪惡感滿滿,連忙出聲安撫。
其實他這傷根本不是盜匪下的手,而是另有其人,要知道平州向來安泰,哪個不長眼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剌剌築賊窩?那根本是不要命了!
「派人剿清?你到底是誰呀?」卓清清听著杜敬之的安慰,心情還沒平撫,卻是先起了疑惑。
「呃……咳,在下的意思是會稟報官府,請官差帶兵剿清。」杜敬之心虛地輕咳一聲。
「噢,你這意思是這邊的官差會好好辦事、不會來什麼官官相護或官商勾結那套啊?」卓清清听著安心了些。
「當然、當然了,平州之內,大小官差都是認真謹慎又清廉的好官,妳不必擔憂。」
「你一直說平州、平州的,意思是若蘭村就在平州?」卓清清對玄國的地理位置是半點概念都沒有。
「正是。」杜敬之眼眸一閃,默默把那「若蘭村」三個字記在了心里。
血開始緩緩止住,傷口似乎也沒那麼疼痛了,杜敬之稍微恢復了點力氣,于是隨手撿來樹枝,在地上約略畫了下附近的地形。
「野芎山在此。」他畫了個三角形,然後又在附近畫了兩個小圓圈,在稍遠處畫了一個大圓圈,然後用更大的圓把它們都圍起來,「附近這兩處其中之一便是若蘭村,而這里是滄浪城,這兒都隸屬平州。」
至于他的傷,其實是在平州與景州邊界遭伏擊而來。
「原來如此……」卓清清指了指兩個小圓圈中間,說道︰「這兒,有個許大夫,他醫術還不錯,看看外傷應該可行,你若能走,我便帶你去,好過你留在山上,萬一被賊人找到……」
瞧她視線頻頻往他來時的路徑瞄,還不安地往地上滴落的血跡瞟,杜敬之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剛才扯的謊。
「賊人被我殺了,應該不會再追來。」杜敬之費了點力氣撐住身軀,稍微調整了下坐姿,「我現下是難以行走了,不過我的護衛應該再不久就會來尋我。」
他帶了兩名近衛出門,方才追殺者眾多,迫使他們三人受傷分散,他殺了其中兩名,近衛應會回府求援,或是直接尋他蹤跡而來。
「你的意思是要留在這兒等?」卓清清不安地看著他的腿,「不好吧?你真該看看大夫的,不然我去請大夫來?」許大夫人很好,應該肯跑這一趟吧。
「不,沒關系。」杜敬之搖頭,「我有些……私人理由不想聲張,也請妳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遇上杜某的事。」
要是讓他受傷的消息泄露出去,對方肯定聯想到他頭上,現下時機不對,絕不能泄露秘密……
卓清清听著挑了下眉梢。
「噢,這樣啊?那……」卓清清翻了下竹筐,從里頭拿出王嬸給的餅塞到他手里。
「這是……」
「烙餅,王嬸給我的,不過我想你現在比我更需要吃點東西。」卓清清說著又起身把竹筒裝滿水,一樣回身遞給他。
對方不想說明白,她也不好追問,省得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
干巴巴的餅經過好一段時間後,已經沒有什麼熱氣,還帶著冷硬,不過就像卓清清說的,他流血過多,是真的該塞點東西入口。
可瞧卓清清身上補丁眾多的舊衣裳,他猜想這應該是她難得的糧食。
如果他沒听錯,她肚子里還發出可疑的聲響……
「一半即可。」杜敬之也沒完全拒絕她的好意,他只覺得這小姑娘委實可愛,明明餓著肚子卻還把餅分給自己,于是他把餅撕開,把另一半遞回去。
卓清清尷尬地掐了下自己的肚皮,嘿嘿一笑,也沒拒絕,兩人便就著甜美的溪水吞了半塊餅。
肚里填了食物有點力氣後,她拍掉手上的餅屑站起身,說道︰「餅都吃完了,你的護衛還沒來呢,這樣我也不放心把你扔在山上啊。」
杜敬之不禁想笑。
小姑娘明明怕盜匪來襲,卻還惦記著他嗎?
不過她說的也沒錯,一個人帶著傷不能走、不能跑,就這麼留在山上等護衛,而且還不確定殺手會不會尋來,確實有些不妥。
「既是如此,杜某就再勞煩小娘子一回。」杜敬之說道︰「煩請備些水跟干糧留在杜某身邊。」
若能有個逗趣的小姑娘留下來陪自己聊聊自是好的,但考慮到萬一的情況,杜敬之沒這麼提。
不過盡管他現在傷到難以行走,只要有水有糧的話,即使要捱上一晚應該還成。
「可以,不過要不要先替你生個火?」
「不,太引人注意了。」雖然他想取暖……為免被發現只能忍忍了。
卓清清雖不放心,但還是照做了。
再三叮囑他別亂動後,她很快地趕路下山。
由于桂蘭今天進城,家中無人,因此她快手快腳地從房里翻出一條補丁不少的舊被子,再將原本預計過午吃的兩小塊玉米餅、兩個竹筒都帶上。
她有心想幫人,但家里沒多少東西,實在也沒轍。
把竹筐倒空、放入這些東西後,卓清清再度上山,路上偶遇幾個村人,她也沒多吭一聲說出山上男子的事,僅是點頭招呼後便匆匆回到野芎山。
沿途她又摘了些五更草,打算給杜敬之換個藥。
「來,我家實在沒啥能幫上你忙的,這點餅你將就著吃,水我這就替你補滿。」卓清清將餅塞進他手里,徑自拿竹筒裝水去。
杜敬之捏著掌心里雖然干硬,但還帶點熱度的餅,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妳就這麼相信我?」
「我想賊人不會穿戴一身華貴。」
卓清清穿越來數月,多少明白雲泥之別,這杜敬之身上隨便一樣東西當了都能讓他們家過上幾個月好日子了。
「那妳不怕我居心不良?」杜敬之有意逗她。
「就憑現在的你?」卓清清從小溪邊站起身,手里拎著兩個竹筒晃了晃,「來呀,我若不給你水,只怕你明天就渴死了。」
充滿挑釁的聲調令杜敬之苦笑。
其實剛才她下山時,他已試著起身,但因之前血流太多,身體尚且虛弱,所以走不了兩步路便暈到差點跌趴在地,也就放棄了。
「看吧,你連動都有困難,是要居心不良什麼?」卓清清一臉的神氣,「省省吧,好好休息別亂動。」
她攤開帶來的舊被子蓋上杜敬之的身子,多少替他保暖,然後又替他換了藥。
這草藥止血效果雖是普通,但好歹有些作用。
杜敬之瞧她毫不以為意地替自己擦洗小腿、上藥包扎,半點羞澀也無,心想著這小丫頭也太不設防,究竟是沒意識到男女之別,還是性情真的太大剌剌?
幸虧這附近沒什麼人出入,否則她豈不是閨譽掉滿地、撿都撿不回來?
卓清清沒想那麼多,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這一來一往的也沒做多少事,居然已快到午時。
而且她整個人腿都快軟了,真不愧是個病弱少女的身軀,居然這樣就不行了。
「卓小娘子?妳臉色不太好。」杜敬之看著她吐出一聲長嘆在大石上坐下,心里有些擔憂。
「沒啦,我這身子本就不好,做沒多少事就累了。」其實卓清清覺得原主應該是因家境不好缺少營養,才會導致整個人瘦小又多病痛。
「妳是生來帶病,還是?」杜敬之訝異道。
方才見她雙頰紅撲撲的,原來是她早累壞了吧。
「我爹身子虛弱,這毛病我也有。」卓清清聳聳肩,「休息會兒就沒事了。」
「累及妳了。」杜敬之微一點頭,「待杜某平安回家,必定好好酬謝卓小娘子。」
「別。」卓清清連忙抬手止住他,「不是我不識好歹,而是你說過這事不想別人知曉,所以你之後若突然冒出來說要謝我就是自打嘴巴了。」
非親非故是要謝什麼?
「小娘子深思遠慮。」杜敬之悄聲吐出長嘆。
「想謝我的話,跟我說說城里的事就好。」
她身子不好,女乃女乃不讓她遠行,是以從未進過城,對這世界的了解著實有限。
「妳想知道些什麼?不是杜某自夸,這平州之內的大小事,杜某算是相當清楚。」
「真的假的?」卓清清翻了個白眼,心想這男人不是見自己樣子年幼可欺就信口胡謅吧?
「自然是真。」杜敬之沒忽略掉卓清清不以為然的懷疑眼神,頓時覺得心里有絲受傷。
他這麼勤政愛民,把整個平州當自個兒家愛護照料,居然被個未及笄的小丫頭質疑他的用心?
這小丫頭啊……若他沒看錯,打從一開始她就從沒把視線定在自個兒的臉上過,彷佛他根本沒生著一張俊美到能勾魂的臉蛋。
他杜敬之平日出入府邸,哪個丫鬟不是眼神不斷往他臉上飛?即使他走在街上,也會收到眾多姑娘家愛慕的眼光,因為自年少起便是如此情況,以至于到後來若是哪個女人不瞧他,他都會以為那女子是瞎子。
但卓清清顯然是異類中的異類。
杜敬之當然不會曉得,卓清清對他的臉免疫只是單純因為現代偶像劇的花美男看太多了。
「既然如此,我想問問城里有什麼信得過的繡坊沒有?收不收繡活?價碼好不好?」他都開口了,卓清清也不客氣。
畢竟這男人身上衣料極好,看著就是綢緞料子,亮晶晶的又柔軟,上頭還繡著卷雲紋,衣領瓖著銀線滾邊,腳上那只沾血的鞋子,面料上滿是精致花樣,底下還襯了柔軟皮革,更別提他的腰帶上瓖了圈玉石,腰間掛的那塊羊脂白玉看起來質地上等,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這杜敬之都絕絕對對是個有錢人。
不管是小荷包、帕子,或是佩飾之類的小玩意兒,總要腰間帶點零花錢的人才會下手買精致些的,算來是小奢侈品,所以既然她想賣這類繡件,問問杜敬之應該沒錯。
「小娘子這些問題還真特別。」
在杜敬之看來,荳蔻年華的小姑娘向往城里是很自然的事,所以他以為她會問些城里美不美、都開些什麼鋪子,或是大戶千金都用些什麼、穿些什麼,再不然就是胭脂鋪子賣了什麼之類的問題,哪曉得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沒辦法,因為村里沒人知道這些,我瞧你看著就是城里人,所以才想問問你。」卓清清老實應道。
「小娘子這倒是問對人了。」杜敬之勾唇,「離若蘭村最近的便是滄浪城,亦是平州府城,城內知名繡坊有三家,擅長的繡法各有千秋,其余大小繡坊多半與這三家有所往來,約莫十余間。」
「原來我就住在府城隔壁啊……那倒好,夠近。」卓清清自言自語道。
沒想到出了村便是府城,通常這都是地方上最熱鬧的地方,只要拿得出一手絕活,要琢磨出一番事業應該不難。
「至于姑娘說的那些問題,繡活自是收的,要說信得過的繡坊,首推雲容閣。價碼方面只要手工好、料子好,以一般人系在腰間的香囊大小,至少是五百文起跳。」
「嘩!五百文嗎?」卓清清听著雀躍起來,眼楮亮燦燦地往杜敬之望。
「對……至少……」杜敬之瞧卓清清的素淨臉蛋與一心一意瞧著自己的一雙靈動瞳眸,那小姑娘家才有的稚女敕氣息混合著不相符的成熟風韻,竟教他這個看慣諸多美貌閨秀、艷美郡主的人一時之間心坎熱燙,似見了什麼無比珍寶一般,想要將那望著自己的女子牢牢地珍藏起來。
畢竟在過去,可從沒人這樣毫無心計地瞧著他。
「太好了!」奓侈品真的是不管在哪個年代都身價驚人。
卓清清水靈靈的眸子轉啊轉,像是已經見到了捧在掌心的幾百個銅板般閃呀閃的,教杜敬之不禁失笑。
「這意思是小娘子妳的繡功了得?」杜敬之興起了好奇之意。
五百文對他來說是零錢,但對于這個衣裳破舊的小丫頭來說,算是筆大錢了。
窮人家的小丫頭刺繡賣錢也算常事,想必卓清清也是有此打算。
「繡功好不好我不曉得,我想應該算是少見吧。」她听說過雙面繡,也見過不少書上的古代刺繡花樣,但可沒見過古代有西洋式的立體刺繡。
「妳可隨身帶著?好讓杜某開個眼界。」
「有啊,我有個小荷包。」雖然里頭常是空蕩蕩的。
卓清清將荷包掏出來遞給杜敬之瞧。
這是她用剩余的碎布拼成的,不到巴掌大,上頭卻繡著一尾活靈活現的小魚兒,底下水波是平面繡法,魚身卻是立體的,只有魚嘴跟魚尾連接在荷包的布料上,身上的魚鱗還一片片地翻出魚身,像極了一尾真魚躍出水面。
「這!」若說杜敬之先前還有些懷疑,現下是真的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漂亮嗎?」卓清清眨眨眼,有絲期待。
「美、很美!」杜敬之怔忡半晌,終于從唇縫間擠出一句贊美。
這躍然于布面上的魚兒,他未曾見過,如此奇特的繡功居然出自一名小小村姑手中,真教他意外至極。
「那太好了,我總算又多點信心。」卓清清滿意地點頭。
「敢問小娘子,妳這手繡活師承何人?」
「呃?我就是自個兒模索……」卓清清嘴上笑容一僵。
說是看外國影音網站的教學你信嗎你?
「自己模索的?」杜敬之更驚訝了,「以小娘子的年紀,這真稱得上是驚人巧思了。」
「你說得也太夸張了。」現代教手工藝的書一堆,可沒人會覺得這是什麼稀奇對象。
不過杜敬之的反應令她信心大增,畢竟爺爺女乃女乃的夸獎,極有可能是因為疼愛孫女不忍吐槽,但杜敬之可是外人,沒必要吹捧她。
「我這是實話,若卓小娘子有意賣這繡活,就到雲容閣去。」杜敬之將腰間的羊脂白玉解下,同她的荷包一塊遞給她,「妳去尋方掌櫃,給他看這塊玉,他會跟妳詳談。」
卓清清詫異地收過玉佩,她雖不懂玉石價值,但這塊玉質地溫潤細膩,感覺應該價值不菲。
「你不怕我賣了你的玉佩換錢?」卓清清打趣道。
「妳會嗎?」杜敬之揚眉,「有這手好繡活,沒必要如此短視近利。」
「那……這會不會泄露了你我今日山上相遇一事?」這男人寧可冷著自己也不肯生火取暖,可見此事于他是絕不可泄露的秘密。
「不會,方掌櫃是可信之人。」
她這是替自己操心哪!
杜敬之不由得扯唇輕笑。
「好,那我就先謝謝你的信任了。」卓清清將玉佩放入荷包里,妥妥地塞回懷中。
瞧她將自己的貼身玉佩放入懷里,杜敬之竟覺得臉上有絲熱意流竄。
他這是怎麼了?多少姑娘家往他身上倒貼還入不了他的眼,如今這小丫頭卻是一再地撩動他莫名的心緒……
「杜爺真是好興致啊!」
一個陌生嗓音帶著戲謔語調飄來,打斷了兩人和樂的談話。
混雜的腳步聲踏著落葉而來,令卓清清反射性地警戒。
「莫怕,是我熟人。」杜敬之仰頭往四周掃了眼,「秀魁,你來得真慢。」
幾名男女自樹林後魚貫而出,領頭的是名氣質斯文儒雅的年輕男子,看模樣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眼神間卻透露著成熟,上揚的嘴角充滿著戲謔。
他身著淡棕色的交領寬袖長袍,外罩厚實披風,腰間簡單的以腰帶系住,再掛上一枚碧綠玉石,右手持一柄折扇,頭戴逍遙巾,頗有書生氣息。
在他身後的是四名氣勢凜然的三男一女,皆是一身透黑的勁裝打扮。
「听聞杜爺受傷,我已是快馬來尋,杜爺好歹體諒一下我這文弱書生禁不起馬背顛簸。」莫秀魁邊說,一邊示意手下上前替杜敬之治傷。
兩名黑衣男子先將杜敬之扶到一旁,另外兩名則是上前檢視、清洗。由于是有備而來,所以還準備了裝在小瓷瓶內的藥粉,剛一灑上傷口,就听聞杜敬之吐出悶哼聲。
「你?文弱書生?」杜敬之輕哼一聲,「說謊不打草稿。」
所以這人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嗎?
卓清清不自覺地往莫秀魁偷瞟了下。
「多謝這位小娘子陪伴杜爺。」莫秀魁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遞上,「還請代為保密。」
「我跟杜公子說好了,不收謝禮,就當我倆從未見過。」卓清清盯著布包,猜想里頭若都是銀兩,少說二十兩銀,其實她很想接過來解一解家里的燃眉之急,但人要守信,既然都答應杜敬之了,就該守信。
「真妙。」莫秀魁回頭望向杜敬之。
杜敬之只是微微頷首。
莫秀魁也不再堅持,他往卓清清一拱手,收了小布包,回頭打量杜敬之的傷況。
「大人可讓屬下操碎心了。」莫秀魁斂起方才的輕快模樣,輕聲在杜敬之身旁低語。
「痕跡都抹去了?」杜敬之一臉的嚴肅。
「大人放心,杜冬已言明經過,屬下安排他留府治傷,然後立刻跟受傷較輕的杜夏他們尋跡而來,一路上已抹除大人曾到訪景州的痕跡。」
「那就好。」杜敬之點頭,「等會杜秋留下,讓她暗中保護卓姑娘平安回到家。」
「大人,這卓姑娘是……」莫秀魁斜瞟卓清清一眼,納悶極了。
方才他待在府內,一听見近衛杜冬狼狽回府求援經過,立刻帶人在附近搜尋,再沿著追殺者的尸首一路尋來,眾人心里都擔憂杜敬之的情況,卻沒想到他竟在此同一名小姑娘歡快地閑話家常,讓他們幾人都忍不住要懷疑眼前的主子是不是給什麼不干淨的東西附了身。
主子不是因為長得太過俊美,所以極其厭惡與女子太過親近嗎?
「是她救了我。」杜敬之簡單帶過。
看著丟在地上的草藥與包扎用的葉子,以及兩塊碎布拼縫成、已染上血跡的細發帶,莫秀魁心里有底了。
確實,依杜敬之腿上這道口子沒先止血的話,等到他們來,杜敬之肯定血都流光了,還能活嗎?
「那麼……能信嗎?」莫秀魁眼神一閃,沒把話說清,卻像是藏了什麼。
「能。」杜敬之干脆應聲。
「明白了。」莫秀魁一敬,隨即叫過剛替杜敬之包扎好腿部的杜秋,對她悄聲吩咐幾句。
卓清清眼看這群人極有紀律、合作無間地替杜敬之處理傷勢,甚至帶來一件毛絨大氅給他保暖,又見他們屢屢避著自己談話,心知肚明他們肯定藏了什麼秘密。
而她呢,置身事外比較好。
「杜公子,既然你的護衛來了,那我要走了。」卓清清說罷便收拾自己的竹筒跟舊被子。
她得早女乃女乃一步回到家,把被上沾染的幾處血跡清理掉晾干才行。
見她要走,杜敬之掙扎著叫杜夏扶自己起身。
「今日多謝卓姑娘,希望有朝一日能見到卓姑娘的繡件出現在雲容閣。」
「有緣自然會再見啦,你人沒事就好,也多謝你告訴我雲容閣的事。」卓清清干脆地揮揮手,隨即背著小竹筐下山去了。
杜秋見狀,對著杜敬之一點頭,便飛身沒入林間,身影不復見。
「大人刻意讓杜秋去暗中保護那位姑娘,有何用意?」莫秀魁瞧杜敬之望著卓清清離去的方向,一臉若有所思,不由得好奇起來。
一旁的杜春、杜夏互瞟一眼,心里都抱著同樣的想法。
「不找人看著,怎知她是否泄密?」杜敬之並沒說出真正的用意。
事實上,他是听聞卓清清身子不好,擔心她為自己奔波來回、體力耗盡,所以才暗中找人盯著她。
至于她會不會泄密……他打心底里希望不會。
「大人英明。」
「狗腿一個。」
「那讓她去尋雲容閣又是怎麼回事?」
「她有一手好繡功,我讓她去找玉述。」一憶起方才繡于荷包上的那尾魚,杜敬之的聲調里滲入幾分贊嘆。
「好到能讓大人看上眼?」莫秀魁也詫異了,「方兄替大人打理雲容閣多年,眼光可是跟大人一樣挑剔的。」
「你沒有親眼見聞自是不知,她那奇特的繡功,無論是在京城、宮里,都從未見過。」杜敬之揚起笑意,「若她真依我的介紹去了雲容閣,我相信玉述也會有同樣想法。」
他之所以會向卓清清推薦雲容閣,除去其他客觀因素不提,最大的理由當然是因為他正是雲容閣背後的東家。
「那屬下就拭目以待了。」莫秀魁笑得很不正經。
杜敬之涼涼地掃了他一眼。
明明端著一張長得不壞的臉皮,卻老笑得像只狡猾的老狐狸,把那一身書卷氣息都糟蹋光了。
他哪會听不出來,莫秀魁明著是期待,私心卻是九成九想看戲。
畢竟他過去鮮少與女子搭話,即使不得已入宮,也多半是客套過去。
仔細想想,他今日與卓清清說的話,可比他連月來跟其他女子說的話還多了。
「你等著看吧。」杜敬之挑釁地回敬莫秀魁一眼。
幾個人閑話數句,而後便在杜春、杜夏的保護下匆匆下了山,那兒早已備上莫秀魁自個兒平日用的馬車。
將杜敬之扶入車內後,杜春便駕著馬車,以最快的速度往滄浪城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