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卷一) 第十四章 作者 ︰ 黑潔明

第五章

冬去春來,候鳥來去。

花開花又落,四季流轉著,一季又一季。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澪忍著脾氣同那男人周旋,久了也模清他的底限在哪里。

他不讓她出島,不讓她傷人,若她不傷人,他也不會拿銀針對付她,若她想看他的書,他也從來不攔,如若想吃些什麼,只要和白露說,沒幾日那菜肴甜品就會上桌。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白露打理,全是上好的東西,無論他用什麼,也會讓白露給她一式一樣的東西。

島上少有人來,他也不太出去,每天不是在看書、寫信,就是在睡覺,偶爾和上島的蘇小魅泡茶下棋。

她同他下過幾次棋,幾乎沒贏過,每回她會贏,都是因為他神游太虛,讓她忍不住挪棋作弊,他發現了也不說破,就只笑笑繼續同她下那棋,十次里有八次他還就這樣逆轉了棋局。

蘇小魅更討厭,總是毫不客氣的殺她個片甲不留,害她每次都同他翻桌。

島上的日子萬般無聊,讓她莫名煩躁。

他房里書架上擺了滿滿的書,大多都是醫書,也有一堆易經八卦、奇門遁甲的奇書,他從不阻她去拿書來看,可那些書她全都看過,就沒看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至于他那把收妖的劍,她幾乎沒再看他用過,若不是貪著能從他那兒圖點什麼對付妖怪的把戲,她七早八早就趁他睡覺時弄死他了。

就如今日這般,他同她下棋下一下,竟然還給她就這樣支著頤,坐著睡著了。

是有沒有這麼瞧不起她啊,

惱怒的瞪著桌上的死局,她怒看著那睡死的男人,偷了一子,再挪兩子,把死局弄成活局,卻還是惱。

見他睡得這般香甜,她忍不住伸手就想干脆掐死他算了。

可這些日子,他還真教了她幾招。

先不說打從上島之後,她再沒被那些妖怪騷擾過,他還對各種妖物的要害弱點知之甚詳,什麼妖喜歡待什麼地,愛什麼,怕什麼,能怎麼對付,他都萬般清楚明白。

這些年,她不是沒有試過收集敵人的弱點,可天下妖怪何其多,那些妖怪對自身弱點藏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輕易讓自己的要害暴露出來?她是知道一些,卻還是有許多一知半解,更多全無了解。

她也曾試圖鑽研調查過相關的人事物,甚至強搶過一些和尚術士的符咒,可就沒見過如他所學所知這般有用的。

她若在棋局上贏了他,他便會繪制一幅圖文給她,上面不只描繪了妖物的外形,還記載了妖怪的詳細記錄。

她曾想過直接讀他的心,可這男人博覽群書,意志力超強,真不想給她看時,還能在腦海里搞出一個迷宮,教她好似啥都看到了,偏偏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

話說回來,那都是在他醒著,心有防備時,可他現在可是睡著了啊。

這領悟,教她心一跳。

之前,他防她甚緊,她從沒機會試過在他睡著時讀他的心。

如今,可不是大好機會,

看著男人支頤沉睡的面容,阿澪伸出小手,越過桌面,覆上了他擱在桌上的右手。

風悄悄的吹拂而過,垂掛在屋檐下的風鈴輕響。

她偷偷潛行進入他的意識里,前一刻,還听著風鈴聲,下一剎,卻已在翠綠的草原上。

遠方高山有雪,近處草原如浪翻涌,還有羊兒低著頭在吃草。

萬里無雪的藍天下,有條河在草原上蜿蜒著,在金陽下閃閃發亮。

一對白蝶翩翩飛來,落在腳邊的小花上。

黃色的小花散布在綠草中,從她腳邊擴散到遠方,每一朵花都隨風搖晃著,像正在對她招手微笑。

眼前的景色,如此壯闊,又那般瑰麗,鮮艷的色彩,和她所聞所見那般不同。

天是那麼的藍,草是那麼的綠,她甚至能聞到青草,聞到花香,聞到河水的味道。

剎那間,無法動彈,只覺震懾不已。

忽地,溫熱的大手,反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

她一怔,轉頭只看見那個男人,和她一起站在草原上,他握著她手,低垂著眼,對她笑。

那笑,無比溫柔,那眼眸,那樣專注。

一顆心,驀然亂跳。

她匆匆抽手,花海草原都消逝,只有他還在眼前,隔著桌與棋,閉著眼,在睡覺。

心仍在跳,跳得像是要沖出胸口一般。

沒有想,她起身扔下局面大好的棋,轉身就走了出去,一路走進了樹林里。

可走得再遠再久,仍感覺到自個兒的手,被他的大手輕輕握著,溫柔的包覆著,仍看得到他凝望著她的眼,好似就那樣一路看見了她的心底。

她在法陣迷林中亂走,不知怎地只覺又氣又惱,正當她一陣心煩意亂時,就看見了那個雷家的丫頭和一個不曾見過的臭小子。

雷冬冬。

她記得這丫頭,雷冬冬的耳朵听不見,是聾的。

每回這小姑娘總會同那姓雷的一道來送豆腐,能上鬼島的人不多,雷家父女是少數那幾個之一。宋應天同她說過,是因為冬冬兒時受了風寒燒了腦,讓他給救了,所以雷風從此便送豆腐以抵藥錢。

雷風上島,總會帶著小女兒冬冬,在房里同宋應天聊上許久。

她沒動過那男人,那家伙對她沒興趣,幾乎不曾朝她看來,她不招惹他,是因為她看得出來,他是個練家子,從他走路的方式,她就知他的武功,那姓蘇的。

她若沒受制于頸上的珠鏈,這人對她來說,根本不算個什麼東西,可如今只要身手好些的武林高手,就能輕易將她打倒在地。

更讓她小心戒慎的,是那男人偶爾對上她的眼,那雙眼里,非但沒半點興趣,還只透著淡淡的冷酷。

只一眼,她便知,這人出手絕不會留情。

加上宋應天其實防她防得緊,若有旁人上島,他總也不會讓她落單,今朝這一回,還是因為他睡著了,她才溜了出來。

看見那丫頭和那不知哪來的臭小子在一起,四下也不見雷風,她哄著要那丫頭過來,試圖讀取她的心尋找出島的方法,豈料那丫頭不肯過來,她一惱上前抓住了雷冬冬的手,試圖強行讀她的心,若能催眠這丫頭,幫她把頸上的珠鏈取下就更好。

豈料,這一抓,沖刷進腦海里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

「怎麼可能?你——」

當她抓住雷冬冬的手時,旁邊的臭小子用力推開了她。

她因為讀心看到的景象,太過驚訝,那臭小子伸手一推,害她差點往後摔倒在地,她才剛穩住自己,想對他發脾氣,就听到身後傳來宋應天的聲音。

「阿澪。」

听到他的聲音,她心頭一悚,及時停下了動作,卻仍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咒罵,她強迫自己收手,瞬間壓下脾氣,轉身回頭。

草原與高山,藍天和銀帶一般蜿蜒的河。

那是他早年和袓師爺一起出門雲游時,看過的大山大水。

他清楚記得那無限寬廣的天地,記得那暢快的風,記得策馬奔馳的自由與快意。

還以為,自己何時想再去,就能再去,誰知就這樣陷入了困局。

站在那廣闊的天地之間,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煩躁,下一剎,卻察覺到她的存在。

有那麼一瞬間,惱了,幾乎想將她強制驅趕出去。

這是他的回憶,他的思緒,這女人也太——

才起念,她已現形,站在身旁,驚訝的看著前方的一切。

她的訝異、震驚,毫無遮掩的隨之而來,蜂擁而上。

忽然間,意識到,她曾到過同樣的地,站在幾乎相同的原野,她認出了那座山,認出了那條河,可她從不覺得這里美,不曾注意這兒的天地色彩那般綺麗。

幾乎在同時,他看見她當年所見,同樣的天地,卻無比的灰暗。

她到這兒時,有妖在追她,有魔在找她,她沒空注意山川風景,沒有那樣的閑情。

在她眼中,什麼也是灰的,黑的,隱藏血腥,就連如浪的草原里,都像是隨時會有妖怪魔物從其中飛竄出來。

她總是在逃命,所以看什麼,都沒真的入眼,只有恍惚模糊的景。

但在這時,在這刻,他能感覺到她無言的感動,感覺到她受到的震撼,一如當年的他。

風吹起揚起她的發,讓草原如浪翻涌,他看見她看著那一對小白蝶,看著綠草黃花,看著雪山大河,心里想著,這兒原來是這樣的嗎?

她那純然的感動,裹住了心。

這女人甚至忘了,她來這兒是為什麼,只是站在那里,一臉的渴望、羨慕,對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就像個孩子那般。

情不自禁的,他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嚇了一跳,回首抬頭朝他看來,一雙黑眸里竟有淚光。

他凝望著她,對著她笑。

她動也不動的楞看著他,好一次看見他那般,跟著她飛快抽了手,消失得無蹤無影。

可他已經看見,感覺到,她忘了遮掩的心。

那一顆,有血有肉,會哭會笑,會被天地萬物感動的心。

再睜眼,她已跑得不見蹤影,只有那局未完的棋留在桌上。

他沒去找她,只垂眼看著右手空掉的掌心,仍感覺到她小手在手心里輕輕的顫栗。

原本在心中莫名的煩躁,已然盡去。

他知她曉得,那是他看到的風景,同樣的山川,卻和她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的天地。

這才多久?兩年嗎?

他才被困在這兒兩年啊,就這般想念那樣的天地了,她困在這般的處境里又豈止兩年?

那年冬,他還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誰知一查下去,方知她這燙手山芋不只燙手而已,也不僅僅是顆山芋,根本就是妖魔界的千年大補丸,即便只是打听,就會引來成串妖物追隨而至。

他不得不留她在此作客。

這一留,就是七百多天,不只困了她,也困住了他。

人是他帶來的,若他就這樣將她扔在這兒,自個兒去游山玩水,誰知哪天她要是真的月兌逃出鬼島,會不會遷怒附近人家。

惡,只會生出惡。

袓師爺曾對他一再耳提面命過。

當年就是怕他仗著自己所知所學,任意妄為,祖師爺才會在給他鎮魔珠時,要他戴上那珠子使黑暗之術,要教他曉得,若要用這東西,就得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恨。

他要困著她,就得同她一般困著。

他試著為她想出解套的辦法,試圖拆解她身上的血咒,但那血咒是上古法咒,極為復雜,他試著拆解,但那法咒環環相扣,解了一個,又起一個,難以除去。

剛開始,試著解謎還滿有趣的,七百多天之後,就連他也惱了,煩了。

這才七百多天啊,就只兩年多一點,她卻已受困千年,搞不好還不止千年。

換做是任何人,都得要瘋,也難怪她所見所聞是那樣的灰暗,所思所想是那般的惱恨。

可她仍有一顆心。

會被感動的心。

忽然間,極想知,她究竟為何淪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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