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謝痞子,你是怎麼回事,摔壞了腦子嗎?自從你摔馬昏迷了醒來之後,整個人完全都變了,跟從前判若兩人!」要不是還一副吊兒郎當樣,真當他換了個人,眼神、語氣都有些變了。
「我靈智開了不行?想做一番大事。」
謝明朗……不,定遠侯府世子謝漪竹一挑眉,十三歲的他微露一絲不學無術的邪氣。
「就憑你?」陳靜文聞言哈哈大笑。
「瞧不起我?」
他一腳往前一踢,坐在椅子上的友人笑聲一止往後一倒,差點連人帶椅飛出去。
「天呀!你哪來的神力,分明軟腳蝦一只,前陣子十斤重的酒壇子都抬不起來,這會兒竟力大無窮!」真是嚇了他好大一跳,魂兒都要飛了,謝漪竹換了雙牛腿不成。
「我真人不露相,略耍兩招就讓你驚艷。」
他輕輕一握拳,往四角方幾一捶,四角方幾頓時少了一角,把友人看得目瞪口呆,指著他直喊——
「你……你不是謝痞子,太剽悍了!」那是雞翅木不是豆腐,讓他一捶就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不是定遠侯府世子,那你說我是誰?」
他已經有點混亂,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該扮演什麼角色。
他的腦子里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是穿著奇怪衣物的成年男子,一個是年紀小卻縱欲過度的猖狂少年,兩個人都是他卻也不是他,他分不清該做哪個好。
可是在記憶深處卻不時蹦出一張女子秀婉的面容,他應該記得她,可又想不起她是誰,只是午夜夢回時特別想見到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再也不放開,對她傾訴愛意。
對,他愛著她。
一定很愛、很愛吧,不然也不會犧牲自己拚命救她……
她……她叫什麼名字?竇……竇什麼呢?
啊!想起來了—— 竇青青,他懷里的人兒。
「……謝痞子、謝痞子……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得找大師招魂了。
一只手在眼前揮動,謝漪竹一把拍開。「手賤嗎?我不介意幫你剁了。」
「哎喲!回魂了,我以為都要飛到九霄雲外了,你這些日子常常走神,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他這是病,得治,明明說著話卻忽然恍神,時而擰眉、時而嘴角上揚,怪嚇人的。
「我沒事。」他自己的情形他最清楚,恍惚的記憶一點一滴回來了,他是謝漪竹,卻也不是謝漪竹。
看著自己瘦弱體虛的少年體形,他十分不滿意的抿緊唇瓣,一副好身子白白被糟蹋掉,他看了是惱怒在心。好的出身、好的身分,背靠皇後姑姑這棵大樹,他不成材都很難,他是老天爺的寵兒,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偏偏原主卻文不成、武不就,好高騖遠又眼高于頂,自視甚高瞧不起非勛貴之家子弟,恥與之往來,酒色財氣全沾,沒一樣漏掉,身邊的丫頭和稍具姿色的下人他幾乎都沾過。
幸好自己來了,否則這具身體拖不過三年,早晚搞壞掉,還有,定遠侯和定遠侯夫人從不管兒子嗎?竟放任他如此墮落。
「你還敢說沒事,我來探望你的傷勢,你一開口竟然問『你是誰』,太叫人傷心了。」
他們好歹是認識多年的狐群狗黨,他偷定遠侯爺的銀子,自己在門外把風;他大搖大擺的玩女人,自己得替他收尾。
朋友做到這地步沒得嫌了,他是他豬朋狗友中少數算較正派的,其他人跟著謝漪竹是因為銀子多,一擲千金,跟著他有肉吃,誰還不靠過來?聞香而來的二流子多如牛毛,誰都想分一杯羹。
「我剛醒過來,神智不清。」
那時的記憶是混亂的,不知身在何處。
「是哦!真是好借口。」陳靜文嘴一撇,像是不屑,隨即又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的神情。「你後院那些女人想怎麼辦?好歹都跟過你,始亂終棄可不好……」
「你收了銀子?」
陳靜文笑臉一滯。「哪兒話,我憐香惜玉。」
「看來還是不安分,我說了送走仍有人陽奉陰違,我這個世子爺也當得太不稱頭了,這侯府沒人把我當一回事。」是該整頓整頓了,把這些個藏污納垢之人一並清出去。
陳靜文干笑。「你說的哪兒話,哪有人敢不听你的?把你的皇後姑姑搬出來,所有人都得趴下。」假意擦擦額頭的冷汗,他笑得十分僵硬。
最難消受美人恩,千嬌百媚、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朝他靠近,淚眼婆娑、媚態橫生、柔若無骨的小手往他手心一放,送上金銀首飾和銀兩,色不迷人人自迷,一陣脂粉香傳來,人就茫了。
再回神,他不禁苦笑,手上塞滿美人們的賄賂,他替誰說話都不對,只能說服腦子灌水的好友。
他大概是目前少數還能登門的一個吧,世子爺摔了馬後再清醒,性子是天差地別,以往勾肩搭背混吃混喝、一同做壞事的紈褲子弟全都被拒于門外,不見任何人。
對外的說法是—— 養病,禁止打擾。
實際上謝漪竹好得不能再好,居然在庭院里打拳,全身是汗還不停手,拉著他打上半個時辰的拳,把他累得像條狗。
「你舍不得就全部帶走,送你。」
謝漪竹是個混賬,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光是後院那些就二十來個,而且個個才十二、三歲,最大不超過十五,真是作孽。
陳靜文一听,冷笑了一聲。「養不起。」
「你會養不起?」謝漪竹跟著冷嗤。
陳靜文振振有詞。「當然養不起,我娘雖然是公主,可卻是不得寵的公主,御賜的公主府還沒四品官員府邸大,我爹尚了公主不能在朝廷領實職,只在宗人府掛個虛職,我呢!國子監學生,你說我哪來的閑錢養女人?」
他要是敢養,他娘第一個打斷他雙腿,而且他家的家訓是不許納妾。
「白送也不要?」不是還心系佳人嗎?怎麼又嫌棄美人難養,當他是冤大頭不成。
陳靜文頭一搖。「要了也沒法養,胭脂水粉、衣服首飾,日常的花用和月銀,我阮囊羞澀。」
「跟我哭窮?」什麼人呀!這人品。
「和你比起來,我敢炫富嗎?每年皇上、皇後和各宮嬪妃給你的賞賜多到好幾個庫房都裝不下,加上你身為世子爺可以任意取用的銀兩,你是大金山,我是你腳下的小金磚。」人和人是不能比較的,丟人呀!
謝漪竹剛出生時身體狀況非常差,幾乎養不活,當時天隱寺的一元大師為他批命,說他一生有三劫,出生是一劫,十三歲那年又一劫,另一劫數則絕口不提,僅隱約透露會有另一人為其化解,在二十歲過後。
剛入宮的皇後舍不得第一個小佷子受苦,便抱他入宮撫養,為他取名漪竹,命令太醫日日為其看診。
謝漪竹深受皇上、皇後的喜愛,定遠侯未請旨前,皇上便主動封他為世子。也許是龍氣護佑,小謝漪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逐漸的康健,和小他兩歲的太子玩成一片,一直到六歲大才出宮,在皇上、皇後心中,他便是另一個沒上玉牒的皇子,因此他和親生父母並不親近,僅維持表面的和睦。
定遠侯夫人偏愛的是排行老三的小兒謝見瑟,定遠侯則習慣把妾室所生的二兒子謝見錦帶在身邊,有意讓他接侯府的庶務,不過定遠侯夫人反對,此事還懸著,最後會如何還有待商榷。
「那就送到莊子,或是賣了,別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像哭喪似的,以為掉幾滴馬尿便能無往不利。」他生平最厭惡的便是女人的眼淚,仗著幾滴淚水予取予求,不像某人……
驀地,他又想到燈光下那道挺直的孤寂背影,她每天走同一條路回家,夜深人靜,微風吹動她綁起的發,她既堅毅又果決,臉上充滿自信,彷佛什麼事也難不倒她。
唯一看她垂下雙肩,露出受傷神情,好像全世界都負了她,是他外公牽著他的手,當眾宣布他是新任總經理、是未來「福記餐館」的接班人,表示餐館交到外孫手中他很放心。
他很放心?
這話真的很傷人,雖然是無心之語,但外公太高興餐館由自己的外孫接手,因而大肆吹捧,希望店內員工能更快接納他,沒想到造成反效果,彷佛在說旁人不值得信任,做了幾十年的老員工都心懷不軌,對餐館不懷好心。
尤其對竇青青而言是極大的傷害,明明手到擒來的位置卻被人空降奪走,她日日夜夜這麼多年的付出彷佛被視為無物,還被一向尊敬的老東家暗示不放心,這叫人情何以堪。
一想起竇青青,謝漪竹眼中一閃,模糊的記憶如潮水般一波波涌進大腦,逐漸變得清晰而明了。
他是謝明朗,亦是謝漪竹,兩者終于合而為一。
陳靜文皺眉,「什麼,賣了?」他真狠心,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苦日子要來了。
「不然留下來浪費糧食嗎?」他不養閑人。
「又不是養不起……」陳靜文小聲的嘀咕。
「你說什麼?」他聲音一冷。
「沒什麼、沒什麼,你做得很好,見亂當斬、當斷則斷、不拖泥帶水,果然有世子爺風範。」陳靜文識時務的戴高帽。
「先不說這個,咳咳……我問你,國子監好進嗎?」說完,謝漪竹的耳根微紅,他的心智是三十三歲的男人,卻要和一堆毛頭小子湊一塊重新當學生。
靠祖蔭混吃等死的世子爺不是他想要成為的人,他想飛得更高、看得更遠,到京城以外的地方溜達溜達,天子腳下的皇城太小了,困不住他想飛的心,他必須為未來的路做打算,所以他得當官,而且是外放官。
「你在說笑話嗎?國子監好不好進你不知情,換成是你,直接走進去都不成問題,沒人敢攔……」突地,陳靜文兩眼睜大,露出難以置信又認為自己想多了的表情。「你……你不會想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看看。」原來特權可以這麼用,有個皇後姑姑當靠山,萬事如意、順風順水。
陳靜文翻了翻白眼,氣笑了。「你是讀書的料嗎?你連一本《三字經》都背不了,《百家姓》只背到趙錢孫李。」
「不試怎麼知道行不行,以後說不定你要反過來請教我,相識一場我會幫你通通竅。」他是學霸,還沒他想學卻學不會的東西,任何事到他手上都是手到擒來。
「瘋了、瘋了,真的瘋了,快找個太醫瞧瞧,瘋病要趁早治,遲了就來不及……」
但是學霸就是學霸,謝漪竹一入國子監便成了風雲人物,不論琴棋書畫或是君子六藝,他全都名列前茅、高居榜首,把不看好他的人驚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一臉瞠目結舌。
六年後。
「勁報、勁報!新的縣令來了,我們有新的青天大老爺了,勁報、勁報,快來買一份勁報,一份只要二十文。來喔!勁報,讓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在家里坐能知縣里大小事,快來買,數量有限,賣完就沒有了,還要等下一期……」
街頭巷尾滿是報童的高喊聲,背上背著一筐,手上抱著一迭,四下向人兜售,聲音宏亮、笑臉親切。
勁報是從兩年前才開始發行,負責人是一間書肆的東家,每五天發報一次,由年約十二歲到十五歲的青衣少年沿街叫賣,每賣一份報童便能抽成一文,一見穿著打扮得體的人便上前招呼,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讓人買下勁報。
雖然很辛苦,汗流浹背,可收獲卻是豐厚的,一天跑下來最少能賣五百份勁報,有的還能賣出近千份,算下來最少有五百文的進帳,比在外打工干活劃算多了。
而且五天賣一次,一個月起碼有五、六回,換算下來起碼有二兩銀子,上哪找這麼好的差事?所以報童成了全縣最搶手的行業,人人搶破頭都想擠進去,可惜僧多粥少,只能望而興嘆。
這渡江縣難道只有一間勁報嗎?
沒錯,只有一間,沒有競爭對手。
原因很簡單,這是「官報」,由前任縣令推行,他也因為唯一的「活字印刷」而獲得擢升,從縣令直接升至知府,連跳多級,還得到朝廷的嘉獎,賞千兩黃金,既得名又得利。
但真正幕後的推手是誰呢?
素手一伸,接過剛出爐的勁報,柳眉如畫,輕輕一蹙。
「新任縣令要上任了?」
勁報內容包羅萬象,有某某新店要開幕了,或是哪間鋪子打折販賣,或是房屋買賣、聘請辦事的,雇佣下人、買人賣人等……刊登這些內容是要付費的,得在勁報一角刊登。
另外縣里大小事的消息則用銀子買,看事大事小給錢,譬如豬肉榮和老婆打架,動起刀子,東街的王婆又說了誰的小話,誰家娶新娘納小妾等等都叫小事,而殺人放火、滅門慘案、攸關生死的就叫大事,提供一條消息一兩銀子。
還有文人雅士發表的詩文小品也能上報,經采用也有銀子拿,累積到一定數目還能編列成冊,在書肆上販賣,擺放這些讀書人的大作,讓人收藏。
「大小姐還不知道這件事嗎?您沒瞧見老爺一大早就穿上新做的官袍,很騷包的出門去。」簡直像要上場打仗的將士,雄糾糾、氣昂昂,精神抖擻,把大小姐給他打的金腰佩也戴上了,貴氣十足。
「騷包」這話兒是學來的,她服侍的主子常口出奇語,在縣里風行一時,沒人不會說上幾句。
「我爹沒告訴我,他肯定又忘了。」她這個爹呀!真是官當得越久記性越差,人家一喊他霍大人,什麼正經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聞言,丫頭掩口一笑。「老爺性子急嘛!我們渡江縣快半年沒縣令,縣衙的事兒又多,忙得暈頭轉向的老爺叫苦連天,巴不得趕快來個上官,他好甩手做他的縣丞。」
四年前,霍三老爺中舉了,他花了一千兩走動,總算得了個縣丞的官兒,樂呵呵地穿上八品的官服上衙,每日笑著出門又笑著回家,漸漸地有點發福,百姓見了彎腰尊稱一聲霍大人。
而霍三老爺能順利當好縣丞,他女兒霍青梅是一大助力,之前又遇上一個不好不壞只是有點小貪財的縣令,兩人一拍即合,就這麼把渡江縣打理得平平順順,沒什麼大案子發生,頂多是偷雞模狗、夫妻吵架的小事,縣尉、主簿便能擺平,不用兩大頭出面。
平常縣令、縣丞哥倆好的在縣衙喝茶、下棋,遇到要升堂的時候才露一下面,閑著沒事就到城外逛逛、爬個山、烤個肉,順便視察民情,日子過得妙不可言。
而且兩人帶著隨從出游不用花一文錢,全都有人支付,三百兩、五百兩的給,把縣令樂得直稱贊縣丞會養女兒,會賺錢又懂事,完全是當爹的心頭上的小棉襖。
「朝廷派官真要攤上大事,這個鍋要誰背?」她爹就是個悶葫蘆,別人都趁機躲得遠遠的,就他一個傻不隆咚的埋頭苦干。
縣令升官後,順便也帶走不少所謂的自己人,縣尉、主簿都跟著走了,只留下偷奸耍滑的李典史。
這人最奸狡了,能躲著偷懶就絕對不出頭,不該他做的事甩頭就走人,可有好處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攔都攔不住,臉皮厚得刀子都切不開。
好在除了人懶之外不算難相處,家里的妻子做了糕點也會拿來縣衙與眾人分享,做人方面還算上道。
「大小姐,不是還有您嗎?」丫頭海棠笑著回答,如今霍府里的事大多由大小姐處理,兩位少爺只管讀書。
已經十三歲的霍青雲正準備考秀才,十一歲的霍青風在青山書院就讀,霍青霜七歲了,整天皮得像個男孩,學人爬樹、掏鳥蛋,玩得一身泥巴,被她娘打了幾回仍不改其性,就只怕她大姊一人。
一听這話,霍青梅輕扶額頭,只覺頭痛。「我總有嫁人的一天,不能管他們一輩子。」
一到了年歲,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了一朵大紅花的媒人就上門,舌粲蓮花、天花亂墜,把某某公子說得像天上絕無、人間僅有的翩翩少年,僅此一人,錯過可惜,郎才女貌配成雙。
那個夸呀!听得她耳朵快長繭,如果真的舉世無雙,哪還輪得到她?早被一群識貨的人給搶走了。只要看準金龜婿,女人一狠起來可是萬夫莫敵,手段百出,目標除了乖乖投降別無他法。
對霍青梅而言,十五歲嫁人還是太早了,在她看來發育尚未成熟,嫁什麼嫁,在現代律法來說就是個未成年。
可是時代不同,婚嫁制度不可等同論之,她想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真要逼急了買個順眼的男人當上門女婿,相信娘會更認同,女兒控的雙親真的把女兒當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女兒的話永遠是對的。
思及此,霍青梅只覺滿心的幸福,另一世的父母死得太早,由爺爺女乃女乃撫養長大的她對于那份來自爸媽的疼愛感受太少,爺爺女乃女乃是愛她的,但總歸和爸媽不同,何況她早早就出來打工賺錢,甚至幫著照顧年長的爺爺女乃女乃。
她的心總覺得有缺憾,少了一角,怎麼填補也填不滿,空蕩蕩的,少了母親的笑話、父親的叮囑,缺乏歡聲笑語的屋子恍若一座空墳,她將自己埋在里面。
來到這里以後,有了看似懦弱卻始終為他們遮風蔽雨的秀才爹,嗓門大又嘮叨的剽悍娘,叫他們干什麼就干什麼的弟弟們,淘氣又可愛的妹妹,她一顆破碎的心終于圓滿了。
想到家人,她下意識往頭上一撫,被她偽裝成銀簪的銀箸就插在發上,穿越過來後她很少使用它們,畢竟銀子鑄成的筷子太顯眼,容易引人注目。
手指輕觸銀箸,她免不了又想到那人,不知他是否還活著,身在何處,過得可好?
還有……她欠了他一條命。
「大小姐,您今日要出府嗎?」另一個丫頭木棉聲音溫柔的問著,她得讓人先備好馬車。
「要吧,得去酒樓瞧瞧。」好些天沒去看了,底下那些人不知道有沒有出亂子?
霍青梅是勁報的幕後創辦人,同時也是福來酒樓的東家,前者是辦著好玩的,日子太無聊想听些八卦,沒想到獲到熱烈回響,出乎她的意料,也賺得缽滿盆溢。
而後者她是沿襲「福記餐館」的菜色,她說得一口好菜,可惜能說卻不會煮,廚藝爛到令人唾棄,但她眼光銳利,挑了幾名好廚子,只要說出菜譜和做法他們便能照樣做出一道道好菜,稍加訓練後個個是廚中好手。
在餐飲業工作了那麼多年,總算有一丁點成績,她腦子里有上千道菜譜,加上她對食材的認識再稍做變化,夠用十余年了,因此福來酒樓開業後馬上就成為為渡江縣第一酒樓。
「奴婢讓老趙在前門候著……」
木棉話還沒說完,細柔的軟音打斷她——
「後門。」
「後門?」她不解。
「還不是咱們那位老爺太胡涂,把宅子買得和縣衙相鄰,連大門都朝縣衙開,妳們說說有多少次別人走錯門的,把縣丞老爺的宅子當縣衙鑽?」霍青梅說得又好氣又好笑,當初是讓她爹買在縣衙附近,好就近保護他們,哪知她這爹呀!竟直接買在隔壁,結果就是連縣令都常常走錯,甚至特意叫人在相連的圍牆開一扇門,方便他來往。
然而這卻苦了府里的女眷,一出府,外頭來來往往都是衙役和上門報案的事主,不打招呼嘛過意不去,畢竟都是鄉親,可男女有別,怎好隨便湊上前說話,一個弄不好就聲名有損了。
鬧了幾次笑話和尷尬後,女眷們能不走正門就盡量不走正門,另外開了個側門,只是側門離外面的路較遠,馬車不好轉向,得往外走一段路才連接大街。
而後門一開就直接連上街道,這里龍蛇混雜,常有混子、閑漢鬧事,因為出了街道就是集市,非常熱鬧,所以人多事也多,一互看不順眼便互相拉扯住空曠處鑽,宅子後面的巷子最安靜,打死了也沒人知道。
不過被守門的家丁趕了幾回,宵小惡霸們也收斂了不少,知曉有官眷走動便不敢胡來,民不與官斗,注定吃虧。
「嘻嘻,老爺也是貪圖方便吧,一早從自家上衙,不用再繞到外頭。」丫頭們取笑道。
「貧嘴。」霍青梅理了理衣裙便往外走,福來酒樓她投注了不少心血,就盼著它好,生意蒸蒸日上。
「大小姐慢走,小心地上滑。」打著傘的木棉不忘提醒。
前兩天下過雨,地面濕滑,但她遮的不是雨絲而是日頭,雨一停,太陽就出來了,照得人皮肉發燙。
「奴婢替小姐開門。」海棠拉開後門。
霍青梅是主子,理所當然走在前頭,她撫著發,蓮足輕輕一跨,低著頭邊思考下個月要推出什麼新菜色。
突地,眼前一黑,似有龐然大物擋路,抬頭一看,她訝然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
「妳是誰?」
幾乎同時出聲,男的低沉、女的清柔。
可互視一眼,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一種見到宿敵的感覺,像貓瞬間炸毛,弓起背張牙舞爪。但他們都確定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以前從沒見過彼此,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彷佛曾經非常熟稔。
這可怪了,為什麼有這種感覺?
霍青梅眉頭微皺的望著冒失闖入的男子,男子也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想把她整個人看透。
「這里可是縣衙後門?」
「你走錯路了。」
又是一個巧合,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而後又一起笑出聲。
「縣衙在隔壁。」霍青梅蔥指一指。
「這里是?」不是縣衙的一部分嗎?
「我家。」
「府上離縣衙可真近。」
「對,我爹是縣丞,他這人太老實,想著離縣衙近就能少走幾步路,便買下這宅子,沒想到真是近在咫尺。」這是後來找的理由,總不好解釋起初是為了避禍防身,不過少走幾步路也是事實,她爹可樂著呢。她自嘲說著,也有些無可奈何,父親做了傻事,一家人承擔。
「原來是縣丞家的小姐,倒是我冒昧了。」不知為何,一看到她,他的心口就躁動得厲害,好似見著了那人。
她搖頭一笑。「無妨,常有的事,你不是第一人,看來真要在邊上掛個牌子,寫上『此地非縣衙後門,請繞路而行』。」
「好主意。」有了牌子,他也不會為避開迎接的仕紳而自做聰明,抄近路反而抄到人家的後門。
「你是新來的縣令?」看他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一般人,隱隱透露出尊貴姿態和不俗氣質。
「妳看我像嗎?」他露齒笑著,神態溫和。
不過這溫和的模樣卻把他身後的隨從嚇得寒毛直豎,他們這位爺可不是好相處的善茬,他一笑通常表示有人要倒霉了,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他心最黑了,陰人是他的長項。
幾人不免擔心起眼前的小姑娘,怕她是下一個受害者,這位爺從頭壞到腳了,沒一根好骨。
「像。」她俏皮的勾起唇。
霍青梅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在他面前似乎可以肆意直言,像老朋友一般的打趣,他看似一臉嚴謹,實則是開得起玩笑的人,表里不一,與某個人的個性十分相近。
咦,怎麼又想起那個人?然而隔著時空,想見也見不到了吧……
思及此,她眼神隨即黯然,心口悶悶的抽疼。
「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男子善于察顏觀色。
螓首一搖。「沒什麼,想起一位朋友。」
「和我很像?」嘴上這麼說,他卻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少拿別人和他比較。
「不,一點也不像,你沉穩從容、目光清正,那人是徹頭徹尾的浪子,沒人留得住他……」只是兩人偏著頭睥睨的角度也太神似了,都有種「我看你是你的榮幸」並略帶取笑的神態。
驟地,男子身子一震。
徹頭徹尾的浪子,沒人留得住他……這句話竇青青也曾說過,她是對著他外公說的,正好被他听見。
新任縣令謝漪竹眸光一閃,對眼前雙眼清澈的女子多看了一眼,在她眼中,他看見自己的倒影。
「不說了,縣令大人若要進縣衙可由此借道,直走左彎到底再右轉,你會看到一堵牆,上頭開了一扇門,門的另一邊便是你要去的地方。」她再退一步,讓人通行。
「一堵牆?」那人也習慣這麼說。
「老家的說法,一時改不過來,是一面牆,很近的。」她也很努力在改變,可是一些習慣用語老是不經意的月兌口而出。
「妳叫什麼名字?」謝漪竹走過她身邊時忽然問道,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小女子姓霍,閨名不便告知。」她跟他又不熟。
「現在不說我也查得出來,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們早晚會認識,不如大方點,對我大方點。」俊逸惑人的面容溫柔似水,可是說出的話卻有些調戲味道。
霍青梅一听,杏眸中火苗跳動,稍稍動怒。「大人是個官吧!少做市井紈褲流里流氣之舉,與你身分不符。」
「我姓謝,名漪竹,妳可以叫我謝大哥或漪竹哥哥。」沒來由地,逗弄她讓他心情非常愉快,孟浪話語月兌口而出,一如前世。
「不敢高攀大人,慢走不送。」她已經在磨牙,忍著氣送瘟神。
「妳是個頭矮了些,不過本官向來愛民如子,讓妳攀著也無妨,妳要是手太短構不著,本官還能彎下腰。」他做勢要低下半個身子,一副樂于助人的樣子。
「你、你……無賴!」什麼官嘛!根本是地痞流氓,臉面都不要。
他輕搖修長食指,笑得有如春風蕩漾。「非也,我是清廉好官,為了百姓甘願肝腦涂地。」
「請大人讓讓,小女子要出去。」再和他說下去,不是她吐血,便是他被她摳下一塊肉。
「妳要去哪里,我送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先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風俗與民情。
「不用。」她抬手拒絕。
「自己人不用客套,本官愛民如子……」謝漪竹逗她逗上癮了,欲罷不能,很少有人能引起他這麼大興趣。
「你沒別的話好說嗎?小女子不需要大人『愛民如子』,我是官家子女,不是民。」誰跟他自己人,他不怕風大閃到舌頭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也好意思亂攀扯。
「那更好,官官相護,本官更應該保護下屬的家眷,不能讓妳受到一點驚擾。」她的表情真好玩,明明氣得牙癢癢,偏偏有氣不能發,只能隱忍,用眼神砍人一千刀。
啊!無趣的人生終于找到出口,有個不會迷戀他到非君不嫁的有趣姑娘,他又滿血復活了,又有可以斗嘴的對象,老天實在太厚愛他,替他原本死氣沉沉的第二次人生注入活水。
「你……你能不能說人話,大人的胡言亂語小女子听不懂!」說完,她大跨步的走上了停放在一旁的馬車。
「听不懂我好好跟妳解說解說。」他隨即跟著上車。
「你……」這人也太沒臉沒皮了!
「走。」
「是的,爺。」車夫吆喝一聲。
「等一下,這不是我家的馬車?」她坐錯馬車了!
滿臉錯愕的霍青梅雙頰飛紅,既氣惱又懊悔,她被氣暈了頭,糊里胡涂上了別人的馬車。
「妳要去哪里?我送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