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很圓,星星很亮,滿空璀璨落在兩人眼底,在進士游街的晚上,賀巽沒和一群朋友高歌暢飲、尋歡作樂,他選擇和晴蘭背靠著背,仰望星空。
兩人都很開心驕傲,因為他們都一步一步穩扎穩打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晴蘭靠著賀巽寬寬的背脊,像一道篤實的牆壁似的,讓人感到無比安全。
「輔佐明君?好敷衍的夢想!」晴蘭撇撇嘴。
「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你竟然批評敷衍?」
他喝下一口烈酒,胸口暖了,那是昆叔親手釀造的。
第一批酒已經送往北疆,很快地,他們將會賺個盆滿缽溢。
將酒呈到御前的那天,皇帝激動地將賀巽從地上拉起來,說︰「好阿巽,你是朕的福星吶!」
福星?賀巽也往後靠去,後面軟軟的、暖暖的女孩才是他貨真價實的福星,好像自從踫上她,他就順風順水、行事無比順遂。
「一身學問賣與帝王家,哪個讀書人圖的不是功名利祿?輔佐明君、造福百姓,不過是借口而已。」擠擠鼻子,晴蘭不信這種冠冕堂皇的鬼話。
「是男人就會想做出一番志業,想名留青史,想要這個世間因為自己努力而變得更好,這種證明,不但能證明男人的本事與能力,更能讓男人得到無上的自信成就。」
「與功名利祿無關?」
「只要做得正確、做得夠好,功名利祿自然會隨之而來,但它們只是附屬,並非目的。」
所以前世他支持周鑫,是相信周鑫能讓百姓富足安康,而非為了求得從龍之功?所以他與周懃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要的不是權位,不是榮華富貴,他要的是改變,改變自己、改變百姓民生?
他竟是這麼想的?這麼不同一般的志向……天,他是英雄、是偉人,是她用一輩子也無法追上的人物。
「可是伴君如伴虎,皇帝怎容得下比自己更杰出優秀的臣子?」
「與其說伴君如伴虎,不如說伴君如導虎,把帝心往正確的事情上導,把皇帝往對的理念上導,誰能把帝王導到自己身邊,統一了戰線,誰就是贏家。」
如此的君臣關系,是要有怎樣的自信才能辦到?她繞到他面前,盤膝而坐,看著他的臉,點點頭、搖搖頭後咬唇嘆息。
「怎麼了?」他又掐上她的臉,這麼小的孩子,怎會有雙這麼憂愁的眼楮?「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是一尺兩尺,而是天與地、雲與泥。」
「是嗎?」他一直以為,她就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待著,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她的笑容。
「是啊。我當你是典範,我竭盡心力想與你並肩同行。可是你這麼強大、這麼厲害,你的腳步這麼寬、這麼穩,我怎麼追得上?」早晚她會遠遠落在他身後,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嘆息。
賀巽握住她的手,模模她的頭,認真道︰「不必急,我會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會回頭等你一步,不管怎樣我們都要並肩的。」
多美好的話啊,突然覺得就算當不成他喜歡的女人,能與他並肩便也足夠。
「你的夢想呢?當大商人?」賀巽問。
「這是其一。其二我要還清恩情、還清負欠。其三……」她垂眉。
「其三?」他催促。
「你同意復仇嗎?還是認為應該化干戈為玉帛?」
復仇?對誰?誰欺她負她了?賀巽揮眉,心中開始想象著千百種酷刑。
「人生苦短,該為自己活得瀟灑,能放下便放下,不能放下就去討回公道,直到心里滿足便能解月兌。」這個公道,他樂意為她聲討。
「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此生她與周懃沒有交集,當生活一天天順利,憋在心底那口氣彷佛漸漸消弭。
「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心無蚩礙,自然能輕松自在,好好生活。」
所以周懃過得不好,她就沒有包袱?就能得到解月兌?
一個栗爆,敲掉晴蘭的思慮,她撫上額頭,憋屈道︰「做什麼打我?」
「你分神了,快說!誰對不起你,你想對誰復仇?」他打算把所有酷刑,在對方身上輪番演繹一遍。
「只是假設,我一個小小女子能與誰結上仇?」她避重就輕道。
賀巽緊望住她,是不想說?和身世一樣,是不能外傳的秘密?她哪來這麼多秘密?
「你還想去金城賭坊嗎?」賀巽刻意問。
听到金城賭坊,晴蘭立馬彎出兩道笑眉,她好想進去啊,可之前人才到門口就被護衛阻攔,她太小,並且性別不對。
前世她為了替周懃拉攏金城賭坊的老板,學會听音辨骰的本事,與賭坊老板搭上線。鄭平昌是個講義氣的男人,今生她也想同他建立交情,想將上輩子兩人一起研究出來的新賭法搬上賭桌。
「可以嗎?」她滿眼全是期盼。
「不可以。」他不爽她的隱瞞。
被噎住,晴蘭橫眼道︰「不可以還問。」
「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做啥?」
「我說賺錢,你信不信?我說結交有義之士,你信不信?我說那里會是我命運的重大轉折,你信不信?」
她一句句問,他一次次搖頭,這種話,相信才是傻子。
賀巽不是傻子,但半個月後,他帶她上金城賭坊,用听音辨骰賺回十萬兩,她以十萬兩及數種新賭法入股,成為金城賭坊的二東家,從此銀錢再不是她考慮開不開新店鋪的原因。此乃後話不提。
這個晚上,他們說話、玩鬧,他們分享心事,他很高興在人生最得意的這天和小丫頭一起度過。
月西斜、星漸落,她累得躺進他懷里,卻還舍不得閉上眼楮。
環住她小小的身體,他說︰「晴晴,我們當一輩子的朋友吧!」
笑著,她沒有回答。
她喜歡「一輩子」,卻不滿意「朋友」,但她不擔心,因為來日方長,因為他們都還太小,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長成他喜歡的模樣,他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像自己喜歡他那樣。
元禧二十三年。
蒲團上坐著一個留了兩撇胡子,頗有幾分清風道骨的男子。
他一身明黃衣裳,那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顏色,他慈眉善目、笑眼眯眯地望著面前的賀巽。
六年了,這孩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十八歲的賀巽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兩道劍眉,一抹英氣,眉眼彎彎時格外生動,是個極俊俏的小伙子,只是性子太直、太冷、太剛硬,他認定對的事,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他總是我行我素,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一心想為朝廷做事,即使頂著罵名也不怕。
很傻啊,傻得不懂結黨結派,傻得不知道找個隊伍站,可賀巽就是這麼傻,傻到讓皇帝不得不喜歡他、重用他。
皇帝曾問賀巽,「當官。你圖的是什麼?」
這問題恐怕是朝臣百官都想問的,他不求名、不圖利,每回遇事就像個愣頭青,皇帝讓他往哪里就往哪里沖,明知道危險也不皺一下眉頭。
賀巽在皇帝跟前認真想了半炷香時間,也虧得皇帝性子好,否則哪個人等得了,沒想最後他竟是回答,「無忝祖先。」
多奇怪的回答,不就是個商戶子嗎?但他嚴肅正經的口吻,讓皇帝起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說︰「數十年前,曾祖父馬上馬下,為先皇開疆闢土,先皇感念先祖,封官賜爵。無奈祖父與父親無志于天下百姓,最終丟了祖先顏面,微臣從小受祖母教誨,立志要將祖先的顏面給掙回來。」
皇帝這才明白,賀巽竟然是忠勤伯的後代,父親犯事,他幸運從人牙子手下月兌身,更名
換姓、一心上進,方有今日樣貌。
這次賀巽再度立下大功,皇帝樂極,因為賀巽終于有求于自己。
「這可是樁大功勞,跟著你的那票人,升官的升官、封賞的封賞,你卻只要朕為你賜婚?」現在,以賀巽的聲勢,就算不賜婚也有許多人想與他聯姻。
「是,求皇上成全。」賀巽一揖到地。
幾個月前朝廷派他南下修堤防,江南水惡,朝廷屢次派官員下去治水,可年年修、次次毀,所有人都說自己已竭盡全力,但每年秋汛依舊釀出災情,差別只在災情嚴重與否。
然災情與堤防無關,而是看雨水下得多寡,雨水多,災情大;雨水小、災情小。
皇帝在位二十幾年,就沒有一年是平安度過,他也想當個好皇帝、想留下好名聲,無奈底下官員無能,朝廷三年一次選才,選上來的家伙沒幾個頂用的。
去年皇帝問,誰願意下江南修提防?
誰不曉得這是個肥缺,無數官員搶破頭,明里暗地競爭,全想謀此差事。皇帝正愁著讓誰去呢,賀巽獻計,說讓辦差的官員出京前先立下生死狀,倘若堤防修好,但今年秋汛再度釀災,便革職砍頭,以示負責。
此話一出,搶差事的官員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背地里把賀巽罵到臭頭。他犯下眾怒,于是百官聯名上奏,求皇上派賀巽下江南。
大家都在看好戲,等著賀巽搬石頭砸自己。所有人全指向賀巽,使得他不得不簽下生死狀。
四年前考上狀元時,他只是個小小的翰林編修,卻屢屢與輔國大臣到皇帝跟前論政。
皇帝待他優厚,自然引來不少人的側目與彈劾,有人想盡辦法抓他錯處,無奈人家回回差事都辦得讓人驚艷側目,漸漸有那聰明的,知道帝心所趨,願意改弦易轍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賀巽攏絡一票有野心、想要有所作為的年輕朝臣,漸漸形成一股新勢力。
人越多越好辦事,南下築堤,他帶的全是自己的人馬。
今年秋天未到,雖說簽下生死狀的只有賀巽,但同行的官員比賀巽更緊張,各自派人到江南盯緊災情。
哪知才入秋,雨水就開始下,一連十八天都不見雨停,江河滔滔,黃泥滾滾,人人都擔心得睡不著,沒想除幾處小淹水之外,秋汛居然就這麼平安過了。
消息傳來,龍心大悅,皇帝封賞所有辦差官員。至此眾人越發堅定,賀巽雖只是個小小的四品官,可是只要誰願意擔起袖子、一心一意跟著他干,定能升官發財。
皇帝誰都賞了,獨獨沒封賞賀巽,今兒個讓他過來,便是想問問他要什麼。他竟然什麼都不要,只求皇帝為自己賜婚。
看著匍伏在地的賀巽,皇帝笑得見牙不見眼,沒爹沒娘的孩子,婚事得自己張羅,他偏把這事求到自己跟前,這是拿他當成親爹看吶。皇帝問︰「真不想要榮華富貴?」
「回稟皇上,這些年微臣經商營利,不需入朝為官便可享一世富貴。這話倒是沒錯。皇帝又問︰「不想求升官?」
賀巽又道︰「微臣若是值得,便是不求,皇上也會許以高位,倘若不值,尸位素餐,難不成要重蹈父親覆轍?」
賀巽對父親的怨,從來不在皇帝跟前隱瞞。
這可是個大把柄吶,一句不孝,再大的官也會被壓得低頭,他卻不介意將把柄送到皇帝手中,這讓皇帝看賀巽,怎麼看怎麼順眼。
一年年下來,他待賀巽比待自己的親兒子更信任、更寬厚,他對賀巽的倚重遠遠超過對輔國大臣,可惜他年紀太輕,否則皇帝早把李文良、夏成彰那票礙人眼的老賊給換掉。
皇帝呵呵笑道︰「就沒想過,讓朕把忠勤伯的爵位還封于你?」
「微臣還年輕,沒那麼大的頭,戴不了那麼大的帽子。」
「哪就戴不了?元禧十七年的蝗災、十九年的織造貪污案、二十年的民亂、二十一年……你幫朕做過多少大事。」
低頭看著青玉地板,賀巽嘴角微勾。
他不求官,因為清楚皇帝雖無心朝政,但行事公平、賞罰分明,該他的,半點跑不掉。見他不語,帝心更歡,「朕知道,你在擔心那票老家伙是吧?」短短五年不到,從七品編修變成四品鴻腫寺卿,升官的速度可謂前所未有。
御史上書,認為史無前例會亂了朝堂規矩。
前例?哼!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御史,倒是給他舉個「前例」,看看哪一年、哪個狀元郎能像他那樣,替朝廷辦成一件件大事?
「微臣專心朝事,比起名位祿利……」他嘆口氣後道︰「微臣更不願意百官心存忌
話沒說盡,皇帝卻听懂了。
官員怕賀巽風光太過,總壓他一頭,賀巽擔心,萬一日後啥事都不讓他踫,還怎麼辦差?他這是寧可積著功勞,日後一次提領。
就說這孩子聰明吧,倘若皇子們都像他這副模樣,他早就立下太子,哪會至今仍讓東宮虛懸?不過不要爵位、不想升官都沒關系,當皇帝的總不能寒了臣子的心,這暗地里的賞賜他不會少。
「行了,就依你的意願,說吧,看上哪家姑娘?」眉一彎、眼一勾,他揚聲道︰「承恩侯府的姑娘。」
出宮前,劉公公朝賀巽走近,從袖子里翻出匣子,低聲道︰「是袁尚書獻上的丹藥,像上次那樣,皇上命他先吞下兩顆,幾天後沒事,皇上肯定要服用了。」賀巽打開匣子,取出一丸,道︰「過兩天,我會帶藥丸過來,皇上那里如果急著吃,公公暫且攔一攔。」劉公公點頭。
「辛苦賀大人。」
賀巽點頭致意,大步離去。劉公公感激地看著賀巽的背影,忠臣吶,大大的忠臣!太醫們都道丹藥不能多吃,吃了有損龍體,可皇帝對道術深深著迷,哪肯听人勸?以至身子一天壞過一天,要不是這些年頭賀大人偷龍轉鳳,龍體哪得康泰?出宮後,賀巽急著尋找晴蘭,他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她一定會替自己高興吧,一定會幫他的婚禮出主意。
她的點子多,絕對能讓他的婚禮耳目一新,日後旁人提起賀巽的婚禮,仍會記憶深刻,是了,她必定會讓「衣樓」給未來的嫂子裁制嫁衣。
多年夢想終要成真,心心念念的女子將要來到身邊,他腳步輕快,衣袂生風,臉上滿是克制不住的笑容。
上馬車,吩咐道︰「去百味樓。」
車夫揚鞭,他在心底幻想晴蘭的笑容。
只是……又一次,晴蘭失蹤了!即使他知道她開了多少鋪子,她最常去哪晃悠,他們之間卻沒有多少人可以聯系……
斜斜的陽光射進屋內,照在背上,微微的暖、微微地發癢。
晴蘭以為這些年將養得當,王嬤嬤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但一場風寒,竟讓她病得下不了床。
王嬤嬤常說︰「我沒幫你什麼,就想著啊,別成為你的負擔。」
嬤嬤不知道,她有多麼願意承擔,有她在,便有了親人、有了主心骨,有她在,賺錢便多了幾分意義,有她在,她才能享受親情、享受無私的疼愛。
可是……她就要死了。
握緊王嬤枯瘦的手指,輕輕貼在臉上,晴蘭一點一點回想過去。
百味樓第二家開張的時候,王嬤嬤說︰「我的晴晴真能干,不輸男兒呢。」她開衣樓時,王嬤嬤掩不住滿眼笑意,道︰「這下子可好了,嬤嬤天天有綾羅綢緞可以穿了。」
嬤以她的驕傲為驕傲,她一分成就,嬤嬤高興十分。
她總說︰「我們家晴晴這麼能耐,將來就是皇子也嫁得。」
皇子?她嫁過啊,可是下場淒涼,除非是傻了,她才會找個皇子再嫁出去。此生她努力做好每件事,她認為好人應該有好報應,待還清前世債務,她便可以無拘無束、順心遂意。
現在的她要求不多,只想要一點平穩、一點幸福、一點親情,為什麼這麼難?「我的晴晴不開心嗎?」王嬤嬤睜開眼楮,看見晴蘭滿面愁容,輕輕一笑。
「嬤嬤不好起來,我怎麼開心?」她嘟著嘴撒嬌。
「傻孩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的歲數都是天定的。」
王嬤嬤輕嘆,時間怎地這樣快啊,才一眨眼功夫,十四年過去,她的晴晴長成大姑娘,原以為自己能夠活到她及笄,能夠親自送她回承恩侯府,讓侯府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可如今……怕是沒機會了。
「嬤嬤別嘆氣,要多笑笑、多開心,病才好得快。」
「嬤嬤大概撐不過這回了。」她清楚自己的身子。
「這話,晴晴不愛听。」晴蘭哽咽了,卻還是裝出一張笑臉。
她不知道這號表情讓王嬤嬤多心酸,偽裝的堅強、偽裝的快意,她的偽裝從來逃不過王嬤嬤的眼楮。
「不愛听也得听,就當最後一回,晴晴再乖一次好不好?」
一個問句,問得酸澀在晴蘭鼻腔內炸開。
見她垂眉不語,王嬤嬤道︰「嬤嬤也不甘願吶,我的晴晴這麼能耐,我還想跟著你出嫁,幫你帶大孩子,偏偏這身子骨,︰…」她喘過兩口氣後又道︰「過去嬤嬤總擔心,哪日回到承恩侯府,無依無靠的,晴晴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受多少氣,可現在不同啦,有錢有底氣,咱不怕了。」
「嬤嬤,咱們不說這個。」
「嬤嬤知道你不想回去,但那是你娘的遺願,何況承恩侯府再不好,也有你的血緣至親,身為女子,需要父兄幫扶才能保證後半輩子的幸福。」
「幸福,我可以自己掙。」
「傻孩子,記得林寡婦不?她夠本事吧,一個人撐起一家鋪子,可到最後怎樣?一把火燒個精光,錢被搶、人被糟蹋,最後還不是一條繩子把自己給掛了。」想起林寡婦,王嬤嬤欷歔不已。
林寡婦丈夫死後被夫家趕出,她憑著一手廚藝開了間小鋪子,晴蘭原本想招攬她為百味樓添助力,沒想惡霸夜闖,污了她的貞潔。
她選擇告官,有晴蘭和賀巽相幫,林寡婦贏得官司,惡霸入獄。
事情本該是個圓滿結局,沒想惡霸家人不滿判決,反咬一口,四處污她名聲,道林寡婦風流,勾引自家兒子,因進不了門,這才反目告官。
眾口磔金、三人成虎,林寡婦敵不過污言惡語,最終選擇輕生。
「我不會變成她。」
「世事哪有好說的。當年你娘還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呢,她有骨氣、志高,堅持賣藝不賣身,留得清白迎來愛情,結果又如何?」
王嬤娘心知承恩侯府不好,但好歹能遮風避雨,能為晴晴撐起一道屏障,她相信侯府老爺、少爺一個個在朝堂上站穩,為府門名聲,必定不會虧待晴晴,何況晴晴長得這樣美麗又這麼能干,為了家族利益,他們必會她的婚事盡心。
「你不回去,我對你娘無法交代,也無法安心,嬤嬤求你了。」
看著王嬤嬤殷切目光,晴蘭說不出口拒絕的話,只能暫且哄著,她無奈道︰「好,我會回去,但如果那里不好,我隨時要離開。」
王嬤嬤一笑,又想說她傻了。進入侯府,哪是想離開便能離開的,除非像自己犯了事,才會被侯府遺棄。
「行!」王嬤嬤握住晴晴的手,她相信老天有眼,必定會庇佑這孩子一生。許是心事終于放下,王嬤嬤等不及晴蘭端來新湯藥,便咽下最後一口氣。
怎會這樣?她明明就……
那天,她發現王娘嬤鬼鬼祟祟在侯府外頭探頭探腦。
她知道王嬤嬤一直在想辦法把「夏晴蘭」送回承恩侯府,可……不需要了呀,她已經變成夏媛希,已經成為堂堂正正的侯府嫡女。
她注意這個夏晴蘭多年,確定她忙著賺錢,沒有回侯府的心思,這樣很好啊,橋歸橋路歸路,各取所需各過各的生活,王嬤嬤何必多事?
王嬤嬤的舉止令她害怕,萬一這夏晴蘭真的是「夏媛希」呢?萬一她回來,搶走屬于自己的一切呢?
四哥哥不過見夏晴蘭一面,便喜歡上她、時常與她聯系,宛兒不過幾個眼神,回來便告訴其他丫頭,夏晴蘭更像未生病之前的小姐……要是她回來,真相會不會漸漸地浮出水面?她實在太害怕了,害怕的不得不要了王嬤嬤的性命。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沒想到爹娘竟要把那個冒牌貨接回侯府!夏媛希滿目憤怒、滿腔怨對心,恨恨地掃掉桌上的杯盤。
「你在做什麼?」世子夫人進屋,看見滿地碎瓷,攏起眉心。
她不理解,女兒怎會性情大變,自從幾年前一場大病過後,她變得激動易怒,對下人惡毒殘酷,她忘記過往的一切,連先生的悉心教導也忘得一干二淨。
幸好終究是個聰明孩子,丟下的課業在這幾年里慢慢拾掇起來,只是性情……大夫說應是高燒傷到腦子,吃藥的效果不大。
她的壞脾氣,當著人前還勉強能遮掩一二,可背著人卻沒有少折騰,要不是自己把後院管得滴水不漏,沒讓半點風聲傳出去,她的閨譽早已……
「娘,為什麼要接夏晴蘭回來?她是個賤種,母親還是個妓子,有這種姊妹,侯府名聲能不受損?」
世子夫人皺眉道︰「這話豈是姑娘能說的?」
「我說的是事實啊。」
「終究是你父親的血脈。」,「直接將她打殺不就得了。」夏媛希咬牙。
一出口就是打殺,這惡毒心思,哪里還是她溫柔乖巧的女兒?
更何況夏晴蘭如今並非默默無聞的女子,她若出事必有無數人出頭為她討公道。
誰能想得到,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手下竟有大片產業,幾十家鋪子、數千畝土地,手底下還管著幾百個人。
王氏竟能生出這樣的女兒……看著媛希,世子夫人自嘆不如。
「這種話給我爛在肚子里,沒多久人就該接回來了,你好好與她處著。」
「我不要!難道您甘心,那個王氏……」
她當然不甘,那孩子的存在對她就是重大羞辱,何況夏晴蘭那張臉……那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容顏。
「停!別再說了。」
「娘不疼我了。」她用力跺腳,撒潑起來,「我不管不管不管,我不要夏晴蘭這個妹妹。」
世子夫人嘆道︰「你很清楚,你祖父想把你嫁給二皇子。」
這話讓夏媛希一愣,瞬間泛紅了雙頰。她見過周懃,那是個斯文溫柔、風流多情,是女子心中可望不可攀的人物,能夠嫁給他,夏媛希心中小鹿亂撞,呼吸微促。
見女兒這番模樣,世子夫人松了口氣,她有這份意願最好。
「可這和夏晴蘭有什麼關系?」
「宮里傳來消息,皇上要為賀巽賜婚,你可知道皇帝打算把誰指給他?」
「誰?」
「承恩侯府的姑娘。」
「亂點鴛鴛譜!我才不要嫁給他。」賀巽不過是個四品官,哪配得上自己。「亂點鴛鴛譜?那是賀巽親自向皇上求來的,說!你什麼時候招惹人家?」
「我沒有。」夏媛希氣急敗壞,這男人真不要臉,根本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的沒有?」
「我從來就……」驀地……夏媛希變了臉色。
「想起來了?」世子夫人望著女兒的表情,心知有事。
「不過是在宴會上見過幾次罷了。」她吶吶地道。
賀巽模樣長得好,難道還不準人多瞧幾眼?
那方帕子真是不小心落下的,才不是別有居心;她吟詩是為了彰顯才華,可不是要吸引他;那回她被張家姑娘笑話,也沒人要求他挺身相幫,她……越想心越亂,莫非是這些小事,一點一點把他給勾上?看著女兒表情變化,世子夫人不問了,孽緣吶!
「過兩天聖旨一下,你打算嫁給賀巽嗎?」
「我不要……」她心急地扯上母親衣袖,「娘,您得為我作主。」
「違抗聖旨是誅連九族的罪,你祖父不敢,你父親更不敢,因此為了讓你能夠順利嫁給
二皇子,我們不但得把夏晴蘭接回來,還必須把她記在我名下,以嫡女之名出嫁。」夏媛希終于明白了,只是心中仍然不平,惱了雙眉,恨道︰「太便宜她了。」
「為免夜長夢多,這樁婚事會速戰速決,夏晴蘭在府里不會住太久。你不喜歡她,就別見面、別挑釁,要是鬧到外頭,讓賀巽知道侯府打算,到時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怕女兒不知輕重,她不得不恐嚇幾句。「知道了,我保證不鬧事。」
「那就好。」世子夫人嘆氣,但願此事能順利解決。
只是……女兒這性子,真能母儀天下?皇子府的後院哪是容易經營的。
晴蘭手抖得嚴重,她始終認定王嬤嬤是風寒侵襲,始終相信壽命是上天注定,但……方才為王嬤嬤更換壽衣時,她的尸身還沒有僵硬,皮下浮現一塊塊鮮紅印子,像花瓣似的。這情況不尋常,晴蘭不得不透過關系,求來鄒大夫。
沒想鄒大夫斬釘截鐵道︰「老太太死于中毒,蘭花醉,宮里的毒藥。」王嬤嬤不過是平頭百姓,一個無關緊要的老太太能礙著誰,竟還用上宮里的毒藥?想著王嬤嬤的疼愛,想著大寒的天,王嬤嬤為她一口飽飯,把雙手泡進冰冷的水里;想她夜里夢魔,王嬤嬤到她床上,摟著她、唱小曲兒哄她入睡……她滿腦子回憶,滿腦子悲憤,恍惚自己又回到那個黑色的房間里,一杯鳩酒、七尺白綾,等著結束她的性命……
「小姐,人帶來了。」稟報過後,白芯站到自家小姐身後冷眼看著被綁成粽子的趙大夫,晴蘭沉默不語,只一雙眼楮凌厲得驚人。她遲遲不開口,目光卻像鈍刀子割肉似的,令趙大夫心生戰栗。
「想說嗎?」晴蘭問。
她……知道了?趙大夫全身簌簌發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啊。
越憤怒,晴蘭臉上越是平靜,眼底不見一絲波瀾,只是雙眼紅腫得厲害,見趙大夫始終不語,她輕道︰「不想說嗎?沒關系,總有辦法的。」
她拿起桌上的藥包,那是從趙大夫屋里搜出來的,她將殷紅的藥粉倒入茶碗內,拿起勺子輕輕攪動,不久清淡的茶水變成濃艷鮮紅,像血似的。
趙大夫瞳孔一縮,滿臉驚懼,呼吸越見急促,雙腿不停打顫。
他將藥材泡進蘭花醉中,取出曬干後,再混入風寒的藥材里,劑量很少,王接連喝上一個月才死去,他若一口喝下晴蘭手中那碗,必定立即暴斃。他蠕動身子,一點一點往後退。「你、你……你想做什麼?」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不要亂來,我是誠德堂的大夫,伙計曉得我到這里,如果我不回去……」
「如何?看完病後趙大夫就離開啦,難不成病人還得負責大夫行路安全?」
「你不會、你不敢……你、你……」她只是小姑娘,沒有那麼大的膽量,他試著安慰自己,但……平日溫和的夏晴蘭,如今卻宛如索命羅剎。
「不敢?試試便知。」晴蘭淡然一笑。
趙大夫全身抖如篩糠,跪都跪不穩,癱軟在地,「你不怕……」
「怕呀,但王嬤嬤是我唯一的親人,她疼了我一輩子,卻死得不明不白,因此就算再害怕,這公道我也得親手替她討回來。」
晴蘭放下勺子,表情無比堅定,四目相對間,趙大夫明白了……她要自己的性命。冷汗濕透衣襟,倏地,趙大夫跪著膝行到晴蘭跟前,他帶著哭聲大喊道︰「我錯了,求姑娘饒我吧,從此以後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一句重新做人就能讓她不追究,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那可是一條性命、一個深愛她的親人!
「本以為趙大夫仁心仁術,是救人性命的,沒想到竟是催命閻王,不曉得在決定做這件事之前,趙大夫有沒有想過饒王嬤嬤性命?」
「我該死,姑娘把我送官吧,讓我坐牢贖罪。」趙大夫盤算著,東窗事發後,為顧及名聲,夏府必定會想辦法把自己撈出去。
「當我傻嗎?誰曉得趙大夫是不是人面廣闊,與縣官知府有幾分交情,許是前腳進去,後腳便出來,屆時我能耐你何?不如今日債今日清,以命抵命。」
「不要、不要……求求姑娘,不要啊。」
「不要?也行。說清楚是誰指使你的,我可以考慮網開一面,否則……我不介意連同你兒子一起送進地獄,黃泉路上有人相伴同行,應該比較不寂寞吧?」
她居然要他們父子倆抵命?
「別認為我在開玩笑,趙成文、金城賭坊……」
她連兒子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是認真的……她真的敢!沒有退路了……頭磕上地板,「砰」的一聲,趙大夫痛心疾首道︰「小犬欠下巨額賭債,賭坊說不還錢就要把他剁成塊,送到醫館給我當藥引,那是我的獨子啊,我怎麼能夠不救?我求爺爺告女乃女乃,沒人願意借錢給我,走投無路時,夏小姐找上門,說她願意出一千兩,要求是讓我想辦法弄死王嬤嬤。
「身為醫者,誰願意做這等違背良知的事?可那不是別人,是我的親生兒子啊……讓我下地獄吧,我來抵罪,求求姑娘放過我兒子,是我拿人錢財為人辦事,小犬毫不知情……」她沒理會他的求情,只問︰「哪個夏小姐?」
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趙大夫道︰「承恩侯世子獨女,夏媛希。」
夏媛希?為什麼?王嬤嬤不過一介僕婦,她竟願花上千兩銀子、動此心思,原因是……靈光閃過,晴蘭滿心震驚,她知道那個「夏媛希」不是真正的自己,但一時也沒想過她竟會是……前世的夏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