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夏燁,衛崇盡渾身沒勁地趴在床上,卻想起方才就瞧見齊墨幽在門口張望,如今夏燁都走了,她怎麼還沒進門?
微使著勁抬臉往外一瞧,就見那丫頭傻愣愣地站在門外,他費力地朝她招著手,喊著,「齊家妹妹。」
齊墨幽回過神,緩步踏進屋里,「衛家哥哥。」她輕聲喊著。
衛崇盡瞧她沒了出門前的笑臉,秀眉微攢,像是遇到什麼難題,不由月兌口問︰「怎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姑且不論齊墨幽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別提他對小丫頭一見如故,純粹覺得這般清麗的小臉蛋上就該掛著笑意,哪能攢著眉、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
齊墨幽直打量著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衛家哥哥,你和夏大人是什麼關系?」感覺很要好,要好到讓她覺得不尋常。
剛剛,他們是不是親在一塊了?
兩顆頭貼得那般近,而且那位夏大人又這樣抱著他……二叔家里兩個哥哥感情再好,也不會這樣黏在一塊啊。
衛崇盡不禁失聲笑著,還以為她在擔憂什麼,結果竟是在問這個,莫不是以為夏燁一朝為官,位高權重?怕他對自己不利?
「齊家妹妹,夏燁的母親是我二舅母的遠房表妹,真要論起來,我倆是表兄弟關系,雖然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但我小時候住在外祖父家,他也常到尚家走動,所以和他就跟兄弟一樣。」
話是這麼說,但他恨不得和那家伙撇得一干二淨……不不不,在他這麼做之前,他應該先撕爛他的嘴才是。那家伙空長了張出色奪目的外表,獨獨壞了那張嘴。
「是喔。」她垂著眼仔細想著,二叔家的兩個哥哥,一是嫡,一是庶,所以感情也許沒那麼好,他們是表兄弟,是有情分的,所以親密點,實屬正常。
于是她一掃陰霾,笑吟吟地說︰「衛家哥哥,趕緊歇息吧,你喝了藥之後肯定會困的,大夫也說睡得多,好得快。」
衛崇盡直瞅著討喜又甜美的笑臉,伸手往她的秀鼻輕掐了下。
真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在想什麼,一時風一時雨的,但不管怎樣,還是笑臉好。
接著幾天,這小丫頭一得空就會到他跟前噓寒問暖,他都快以為自己平白得了個妹子,養傷也養得心里很樂。當然,要是夏燁那家伙別老在他面前晃,那就更好了。
「今兒個不錯,總算是能下床了,要不天天窩在房里,人都悶壞了。」
衛崇盡微揚眉,睨了眼扶著自己下床走步的夏燁,心想這家伙難得說出人話,正要開口,又听他道——
「你就不知道,我每回來時都悶到不行。」
「……我請你來了嗎?」衛崇盡咬牙問道。
「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就來了。」
衛崇盡閉了閉眼,要不是背部的傷還痛著,他真想將這家伙一腳踹開。
「凌湛本也是要來的,可我怕連他都來了,你很快就會被帶回鎮國將軍府了。」凌湛是定國公世子,如今在大理寺當差。他們三人會湊在一塊,都是因為衛崇盡的大表哥尚遠居中牽線,相處時間一久,就像兄弟一般。
可惜的是,尚遠隨父鎮守在西北,已有一兩年沒踫到面了。
「不用他來,光你在這里出入,我在這里養傷的事大概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衛崇盡說著,注意拱門那頭有人影鬼鬼祟祟,他微眯著眼,心想那身影看起來並不像是齊家妹妹身邊那兩個少年,看起來要再抽長些。
「你在看什麼?」夏燁湊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兩個應該是齊家二房的公子。」
夏燁也微眯起眼打量。「嗯……齊家二房有一嫡一庶,看不出來感情有這般好,竟然一同來偷覷咱們。」
「那是偷覷你。」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家伙是他。衛崇盡ぞ 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問︰「你怎麼把齊家的底細模得這般清楚?」
他跟齊家是有過往來,所以略略知道齊家里頭有什麼人,可這家伙和齊家是八竿子打不著邊,話里卻明擺著清楚齊家二房嫡庶不和,他又是打哪知道的?
「你有瞧過誰家嫡庶處得好的?」夏燁涼涼飄去一眼。「你跟你庶弟好嗎?」
「別提他,晦氣。」一想到他那個庶弟只小自己三個月,他就惱火得很。
這代表當初他爹娶了他母親後,就把余氏給弄在外頭養著,等到孩子生下就理所當然地帶回府,硬生生把他娘給氣病了,就此香消玉殞。
夏燁低低笑開,扶著他在廊下稍走了兩趟,余光突地瞥見什麼東西落下,原以為是下雨,仔細一看,竟是下雪了。
一開始是如絲般雪雨,慢慢地變成綿密的雪沙。
「原來是要下雪了,難怪變冷了。」夏瘵笑看著天空,又問︰「我看咱們進屋吧,省得你身上又染風寒,到時候賴在侯府過年多不好意思。」
衛崇盡眼角抽了下。「不勞你費心,我從小到大得到風寒的次數,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所以你要繼續練走?」夏燁問著,卻見他的目光仍落在拱門那頭。「你不會是擔心起齊家那兩個小子吧。」
「夏大人,齊家那兩個小子年紀都比咱們大,再來,他倆關我什麼事,我還擔心他們不成?」這家伙自從入朝為官之後,開始瞧不起這些年歲差不多的同輩,莫名地用大人家一個輩分的口氣說話。
「要不?」杵在這兒分明就是看著拱門,不是為了那兩兄弟又是為了什麼?
衛崇盡懶得理他,依舊盯著拱門那頭。
每日大約這時分,齊墨幽完成了今日的功課之後就會到這里陪他,盯著他喝藥,可都下雪了,不知道像野馬的她會不會把下人丟在後頭,淋著雪跑來?
正忖著,余光瞥見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廝從拱門跑了進來,可一瞧見他和夏燁,嚇得見鬼般地跑出去。
他不由微起眉,那名小廝他見過一次,似是齊化幽身邊的小廝,不會是在找齊化幽吧?
「崇盡。」
「嗯?」他正思索著,回應得很敷衍。
「你瞧那棵梅樹上頭是不是躲了個孩子?」
听夏燁這麼一說,他猛地抬眼,果真瞧見齊化幽就在一棵梅樹上,而且像是快要抓不住樹枝了。
他暗咒了聲,忍著痛,一步快過一步地朝梅樹走去。
「走慢點,梅樹不高,摔不死他。」夏澤沒好氣地攪著他,想讓他腳步放慢點,誰知道他卻是急如星火,像是樹上躲的是他的祖宗一樣。
「齊化幽,下來。」走到樹下,這一小段路已經讓衛崇盡氣喘吁吁,于是話一出口就帶著一股狠勁,嚇得躲在梅樹上的齊化幽險些腳滑掉下樹,衛崇盡也跟著被嚇得伸出手,就怕小家伙掉下來有個閃失。
齊化幽可憐兮兮地往下看。「衛家哥哥,連你也凶我……」他開始悲嘆自己的命運,不懂為什麼身為老麼的他要受盡兄姊的欺凌。
「不是凶你,是擔心你。」衛崇盡無奈嘆口氣。
「擔心?」齊化幽很疑惑。
「對,就好比你現在躲在樹上,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就會摔死,所以你馬上給我下來。」
他努力揚起笑臉,讓自己看起來親切無比,省得這小家伙又裝小媳婦。
齊化幽斂著卷翹的長睫好一會,幽幽地道︰「我下不去。」
衛崇盡深吸口氣,語氣緩和地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你要是故意不接我,讓我摔在地上呢?」雖然他曾經在阿姊面前保過他,但不代表他是個好人,對不?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如果要讓你摔在地上,我何必過來?」
「可是阿姊也會特地過來,拉著我摔在地上。」很痛,還不準他哭。衛崇盡愣了下,倒是一旁的夏燁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你阿姊是特別了點,但她是為你好,你要真摔傷了,她不心疼才怪。」想想齊墨幽才多高的個兒,要是能讓她一把抓下來就代表沒多高,是真的摔不傷他的。「快點,下來吧。」
齊化幽猶豫著,眼見衛崇盡的臉色愈來愈沉,他索性雙眼一閉往下跳,接著就落在一個堅硬厚實的懷抱里,教他疑惑抬眼。
「瞧,摔不著你吧。」衛崇盡沒好氣地睨著他,卻在他眸里讀出些許的崇拜,不由覺得好笑。
「對嘛,兄長應該是這樣的,我家的兄姊都跟別人家的不一樣。」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疑惑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月兌麼子的悲慘命運。
這話像是尋常的抱怨,可衛崇盡卻听出些許端倪。「除了你姊,就連你兄長都欺你?」
二房的人有膽子動到他頭上?他年紀雖小,可是侯府世子呢。
齊化幽眸色幽幽,一副天下人都負他的模樣。「阿姊欺負我是照三餐、看心情的,可我兄長他們是在言語上欺負我,至于我三姊……她是個怪姊姊,很喜歡欺負我阿姊,好比今日就故意弄髒我阿姊的裙子,讓阿姊在課堂上出漠。我生氣了,阿姊卻說我不能生氣,忍過就算,可我還是氣不過,所以趁著下學時弄髒三姊一身衣裳,瞧她失聲尖叫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衛崇盡听完睨了夏燁一眼,而夏燁那神情就在說——這事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確實,衛崇盡也覺得很正常,哪家的兄弟姊妹不小吵小鬧的?可問題是,齊墨幽的性子不像會忍氣吞聲,管教弟弟也有一套法子,怎會任人欺?再者齊家二房主動欺人,這是什麼狀況?
還有,听齊化幽這麼一說,他隱隱猜到他為什麼會爬到樹上了。「你該不會是為了躲你阿姊才爬到樹上的?」他肯定為避禍才避到這兒來,連小廝都甩開了,所以小廝才會到處找人。
「嗯。」
「你不知道你阿姊每天都會到這院子盯我喝藥?」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這孩子腦袋沒事吧。
齊化幽笑得可驕傲了,伸出短短的手指輕搖著。「衛家哥哥難道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衛崇盡揚起了濃眉,正想夸小家伙有點腦袋,夏燁已經毫不客氣地道——
「可你爬得上去卻下不來,要是沒人發現,天氣又冷又下著雪,你是準備把自己凍死在上頭嗎?」
齊化幽張口想反駁卻反駁不了,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句話,小臉已經羞紅了,干脆埋在衛崇盡的頸窩里不想見人。
衛崇盡哈哈笑著,抱著他走上廊道。「算算時候,你阿姊差不多快到了,要不你陪我在這兒等她。」
听至此,齊化幽二話不說往下跳,有模有樣地朝兩人作揖。「我先告退。」話落,一溜煙地朝院子後方跑走了。
衛崇盡忍不住笑意,直覺這對姊弟很逗人。雖然齊化幽老說他阿姊欺他,可偏偏有人欺他阿姊,他還是替阿姊報仇。
「你倒是料得準,小姑娘真的來了。」
衛崇盡一抬眼,果真瞧見那抹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拱門邊,真的沒撐傘不說,更糟的是,她竟然還站在原地和齊家二房的小子說話——
「大哥、二哥,你們竟然在這兒?二叔很生氣呢,說夫子等了你們好半晌,小廝丫鬟都快要把府里給掀了。」齊墨幽沒給好臉色地道,他倆沒去讀書會害慘了身邊伺候的人,罰月錢是小事,打個幾棒也還撐得住,怕的是被直接趕出府,真是壓根不懂體恤身邊的人。
「四妹妹,借住在這小院的人到底是誰,為何夏大人幾乎天天來?」二房嫡子齊平幽將她拉到身旁問著。
承謹侯府就兩房人,同輩分的孩子總共有五個,所以排序混在一塊。齊徹因為成親得晚,所以膝下兩個孩子成了行四、行五。
齊墨幽皺著眉,心想她的哥哥今日不讀書,就是為了打听大房這頭的事?「大哥,不管他到底是誰,對兩位哥哥來說都沒干系,因為他是大房的客人,基于一些因素暫時住在這兒,我爹也說了不準任何人打擾他,兩位哥哥既然能知道夏大人探視那人,自然也該知道我爹下了死令。」
齊家兩房並沒有分家,大房自然是住在正院這頭,二房則是住在西邊的重和園,兩房的下人雜處在一塊,一些耳語多少還是會互通。
她想,回頭應該和娘說一聲,是時候好好整治府里的下人,要不一個個都守不住嘴,一點風吹草動就吹到二房去,天曉得又會從二房吹到哪里去?
她很喜歡二叔,卻很討厭二燔,還有二贈的一對兒女,她的大哥跟三姊。
「四妹妹,你這話也說得太重,咱們只是想知道那位貴人是不是鎮國將軍的兒子罷了。」齊平幽將厭煩藏在眸底,陪著笑臉說。
「他是誰關大哥什麼事?」小臉一抬,葡萄般的眼看似溫順卻著一股肖父的凌厲。齊平幽不禁語塞,扯了扯身旁的齊光幽。
齊光幽便趕忙道︰「四妹妹別生氣,咱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意和其相交罷了,外頭都傳說他的親爹寵妾滅妻,小時候是在震北大將軍府長大的,去年才回到鎮國將軍府,听說家中姨娘手段了得,他在府里過得也不怎麼好,于是對這樣的人起了幾分憐惜的心罷了。」齊墨幽皺著眉不語,她向來不怎麼討厭這位二哥,因為二哥也沒少讓二折騰,所以他的感同身受她能信上幾分。
只不過為何他們竟知道衛家哥哥的身分?
她听父親提過衛家哥哥的身世,卻不知道原來他在鎮國將軍府過得不好,如今看來不是他的傷不便移動,而是真讓他回了鎮國將軍府可能要了他的命,父親才會將他留在家里養傷。
「齊墨幽!」
正忖著,一聲暴咆遠遠傳來,嚇得她顫了下,隔著小園林望去,就見衛崇盡讓夏燁攪著站在廊下。
「兩位哥哥,我就不跟你們多說了,你們趕緊回去吧,要是你們不听勸踏進這兒,父親一旦怪罪下來,我保不了你們兩個。」話落,她頭也不回地朝小園林跑去。
廊下,夏燁看出了點興味,嘴角帶著一抹壞笑。「崇盡,你不會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了吧?」
「把你的嘴巴放干淨點,誰會看上一個八歲的娃?」他想,也許他能動動筋骨,好好地揍他一頓了。
「沒把人家放在心上,你那麼緊張做什麼?」什麼時候成了護崽的母雞了?
「你沒瞧見下雪了嗎?那兩個混蛋自個兒淋雪就算了,還拉著她一道淋,到底是哪門子的兄長?」要是他的妹子,他護著疼著都來不及了,哪可能讓她淋上半點雪?真是不像樣!
「嗯……我沒有妹子,倒是不知道那種心情。」他有兩個弟弟,他倆要是有閑情雅致在外頭淋雪,他會干脆把他倆綁著丟到園子里淋個夠。
衛崇盡懶得睬他,就見齊墨幽撩起裙襪跑上了走廊,他又吼道︰「用走的,你不知道已經下雪了,地上都濕了,你都不怕跌跤?」
齊墨幽聞言趕忙放慢腳步,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可憐兮兮地喊著,「衛家哥哥。」雖然她模不著頭緒,但听他那聲音就知道他定是氣極了。
衛崇盡本來一肚子火,卻在听見她那軟綿綿的嗓音後瞬間消失無蹤。
他輕咳了聲,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有點赧然。「沒事,只是你身邊怎麼沒跟個人給你打傘?」說著,瞧她肩上早已經被雪水給浸濕,濃眉不由一攢。「你還是趕緊回房換下這身衣裳吧。」
齊墨幽直瞅著他,他生得濃眉大眼,雖說稚氣未月兌,但眉宇間一股俊逸英氣,著笑時帶著幾分不羈,然而攢著眉頭時有股與生俱來的威壓。「衛家哥哥生我的氣?」她月兌口道。
「我?」他愣了下。「沒有。」
「可是……」她踮起腳尖,還是他彎下腰,她才有法子模上他的眉頭,她輕撫著眉間皺折。「看起來像是生氣了。」
衛崇盡猛地抓住她的手。「你的手快結凍了,你壓根不知道冷嗎?先進房去靠著火盆把身子烘暖,一會你身邊那幾個丫鬟小廝要是來了,非得……好生整治一番,哪有下人這般伺候人的?」
本是要說全都發賣出去,可想想他憑什麼介入人家的家務事,才把真正的想法給用力咽下。
齊墨幽彷佛明白了他的用意,喜笑顏開。「衛家哥哥,我不怕冷,大雪天里習武是常有的事,方才我也是在小校場里習武。」
「小姑娘家跟人家學什麼武?」也許他回頭該跟齊徹說說,哪能讓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學武,寵女兒也不能寵到一切都順著她。
「我爹說,說不準有朝一日,咱們王朝能出個女將軍呢。」
「那咱們王朝的男人得有多衰敗才會冒出一個女將軍?」他沒好氣地道。
男人保家衛國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能讓守在後宅的姑娘出去與人拼搏,這事要是傳到外族耳里,大涼的男人全都去跳海吧。
齊墨幽一听,不服氣地道︰「衛家哥哥這是瞧不起姑娘家了?」
「這跟瞧不瞧得起有什麼關系?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外,就這個理。」
「迂腐。」輕輕拋下兩個字,齊墨幽氣呼呼地跑了。
衛崇盡一臉愕然地瞧她跑遠,還沒意會是怎麼一回事,身旁的夏燁已經笑到快軟癱在他身上。
「你笑什麼?滾遠一點!」
「你得罪了小姑娘還不自知?」夏瘵笑得更樂了,不住地揩去淚花。「小姑娘習武又不是非要上陣殺敵,你哄兩句都不成?」
「……這怎麼哄?我要是夸她,她當真了怎麼辦?戰場上刀劍無眼,小姑娘哪能去那種地方?」除非大涼的男人都死光了!
「她總有一天會變成大姑娘。」
「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去!」姑娘家合該讓人捧在掌心里疼的,要是哪天她真請命上戰場,他緬也要把她緬在身邊。
「嗯,也是,那就請你趕緊養好傷,明年參加恩科,早一點將西戎這纏人的宿敵給滅了,要不你齊家妹妹說不準真有上戰場的那天。」
「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
他好不容易認了個妹子,哪能讓她上戰場?
想到一個小姑娘都有保家衛國的心思,他真覺得有點丟臉,心想這些年他到底都在做什麼……更糟的是,妹子被他氣走了,要怎麼哄回來?
慶幸的是,齊墨幽盡管氣跑了,但到晚膳的時間,她還是出現了。
盡管現在的他不須人喂食,傷勢雖沒好到能行動自如,但一應小事他都還行,可是她就是會來看看他,噓寒問暖,真情實意得很。
哪怕她現在臉上半點笑容都沒有,他心里還是很受用,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一個與他無絲毫血緣關系,卻可以很純粹地關心他、照料他的人,讓他很難不在意。
「齊家妹妹吃過了嗎?」他自行用膳,隨意找著話題,雙眼專注在她的神情上。
「嗯。」她面無表情地應著,垂斂長睫,瞧也不瞧他一眼,彷佛公事公辦,等他用完飯她便教人撤走。
衛崇盡攢起眉,用飯的速度愈來愈慢,很怕在他吃完之前還沒想到法子教她消氣,可……小姑娘到底要怎麼哄?外祖父家的兩個表妹從沒在他面前使過性子,他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眼看桌上飯菜愈來愈少,兩人之間滯悶的沉默快教他窒息,他終于將碗筷往桌面一擱,開門見山地道︰「齊家妹妹,可以別再生我的氣了嗎?」
齊墨幽微別開臉,悶聲道︰「我沒有生氣。」
「你明明就生氣了。」一點笑容都沒有,還說沒生氣,是臉癱了是不是。
「我沒有生氣。」嬌軟的嗓音難得摻了一絲強硬,咬牙切齒極了。
照理說,在這當頭衛崇盡應該想盡辦法道歉求原諒,可不知道為什麼一听見她強辯的嗓音和那張裝面癱的臉,他竟笑出聲了,更糟的是一發不可收拾,笑到不能自已,笑到她起身走人。
「齊家妹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他強忍著笑意,一把將她拉進懷里。
「你分明就是在笑我!」齊墨幽羞惱成怒地罵道。
盡管她不清楚他到底在笑自己什麼,可分明就在取笑她!
「不是,我是……」糟,一想起來,他又快壓不住笑意了。
誰要她一個小丫頭像個小大人一樣,明明氣急了還要假裝沒事……真的很好笑。
「齊家妹妹,我預估這兩天就要回家了,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在我回家之前咱們都沒有和解,你要是覺得我哪里做錯了,你盡管說。」抱著她,他才發現小丫頭渾身軟綿綿的,他不由略放松一點力道,就怕多施一分力會在她身上勒出一點痕跡。
一听他說要回家,齊墨幽沒法子再撐著臉皮,擔憂地道︰「可你根本就還沒好全,要是回去又……」事關他家宅隱私,她實在說不出口。
衛崇盡笑了笑,許是齊徹略略跟她提過他家里的事,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這一回我會學聰明一點,不會再著了他們的道。」
「可是……」
「你別擔心,我會把自己護得好好的,再說都快要過年了,我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明年三月有場加恩科的武舉,我想下場練練手。」別說夏燁信心滿滿,就連他都自負得認為京里的將門子弟還不見得比得過他。
「考武舉?」
「嗯,考了武舉進軍營後,有朝一日我會前往西北,將西戎殺個屁滾尿流,所以你就別再說你要保家衛國了。」
「衛家哥哥,你這是瞧不起人。」她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下子衛崇盡總算模清楚她不開心什麼。「無關瞧不瞧得起,只是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就好比你爹定會將你們都給護得周全,不是嗎?」
「可是我也想保護爹,我不想爹老是上戰場。」她嗓音輕軟地喃著。
衛崇盡這才想起齊徹幾年前去了趟西北支持,一去就是兩年,他在外祖父家長大,看著舅母們守著家等待舅舅回來,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那也輪不到你去,我說,你這才是在瞧不起我,我是個男人,年紀也比你大,沒道理繞過我讓你上了戰場吧?再者,真要論,不管是兵策戰略還是武底子,我都遠勝你很多籌。」
齊墨幽眨了眨葡萄般的黑眸,輕聲道︰「我的力氣很大,那天就我一個人,卻把衛家哥哥從山坳扛上山道的。」
再次從她口中听見這件事,衛崇盡有種想挖坑自埋的羞赧感。
他居然被一個尚不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給扛起來……她到底是有多天賦異秉?
「……齊家妹妹,力氣大小不是決戰中的勝負關鍵。」好半晌,在她萬分堅持的目光之下,他只能硬掰出這段話安撫她,順便安慰自己。
齊家妹妹能扛得動他,可能因為他失了不少血,所以變輕了……應該是這樣吧。
「是喔。」她有些惋惜地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天生力大是最大優勢,听他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像是空有力氣卻無智謀。
「橫豎戰場上的事交給男人就是。」話落,怕她又誤解,趕忙再補上一句。「這不是看輕你,而是保家衛國是男人天生的責任。」
他不想再見她裝面癱不理人了。
齊墨幽輕點著頭,也不在這事上糾結,橫豎只要知道他不是瞧不起人就好。
眼見齊墨幽喜笑顏開,衛崇盡才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哄人還真不是件簡單的活兒,希望別再有下回。
此時外頭傳來細微的交談聲,一會薛隱端了湯藥進房。
「怎麼了?」齊墨幽問著。
「沒,只是今日送湯藥過來的丫鬟是個眼生的,所以問了幾句。」
「眼生的?」她接過湯藥,狀似喃喃自語。
近來她並沒有听母親說家中要添丫鬟,湯藥向來是從大廚房那里弄的,可管灶上的婆子是二嬸的人……「隱哥哥,你讓人去把那丫鬟找來。」
薛隱應了聲便離開,衛崇盡在旁好笑地道︰「怎麼,一個丫鬟也能鬧出什麼事來?」小丫頭片子一個,處理事時倒是沉穩得緊。
「不是,只是擔心她是不是我二嬸……」故意派人過來探口風。後頭幾個字,她急急打住才沒說出口。
兩房不和睦,傳到外頭就是丑聞,所以衛崇盡也不會傻得在她面前追問。「今兒個我听化幽說,二房的姑娘弄髒你的裙子。」
齊墨幽愣了下,沒想到她找了一下午沒找到人,原來是躲到衛家哥哥這兒來了。
瞧她瞬間變得陰狠的神情,他忍不住替齊化幽哀嘆幾聲,總歸他再能逃也不可能逃出家門,是不?齊家妹妹看似嬌弱,但那只是外表,內里肯定是個睚皆必報的人。
「不過是件小事,可他偏是沉不住氣去招惹三姊,我還沒找他算帳。」臭小子,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就是個腦袋沒餡的呆子。
「二房姑娘招惹你都沒發火,化幽為你出口氣反倒招你怨了,這什麼道理?」沉不住氣?衛崇盡忍不住笑了,實在不能想象要如何要求一個六歲娃沉得住氣。
「這是我跟三姊的事,他本就不該出手,再者不過是樁小事,我不希望讓長輩難為,偏偏他就是不懂事,打了他那麼多次還是不長記性。」看來得要弄別的手段讓他長記性了。
衛崇盡了解她是為了兩房和睦做退讓,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一想起明天也許齊化幽又會逃到他這兒來,唇角忍不住微彎。
「衛家哥哥,湯藥該喝了。」她把湯藥遞給他。
他一接過就如往常般豪邁地喝下,正巧薛隱走了進來,他分了點心思看去,就听他說——
「小姐,找不到那個丫鬟,重和園那兒也沒有。」
「嘎?」齊墨幽怔了下。
一個丫鬟從這里要到重和園不可能那麼快,所以她不是回重和園也沒回廚房,代表她不是二買進的丫鬟,可府里怎會無端端出現眼生的丫鬟?
盡管尚未推論出什麼,但心底一抹不安令她回頭就撥掉衛崇盡喝到一半的湯藥,嚇得衛崇盡愣在當場,看著砸碎在地的碗,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丫頭的力道……確實不小,打的明明是碗,他這拿碗的手卻麻了。
「衛家哥哥,你喝多少了,能不能吐出來?」她急聲問著,直瞅著他的臉色。
「你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湯藥……」他說到一半,突覺喉頭十分刺辣,裹著一股吊詭的熱意往胸月復間而去。
他不由往胸口一按,把先前薛隱和她的對話連結起來,狠狠地攢起眉,可還來不及說出什麼,眼前已一片黑暗,瞬間失去意識。
「衛家哥哥!隱哥哥,快,快把府醫找過來,快!」齊墨幽直瞪著他唇角緩緩溢出的血,急聲喊道。
薛隱見狀,隨即往外狂奔而去,一瞬間侯府像是炸了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