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閔允懷即將啟程江浙的時候了,考慮再三之後,張氏決定和他一起前往,因為兩人尚未有孩子,若接下來又是數月甚至數年的分離,那傳宗接代的事又要拖延不知多久,何況閔允懷在公事上努力,生活上若沒人照顧卻是一塌糊涂,張氏對他也放不下心。
對于她夫唱婦隨的決定,開明的閔老夫人自無不允,她可沒有那種媳婦就是要伺候婆婆的迂腐思想,反而覺得張氏做的決定很對,如果真能帶著喜訊回來,她晚上作夢都會笑醒。
就在起行的前一日,閔家特地大辦宴席,桌上滿滿當當的大菜,孔雀開屏魚、金玉滿堂、四喜丸子、金皮乳豬、錦繡冬瓜盅、發財三鮮羹、雪蛤魚翅……一道道擺開來猶如過節年菜一般,再听這些吉祥的菜名,足見眾人對閔允懷的祝福與期許。
「我敬大家一杯。」閔允懷舉杯,考量到屋里都是老弱婦女,倒只有他杯中是酒,其他人是茶,他的目光看向兩個弟弟。「二郎,三郎,我此一去歸來不知幾時,這文安伯府及娘就交給你們了。」
閔韜涵身體也好多了,在大哥離開後當家自是當仁不讓;而閔子書經閔韜涵開導也變得懂事許多,已經重拾書本,不再鎮日出府胡混,听了大哥的交付,不由頻頻點頭。
三兄弟對視,會心一笑,廳內眾人一起喝了一杯,接著便談天說地、推杯換盞,和樂融融,一大桌的好菜也漸漸消滅了快一半。
此時,閔韜涵才突然說道︰「大哥,這兒有份禮物,是我與瑾兒要送給你的,你到了江浙能用得上。」
張氏聞言笑道︰「瑾兒前陣子才替我們做了細綿衣,還買了曬傷藥和透氣的帷帽給我,你現在又送,我們馬車都快裝不下啦!」
眾人都笑了起來。
閔允懷有了些醉意,也跟著打趣。「二弟送的肯定是好東西,馬車塞不下也要收叩!」
「大哥大嫂放心,這東西佔不了多大地方。」
在一番笑鬧之中,閔韜涵由懷里默默掏出了一疊紙,遞到了閔允懷手上。
閔允懷好奇地與張氏一起定楮一看,赫然發現這些都是地契,上面的地點都是些什麼「兩浙路溫州樂成縣」、「兩浙路杭州錢塘縣」、「兩浙路處州青田縣」……等等,重點是,全都是良田。
閔允懷夫妻頓時百感交集,他們很清楚這回去南方,如果有了這些田地,皇帝交辦的差事會好辦許多。至于閔韜涵夫妻哪里來那麼多銀兩置辦田地?想也知道,必是這陣子閔家藥膳館的收入了。
張氏當下就紅了眼,她可是知道那收入有多可觀,自己分得的那一份她都存了起來,準備讓閔允懷到南方時打點官場及生活所需,至于買地她便無能為力了。想不到洛瑾竟拿出了自己那一份,而且評估這些土地的價值,她應該是全花了出去,說不定還要貼上一些。
「二郎,弟妹,你們這是……」閔允懷自然也想到了張氏所想,手里拿著的地契覺得無比沉重,這份禮是送到心里了,他真不該收,但地都買了,除了他也沒人能收。
「大哥,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是夫君提議的,否則我也不知道大哥需要什麼。況且比起大哥所要做的福國利民之事,這根本杯水車薪,以後我們還會陸續購置,大哥用得上就用,可別推了。」洛瑾此時笑道,她還真怕閔允懷拒絕。
「可是你們辛苦賺的錢,本該留著自己花……」閔允懷當真過意不去。
「大哥,你想想,如果你差事辦成功了,那江浙一帶以後就是首屈一指的富饒之地,足可成為天朝的糧倉,屆時想用這麼便宜的價格買到當地良田,那是痴人說夢,所以我們權當囤地了,待以後地價漲起,我們怎麼也虧不了不是?」閔韜涵可不是傻傻的亂買地,他買的土地都極有針對性。
畢竟這是他妻子辛苦賺錢的銀錢,他所用的一分一毫都要對得起每個人。
經他解釋,閔允懷夫妻才好受點。閔允懷百感交集地收起了地契,還替張氏擦了把感動的眼淚,怕她再哭下去,他都跟著想哭了。
「好啊,好!二郎做得好,瑾兒也做得好,瞧你們如此無私,為娘心中相當安慰,相當喜悅。」閔老夫人更是感動,如果是閔韜涵做到這樣,她並不奇怪,但連洛瑾都能付出到這種程度,已不枉她在接受洛瑾後對其視如己出。
眾人的動容,令席上氣氛頓時有些煽情了,此時閔子書沒頭沒腦地突然插上一句,「娘,我也很好啊,你怎麼不夸我?」
此話一出,原本那奇妙的氛圍散去不少,眾人倒是笑了起來。
閔老夫人沒好氣地笑道︰「你這兔崽子,沒惹事我就給祖宗燒高香了!」
「怎麼這麼說,我已經改很多了。」他模模鼻子掩飾了下羞愧,自己以前的確也太不像話了點。「大哥,我沒像二哥二嫂那麼富有,不過我也能送你一個禮物。」
「哦?你要送我什麼?」閔允懷好奇地問道。
「我決定回太學念書,也要取得功名!以後與大哥同樣在朝為官,做大哥的得力臂膀!」閔子書夸下豪語,但下一瞬間又有些尷尬地道︰「只是這件事要未來才能實現,不過我保證我會盡力做到的!」
前一句話讓眾人喜不自勝,後一句又令人哭笑不得,不過總之這是件好事,閔子書終于願意振作起來了。
洛瑾倒不知道自己也佔了功勞,只是在心中欣喜著,閔老夫人笑得頻頻拭淚,閔允懷大聲叫好,又敬了一杯酒,張氏淚眼汪汪的看著這一室相親相愛的家人,慶幸自己真的嫁對了地方。
而閔韜涵則像是不經意地目泛柔光,別有深意地看了眼洛瑾。若沒有她,他的身體不會好,便不能幫助到伯府,子書可能被陷害下獄,大哥就算要辦好皇帝的差事也會窘于銀錢……其實洛瑾才是伯府能有今日這般喜悅的關鍵吧?
一只大手默默的伸到了餐桌之下,輕輕地握住了洛瑾的小手,她先是嚇了一跳,而後轉過頭去,迎上他溫柔的凝視,她卻是低下了頭,比新婚之夜那時更加的羞答答。
在他說過喜歡她那日之後,她便覺得自己被他的情意包圍著,他從不吝表示,她好像變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洛瑾無法表達自己有多麼感謝上天,讓她有機會重活一次,沒有錯過去體會這份愛情。
一旁的人見到小倆口的眉目傳情,紛紛會心一笑,夜幕漸漸低垂,但文安伯府中的笑語及溫馨卻並未停歇。
無論宴席上多麼的喜悅和睦,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閔允懷就要出發,為了讓他養足精神,戌時正眾人便結束了吃喝,回各自的院落歇息。
洛瑾與閔韜涵一同進了攬山居的主臥房中,這陣子她已經搬回來與閔韜涵一起睡,很奇妙地,她竟沒有一絲不適應,他也一樣,兩人倒像是老夫老妻似的,在一張偌大的拔步床上各據一方,安分得很。
但今日有些微不同,在歡聲喜樂之後,遺留下來的是淡淡離愁,這其中的落差讓大家都不好受,尤其閔允懷是家中的頂梁柱,他一離開,總覺得伯府都不像伯府了。
洛瑾琢磨著這種感覺,滿心的感慨,在兩人淨身上床後,她難得地沒有直接睡著,反而偎向了閔韜涵,輕聲說道︰「夫君,我好喜歡伯府的氣氛,和我想像中的家人一模一樣。」
方才宴席帶來的余波也仍然在閔韜涵的心中蕩漾,他不由好奇反問。「你心目中的家人該是什麼樣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愛,每個人都愛彼此,互相關懷。」洛瑾不知道怎麼說出心里的感覺,索性舉了個例子。「像我出嫁前在洛家的時候,過得很辛苦,每回用膳,所有人都在高興的談天,但他們的笑容很虛假,每個人都在算計別人,我就像個外人一樣,被眾人忽視冷落,即使是虛偽也沒有人要和我搭話,我曾經試著不出現了,竟也沒人發現我沒去,也或許他們發現了卻無人在意。」
那些過往說起來有些傷感,洛瑾閉上眼輕輕甩頭,將那種無謂的心理負擔拋去,才又恢復笑吟吟地道︰「幸好我嫁到伯府來了呢!娘、大哥大嫂、三郎,都是好人。」
閔韜涵靜靜地听完,不知怎麼地心頭有種酸溜溜的感覺,「合著只有我不好?」
洛瑾微愣,隨即笑開。「怎麼會,你最好了!」
「所以你是高興嫁入閔家,還是高興嫁給我?」他像個任性的孩子,居然執意要問出答案。
明知道這麼想很不應該,但洛瑾真覺得此時的他才像個人,有著真實的喜怒哀樂,而不是事事漠然高遠,像個謫仙人,可望而不可即。
這樣的他,她更喜歡了。
「一開始是高興嫁入閔家……」她說的可是大實話,閔家讓她由洛家那個坑跳了出來。「現在,更高興嫁的人是你!」
一句話哄得閔韜涵滿意了,他唇角上揚,動情地輕輕攬過她,在她額上一吻。
洛瑾只覺額上一熱,心頭輕飄飄的,一種浮上雲端的喜悅與躁動令她本能的抬起頭,也在他頰邊回了一吻。
這回換閔韜涵愣住了,他模了模頰,像是不解自己為何只是被她輕輕一踫,心頭便波動得這麼厲害,如果這種感覺就是夫妻間的情意交流,他希望能再讓它深入一些。
他望著她,望進她的眼中,看到的是純然的依戀與愛意,原本也該落在她頰上的一記輕吻,不知怎麼竟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她芬芳的唇瓣上。
洛瑾嚶摩了一聲,熱烈的回應起他,嬌軀升起一股燥熱,讓她本能的更偎向他。
閔韜涵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懷里又是喜愛的女人,如何能忍,手一伸便探進了她的衣襟,一寸寸的探索起那白瓷般的無瑕肌膚,滑女敕的觸感著實令他愛不釋手,只覺身下的人兒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無一絲不美好。
洛瑾豈能受得了這般刺激,左扭右閃的躲著,但那種上的快感又讓她渴望得都痛了,顯得欲拒還迎,更是大大的刺激了閔韜涵,幾乎要將她的里衣剝下,親眼看看那凝脂雪膚是否如他想像。
床帳上兩人糾纏交疊在一塊兒,彷佛那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就要發生在今晚,突然間洛瑾一個激靈,由激情之中抽離了一點,硬是停下了自己的動作,逼自己理智地喚了一聲。「夫君,不可。」
听到這聲不可,閔韜涵也硬生生停了,憋著一身的欲火,目光復雜地望著她。
洛瑾幾乎不敢逼視他如火般的眼神,微咬著下唇,囁嚅道︰「夫君的身體還禁不起這般心緒起伏……我們……還不成……」
閔韜涵長吁了口氣,硬是壓下滿身欲念,由她身上翻了下來,自然不會勉強她。何況他心知她說的是真的,他雖然身體好了些,卻也沒好到能撐住床笫之事上的激情,現在就已經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了,萬一真的到那一步,會發生什麼難以想像,他可不想死在床上落人笑柄。
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這副破爛的身子。
然而洛瑾卻沒有一絲嫌棄及遺憾,撫著他的俊臉溫聲說道︰「夫君,今晚能與你更親近,我很喜歡。」
「你當真不遺憾,我這個夫君沒能給你正常的夫妻生活?」閔韜涵有些難堪地問,這是完全不將她當成外人,赤果果的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她面前。
洛瑾的目光卻更加溫柔了,笑意也躍上眼角。「夫君忘了我是什麼人了,人倫之事听說是人間至樂,我們剛剛才嘗了甜頭,我豈會讓彼此錯過更多?」
閔韜涵挑了挑眉,她好像將話題帶到了奇怪的地方?
果然,洛瑾接下來大言不慚地道︰「你放心,學醫多年用在一朝,我一定能讓你重振雄風,要幾次有幾次,你生得這麼俊,看得到吃不到我比你還心急,那可是為妻我的福利。」
重振雄風都出來了,閔韜涵不語看著她,神情有些奇怪,懷疑這話真的是她說出來的。
洛瑾亦不干示弱地與他對視,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突然同時笑了出來,那笑聲之歡暢瞬間沖淡了激情的余韻。
他明白了,她這是逗他,拿自己打趣,怕他因為自己身體虛弱,行不了人倫之事而自厭自卑。她的體貼令他感激,可是他都病了這麼多年了,心理素質的強大也是她所不能想像的。
「那為夫就等著賢妻的努力了,希望早一天能如你所願,畢竟天天被人虎視眈眈的,讓為夫覺得自己像今晚宴席上的紅燒肉呢!」說出這番話,閔韜涵猶自臉不紅氣不喘。
洛瑾微微瞪大了眼,也懷疑自己听到什麼,但瞧他目中閃過的促狹,不由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兩人又笑成一團。
「睡吧。」他將被子在她身上蓋好,但這回卻不是在床上涇渭分明,而是互相依偎著,契合在彼此的懷抱里。
夫妻間的纏綿激情或許是生活的點綴,但像這般的溫暖踏實,將兩人心中的眷戀綁在了一塊兒,或許對閔韜涵及洛瑾而言,才是夫妻真正長久的相處之道吧!
閔允懷南下督種早熟稻去了,張氏也隨侍在側,文安伯府瞬間像是停擺了下來,連客人都少了許多。
閔老夫人由張氏那里暫時接回了管家的權力,橫豎老大不在也沒什麼事,原想讓洛瑾過來一塊兒學著,卻讓閔韜涵攔了,理由可不是怕媳婦兒受累,也不是怕張氏日後回來有什麼想法,而是現今文安伯不在,閔韜涵可不準備讓伯府就這麼閑下來。
京里稻子比南方晚成熟約一個多月,但此次閔允懷南下種稻是接在一期短作之後,伯府也有著幾座農莊,數千畝的土地,在初尋到早熟稻時閔韜涵便讓其空著,如果現在立刻育苗,算算時間,等于能比閔允懷在南方早一步種這些早熟稻,一方面對朝廷表現出支持,另一方面也能親自驗證早熟稻種植的細節,將經驗與南方的兄長分享。
所以閔允懷剛走,閔韜涵就稟明閔老夫人,與洛瑾一塊兒住到了農莊去,準備將全副精力放在早熟稻的研究上。
因為洛瑾對醫理熟悉,有些植物上的相生相克及蟲害預防或許能有她獨到的見解。當然,她一同去也能隨時注意他的身體狀況,持續調養,免得他忙過了頭,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又病倒下去。
至于閔子書,這陣子除了忙讀書也要去走走關系,因為秋闡過後又一批學子會離開太學,或分發到更高等的學舍,他便可以重新入學。
一家子都有自己的事,閔老夫人也可以趁這機會休息一下,免得一天到晚為小輩操心。
閔韜涵帶著洛瑾來到城南的農莊,這里的田地最大,有著千畝,一眼望過去根本見不到邊際,原本種著小麥、黍稷、粟米等作物,現在全空了下來,就等閔韜涵來利用了。
首先是挑選一塊種田育苗,這塊種田的地需平整,地力肥沃,利于灌排水,土質不能太黏太干或太松,萬一苗沒育出來,等于這一季便沒作物可種,所以這開頭的第一步特別重要。
選好地之後開始整地,先將土地整平,之後灌水讓雜草與落粒發芽,以便清除,避免育苗時長出別的東西來,還要將田土反覆耕得極細,同時田埂上也要清理干淨,在地初步整好後才開始肥田、下種、防蟲。
肥料一般是家禽及人類的糞水肥,但那主要是稻作中後期所需的肥力,太早施下一不小心還會灼傷了稻苗,于是閔韜涵在諮詢一些老農的意見後,將糞水肥的比例減少,加了稻桿肥及稻殼灰進去,更在洛瑾的建議下去向京里大型的油行、豆腐店等買來大量菜籽粕、豆粕及花生粕,同樣摻在田肥之中。
選種時要精挑細選飽滿、曬干的稻種,當初閔允懷命人找來的早熟稻種已然符合要求,只是仍需做些準備,使得稻種更適應本地的土地與氣候。先將稻種均勻灑上竹子提煉出來的酸液,為的是殺死及清理其殘留的一些蟲卵或雜質,之後浸在水中數日,去除太輕而浮起的稻種,剩下的待其發芽,便可至種田下種。
下種後就要灑上防病蟲危害的藥劑了,這里閔韜涵充分借重洛瑾的長才,將需求告訴她,洛瑾研究了一陣,建議以金鈴子、大蒜及糖醋等制成藥劑,噴灑在田間及田埂之上。
直到綠油油的秧苗成功長出時,一旁的田地也早都耕成了水田,都在重新整地灌水,加肥除蟲,以便早熟稻的插秧。
這一切的過程都是閔韜涵夫妻親力親為,而一旦閔韜涵有什麼新發現,便不厭其煩地去信給閔允懷,交流種植的經驗,閔允懷有什麼困難也會寫信回來,就這樣幾乎每兩、三天就有書信進出,讓洛瑾有種錯覺,閔允懷好像根本沒離開過京師一樣。
又過了一個多月,天氣開始微涼,但陽光仍然強烈,分蘗後的稻子看起來相當強壯,閔韜涵便讓稻地排水,進行曬田的作業。
簡單說來,曬田就是透過日曬減少稻葉生長過旺或分簾太多,增加田土透氣性,累積稻作的營養,日後成熟的稻子高度便會降低,能減少倒伏的機會,同時提高產量,直到稻子拔節的時候再重新灌水。
閔韜涵欲至田間視察,此時艷陽高照,但風吹來卻稍有涼意,洛瑾心知阻不了他,便讓閔韜涵加了件披風。
由于田壤路窄,洛瑾亦步亦驅地跟在他身後,她之後還有福生和忍冬木香等人及莊子的佃農,一行人倒像莊子里養的鴨子一般,讓他看了覺得很有趣。
「你笑什麼?」洛瑾好奇地問著他。
「你不覺得,我們這群人很像莊子里的母鴨帶小鴨?」閔韜韜興致盎然地道。
那她不成了小鴨?洛瑾一個瞪眼,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因為她的停滯,後頭所有人也都停了,一臉茫然的與回頭的她面面相覷,讓她也忍不住想笑。
別說,還真像呢!
轉回頭去,閔韜涵已離了幾步遠,她連忙喚道︰「等等我呀!」說完她疾步跟上。
後面的人也急急忙忙前進,由于田壤路窄,眾人走得搖搖晃晃,閔韜涵听到洛瑾的呼喚回頭一看,又笑了。
待洛瑾靠近,他又笑著說道︰「小鴨子跟不上時,通常會呀呀地叫著,然後連滾帶爬的快步跟上隊伍,你自己說不像嗎?」
洛瑾已經快憋不住笑了,嬌媚地橫他一眼後打趣,「所以你就是那領頭的母鴨呢!小心冬日被宰了進補!」
「你親手養肥的鴨,你舍得?」他好整以暇地回,還拍了拍自己胸口。
洛瑾當真不能忍了,皓皓地笑出聲來,還不依地輕輕捷了他,閔韜涵抓住她的手,替她微涼的小手搓了一下,濃情密意不在話下。
後頭一群小鴨子見狀,看天的看天,蹲下來玩稻葉的蹲下來,自是機伶地全當作沒看到,特別是文安伯府來的福生與忍冬木香等人,見主子們感情漸好,雖然心中替他們高興,卻也被肉麻得不行。
來到一塊田地旁,閔韜涵向洛瑾問道︰「我想下田看看?」
這自然是讓她決定適不適合,畢竟這田地雖然排了水,卻未完全干,走起來也是很吃力,一不小心可是會陷在里頭。
洛瑾知道他對早熟稻投注了多少心血,不讓他看他肯定覺得少做了什麼。思索片刻之後,她做了一件閔韜涵想都想不到的事。
她率先跳下了稻田,接著朝他伸出手,「你下來吧!我與福生前後護著你就沒問題了。」
她腳上那雙繡鞋,出府前還是白的吧?如今已是一塌糊涂,而她的長衣下褲也被泥水濺得簡直不能看……閔韜涵感到心里一片柔軟,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人下到了田里卻始終沒有放手。
洛瑾感受到他手里的溫度,低下頭揚起唇角,臉卻悄悄地紅了。
這下又苦了後面一群小鴨子,福生索性把視線鎖在閔韜涵的鞋尖上,忍冬與木香研究起未抽穗的稻子長得有多麼像青蔥,至于後頭一干佃農,只能傻兮兮地看著閔韜涵夫妻攜手討論田地的情況。
有些人是家僕,可說在這農莊工作了一輩子,卻從沒看過對田地如此關心的主子。「听說二公子身體孱弱,如今看起來還好啊?」一名農人納悶起來。
另一名老農的兒子在伯府里工作,了解情況,遂回道︰「那是娶了二夫人,二夫人精于醫術,咱們京里那最火熱的藥膳館就是她開的,有她替二公子調養,二公子的身子已經好多了。」
「其實照顧這些早熟稻該是我們的工作,二公子事必躬親,倒讓我等慚愧了。」這農莊的管事也在里頭,他讀過些書,說話也一針見血,中肯得令旁人點頭如搗蒜。
「是啊!沒見過這麼親切的主子,連用膳都不介意與我們下人同桌,也從來不罵人。」一名年輕的小伙兒感慨道。
「听說不只咱們這個莊子,伯府其他的莊子二公子也是親自巡視督導的。」
「這伯府的主子們都是好人,瞧二公子就知道了。以後咱們好好的干,把這早熟稻好好的種出來,伯爺將萬歲的差事辦好了,我們也跟著沾光!」
此時,閔韜涵與洛瑾還不知道,他們的專注與努力,竟無心凝聚了文安伯府上下的向心力,為日後早熟稻的成功奠下堅實的基礎。
距閔允懷離京已四個多月,文安伯府種植的早熟稻已經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在深秋的寒風之下屹立不搖,金黃飽滿。
閔韜涵收到了閔允懷的來信,果然江浙一帶的早熟稻亦已結實累累,因為南方天熱,雖然比京城伯府莊子里的稻子晚下種,卻居然一起成熟,幾乎可以收割了。
令人驚喜的是,原本京城的稻種需要一百八十天,約半年才能成熟,但文安伯府督種的早熟稻只需一百三十多天左右居然就可以收割了,等于節省了一個多月,若是到南方還能節省到兩個月。
而且原本一畝才兩石的產量,早熟稻提高到了一畝三石左右,這還不算旱象引起的減產,同時,閔韜涵當初替閔允懷選購的田地,除了平地良田,其余丘陵、山地、靠海的鹽鹼地、旱田等等皆包含其中,結果幾乎都是豐收,也證明了早熟稻的確抗旱、適應力強。
如此豐碩的成果,閔允懷自然第一時間便上奏朝廷,皇帝見了奏摺大喜,但與閔允懷敵對的陣營卻也在朝會上質疑閔允懷的呈報。
為了確認文安伯所書的早熟稻豐收是否為真,听聞文安伯府在自家的莊子同樣種植了早熟稻,以表現對朝廷的支持,皇帝索性派農官至文安伯府的莊子視察。
農官經閔韜涵親自帶到稻田里,光看田里一片黃澄澄的興盛景象,眼前便是一亮。幾乎無須閔韜涵解釋,他們也知道京里的稻作因為天寒會比江浙一帶的短產一些,可光看眼前的長勢,南方豐收是可以確定的。
于是農官們喜孜孜地回去向皇帝報信了,皇帝聞言龍心大悅,當朝便稱贊了閔允懷,並加了他的食邑至千戶,晉爵文安侯,同時因為戶部尚書正欲告老還鄉,便同時將閔允懷的官位升至戶部尚書,待其回京述職後一並封賞。
這道旨意震得閔允懷敵對陣營的人一陣手忙腳亂,他們可是盯著戶部尚書的位置很久了,也暗中謀劃了許多,結果皇帝大筆一揮升了閔允懷,可大大打壞了他們的算計。
為此,閔韜涵還特地帶著洛瑾由莊子回伯府,通知閔老夫人這件事,而已回太學讀書的閔子書也為此趕了回來,一家子共同賀喜,決定在府里設宴,自己人先慶祝慶祝。
然而就在伯府一片喜氣洋洋的時候,卻有那不識相的上門了,竟是洛瑾的繼母吳氏。
話說吳氏派了羅嬤嬤陷害洛瑾不成,事後怕被泄露,便暗中做掉了羅嬤嬤,所以她自認洛瑾該是什麼都不知道,即使上次她謀的事被洛瑾破壞了,至少表面上洛家並沒有與洛瑾撕破臉。
身後繼母,本能的會討厭正室所出子女,再加上自己也有了兒子,又更討厭洛瑾了。何況洛瑾醫術學得好,對吳氏的兒子是個威脅,所以她才會拼命挑撥洛父與女兒的關系,同時洛瑾對吳氏態度惡劣,更加深吳氏對她的不滿。
種種原因,造成了吳氏對洛瑾的恨意不共戴天,但上回算計閔子書一事失敗,吳氏被人警告了一番,這令吳氏與對方的合作有些分崩離析,而這回因稻作一事,文安伯竟抓住機會加官晉爵,讓那人計劃又再一次落空,看起來文安伯府反而有著蒸蒸日上之勢,所以吳氏的心思動搖了,心想著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反正現在明面上她與洛瑾也沒什麼矛盾,不如她也借著文安伯府上升的勢頭替自己家人謀劃一番,事後不管哪一方勝出,她都不吃虧。
抱著這種牆頭草的心態,吳氏來到了文安伯府,閔家的人雖然納悶她的來意,卻也不好趕人,只能讓人將吳氏迎了進來。
看著洛瑾幾乎是鐵青的臉色,閔韜涵安慰她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家里的每個人都會好好配合的。」
洛瑾不解,閔韜涵附耳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她難以置信地先睨了他一眼,之後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此時,吳氏已讓人領進了正院的大廳。
她先與閔老夫人問好,寒暄兩句之後才說道︰「這說起來我也與瑾兒好久沒見了,她進了伯府後便未回過娘家,我這做娘的可是想念得緊,不如親家老夫人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吧!」
這擺明是想與洛瑾獨處了,閔老夫人面無表情的點頭,並不熱情卻也沒有失禮,讓人又將吳氏帶去了攬山居。
她的態度令吳氏心中有些打鼓,只是暫時沒看出來這閔老夫人究竟與洛瑾的關系好不好。
不一會兒,下人將吳氏帶到了攬山居的正廳坐定,此時洛瑾才急匆匆的趕來,看她的氣色似不甚好,在看到吳氏之後更是整張臉沉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洛瑾毫不客氣地問。
吳氏這才收起在閔老夫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樣子,高傲地道︰「這是你對母親說話的態度嗎?」
「我的母親早就過世了,我沒有母親。」洛瑾冷聲道︰「有話快說,不然我就送客了。」
吳氏正想發脾氣,但又想到自己所謀,便按捺了下來。「我不與你吵架,我今兒個來是讓你辦件事。」見洛瑾雖不語,但也沒有直接否決,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在娘家有個弟弟叫吳文通,現在是個校書郎,最近皇上不是下了旨意,等文安伯回京便高升戶部尚書嗎?到時候你替我向文安伯舉薦我弟弟,讓他到戶部任個實職,我看鹽鐵司、度支司或軍器監的職務都不錯,你看著辦吧。」
洛瑾當下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吳氏哪里來的這個臉認為她會幫這麼大的忙?更別說這個忙還不是那麼好幫的。
校書郎只是不入流的九品官,說的好听其職務是修纂歷法,事實上就是個每天看時歷領俸祿的閑職,吳氏一開口就想將人調到掌實權的戶部,鹽鐵司掌資源,度支司掌財務,軍器監掌兵器制造,都是肥得流油的單位,吳氏憑什麼覺得吳文通進得去?
洛瑾都氣笑了,直接回道︰「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了?說到底只是你不想幫這個忙!」吳氏板起臉來警告她。「洛瑾你要想清楚,今天你不答應我,日後你可別想得到來自洛家的任何幫助。一個沒有娘家撐腰的女人,在文安伯府這種豺狼虎豹環伺之地,你很快就會被啃得屍骨不存,如果你幫我辦成了這事,說不得我日後多讓家里照拂你,你在文安伯府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洛瑾冷眼看著她。「就拜你所賜,我在文安伯府的日子已經不好過了,你如何認為我辦得成?」
她說的自然是羅嬤嬤那樁事,只差沒明說了。當初羅嬤嬤在閔家的用途就是煽動洛瑾與閔家人交惡,搞得伯府家宅不寧,如此洛瑾被夫家厭棄,死得更快,現在羅嬤嬤不在了,但顯然之前的一些動作讓洛瑾吃到了苦頭。
吳氏現在有些後悔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文安伯會升得這麼快,當初她該留點余地,讓羅嬤嬤扶持洛瑾在文安伯府站住腳跟,現在才好說話,反正以後有的是方法收拾洛瑾這個賤蹄子。
她正想著怎麼逼洛瑾答應,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都要將吳文通弄上位時,福生來了,還板著臉,高傲地彷佛用著鼻孔俯視著洛瑾及吳氏。
「夫人,」這句稱呼,福生說得諷意十足。「公子問你藥膳做好沒?還磨蹭個什麼勁,今晚還想睡柴房嗎?」
洛瑾隨即收斂起了對著吳氏的張牙舞爪,斂目垂首,倒像她才是下人了。「福……福生,麻煩你去向公子說,我娘家繼母前來……」
「我不管誰來,總之你半個時辰後還沒將藥膳端來,家法伺候!」福生冷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吳氏傻眼瞧著洛瑾那怯懦的模樣,像是在伯府里被折磨得狠了,這樣真的能替她辦好弟弟的事?不會弄巧成拙吧?
此時洛瑾急了,不由朝著吳氏拋下一句。「總之你先回去吧!我很忙。」
說完洛瑾就想出廳,但才走到門口,又差點與來到門口的忍冬與木香撞個正著。
兩個丫鬟手上都拿著一個木盆,木盆里髒衣服裝得滿當,高度都快超過她們的頭,方才險些與洛瑾撞了,氣得兩人用力地將盆子往地上一摔,髒衣服掉了一地。
「夫人好大的架子,衣服放著不洗,難道要我們洗嗎?」忍冬氣呼呼地道。
「老夫人早上交代了,她那件棗紅色繡祥雲的坎肩明天就要用,你今天不洗出來晾干弄平,明日誤了老夫人的事,有你受的。」木香也盛氣凌人地威脅了一句。
默不吭聲的吳氏覺得自己好像被忽視得徹底,這些下人是有多輕視洛瑾,居然連她在這里都不顧忌,讓她覺得很是丟臉。這情況令她更是投鼠忌器,覺得今日前來找洛瑾彷佛是個天大的錯誤。
洛瑾縮著脖子等丫鬟們罵完才囁嚅道︰「我得先去做公子的藥膳……」
「你要做什麼不必告訴我,耽誤到老夫人的事,那可要跪三天祠堂!」
忍冬與木香好一陣奚落後,冷眼看了下目瞪口呆的吳氏便趾高氣揚的走了。
吞了口口水,吳氏才怔然道︰「這伯府的下人好不威風,竟敢跟主子這般說話?」
洛瑾恨恨地看她。「還不是你害的?讓羅嬤嬤來害我,弄得大家都討厭我,你滿意了?好啊,你要我替吳文通說話,向伯爺推薦他進戶部,我會去說,到時候事情沒成還
害得他貶官,你就別怪我。」
想想洛瑾在閔家的地位,吳氏覺得還真有這可能,不由氣得一跺腳。
「算了算了,也不必你說了,果真是個一點用都沒有的丫頭,虧我千方百計幫你嫁進伯府,居然連句話都說不上。」吳氏氣得拂袖,在離開院門前還回頭警告洛瑾。「今日就當我沒來,文通的事,你一個字也別透露出去,萬一害他丟了官,我找你算帳!」
語畢,吳氏不悅地走出攬山居,沿途奴僕給她的冷言冷語與銳利目光讓她猶如火燒般加快了腳步,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地方再多待下去。
罷了罷了,雖然搭不上文安伯,至少她親眼見到了洛瑾在伯府里過得多淒慘,這也算了了她一樁心事,以後就不必再將太多心思放在這死丫頭身上了。
待吳氏離開,閔韜涵才一席青袍,翩翩的出現在灰頭土臉的洛瑾身邊,此時洛瑾還在撿一地的髒衣服呢!
忍冬與木香急忙上來,搶過洛瑾手上的工作。「夫人,你還當女洗衣服了?這些事我們來就行了。」
洛瑾好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去哪里弄來這麼多髒衣服,看起來府里上上下下未洗的衣服都讓你們搜刮來了。」
忍冬與木香竊笑起來。
此時福生也道︰「夫人,方才福生多有得罪,日後別對福生秋後算帳啊!」
「你說得像真的一樣,嚇壞我了,以後藥膳沒你的份!」洛瑾佯怒道。
福生苦著一張臉作勢求饒,眾人皆是大笑,連福生自個兒都模著頭直傻笑。
「如何?我保證,有了今日這一樁,你在吳氏面前失去了利用價值,她自認將你坑得夠慘,以後應當不會再花太多心思算計你了。」閔韜涵笑道︰「洛家那里,你不用再擔心了。」
洛瑾點了點頭,心里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那長久以來對洛家的忌憚,竟讓閔韜涵一個小小的計謀化解得煙消雲散,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她的夫君簡直太厲害了,就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
她感動地勾起了他的手臂,朝他甜甜一笑,兩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攬山居。
方才吳氏看到伯府下人作派時那副鳥樣,她還要當成笑話說給閔老夫人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