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伯府剛辦完喜事那一陣子,閔太儀獲聖恩得奉旨回家省親,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個時辰,卻獲益良多。
她帶回了洛瑾開的幾個藥膳方子,先讓太醫看過沒問題,還稱贊了幾句,閔太儀便將方子交給了御膳房,不僅自己調養身子,也讓萬歲品嘗了。
萬歲吃了很是喜歡,大大稱贊了閔太儀,還賞下許多東西,除了閔太儀本身之外,文安伯府也是有份的。
閔太儀欣悅之余,也立刻遣了宮人至文安伯府說明此事,順道將皇帝賜下的珍寶送了過去。
當一箱箱漆著亮漆釘著鉚釘的大紅楠木箱抬進伯府時,閔老夫人都看傻了,直至听到宮人的通傳,這些都是閔太儀的藥膳得到皇帝喜愛所得賞賜,她才喜悅地收下,待宮人一走,馬上遣含香至攬山居將洛瑾叫來。
來的不只洛瑾,閔韜涵听了也很有興趣,小夫妻兩個便相偕來到了正院之中。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尚稱不上如膠似漆,但也是相敬如賓,至少比以前那種敬而遠之好得太多了,尤其很多時候,夫妻倆都會心照不宣的待在一處,閔韜涵看他的書,洛瑾做些女紅或搗鼓她的藥膳方子,偶爾交談兩句,滿室春意盎然,攬山居里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兩人一同來到正院時,張氏也听到消息訝異地趕過來了,由于閔允懷所住的致遠居離得近,還來得比小倆口早,因此當閔韜涵與洛瑾踏入廳里時,張氏正驚嘆著萬歲的大手筆,對著楠木箱子指指點點的。
一見到他們,閔老夫人便笑了開來,指著那些貴重東西讓他們自己看,一邊說道︰「這次倒是托了瑾兒的福,那些藥膳被被萬歲夸了,姝萍在宮里得了好些好處,還捎帶上了我們伯府,雖然這些東西說是賞給文安伯府的,不過可全是瑾兒的功勞,等會兒你們全搬回攬山居吧!」
那可是御賜之物,可以當成傳家之寶的!閔老夫人的大氣讓洛瑾愧不敢當,連忙推拒道︰「娘,這怎麼可以呢,我也沒做什麼,不過給了大姊幾個方子,要不是我嫁進伯府,還沒有機會見識御賜的貴重東西呢!能看上幾眼我已經很滿足了,這些東西可不能都給了我,否則怕我連晚上都睡不好,要躺在這些箱子上了!」
閔老夫人大笑,也沒有強迫她,媳婦心性好、不貪婪可是好事,皇帝賞賜其實重要的也只是那份榮耀,金銀之物倒是其次,如此推來推去就不美了。她揮手讓下人把東西搬了出去,不過肯定有些是會抬到攬山居的。
這方婆媳兩人互動溫馨,不過那方的張氏臉色卻是頗為精彩。這些寶物價值連城,賞給伯府就該是公中之物,就算是洛瑾的功勞,分一份給她就是,老夫人卻是大手一揮全劃了過去,讓人看了酸氣直冒。
張氏倒也不是貪圖這些東西,只是覺得這回閔老夫人的心未免偏得太過了一些。
待閑雜人等離開了,閔老夫人等人便坐在正廳喝茶,此時閔韜涵才幽幽地道︰「娘,你或許要修書一封入宮給大姊,讓她這陣子行事小心些。」
閔老夫人差點一口茶沒噴出來,瞪大了眼。「怎麼說?」
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肅起了神色。
閔韜涵則是有些凝重地道︰「後宮里皇後一心向佛甚少理事,四妃也只得兩個,麗妃及華妃兩人共同掌管後宮。麗妃為人寬厚尚且不提,這個華妃善妒猜忌,一向針對大姊,卻是要小心提防。
「華妃父親顧琮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也就是實質上的宰相,如今文武百官的第一人,他在朝中曾刁難過大哥,讓大哥不解自己是否何時得罪過他。後來經我了解,原來是過去在大姊方入宮、初承萬歲恩澤之時,華妃便曾為難過大姊,後來大姊受寵,一路升至太儀,華妃早視大姊為眼中釘,顧琮為女兒出氣也不奇怪。」
閔韜涵越說,眾人也听得越沉重。
「如今大姊因藥膳又在萬歲面前露了一次臉,甚至連我們伯府都受了賞,華妃只怕更會在各方面打壓大姊,所以這陣子大姊行事千萬要注意,不可留下任何把柄。」
閔老夫人變了臉色。「那我得快些修書一封入宮,唉,我可憐的女兒啊!」
眾人正嗟嘆時,詛料張氏腦子一熱,自以為听到了洛瑾的錯處,居然鬼使神差地說道︰「唉呀!那可是太糟糕了!當初弟妹贈藥方,還以為是好事,想不到卻是好心辦壞事啊!」
這簡直指在指責洛瑾不對,閔老夫人皺起了眉,心生不喜。
洛瑾呆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了過去,而閔韜涵則是意味難辨地深深瞥了張氏一眼。
張氏一番話說出口,完全沒經過腦子思考,現在見到眾人面色不豫,方知自己嘴快說錯話,不由面露尷尬,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圓回來。
畢竟無論如何,文安伯府和閔姝萍可是靠著洛瑾的方子受到賞賜了,這絕對不會是壞事,而華妃那邊究竟會如何算計閔姝萍,都還沒個影兒呢!
「你是怎麼說話的?」閔老夫人哼了一聲。
張氏心頭一跳,連忙告罪。「是我不對,瞧我胡言亂語,這不是心里急嗎!那個……弟妹,你可別听了不舒服,我不是在說你不好,我只是……我只是……」
她心中的小心眼,又如何宣之于口?
洛瑾像是明白了什麼,不以為意地一笑。「大嫂可別為難,我都明白的。我們都是關心姊姊,心里一時亂了也沒什麼,我也不覺得你在說我啊!」
張氏不知道,洛瑾是當真不介懷。前世洛瑾做的錯事才嚴重,幾乎害得伯府家破人亡,張氏還為此流了一個孩子,這是洛瑾怎麼也無法補償的,眼下被張氏不痛不癢的說了這麼一句又如何?洛瑾知道張氏雖有些心眼,卻不是真正有什麼惡意,自然不會與她計較。
張氏勉強一笑,客氣了兩句後松了口氣,閔老夫人的臉色也才好看一些。
閔韜涵見洛瑾處理得好,俊臉上浮現清清淡淡的一記笑容,此時才開口,像為這件事做了定調。「你們放心吧,姊姊能在華妃長年的算計下一路順遂的升到了太儀,自然也有她的手腕,我們只消稍作提醒她就會明白了,何況我們伯府也不是吃素的,不必太過操心。」
閔韜涵如今有本錢說出這句話了,因為他由沉癇中爬了起來,重新站到了陽光下,那麼所有針對文安伯府、針對至親的陰謀詭計,他將一一擊破,絕不手軟。
洛瑾幾乎是著迷地看著閔韜涵,她早知他生得好,如今被她養出了些健康的血色,看上去更加俊雅不凡了。
此時閔韜涵恰好轉頭,與她迷戀的眼光對個正著,洛瑾粉臉一紅,別過目光,他多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一笑。
小倆口的眉來眼去自然沒逃過閔老夫人的眼,她不由暗自點頭。想想二郎這孩子自小病弱,這只能靠他自己克服,家中的人都幫不了他,他已經孤獨了這麼久,現在有了洛瑾能陪他一起對抗病魔,總算不用再孤單一人了。
閔子書在回文安伯府後被閔老夫人罵了一頓,之後閔允懷得了閔韜涵的話讓他乖乖的待在府里,別再出門鬧事,于是這小子便像只鶴鶉般窩在院子里,雖然還是鎮日無所事事,但至少不會再讓閔老夫人找不到了。
元宵節過後,百官回朝,很快便來到了鳳凰日。
太初歷將天上的星星分為二十八宿,紀錄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星的規律,應用在天文、風水、佔星上頭等等,二十八宿分別歸屬于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星官,隨著星宿運行,與干支歷對應,可卜定每日吉凶。
一年有「春危、夏昂、秋胃、冬畢」四個鳳凰日,其中春危指的便是立春後的危日,此時朱雀凶星當頭,但遇鳳凰降臨,有壓制之意,是屬于女性的大吉之日,最適宜嫁娶,偏偏到了這一天,卻是閔子書大難當頭。
一大早府里的人剛用完早膳,大門便砰砰砰地被人敲得震天價響,門房才出去察看,竟被推了進來,來者數人氣勢洶洶,幸虧此時伯府的侍衛涌上,將其攔住。
屋里的閔老夫人、張氏、閔韜涵夫婦听到了侍衛的通傳,急急趕到前院,發現領頭人並非凶神惡煞般的市井之徒,反而長衫襦衣,該是個文人,只是他身後帶著的幾名打手面色不善,像是準備一言不合就開打似的。
洛瑾還沒踏進院內,遠遠地見到了鬧事的那個人,眼楮不由睜得老大,臉色也微微蒼白起來,腳下不受控制停住了,便沒有跟上閔韜涵。
幸好旁人忙著處理這外頭的混亂,尚無暇顧及到她,沒發現她隱在了一旁。
伯府的大門仍開著,外頭已經有些百姓圍觀了,閔韜涵當機立斷地道︰「關上大門。」
那領頭人立即厲聲道︰「你們想做什麼?」
「無論你要說什麼,還不確定是否與我們文安伯府有關,伯府的事無須讓旁人看熱鬧,你有事上門,就要依我們伯府的規矩,否則不管你是誰,都給我出去。」閔韜涵看上去消瘦體弱,氣勢卻是不凡,一句話便讓來人不敢再妄動。
那人一臉提防地道︰「好!反正我要說的事,你們文安伯府賴也賴不掉。我告訴你,我是當今太學正于原生,我要找的是閔子書,把他給我叫出來。」
閔韜涵做了手勢讓人去叫閔子書,盯著于原生的神情卻並未放松,直到閔子書出現,看到了來者居然是于原生,居然縮了下腦袋,欲上前的腳步停了一下。
一看他這副模樣,閔韜涵就知道肯定有事,不過可不能讓對方先發制人,于是閔韜涵便道︰「想來于學正應該也不想進府細談,否則也不會帶著一批人來鬧事了,那我們便在這里說吧!舍弟自從兩年前秋闡過後,便沒有再進過太學,不知道于學正尋他何事?」
于原生原本還想著進屋子里大鬧一場,就算摔幾個古董也解氣,現在被堵在這院子里,旁邊還圍著伯府侍衛,感覺鬧起事來縮手縮腳,他索性不看閔韜涵,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閔子書身上。「閔子書!你辱我女兒鳳娘,現在你說該怎麼負責?」
于原生此話一出,無疑像在文安伯府燃了炮仗,閔老夫人首先沉不住氣,大喝道︰「你說清楚,什麼叫辱你女兒?」
于原生一臉悲憤地道︰「閔子書奸婬了我女兒,事後還不理不顧,要不是鳳娘成天以淚洗面,被我察覺不對勁,她還不敢說!」
閔老夫人當下炸了,轉向閔子書罵道︰「你這孩子在外頭做的都是什麼事?你真的欺負了于家女兒?」
閔子書欲言又止半晌,才訥訥地道︰「我……我根本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日我和趙制他們去喝酒,喝得爛醉,結果隔天起來于鳳娘就睡在我身旁。我嚇了一跳,可她一看到我就一直哭,話也說不清楚,然後就跑了……我連問明白的時間都沒有。」
于原生憤怒地插話道︰「你們听听你們听听,他已經承認奸婬了我的女兒!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
「于學正稍安勿躁,此事尚有不明之處,先讓我問上一問。」在場約莫除了閔韜涵,沒有人能保持冷靜。「三郎,我先問你,在此之前你可認識于鳳娘?」
閔子書點點頭。「認識。我在太學時就見過于鳳娘幾次,並不熟悉,後來與趙制他們熟了,那于鳳娘與趙剬的妹妹要好,所以才多說了兩句話,平時是不往來的。只是過年前那兩個月和趙制他們喝酒的次數多了,于鳳娘也來了幾次,才略有交情,但我真的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
「行了。你說那日你喝得爛醉,醒來于鳳娘已在身旁,地點在哪里?」閔韜涵又問。
閔子書赧然回道︰「就在我們喝酒那悅來酒樓的客房里。」
「那趙制那些人呢?尤其是他妹妹,于鳳娘就是跟著她去悅來酒樓的吧?」
「我醒來時就只有我和于鳳娘,其他人都不在酒樓里……」閔子書沒說的是,那日也就是除夕,之後他嚇得直接躲回伯府,所以其他人如何他也不甚清楚。
閔韜涵打住不再問,只是直勾勾的看向了于原生。「于學正,過程你也听到了,此中疑點甚多。首先舍弟喝得爛醉,連自己被搬到客房都不知道,如何有力氣犯下奸婬之事?你說令媛被舍弟侵犯,可有找來穩婆檢查?」
于原生被問得一怔,有些遲鈍地道︰「但鳳娘一直哭,肯定是閔子書對她做了什麼……」
「是不是真的有做,我們只認證據。」閔韜涵說得冷酷,卻是事實。「此外,令媛與趙制之妹相熟才會同到悅來酒樓聚會,為何宴後趙制只把妹妹帶走,反而將令媛留下,以至于有了之後的事?這想陷害的究竟是舍弟還是令媛?主使者是誰?意欲為何?」
于原生听得目瞪口呆,彷佛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
閔韜涵冷笑。「既然于學正沒有證據,也不確定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只怕我們文安伯府不能將此事認下。」
嘴巴張張闔闔了幾次,于原生才終于擠出一句話,「那你們是不想負責了?難道不怕我告上御前——」
「此事就算要告,也是京兆尹負責,你直接告到到御前,先不說你見不見得到萬歲,就算真有機會讓你見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僭越的罪責,在你替女兒求得公道之前,你這學正的位置只怕會先被奪了。」
閔韜涵言辭犀利,目光尖銳,竟看得于原生回避相視。
「而且我們伯府也不怕你去告,你並無證據,同時此事鬧開來,對舍弟頂多就是名聲略損,文人頂著個風流的名頭也無傷大雅,但你女兒此後可是名聲全毀,以後大概也乏人問津了,你真要這麼做?何況于學正一來就宣稱此事為奸婬,為何就沒想到會不會是于鳳娘自願,否則如何解釋她為何會留在客棧里頭,與舍弟共度一宿?」
見那于原生的臉已經氣成醬紫色了,閔韜涵適時放緩了語氣,「不過如果于學正真的能確認令媛的確與舍弟有了肌膚之親,且是舍弟強迫,有了如山鐵證,那文安伯府也絕不逃避,該如何就如何,就算要舍弟娶了令媛也沒什麼。」
幾個大喘氣之後,于原生的臉色終于好看一點。這閔韜涵問的話,他沒一句答得上來,更別說還想替女兒爭取什麼了。
在來伯府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文安伯正在上朝,且閔允懷是個寬厚的人,把事情鬧大要說動他並不難;其他留在伯府的只有一個老夫人,還有幾個女眷,頂多還有一個病人,應是文安伯的大弟,如今一看,眼前辯才無礙、鋒芒逼人的年輕男子,口口聲聲稱閔子書為舍弟,那應該就是那個病人了,怎麼就沒听過這號人物,讓他今日踢了鐵板,顏面盡失。
閔韜涵見于原生有些服軟了,便道︰「無論如何,于姑娘因為舍弟而受到了驚嚇,那伯府也不能什麼都不表示,我代舍弟贈銀百兩,也算給于姑娘壓壓驚,其後如果查出了舍弟確實犯了錯,我們再論後事。」
于原生掙扎了半晌,心忖今日有文安伯的大弟在是討不了好了,百兩銀子不無小補,于是他沉下臉,撂下了句狠話。「好!你們給我等著,我一定會要你們文安伯府負責的!」
說完,他便領著人匆匆的又離開,臉上那不服氣的樣子,擺明了事情還沒完。
洛瑾看著這群人來了又走,長長地吐了口氣,心里懸著的大石才算放下一半,從暗處連忙走到了閔韜涵的身旁。
前世于原生來的時候,閔韜涵正病著,無法理事,是閔老夫人與張氏硬撐著,讓人趕緊去宮里找閔允懷,閔允懷告假趕了回來,卻拿于原生沒辦法,只能先給了一大筆銀兩讓他回去,不過于鳳娘最後仍是沒有嫁入伯府,因為她懸梁自盡了,為此伯府又花了一大筆錢,總算是安撫了于家,此事才暫歇。
不過三年後,因為洛瑾的自私,又將此事掀出,聯合于家告到京兆尹,伯府才會一夕敗落。
今生有了閔韜涵,居然一切都不一樣了,才一開始交談于原生就落了下風,拿了一點點好處就灰溜溜的走了,甚至想反咬伯府一口都沒辦法。
洛瑾崇拜地看著閔韜涵,她最大的心結竟是被他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大半,這個弱不禁風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能讓她依靠了。
閔韜涵這回卻是錯過了她的眉目傳情,因為一群人圍著閔子書,那眼神可沒比剛才來找磴的于原生好多少。
閔老夫人氣得直拍閔子書的背,此事就算于家想善了,他們伯府也不可能輕易饒了這個死孩子。「你給我進來好好說清楚!晚上你就到祠堂跪著去,跟你爹和祖宗們說你究竟做錯了什麼!」
因著閔子書這一樁事,閔老夫人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讓閔子書到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只準喝水不準吃東西,還是洛瑾對這小叔心存愧疚,心知小叔是被陷害的,所以讓下人偷偷塞了點食物進祠堂,閔子書出來時才不是躺著被抬出來。
不過閔老夫人這幾日憂心焦慮,再加上春日天氣寒暖不定,居然狠狠地病倒了,在床上反復發著高燒。
洛瑾當仁不讓替閔老夫人診病後,發現她脈沉且澀,恍惚疲乏,呼吸急促,發熱,身體微抽搐,認為她是氣郁化火,憂思傷脾,風邪入體,如此肝脾兩傷加上受了風寒,等于原本就有的一些小癥狀,在遇到大悲大怒之時身體內機能失調,病邪便趁機坐大,才會短時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在閔老夫人病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幾乎都是洛瑾隨侍左右,因為她最懂醫理,閔老夫人萬一有個什麼變故,也來得及馬上應變,不過也是她醫術了得,終于閔老夫人的燒退了,也不再囈語抽搐,洛瑾認為她很快便會醒來,命人去準備了些好消食的湯粥。
此時張氏來了,她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這幾日辛苦洛瑾了,也該讓她去休息一下,換自己為閔老夫人侍疾,她向洛瑾問清照料閔老夫人的一些要點後,便取代了洛瑾的位置。
洛瑾雖是忙累了這麼一陣,但累過了頭,突然閑下來倒不是那麼疲倦了,她帶著忍冬及木香信步走回攬山居,看到梅樹都結果了,忽然想到都春天了,可是老天爺居然一場雨都沒下,難道今年的旱情真是那麼嚴重?
前世的她全副心力都放在文安伯府這棟宅子里,斗婆婆斗叔伯斗大嫂,卻沒注意天象或收成等事,現在就是兩眼一抹黑,不過這也不是她一個小人物能夠解決的,就算事先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先將隱憂拋去,入了房門。
如今她雖然與閔韜涵仍未睡在一起,不過倒是能自由進出他房間了,當她推門而入時,閔韜涵正在看著一封信,一見到她入門,只是微微頷首,便將信擺在桌上,一副也不怕她偷看的樣子。
洛瑾微微一笑,他心里已經接受她是自己人了吧?否則又怎會將這樣的秘密堂而皇之的擱著。
其實她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只隱約知道閔韜涵似乎在朝中與在京里都有一股隱藏的勢力,替他打听各種消息,所有他想知道的事,往往很快就能查出來,也不知道一向臥病在床的他是怎麼建立起這樣的勢力。
這幾日他便是在忙著查閔子書奸婬于鳳娘一事,瞧他閑適自如的姿態,想來應該有了初步的結果。
見到她坐下,閔韜涵親自替她斟了杯茶,這茶還是她親自調制的清心安神茶,以銀花、百合與枸杞沖泡而成,最近府里事多,所以大家喝的都是這茶,喜甜的就自己加點蜂蜜,味道倒是不錯。
洛瑾也不客氣,最近她與閔韜涵關系越來越好,所以在他面前也不做作什麼,拿起茶杯便一口飲盡。
「啊!不喝還不覺得自己渴了。」她嘖了一聲,回味了下茶湯甘美。
閔韜涵聞言,又替她斟了一杯。「這陣子辛苦你了,娘的身體如何?」
如果不是他自己也體弱,怕靠閔老夫人太近被過了病氣,到時候洛瑾又要分神照顧他,他早就飛奔到懷慈院去了。
不過他有一天一定會擺月兌這種窘境的……閔韜涵有信心,但他一時還未意會到,這種信心來自他對洛瑾醫術的信心。
洛瑾知道閔家三個兒子都是孝順的,也不賣關子,把閔老夫人的情況說了一遍。
「娘的高燒已經退了,我估計現在應該已經醒了,已經先讓人備好一些好入口的湯粥,先讓她填填肚子。」
「應該?」閔韜涵听出了一點不對。「你沒有見到娘醒來嗎?」
「我本來是想等到娘醒來,但是大嫂來了,說讓我先回來休息,那里有她看著就好,我想嫂子也是細心的,就把照顧娘的一些重點還有服藥的時間告訴她,我便回來了。」洛瑾如實道。
閔韜涵愣了一下,在心中微微冷笑。這張氏還真是不依不饒,難道娘睜開眼看到的是張氏,就真會以為一直都是張氏在照顧?用想的也知道,這府里唯一會醫術的是洛瑾,娘能好起來,洛瑾的醫藥絕對功不可沒,張氏頂多讓娘誤認為是她不眠不休的侍疾,對她心存感激罷了,總不可能抹黑洛瑾什麼都沒做。不過娘對張氏的印象原就不差,多了這樁也不會加分多少,但洛瑾卻是不同,妙手回春,張氏的功勞怎麼也越不過洛瑾去。
想通了這點,閔韜涵對張氏所做所為便一笑置之,這個大嫂心地並不差,就是有點小心眼,幸好他的小媳婦心寬,對這點小事從不計較,至少家宅內還是一片和諧。
洛瑾倒是沒想那麼多,她緩過氣來後便問起閔子書的事。
閔韜涵想到閔子書那沒用的模樣就來氣,但再轉念一想,閔子書遇到于原生上門並沒有逃避,該承認的他承認了,該被責罰的他也受了,以他如今的手段與見識,確實遇到這麼大的事也解決不了,那麼也是他這個二哥該站出來的時候了。
「三郎那件事,並非酒後亂性那麼單純。」閔韜涵冷靜地道︰「我能篤定他是被陷害的,而且這事的主謀不是于原生,他頂多只是個幫凶,一定還有更大在陰謀在這後頭。」
洛瑾瞪著楮楮都快凸出來了,她的夫君也未免太厲害了,她也是有了前世的經驗才確定閔子書是被陷害的,但背後是什麼人下的手她始終不清楚,現下閔韜涵只是查了幾天就能做出如此判斷,這腦袋得要多靈活才行?她覺得自己深深被打擊了。
閔韜涵還以為她只是驚訝,便接著道︰「趙制的父親趙端成是吏部功考司的郎中,負責記錄每年官員考課的功過善惡,呈交吏部即可,表面上沒什麼實權,官階也不高,不過這記錄的過程可以做的手腳甚多,他多添一筆、少添一筆,遣辭用字稍微變動,未來在獎懲甚至是死後錄于史書上時那差別可就大了,一般人不會輕易得罪他。
「如果三郎的事是趙制設事陷害,那麼後頭的始作俑者可能已經考慮到了大哥的性子敦厚,即使出此事與趙嗣有關,亦會因為趙端成的緣故輕輕放下,于家自可予取予求。而那于鳳娘一事就會成為大哥從政上的把柄,無論將來是要令大哥為其做事,或是暗中想讓大哥倒台,那將輕而易舉。」
洛瑾對他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幸好自己是嫁給他,並選擇好好與他相處,今生或許能不再像前世那般淒慘。她現在都回想不起自己前世的時候是腦袋是怎麼想的,居然和這般聰明絕頂的人對著干,要不是他那時病得起不來,她早就是一抨黃土了吧?
「你的意思是,有個背後主使者,指使了趙家和于家來陷害三郎,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針對大哥?」洛瑾將他的話整理了一下。
閔韜涵頷首。「沒錯,我一開始就知道三郎是無辜的。其一,三郎很少喝得爛醉,有些醉意必會回家,那日被灌倒留宿在外著實蹊蹺。其二,于原生的話漏洞百出,況且他一來就一口咬定于鳳娘是被奸婬,試問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就口口聲聲說自己女兒被奸婬,完全不顧于鳳娘的名聲,他有多關心女兒,實令人難以相信。」
洛瑾嘆了口氣。「那于鳳娘也只是個犧牲品。」
閔韜涵眼一眯。「這倒不一定。設計這樁陰謀的人,誰不選卻選了于鳳娘,足見她很可能也有什麼問題。」
洛瑾自然是知道于鳳娘有什麼問題,她還想著該怎麼提醒他,想不到他自己都想透澈了。前世處理這件事的是閔允懷,他性格敦厚,不會把人往壞里想,才會中了招,但今世可是足智多謀的閔韜涵處理,看來她可以不用再那麼擔心那件令文安伯府家破人亡的事會再發生一次了……
等等!洛瑾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前世閔子書奸婬于鳳娘這件事發生時,閔韜涵正病著所以根本不知道,閔允懷拿錢安撫了于原生,但也留下隱患,事後洛瑾被煽動後告發閔子書,拖累整個伯府,而那個煽動她的下人便是羅嬤嬤。
當時她將閔子書告上京兆尹後,事情鬧大了閔韜涵才知道,在病中撐著最後一口氣派人去查,才查出這于鳳娘當初瞞著眾人早有了身孕,那孩子算算時間根本不可能是閔子書的,而替于鳳娘隱瞞診斷的大夫,居然還是洛氏一族的大夫,所以閔韜涵才會對洛瑾更加失望。
洛瑾突然整個背脊都涼了,難道洛家與此事有關?又是否從一開始自己被嫁入文安伯府,便不僅僅只是吳氏想擺月兌她而已,其中更有一樁天大的陰謀?
她再也坐不住了,向閔韜涵說了一聲後,急匆匆的離開了房中,想盡快將此事搞清楚。
她已當過一次棋子,這一次,她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從重活了一世,洛瑾對于洛家派給她的人再也不信任,尤其是羅嬤嬤,前世還覺得這個婆子對自己的主子盡心盡力,身在文安伯府也不遺余力的為主子爭取好處,鬧得文安伯府雞飛狗跳,如今想想,或許這就是吳氏想要的效果,所以洛瑾現在出入帶著的都是伯府配給她的兩個婢女忍冬與木香。
羅嬤嬤失了寵,在洛瑾面前說話不得力,也默默的蟄伏起來,自然前世伯府那亂七八糟的情況便消停了。
洛瑾知會閔老夫人說自己要出門采買一些罕見的藥材,怕文安伯府的下人不懂分辨藥材的好壞,難得地帶著羅嬤嬤出門,理由是羅嬤嬤是洛家來的,對藥材比起忍冬與木香還是多了解一些。
閔老夫人自無不允。
被冷落已久的羅嬤嬤這下可趾高氣昂了,走路抬頭挺胸,看人都是用著眼角,洛瑾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不動聲色,隨便帶著幾個侍衛,乘坐馬車便出了府。
這一路洛瑾皆是閉目養神,羅嬤嬤反倒坐不住了,因為馬車已經路過了幾家藥鋪都沒有停下,她不時的揭起車簾看走到了哪兒,發現馬車直直朝向城南,在那個方向只有一家洛家的醫館,羅嬤嬤居然流露出了幾許焦慮。
「這……夫人,看這方向,我們可是要到城南的洛家醫館?」羅嬤嬤終是忍不出月兌口勸著。「那家藥鋪並不大,怎麼夫人就要去那兒了?要還方才經過的方家藥鋪就不錯,店面大貨源也足,城南的洛家醫館可沒那麼齊全的貨色,怕夫人找不到想要的東西。」
洛瑾淡然地道︰「我要買的藥是調養伯府里幾個主子的身體,這麼大搖大擺的去別人家買,怕不把伯府人的身體情況都泄露出去?洛家是自己人的產業,買起來也心安不是?」
「可是那怎麼不去城西的洛家醫館?那家醫館比起城南的也大些……」羅嬤嬤還想勸,像是拼命阻止洛瑾往那兒去。
「我也是臨時想到,反正都走這麼一大段了,折回去反而麻煩,就這樣吧。」洛瑾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擺明了不想再說。
羅嬤嬤即使心中焦慮,也不好多言。
走了約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了洛家醫館的門口,城南住的都是京里的平頭百姓,有點身分的人是不太會來這個區域的,所以忽然有了這麼一輛富貴人家的馬車出現,路過的人都多看了兩眼。
洛瑾對此似乎渾然未覺,戴著帷帽讓羅嬤嬤扶著下了車,姿態雍容的進了醫館。
洛家醫館之所以受人歡迎,在于它有初步區分科別,有傷口的去看傷科,沒傷口不知病在哪里的就看內科,女性的疾病甚至有女大夫處理,所以洛家的地位才能屹立不搖,洛瑾也是因此在閨中時才能像男孩子一樣被培養,否則她也不過只是世家的大小姐罷了,還是不受寵的那種。
一入門,醫館的藥童便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這位夫人是想……」
羅嬤嬤連忙打斷了他。「夫人是洛家大小姐,現在嫁入文安伯府了,是二夫人,還不快請到內間。」
藥童面色一驚,便想請洛瑾入內,想不到洛瑾縴手一揮。
「不了,我想親自看看店里的藥材。可有龍涎香、雞黃與五靈脂?」
龍涎香是取自巨鮫的分泌物,具有行氣活血、利水通淋等功效;雞黃則是母雞膽囊中的結石,主治口瘡癱腫、陽痿、月經失調等病;至于五靈脂取自靈鼠的糞便,可舒筋止痛、活血理氣。
這些由來,注定了這幾樣藥材的珍稀與難得,果然藥童一听,臉先綠了一半。
「那個……二夫人,龍涎香與五靈脂,小的也只是听說,連看都沒看過,不過雞黃前陣子倒是收了一塊……」
「那就拿來看看。」洛瑾似乎不想與他多說,居然就一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像是要在現場等候。
羅嬤嬤暗地里向藥童施了幾個眼色,藥童知機的去向坐堂的大夫低聲說了什麼,便去取藥,那大夫居然就站了起來,走到內間病人出入的門口不動,像在等候著誰。
洛瑾見此情況,就知必有蹊蹺,于是又站起身,不動聲色的在醫館里逛來逛去,像在參觀自家產業似的。
羅嬤嬤看得冷汗都快流下來,在她背後急得直跺腳。
此時內間恰好出來了兩個人,被坐堂大夫堵個正著,他還來不及向那兩人說什麼,洛瑾已眼尖的看到那兩人居然是于原生與一名年輕少女。
洛瑾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在大夫還沒來得及將兩人又送回內間時,陡然開口。
「我在這里,該不會擾了醫館生意吧?有客進出,隨意就是,不必在乎我。」
那坐堂大夫身體一僵,而于原生及少女這才看見了堂里的洛瑾,前者倒抽一口氣。
「你是洛家嫁入文安伯府的那個女兒!你怎麼會在這里?」于原生忍不住驚呼。
洛瑾立刻警戒了起來,上回于原生鬧到文安伯府時,她並沒有出面,而她一個內宅女子,在京里也沒什麼名氣,按理說于原生應當沒見過她,但現下他一眼就將她認出,若非他早就對伯府的人了若指掌,就是洛家真與他有關,早已將她的事告訴了于原生。
當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光是于原生這一喊,已經讓她明白了許多事。
洛瑾表面仍是一派輕松,不以為意地道︰「我洛家的產業,為何我不能在這里?倒是你……你又是何人?帶著個年輕女子,鬼鬼祟祟,是想做什麼?」
她一副不認識于原生的樣子,至于他身旁的少女,她猜測是于鳳娘,前世她告發閔子書時于鳳娘已死,因此她也沒見過。
冷靜下來之後,于原生也想通了,他看過閔家所有人的畫像,知道閔家所有人,但洛瑾不知道他啊!他究竟在緊張什麼?
于是他只是冷哼一聲,狀似不屑道︰「誰人不知洛家女兒用不光彩的方式嫁入文安伯府,我不過感慨一下而已。」
「洛家甚至是文安伯府的事,似乎不需要外人來管,既然那麼有正義感,何不亮出你的名號,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洛瑾拿出她在洛家時那副大小姐的作派,同樣的睥睨回去。
「我不想與你這婦道人家多說什麼。」于原生嘴硬地不想道出自己的身分。在他們的計劃里,這洛瑾也是重要的一環,若是先讓她知道了他的身分,又出現在醫館這樣敏感的地方,偏偏他身邊還帶著于鳳娘,萬一這個洛瑾多想了什麼,深入調查一番,說不定真會讓她壞了事。
「你身邊的不也是女子?」洛瑾刻意說道︰「和你還有幾分像,是你的女兒吧?你瞧不起我,所以也瞧不起她?」
于原生啞口無言,而他身邊的于鳳娘嬌軀一震,頭垂得更低了,似是不想讓洛瑾見到她的臉。
「哼!我忙得很,懶得與你一般見識,我走了。」于原生不想再與她胡攪蠻纏,若非有人唆使他,令他卷入了這件事,他原也不是那麼機變靈巧的人,再說下去,他可不保證自己不會露出什麼破綻。
雖然在洛瑾眼中,他已是破綻百出。
于原生拉著于鳳娘走了,洛瑾這才像氣不過似的,責問那坐堂大夫道︰「這人到底是誰,這般無禮?」
坐堂大夫有些拘謹地回道︰「不過是個平頭百姓罷了。」
「平頭百姓就敢質問官家人了?」洛瑾冷笑,「我是否該將他抓回來,治他個不敬之罪?」
大夫連忙阻止。「不……大小姐,啊不,二夫人,此人雖然是百姓,不過平時與我們醫館也多有往來,和氣生財,我看這回就算了吧?」
「算了?他帶著女兒來,是看哪個大夫?」洛瑾像是不經意地問。
「是劉大夫……啊不,是陳大夫,看跌打損傷的陳大夫。」坐堂大夫臉已經有點僵了。
劉大夫是城南洛家醫館唯一的女大夫,而方才坐堂大夫可沒否認那少女是于原生的女兒,何況于原生與于鳳娘離去時那利落的模樣,看起來可沒有任何受傷的模樣。
洛瑾冷冷一笑,她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了。
此時藥童才從堂後奔了出來,手里拿著洛瑾要的雞黃,洛瑾便順勢打住了這個話題,讓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這雞黃該是味道清香,你拿出來這塊都快臭了,是怎麼保存的?」洛瑾皺起眉。
「這樣的東西我可不敢要,算了算了,你拿回去。這趟出來真是倒了楣,被個家伙莫名其妙罵一頓,想買的藥材還買不到。」
那雞黃真要買起來,幾十兩銀子也跑不掉,她可不想浪費那些錢,于是洛瑾批評了兩句後,果斷的帶著羅嬤嬤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