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韜涵即使聰明多智,也不會想到天天來自母親那兒的藥膳是洛瑾的手筆,何況他天天吃藥,再多個藥膳也不算什麼,反正那藥膳吃起來遠比平素他吃的清淡膳食美味多了,他也樂得受了。
就這樣又是一個月過去,時至臘月中,攬山居外一樹臘梅早含苞待放,洛瑾帶著兩個婢女和嬤嬤在院里嬉笑著指指點點,在冬陽的映照下,她的花容熠熠發光,似雪的肌膚晶盈,眉宇間的笑意更令她多了份生動的嬌俏。
閔韜涵由房窗內注視著這一幕,不由心旌搖動,這小姑娘當真貌美,若不是以那樣不堪的方式進門就好……不知不覺地,他居然自己由床上坐起,看美人看得有些痴了。
他的小廝福生進門正想稟報什麼,看到公子竟能自行坐起了,不由驚喜道︰「公子,你能起身了?」
閔韜涵被他這麼一叫,方回過神,微微低頭,也才發覺自己真的能起來了,而且還不覺疲累,不由微微彎唇。「許是日日吃的那些藥膳奏效了吧,這陣子勞煩娘親了。」
福生直覺回道︰「那是夫人親手做的啊,早晚一頓,都是由我們攬山居的小灶房出到懷慈院,再由含香姊姊送過來的……啊!」
他驀地住了嘴,青澀的臉蛋忽紅忽白,頓時想到了為什麼夫人做個藥膳還得這般曲折,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能說的。
倒是閔韜涵挑了挑眉,俊逸雪白的臉上有了絲血色。「你說,我日日吃的藥膳是她做的,而不是娘準備的?」
「是啊,是夫人準備的,早上那頓,卯時便起呢……」福生苦著臉,「公子可別說是我說的。」
做給他吃的,直接送來就好,還特地拿到懷慈院去拐個彎……閔韜涵想到這一個月來,那女人確實做到了她所說,並不打擾他的起居,想必是怕他介意,不肯吃她做的東西,才借母親的名目送來。
他突然想到什麼,挑了挑眉問道︰「近來我服的湯藥味道有些微改變,也是她所為?」
福生不語,只是點點頭,這可就不算他說的。
「你說新學會的那套按摩順脈手法,也是她教的?」
福生又點頭。
「行了,我便當做你沒說過就是。」
既然洛瑾不說,閔韜涵便索性裝傻,繼續暗中觀察她。
這陣子她隔幾日便趁他睡著,半夜來替他把脈,想來她調整他的藥方、教福生替他按摩,還有暗地里做藥膳這些事,讓他的身體的確覺得松快了些,胸口也不再那麼悶痛,的確對他沒有惡意。
想想,她也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女孩,比他都小了五歲,就算心思偏了又能壞到哪里去?何況他目前還沒發現她壞的地方。
閔韜涵雖然放下了些對洛瑾的敵意,但天生性格使然不輕易相信別人,卻不會真的就把洛瑾當成推心置月復的內人,于是他收回了心思,淡淡地朝福生問道︰「你進屋來找我是什麼事?」
福生才像恍然清醒,連忙說起自己的來意,「是了,又到了這個月太醫替公子檢查的時候,虞太醫已經進門在外頭候著了。」
「快請。」說話的同時,閔韜涵的目光又忍不住往窗外看去,恰好見到了洛瑾與虞太醫相談甚歡的景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刺眼。
虞太醫還不到三十歲,也算年少有為,與洛瑾又有類似的背景,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居然很是和諧,閔韜涵忍不住想到自己病得連站在洛瑾身邊都無法,兩相比較之下,心里頭不由有些堵。
沒多久福生領著虞太醫進來了,閔韜涵正了正臉色,朝著虞太醫打了聲招呼。
虞太醫沒料到閔韜涵竟是坐在床上的,加快兩步上前,看了看他的臉色,微微驚嘆道︰「二公子看上去竟像是好了許多,這陣子應當照料得很好。」他替閔韜涵把脈,又按了按他幾個穴位,甚至傾身過去听他的心音,最後點了點頭,微笑道︰「二公子的確好多了,按照這樣下去,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
閔韜涵問道︰「我吃的藥方可要調整?」
「二夫人每回改方時都會送一份到宮里給我,我看著很不錯,有她時時刻刻在旁注意,比我每月來一回要來得對癥多了,所以藥方不需要調整太多。」虞太醫語帶輕松地說道。
「虞太醫認識拙荊?」閔韜涵不著痕跡地問。
「虞家與洛家都是醫藥世家,二夫人在閨中時,在年輕一輩中醫術算是佼佼者,與其說我認識二夫人,不如說久聞其名,只是這兩個月因為二公子的病才真正有了接觸。」虞太醫坦白地說著。
閔韜涵突然覺得心口不堵了,還莫名其妙地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不過虞太醫的話可還沒說完,他原就是個話癆,平素閔韜涵病重,他也不好說太多,今日恰好閔韜涵身體好轉,又主動挑起話題,虞太醫的八卦之火便熊熊燃起,說起了洛家的閑事。
「其實洛家雖為醫藥世家,但近年來每況愈下,因為洛家家主……也就是二夫人的父親,在續弦之後太過偏寵那繼室吳氏,吳氏利用洛家的名聲在外謀私利,興風作浪,連帶洛家的家風都被她拖累了,所以二夫人能嫁到伯府來,在我看來可是大大的好事,至少一個有天分的醫者,不會埋沒在那般自私斗爭的環境……」
閔韜涵眉一皺,虞太醫對洛瑾當真關注,怎麼越听越覺得有股郁氣當胸,令人不太舒服。
「……而二夫人的醫術也恰好能施展在二公子你身上,你們可謂天作之合,看今日二公子果真身子好了許多,我也放心了……」
听到這里,閔韜涵突然覺得什麼郁氣、什麼堵心全都通了,這虞太醫雖然話多,但听起來居然頗順耳。自這一刻起,他放緩了神情,沒有一絲不耐煩,直到當真撐不住了,面露倦色,虞太醫才適時的住嘴,讓福生伺候他睡下後,看了看閔韜涵最近吃的藥方,改了幾個地方,便告辭離去。
當虞太醫離開後,閔韜涵才默默地又張開了眼。
成親之日洛瑾所說的話、這兩個月她悶不吭聲的照料,還有虞太醫的一番話,再加上他暗地里的觀察,一個在洛家那樣艱困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女子,被傳聞性格扭曲偏激,想讓夫家不喜,只怕吳氏在其中加油添醋的手筆不少。
他眼中看到的她,卻不是那個樣子,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閔韜涵沒發現,他居然不由自主的有點相信她了……
閔老夫人的長女,也是唯一的女兒閔姝萍,面容姣好,個性溫柔,在十三歲那年便被挑選入宮,一路升到了如今太儀的位置,比起皇後之下的四妃也就低那麼一點,位列九嬪之首,足見聖眷之盛。
閔韜涵成親,她沒能回府觀禮,但這個大弟一向是最令人擔憂及心疼的,所以閔姝萍一直深覺遺憾,在一次伴駕時她大膽提出想回伯府看看弟弟娶的新婦,或許是皇帝心情正好,居然答應了她的要求,特地下了旨意允她回家一趟。
閔姝萍喜悅地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禮物,明明伯府與皇宮都在京城,啟程時硬是裝了三輛馬車,足見她對閔韜涵的重視。
不過在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車程里,閔姝萍是忐忑不安的。
洛家雖是醫藥世家,醫術也著實不凡,那吳氏的風評卻是不太好,最近洛家也傳出了幾件不好的事,這樣的家里出來的女兒,而且還是後娘養的,品德心性能好到哪里去,著實令人存疑。
終于馬車來到了文安伯府,閔允懷早收到了消息,領著張氏在門口迎接。
兄妹久未相見,欣喜地先寒暄了一番,閔姝萍便先到了懷慈院向閔老夫人問好,接著閔老夫人帶著她,旁邊跟著閔允懷夫妻,一同前往攬山居。
「二郎娶了媳婦,我卻未能回來觀禮,如今我都回來這麼久了,怎麼不見人?」閔姝儀卻是不知道洛家當初對閔家的威脅,只是對洛家家風存疑,自然也對洛瑾抱有成見,尤其她難得回來一趟,卻沒見到洛瑾前來迎接,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她以為會听到家人對洛瑾的抱怨,想不到卻是閔老夫人出口開解。
「瑾兒進門後,倒是全心放在了照料二郎身上,連虞太醫都說二郎娶妻後有了瑾兒的調養,身體好多了,所以妳回來的事我並沒有事先告訴她。」閔老夫人別有他意地瞥了閔姝萍一眼,「妳應該心里對瑾兒這孩子有些看法,不過究竟她人怎麼樣,就讓妳親眼看看,眼見為憑。」
閔姝萍被母親弄得有些雲里霧里,對洛瑾卻是更加好奇了。特別她注意到閔老夫人稱洛瑾為瑾兒,而非洛氏,那可是非常親密的叫法,所以洛瑾在母親面前的表現應當不錯?
懷著滿心的疑惑,閔姝萍微微加快了腳步,一行人不一會兒便進了攬山居。
閔老夫人保密的工作也算做到家了,並不讓人進去通傳,一直到閔姝萍都來到閔韜涵的房門口了,這攬山居的主人們竟沒有一個知道來了這麼多人。
不過怕驚動閔韜涵,還是讓福生先進了門通知,此時閔韜涵正坐在桌前享用洛瑾做的人參田七雞片粥,自從知道她送藥膳還得到懷慈院轉一圈時,他就讓福生去告訴她直接送來就好了,反正他都吃了那麼久,也不必矯情,還搞得她尷尬了一陣子。
「大姊來了?」閔韜涵放下調羹,眉宇間透出喜意。「快請。」
福生連忙開了門,以閔老夫人為首,除了閔家的人,只進來了一個太監和宮女,其余的人都在屋外等著。
閔姝萍沒料到自已會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大弟,在她印象中,閔韜涵十有八九是臥病在床的,見他雖一如往常的清瘦,但精神臉色顯然好了很多,她忍不住便紅了眼眶。
「二郎,你看上去好多了。」閔姝萍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握住閔韜涵的手,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
旁邊的太監宮女低著頭,只能假作沒看到。
「謝謝姊姊的關心。」閔韜涵坦言道︰「這倒真是瑾兒的功勞。」
「真是洛瑾……」閔姝儀的面色有些遲疑,「二郎,她對你好嗎?」
對于這個問題,閔韜涵不假思索。「自然是好的,否則我又如何能恢復得這麼快?姊姊放心。」
不過至于洛瑾真正的心性是否也是那麼好,閔韜涵卻不予置評,畢竟偽裝個一兩個月還可以,要偽裝一年兩年,閔韜涵相信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女是辦不到的,一切待時間沉澱,便能明朗。
閔姝儀笑了,眼角余光不經意瞥到他桌上的砂鍋。「那就好,那就好。二郎可是在用膳?倒是我們突如其來,打擾到你了。」
閔老夫人此時笑著插口道︰「說到這膳食,該是瑾兒特地烹調的藥膳吧?」
「藥膳?」閔姝萍不解。
「是啊!加了藥材的膳食,但吃起來既不苦又沒有藥味,是瑾兒特地針對二郎的病況做出來替他調養身體的,就連我們也沾光吃過不少次,味道當真不錯。」
閔姝萍看向了閔允懷夫妻。
閔允懷點了點頭。「確實很是美味,前陣子我忙于政事,身子有些疲乏,還吃了弟妹一碗加了什麼用丹參黃耆珠貝等等藥材炖的餛飩雞湯面,吃完果真精神好了許多。」
張氏也點了點頭,但神色卻有些難解,畢竟以前在這伯府她才是人人稱贊的媳婦,現在人人都說洛瑾有多好,連她夫君都不例外,倒把她這長嫂都快比下去了。
閔韜涵將他們的談論听在耳中,便令福生取了碗筷來,親自為長姊添了碗自己的雞片粥。「姊姊也吃吃看便知道了。」
閔姝萍沒想太多,好奇地吃了一口,接著眼楮一亮。「真的不錯!口味很是清爽,卻不讓人覺得寡淡,雞肉不硬不柴,粥里也沒有藥的怪味,反而很鮮美!說真格的,這味道御廚都不見得做得出來。」她真是對洛瑾越來越好奇了。「能做出如此美味藥膳的人必然不俗,怎麼不見弟妹呢?」
閔韜涵難得有些尷尬。「她不太進房,許是怕打擾我休息。」
他深沉多疑的性子閔家誰不知道?那肯定是他對洛瑾不咸不淡的,人家才不敢打擾他吧?
閔姝萍見到一向淡定的弟弟居然也有難為情的時候,那副好模樣多了幾分生氣,猶如冬梅乍現,她的心都忍不住了多跳了幾下,也就舍不得責備,只是沒好氣地道︰「你這性子真不知是好還不好,弟妹的出身又不是她願意的,如果她好,你既然娶了就好好待人家,何況她要不是出自洛家,現在你還躺在床上呢!哪有精力在這兒擺譜?快些把人叫來讓我看看。」
閔韜涵被念得有些無奈,薄唇微抿,打發福生去叫人。
洛瑾此時正在炒姜米茶,才剛剛泡下一壺,閔家人都喜甜,閔韜涵也不例外,所以她還加了點粗糖,听到福生來叫人,她急忙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著還算得體,便放下了手上的事跟著福生去了。
前世她與閔姝萍沒什麼接觸,因為她不喜歡閔家的任何人,連閔姝萍好不容易奉旨回家探親她也稱病不見,在堂堂太儀娘娘跟前架子擺得可大了,後來閔姝萍卻因為她做的蠢事被牽連,被貶至冷宮投井而死,都不知道是真的想不開還是被人害了,所以洛瑾對她很是歉疚,這輩子難得有機會能見到閔姝萍,她自然得慎重以待。
當洛瑾來到閔韜涵的房里,便見到一個氣質高華、容貌出眾的女子端坐在那兒,洛瑾上前,朝她行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宮禮。「拜見太儀娘娘。」
閔姝萍見洛瑾行的是宮禮,而非只是一般親屬間弟妹拜見大姑之禮,倒是個知禮的,不由點點頭。「自家人就免去這些俗禮了,妳與二郎同稱我為姊就是。」
「姊姊。」洛瑾乖巧地叫了,之後便站到一旁。
「想不到弟妹還真是貌美,二郎運氣不錯。」閔姝萍打趣了一句,她可是當真被洛瑾驚艷了一把,況且先前與大伙交談後,對洛瑾的偏見消去不少。
「姊姊謬贊了。」洛瑾俏臉微紅,她想象中的閔太儀應該是高傲尊貴的,想不到閔姝萍很是親切,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閔姝萍指著桌上的藥膳。「方才我嘗了下二郎的藥膳,做的真是不錯,湯鮮味美,看得出妳是下了大功夫了,不過畢竟是藥,我吃了無妨吧?」
她提起這個問題,卻是讓在場其他人一愣,尤其是閔韜涵,他方才給姊姊試吃自己的藥膳,其實是見到長姊心中喜悅,有幾分類似獻寶的想法,並未想太多,便沒有任何防心,這與他平時的行無越思大相徑庭,如今一听閔姝萍說的話,神情不由有些古怪。
說到底,還是他對洛瑾已經有了基本的信任吧,否則她做的東西,他哪里敢隨便給旁人吃?意會到自己心態的轉變,閔韜涵便有些不自在了,若有所思地盯著洛瑾。
而洛瑾卻沒有想太多,只是笑吟吟地道︰「所謂藥食同源,我們平時吃的蔬果魚肉其實都有各種療效,只是那些常被拿來做藥材的,有些味道重而不易入口,有些只重藥效不重口味罷了。比如紅棗亦是果子,也常入藥;百合、川七、木耳、蓮子等等不都是常見的藥材,也廣泛的拿來做菜嗎?藥膳藥膳,主要還是膳,所以除非懷孕或有特殊疾病需忌口的,否則一般人吃也是無妨,反而能強身健體。」
說起自己的專長,洛瑾笑容滿面,花容生輝看起來很是討喜。
閔姝萍當下便起了好感,像是想到了什麼,試探道︰「那可有特別調養女子身體的藥膳?」
「那自然有。」洛瑾頃刻便明白閔姝萍在問什麼,也不拐彎抹角。「看姊姊是想要美容養顏或是暖宮助孕,有那樣的藥材就必有那樣的藥膳,端視如何搭配烹煮,好不好吃罷了。不如我待會兒替姊姊把把脈,替妳擬幾個方子,讓姊姊帶回宮里去試試,如果吃得不錯,我再多送些方子給妳。」
她說的可是方子,放在其他人家都是秘而不宣的,畢竟那可以是她站穩婆家地位的根本,更可以拿出來生財牟利,但她卻不假思索的就給了閔姝萍,這樣的心胸如何讓人不喜歡?
閔姝萍忽然懂了母親及兄長對洛瑾評價不俗的原因。雖然出自洛家,卻沒有洛家鑽營的習性,性格溫和有禮,端方大氣,長得也好看,甚至在二郎對她仍抱持懷疑時,無私的替他調養身體,就是換成了自己也不見得能做得比洛瑾更好。
而且瞧洛瑾這小臉嬌女敕,話聲清脆,圓圓大眼清亮有神,分明就只是個小姑娘,這個年紀心機能有多深沉,她也是不信的。
閔姝萍沉吟了一下,靠近了洛瑾,低聲問道︰「如果是那個……咳咳……增進男子精力的藥膳呢?」
洛瑾差點沒笑出來,不過仍然認真地回道︰「有的,我也可以把方子給姊姊,不過如果吃的人地位特別……最好是讓太醫看過再做比較好。」
閔姝萍見她機伶又體貼,也忍不住笑了,朝著閔韜涵說道︰「弟妹真是有趣,二郎,你這回娶親當真娶對了,可別讓我知道你欺負了她,我可是不許的。」
「她這麼快就替自己找到了靠山,我豈敢放肆。」閔韜涵苦笑著應了。
屋里眾人見狀皆是笑了起來,氣氛倒是一派溫馨。
閔姝萍不能在伯府待得太久,又閑聊幾句後便拿著洛瑾給的方子準備離去,閔老夫人及閔允懷夫婦自是親自送她到了大門。
洛瑾走在最後,也要跟上,卻听到留在房里的閔韜涵說道——
「瑾兒,待會兒送走姊姊,妳過來一下。」
洛瑾停了一步,輕輕點頭,便急忙跟上了閔姝萍一行人的腳步,只不過心情被閔韜涵一句突來的話擾得七上八下的。
他方才的語氣……好像沒那麼冷淡了,該不是她听錯了?
當洛瑾送走了閔姝萍,便直接回到了攬山居,要進閔韜涵的房間時,她居然遲疑了一下,索性又扭頭到灶房取來她泡好的姜米茶,這才又回到房門口。
他今日在長姊面前表現得自然得體,但在她面前可不是這樣,她唯恐他要刁難自己,可得多做些心理準備才敢踏進去。
「妳在外頭來來去去,磨蹭些什麼?」閔韜涵漠然的聲音突然幽幽由房門內傳出。
洛瑾臉蛋抽了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深吸口氣,方推門而入。
房里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熱鬧溫馨的氣氛,有的只是獨屬于閔韜涵的清冷寂靜,讓她有瞬間的不適應,不過仍然朝他展現出了一個笑容,放下手上托盤,柔聲道︰「我方才只是去取茶,夫君找我可有事?」
閔韜涵直勾勾地看著她,目光極具侵略性,也極為不善。「妳刻意巴結我姊姊,究竟有什麼企圖?」
他問得直接,像一把利刃捅進她心口,想看看那心究竟是黑的還是紅的。
他觀察她觀察得夠久了,卻並未看出任何破綻,他索性單刀直入,強硬地嚇嚇她,只消她有一絲心虛,他定能看得出來。
不過洛瑾對閔姝萍卻是真的抱著補償的心態,沒有任何歹意,自然表現出來的反應也是落落大方,真實無偽。
「我對姊姊好,因為她是你姊姊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甚至看著他的目光還有些納悶的質疑。「我既然成為你的妻子,就要愛你所愛,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妳對我真有這般死心塌地?為什麼還費盡心思替我調養身體?我並沒有待妳特別好。」他挑明了問,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但你也沒有待我不好啊,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比起前世那幾乎是勢不兩立的針鋒相對,她當真覺得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況且我在新婚之夜便同你說過,嫁入伯府是讓我跳出洛家那桎梏,我當然希望自己重新開始生活的地方能夠安穩喜樂,若是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的反問令閔韜涵啞然,因為她的話該死的有道理,他居然被她駁倒。
「還是我做的藥膳不好吃,你不喜歡?」她又問。
閔韜涵更是無語,他真無法昧著良心說不好吃,事實上他挺喜歡吃的。
見到他有些別扭的神情,洛瑾便明白了,毫無芥蒂地笑了起來。「既然夫君沒有不滿意,而我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那便足夠了。其實夫君平時思慮過甚,也是有礙休養的,有時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復雜,放寬心你會活得更好。」
這番話她早想告訴他了,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而她也鮮少在他面前露面,如今有了機會,她便隨心所欲地說了,至于听不听則由他。
閔韜涵沉吟了半晌,方有些沉重地道︰「妳有沒有想過,妳費盡心思在我身上,很可能到最後只是徒勞無功,因為我並不能給妳一個丈夫所能給的。」
洛瑾听他這麼說,知他是有些自厭的,難得地收起了笑容。「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對丈夫的期待是什麼?又如何知道你給不起?」
「那妳想要的是什麼?」他繃著臉直問,不想承認心底有一絲幾不可見的緊張。
「我想要的是你對自己的病情有信心。」洛瑾的笑容並沒有收起太久,這時候又展露了開來,如春風吹拂,舒舒服服,很安人心。「因為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必然能夠將你調養至我認為正常的程度……只要你願意相信我,給我這個機會。」
閔韜涵不語,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那侵略性的目光慢慢平和下來。
洛瑾卻是懂了他有所軟化,但或許是基于面子,又或者基于多疑,他習慣表現得高深莫測,不會把話說明白。
前世她沒為他這種性子和他少吵架,如今她自然不會重蹈覆轍,雖然還是有些無奈。
于是她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替他斟了一杯姜米茶,娓娓說道︰「姜米茶益氣補血,暖脾健胃,過去大多認為較適合女子飲用,其實男子亦是適合的,端看女子每月行經期情緒不穩,心神不寧,喝姜米茶有助安心定神,自然用在男子身上也有一樣的效果,至少夫君你喝了,晚上或許能好睡些。」說完,她便收了東西,輕聲道︰「夫君身體才好些,不宜太過勞累,今日折騰了半晌,應該也乏了,我便不打擾你休息,先離開了。」
看著她裊裊婷婷離去的背影,閔韜涵不由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倒真有醫者風範,說起女子行經臉不紅氣不喘,但在閔韜涵耳中听來,她其實是隱誨地諷刺了他一把。
在她眼中,他對她的懷疑,其實就像女子行經時那般毫無道理,這不是才說他思慮過甚就拿了姜茶來嗎?這女人似乎比他想象得有趣多了。
還以為她真不會生氣,其實還是有小女孩的性子在呢!
閔韜涵拿起姜米茶喝了一口,許是泡得太久,又辣又嗆,卻又夾雜著絲絲甜味,幾乎讓他的心頭都隨之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