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答、滴答聲不絕于耳,太熟悉了!
他掙扎著想睜開眼楮,卻徒勞無功……只能不停往黑暗沉淪。
那個水……是血吧!他可以感覺到生命力逐漸從手腕中流失。終于輪到他了,在恐懼中堅持這麼多天,等到的不是救贖,而是死亡的翅膀朝他招手。
他們習慣在黑夜來臨時下手,就像鄉間村戶屠宰豬只的手法一樣,先將他們放血。可笑的是他們明明吃著人肉,卻又害怕下地獄,所以掩耳盜鈴似的以為只要入夜偷偷做這些事情就不會被神明發現,或者他們活著就是餓鬼一樣的存在,所以才會選擇在夜晚做這些事。
他听見拖曳的腳步聲,是他們,他們餓極了,這幾天甚至等不及人斷氣。
「這個還沒有斷氣耶!」氣若游絲。
一股腥臭味飄散過來,他已經不曉得這是誰身上的,意識開始渙散。
「交給我,不能再等了!」
他感覺到有人扯著他的胳臂,所以輪到他了?勉強撐開眼,他看見一張黑色無底的骷髏嘴——啊!他扯開嘴大吼,揮舞著雙臂……不,他的手臂不見了。
「王上、王上?王上醒醒啊!」其中一位參將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擒住暴動的李承鉉。
「這……」意識漸漸清明,這是他的寢宮。
對,他本來睡在暖閣,後來發生周尚宮的事後,他就回到寢宮歇息,結果還是沒能避開這場惡夢。
「黃參將,放開朕。」聲音虛浮。
「是,末將請徐太醫來吧!」帶著擔憂。
「不用!朕要沐浴更衣,你們下去吧!」
「是!」黃參將清楚王上說一不二的習慣,這世上唯一能與王上對著干的只有丞相大人。
稍後,當李承鉉躺在漢白玉石砌出來的浴池里,躁動的情緒已經平復。
可惡!沉進池里,感受著水包圍著自己,一直到肺部缺氧,身體發出抗議,一直到無法再忍受,他才瞬間迸出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到底要多久……他明明已經不再是五歲的孩子,甚至經過戰爭的洗滌,走過血汗的沖擊,甚至清楚刀子刺入肉瞬間傳來的聲音,也感受過熱燙的血液噴濺在臉上,死亡幾次擦肩而過都能從地獄再爬出來,結果他仍然備受這場惡夢的煎熬。
「王上今早心情非常差,丞相大人最好悠著些。」和總管知道昨晚王上作惡夢的事,後來就沒有再入睡。
誰心情會好?周大人全家心情都不好,她的心情更差!「謝謝和總管提醒,王上昨晚夢魔了?」
「是!」
果然,當人走霉運時,就不要抱著僥悻心態,因為無三不成禮,恐怕還有更糟的事在後頭等著,這不就應驗了。十成是周芷燕將燈熄滅造成的後遺癥,王上該不會……想對周芷燕再下毒手吧!
「和總管送佛送到西天吧!再派個人通知周大人,把周姑娘再送遠一點。」
「這件事就當是丞相大人交代的。」和總管的意思是,若事情被王上查覺,就說是丞相大人做主決定的。
「快派人去吧!」心底暗嘆一口氣,反正她早就抱著必死決心才會伴君左右。
「在外頭說什麼?」門內傳來中氣十足的嗓音,听起來脾氣還好。
「王上耳力清明。」蘇葉熙跨過門檻,進到屋內,一眼就瞧見坐在黑檀圈椅上的李承鉉,玄白蜀錦衣袍綴著金色繡線為邊,穿出非凡氣度。
「朕听說你見了不少人?連你大伯都找上門為你的親事作主,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朕?」
「微臣本來想等確定雙方意向再請王上賜婚。」看樣子心情真的不佳,居然提起這事兒,該不會是藉機找璉吧!
「不如直接由朕作主賜婚?」還確定什麼?
「這是結兩姓之好,又不是結仇。」
「你的意思是朕幫你結仇?你有這麼糟?那麼朕還賜婚不就形同禍害人家。」李承鉉氣笑了。
「很高興微臣的親事取樂了王上,但是對象還是微臣自己決定吧!」
「你自己決定?你到底還懂不懂女人的矜持?哪個女人把嫁人這件事掛在嘴巴上,誰家閨閣千金不是听到自己的親事就羞得躲回閨房——」
「Hellow!那些閨閣千金也無法助王上開疆闢土成就霸業啊!王上,面對現實就該清楚微臣與一般閨閣千金不同。男人上的伎院娼館,微臣哪間沒有進去過?這些行徑原就不容于世俗,所以微臣應該親眼見過這些男人才能確定他們的胸襟是否能接受微臣這種異于普通千金的過去。」
「所以朕就提過娶你,而且還許以王後之位,你要知道,若你不是蘇葉新恐怕還不足以讓朕許以王後之位。」
「微臣清楚微臣地位卑微、家族勢弱,無法承擔王上許以王後的重責大任,這件事情就請王上別再提起,以免折煞微臣薄弱的福分。」他現在是把氣撒在她身上,故意的。
「所以才說是朕允許,這件事你應該清楚是祖上冒青煙才有的福報。」
是報應吧!下半生得綁在一起?誰希望和鞭策自己的惡魔細綁,又不是被虐狂。
面對她的拒絕,李承鉉雖然可以用權勢壓迫,但他不想,這是陪著他歷經一切的女人,值得他付出誠意來贏取她更多忠誠,仁政得民心這句話才是真理。
他要的不是一時屈服,而是真誠。
李承鉉強勢介入幫她相起親,甚至插手評論男方,還由宮廷畫師畫了畫給她參考,卻又把對方批評得一無是處。
沒錯!與李承鉉相比,這些人全成了芝麻,但這就是平凡的生活啊!
反正李承鉉不好過,也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抱持著要下地獄就一起的概念!
「大魏要派使臣來。」丞相看著大魏送來的文書。
「是,使臣是大魏的崔尚書,同行還有佳德公主。」回話的是張鴻臆,也是當初曾自請留在英格蘭的張正,後來完成在英格蘭的階段任務後,就讓蘇葉熙給調回國內擔任鴻臚迄今,算是蘇葉熙的心月復人馬之一。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總算能稍稍轉移王上對她的注意力。這是好事!
「崔尚書是大魏正二品官職,恐怕這趟來意不善,而且又攜佳德公主前來,議親的可能性非常大。」張正擔憂,王上還未立後,這位佳德公主應該是奔著西延後位而來。
「一家有女百家求,同樣道理,王上出類拔萃、天人之姿,引來淑女好逑也是佳話。」
「那麼丞相大人呢?听說大人同胞雙生妹妹在議親,就不曉得大人是不是也同時決定要一起議親?若是如此可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大人勞苦功高,王上一定樂見其成,就不曉得丞相大人有沒中意的人家?」張正一臉好奇。
「女孩子的親事要緊,畢竟年歲就擺在那兒,至于我就不急了!」蘇葉熙只能干笑。
最近這種對話也不少,唉!這都是些什麼混帳事,多虧王上把她妹妹要嫁人的事宣揚開來,連帶把她也推上台面。
王上這個害人精,一定是故意的!
「就麻煩張鴻臚回信給大魏,說我西延敞開宮門恭迎公主大駕光臨。」
「這、這不就暗示有結親的意向?」這麼做好嗎?
「王上也該成親立後了!另外也向大食這些鄰近國家一並發出邀函,只要找個理由就好,相信大伙都心知肚明。」
「屬下明白大人的意思。」不管後來王上看中誰,在這麼多國家公主齊聚一堂時是不可能宣布的,這也是保全顏面的一種做法,可進可退,丞相大人果然高招!
「時間安排越快越好。」不然再繼續接受王上的「關心」,真的是考驗她的EQ。
前來示好的幾戶人家中,蘇葉熙後來聊得合適的就是鄭暢,他的個性謙沖,雖然未來拜相封爵的可能性極低,但也勝在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並不強求。
蘇葉新欣賞這種事事盡力、結果順天的人,比好高驚遠的人勝上百倍,更重要的是平安兩字。
她只是把人選放在心上,在朝中自然也會特地找鄭家人多關心幾句,她以為一切行動都不著痕跡。
可惜,他們對彼此太了解。
李承鉉將一切看在眼底卻絲毫不動聲色,從她的行為可以清楚,她真的要離開他去嫁人,不是以退為進的伎倆。
「有事稟報,無事退朝。」內侍尖銳的嗓音響徹太極殿的每個角落。
「既然眾卿無事……對了!關于丞相遞折辭官,此事壓後再議,就等繼任人選決定再說吧!」扔下震撼彈後,李承鉉就雙手負于身後,瀟灑離開大殿。
留下的群臣議論紛紛,其中與她私交頗好的張正率先靠過來。
「大人真的要辭官?您還這麼年輕,是不有什麼原因?」莫非是功高震主?不可能!若是這原因早在四年前就該被王上清除,一如前丞相龔清就是結黨營私,之後讓王上藉著工部貪瀆一舉掃蕩落馬。
當時的主導者就是蘇葉新啊!
果然,小心眼的家伙,睚皆必報!蘇葉熙總有一天要嫁人,所以蘇葉新勢必要消失在朝堂之上,但根據她的想法是取得王上同意台面下辭官,台面上以病逝讓蘇葉新完全消失。不管是哪一種方法,絕對不是這種猝不及防的粗暴,再說她還沒有跟鄭暢通過氣啊!
鄭暢?蘇葉熙迅速的回頭看了一眼鄭侍郎,四目相對,鄭侍郎愣了一會兒,隨即就避開她的視線,她心不由得一沉,總算明白王上的意思了。
果然是小心眼的家伙!
李承鉉回到養心殿的御書房後,一肚子氣,連喝了幾杯蓮心茶都沒有消火,狠瞪著茶壺幾乎都要著火。「蘇丞相呢?」
「報,丞相大人還在太極殿里。」
「既然要找丞相大人,不如就宣她來御書房覲見。」出聲的是冉閔儀。
李承鉉這才發現御書房里有人,冉閔儀正蹺著腿坐在福藤圈椅里,「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不就尾隨在王上身後,只是王上顧著生悶氣,所以沒注意到末將罷了!」
「朕有什麼悶氣。」說著狠瞪了他一記。
偏偏冉閔儀可不是被嚇大的。「王上一進門就喝起消火的蓮心茶,還一連喝了三杯才罷手,眼楮除了瞪著大門再來就是瞪著茶壺,視線快將御書房燒起來,再不宣丞相前來覲見,末將擔心再晚一刻鐘等會兒就不好收拾了。」
「什麼時候滾回邊關?」
「馬上。」冉閔儀差點高興的跳起來,他真的不適合待在京城,綁手綁腳的規矩一堆。雖然他的幼年幾乎在京城渡過,但懂得天空遼闊的翔鷹怎麼能再關回籠子。
「老婆帶著就可以滾了。」
冉閔儀哀怨的再坐回福藤圈椅,「王上明知道末將不喜歡那些姑娘。」
「你就听了你家老太君的話,隨意娶一個把孩子生一生,傳宗接代是大事。」一般武將成親得早,尤其率兵出征時,王上還會允許武將返家與妻子團聚,說穿就是要早早留後,以免戰事無情最後斷了血脈。
誰知道冉門書香傳家,卻出了冉閔儀這個異類,不只桀驚不馴外,還特別喜歡舞刀動槍,常把族里兄弟揍得哭爹喊娘,儼然成了冉氏一霸禍害,後來卻得了當時的太子青眼,入宮伴讀,沒想到最後還是棄文從武,而且這件事還是王上大力促成的好事。
既是為君分憂解勞,哪里能挑選的,所以冉家族長只好閉上雙眼由著冉閔儀高興的出征。
終歸是有著一份虧欠,所以李承鉉才下詔讓冉閔儀回京,就是要讓他娶妻。誰知道這小子平常做事風風火火,說要娶妻卻到現在連片衣角都沒有瞧見。
「娶老婆是關系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夠隨意?」
「王上知道老太君相中誰給二房家的弟弟嗎?」
「誰?」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葉熙。」
人老昏慣啊!「老太君年紀大了!妻子的人選你還是自己堅持住。」清官難斷家務事,李承鉉不好評論什麼,卻贊成冉閔儀的決定。
果然,蘇葉熙就是王上行事的準則。「王上在朝堂上拋出丞相大人辭官的消息也是丞相大人的意思?」
「她現在一心就抱持著嫁人的心思,這嫁人難道不辭官?」
听王上這口氣十分不滿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更何況丞相大人年紀也不小了,辭官是應該,但不是還沒有找到繼任人選?這不像是丞相大人的做事方法。」
蘇葉熙會把人選都安排妥當,甚至征求王上同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感覺。
「還是將軍大人了解在下。」蘇葉熙跨過門檻。
「你終于舍得來御書房了,已經和鄭侍郎取得默契,現在是讓朕下旨賜婚?」
怎麼听這口氣,下一句話接著是作夢的意味?冉閔儀突然覺得不妙,他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歷。
「王上果然知道了。」蘇葉熙皮笑肉不笑。
「你真的看上鄭侍郎?鄭侍郎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爹了,你這眼楮是怎麼長的?」冉閔儀眼楮瞪得跟牛鈴一樣大,若不是親耳听見……不,就算是親耳听見都覺得是夢話。
「是啊!朕也想知道她的眼楮是怎麼長的?」居然拒絕朕的求親,反倒看上鄭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伙,他算什麼東西。
「你才腦袋怎麼長的!」雖然罵的是冉閔儀,她一雙明眸卻睞向李承鉉,指桑罵槐的意味濃厚。「都知道鄭侍郎的年紀可以當我爹了,居然還能猜出這種鬼答案。滎陽鄭氏族人繁多,誰說就一定是鄭侍郎?」
冉閔儀也不是笨蛋,看著兩人眼神交流火花四射,就知道案情不簡單。「末將先告退了。」
兩人暗中角力,誰也沒有施舍眼神給冉閔儀,這剛好樂得他可以全身而退。
「王上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想要辭官?」
「微臣是要辭官,但也是等微臣把政務交接完成後,不是像王上這麼任性的宣布,尤其今天就要封印」
「朕任性?你居然說朕任性。哈!笑話!那麼你呢?你任性的以為沒有丞相這個位置,也能嫁進滎陽鄭家?」
「那就等著看微臣沒有丞相之位能不能嫁得出去,微臣告退。」什麼嘛!就算是事實有必要踩著別人的痛處嗎?踩踩踩,誰不會踩?蘇葉熙跨出門檻前,還故意用力踩了幾下厚厚的紅毯,卻沒有如預期的發出跺腳聲,反正連紅毯也看她不順眼就是了。
氣死人!
看著蘇葉熙幼稚的行徑,李承鉉一陣惱火的隨著她去。半晌,突然發現……怎麼會這麼幼稚,更幼稚的是他居然跟她杠上了!真是……他忍不住低頭失笑。
尤其回想到她踩著紅毯發泄怒火的模樣,肯定是把他當成地毯一樣,踩臉出氣。
「丞相出宮了?」他出聲問著內侍。
很快的內侍返回稟報,「是,丞相已出了承天門。」
果然來氣,居然動作這麼快,也好,就讓她認清事實。
蘇葉熙不是少不更事的女娃子,活過兩世,前世是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混飯吃,看過的捧高踩低還曾少過嗎?後來到了這里就踫上旱災,民不聊生的人間地獄觸目皆是,她已經明白活著有多麼難。
王上一說她要辭官,原本車水馬龍的蘇府立刻門可羅雀,連原本說好要請官媒上門說親的鄭氏都不見蹤影,其實這些都可以理解,一旦跨進世族門檻,行事就開始嚴謹,畢竟到了這份榮光已經不需要再錦上添花,更重要是細水流長。
所以她辭官的原因是什麼?遭受王上厭棄?總要探清底細才能決定,畢竟蘇葉新和蘇葉熙可是同胞雙生的兄妹,這比同族關系更深。
唉!王上說的是沒錯,但就是那份口氣和表情惹人生氣。
「丞相大人服個軟不就沒事了?」和總管在旁邊勸著。
「我又沒有錯!」
「這和對錯又沒關系,那可是王上啊!再說丞相大人過去也是先認錯再好好跟王上說理的。」
對啊,過去每次都是她先服軟,畢竟那可是操著生殺大權的王上,王權至上不容置喙,那麼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服軟這件事變艱難了?
好像是從王上說要迎娶她為後的時候?縱使嘴巴上說不要,心境卻開始轉變,所以她不願意再服軟是恃寵而驕?
蘇葉熙不敢想象,哪里來的寵?李承鉉寵她?見鬼,沒有!
有,承認吧!否則你之前明明怕腦袋搬家,難道現在就不怕死?
「在想什麼?」是李承鉉。
和總管呢?蘇葉熙環顧四周,不見其他人。「微臣拜見王上。」
「朕問你在想什麼?」他的神色陰晦不明。
「在想王上還生氣嗎?」偷覷一眼,表面上看不出李承鉉心情,但她莫名感覺他似乎好多了,
「你會怕?」還知道怕?
「王上的手段層出不窮,微臣這麼被整治下來,當然會怕。」
這是挑釁?看著她微揚的小下巴,那副桀驚不馴的小模樣,實在讓人咬牙切齒,她——「一切到此為止,停止吧!」
什麼意思?看著他落坐,端出身為帝王的霸氣。一切回歸君臣分際?本來一直就該如此,很好啊!蘇葉熙斂著眉,微躬身子,「臣謹遵王命。」
「鄭家提親的事應該是作罷了?」
「王上聖明。」都知道還問什麼?哼!
還在記恨?果然是小女子性格,「滎陽鄭氏能禁得起朝代更迭依然屹立不搖,甚至以賢德孝治傳家,在周圍諸國間擁有一定聲勢,本身就絕對不簡單,他們對族內子弟的婚嫁都十分重視,寧願清貧也要德才,不重視一時的榮辱。」
「說穿了就是微臣入不了他們的眼。」
「他們也入不了你的眼。」不過是一群酸儒之輩。李承鉉嗤之以鼻!
果然,他們心有靈犀啊!她容不得他委屈自己,他同樣也容不得別人錯待她。「王上說的是!微臣也看不上眼那些酸丁。」
「平凡有平凡的好處,但你已經習慣別人听你使喚,習慣站在一定的高度看著底下的人,你以為自己真的能夠平凡?平凡為什麼還要挑什麼滎陽鄭氏這些世族之後,你以為他們靠什麼吃穿?數代祖輩累積的碩果成就族中子弟,這些人恭敬稱呼的老師沒有是平凡的。」
李承鉉將話挑明白說。
「是微臣狹隘了。」原來是她一開始的選擇對象就不對,既然她在這里是異類,那麼就該找一個認同自己的地方,再從那里去找對象才對。「王上英明睿智,微臣明白王上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朕也是一番苦心。」
「微臣的英文好,英格蘭比較適合,勞瑞,卡文迪許不錯!那小子與臣有過命之交,可以找他介紹對象應該更可靠!」
勞瑞?不就是那金發大塊頭?李承鉉記得一年前乘著雙舷舶驢停靠在葵涌,當時她還拉著他微服出巡到碼頭邊,李承鉉確實被那般壯觀的大船震撼得說不出話,後來還起了斗志要求水軍和工部合作,在蘇葉熙的腦力激蕩下研究出橫隔艙的做法,橫隔艙是用艙板將船體分割成不相通的區域,即使船體進水也能減緩沉沒速度,若是處理得宜,還能避免沉船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嫁到英格蘭?」
「王上也覺得這是對的決定吧!畢竟在英格蘭,女孩子也能擁有繼承權。」她笑得燦爛,英格蘭是好地方,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他!
李承鉉腦袋一片空白,女孩子也能擁有繼承權。對!在英格蘭,女子也擁有與男子相同的權利,這個蠻邦國度對女人是寬容的。
這個年過得沒有滋味。
花燈會將京城點綴出一片繁榮,萬盞燈海下萬頭攢動,熱鬧非凡。往年李承鉉會與她一起微服出巡,感受市井小民對新年的期待,但是今年她陪著吃完宮宴就和朝臣一起告退。
李承鉉感受到留不住蘇葉熙,真切感受到失去。
他不曾這麼期待開印,結果新正三日始開,她就忙起接待外賓的工作。
這明明是鴻腌寺的分內事,卻扯上除了大魏、吐番、大食,連法蘭西和英格蘭都到齊,而且他們還是隨著西延商行的人前來。
西延商行是由朝廷出資一半,剩余分股給民間商人所合辦的商號所,專門從事進出口貿易生意,也是西延在英格蘭的一個重要聯絡交流窗口,現在不少番人也循著這種方式在西延國內做生意。
拜這門生意興隆所賜,李承鉉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富有的帝王,除了國庫豐裕外,連私庫也是金銀缽滿。
大魏與大食都有公主同行,其中還有南詔的公主,南詔曾經與西延維持二十年的友誼,後來南詔族內紛爭不斷,加上西延國內旱災發生及外來的大魏威脅,雙重沖擊之下就與南詔斷了往來,一直到蘇葉熙為相,積極推動海外貿易,甚至聯合周圍的國家挖掘到更多商品出口到英格蘭,經濟熱絡帶動民生消費,良性循環俊,現在的西延不可同日而語,連京都都比過去十年大了兩倍之多。
「萬商博會是什麼玩意,這種商販行為怎麼能放到朝堂之上,甚至還宣揚到海外,簡直就是讓人笑話我西延只知黃白之物,有辱斯文。」文淵閣大學士氣憤得兩撇美髯一抖一抖的,幾位朝中大臣趁著午歇時間聚在一起閑話家常。
「話別這麼說,誰不愛阿堵物?只是連南詔公主都來,或許王上要立後的消息不假。」
「去問問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有說,王上是在挑選,但是能登後位者必須德賢兼備,又能與他共處一室,需慎之又慎才行。」
「那……晚上的宴會也帶上小女一起吧!」
「這也行,畢竟在座可是有三位公主遠道而來,有女眷在場才不顯失禮。」
「對,還是禮部尚書想得周全。」
全部的人有志一同吩咐宮外候著的下人回家去傳遞消息,一時之間京城內的官家千金都動員起來了。
王上啊!年輕俊美、才智兼備,這樣的帝王誰能不動芳心。
眾人話題中的主角此時正一臉抑郁地在養心殿里對著蘇葉熙說︰「今晚的宴會在廣和宮舉行,這幾天下來你辛苦了!听說那些番人已經到驛館,你見過他們了?」
「倒是沒有,不過驛館送信來,這次勞瑞也來了。」
還來,他空閑到這個地步?這金發碧眼的狐狸自見過蘇葉熙後,就喜歡跟前跟後的,每次只要有英格蘭來的船,必定有勞瑞捎來的香水、美酒要送給蘇葉熙,禮尚往來,她自然也會回贈禮物,一來一往,他們倒是好上了。
「勞瑞知道你是女人?」
蘇葉熙斜睨著王上,不著痕跡道︰「應該不曉得,他一直醉心東方文化,並非王上想的那樣。」
「朕听過勞瑞稱贊東方女性的美好,他怎麼說的?」李承鉉故作恍然大悟,「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潔無雲而且繁星漫天,黑夜與白天最美妙的色彩,都在她的面容和目光里顯現。
蘇葉熙的白眼快翻到後腦杓,「王上不只英格蘭語好,記憶力更好,這麼久以前的事還能記得!」
「朕的優點不止這些。」怎麼這個對話仔細品味起來有些酸氣,還冒著妒意,他怎麼可能做這樣掉價的事!李承鉉急轉話題,「听說你讓人送了一些水仙花過去?大冬天就為這些大費周章?」
蘇葉熙也發現不對勁,幸好王上率先轉移話題,求之不得的跟著接話,「萬商博會顧名思義就是推廣商貿活動,我們當然要極力展示出實力,除了冬天罕見的鮮花外,從食材到餐具無一不精致,最好他們看了可以下單,這才能達到官民合作的最大利益。」
很好!她只關注利益兩字。李承鉉不會承認這會心情確實比較舒暢了。「既然是晚宴,不如你趁現在有時間去朕的暖閣歇會兒?」
廣和宮後殿有王上專用的休憩暖閣。
「不用了,微臣想去做最後的細節確認,畢竟王上把能統籌的總管都貶光了。」
呃!李承鉉只能模模鼻子噤聲。「那麼朕也一起去吧!」補救一下。
希望你能安分一點。扔了一記小眼神後,蘇葉熙也只能躬身由著王上的性子來。
兩人進了大殿,率先入目的就是一盆紅如烈艷的玫瑰,蘇葉熙杏眸圓睜,還以為眼花,繞著觀察才確定是真花。「怎麼會有玫瑰?這是誰準備的?」
「是驛館送來的,指名要送給丞相大人的,屬下正要送過去。」一名內侍笑意盈盈的回答。
大冬天能看到清雅的水仙就夠讓人嘖嘖稱奇了,沒想到托丞相大人的福氣還能見到大紅喜氣的鮮花,都還沒出元宵年節呢,這可是吉祥之兆!
危機鼓聲奏響,不對勁!一朵折春風,花濃意更濃。勞瑞知道她是女人,否則贈酒,送劍都是君子之交的美談,他卻連著幾次都送花,而且都是這種濃艷的紅玫瑰,據說還是他們英格蘭的國花,這是在暗示什麼?李承鉉不認為勞瑞有龍陽之癖,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知曉事實……他怎麼看出蘇葉熙是女人的?
唉!現在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這女人還有心思要找勞瑞當媒人,這一去不就是羊入虎口?
「嘖!送這麼俗艷的大紅花,你趕緊放下,難看。」嫌惡的口吻。
這氣氛怪怪的,內侍見狀連忙告退,閃遠遠的。
「王上想說的應該是微臣配不上花,河東獅比較適合吧!」
「這倒是,獅子的霸氣與丞相形象相符,不過為什麼一定要河東?難道河東有產獅?」
蘇葉熙氣絕!算了,她跟一名古人計較什麼,他連河東獅吼是譏嘲妻子凶悍都不知道。「對,是一種很特別的獅子。」
她隨口的回答,卻沒有想過李承鉉把這件事記在心上,而且還以為她喜歡河東獅。
這個插曲很快就揭過,晚宴雖然是酉末才開始,但陸續已經有朝臣家眷開始進宮,這件事也是蘇葉熙特地暗示群臣可以攜家帶眷,畢竟三國公主都出席,王上後宮大都是等級比較底的才人,實在不適合主持這種大局,最好的方式就是安排官眷出席了。
「王上,晚宴時朝臣們的家眷也會出席,若是有看中意的不妨就收進宮吧!」這種堪稱拉皮條的工作是蘇葉熙的大忌,明知道王上後宮佳麗三千人,但她就是莫名厭惡,這芯子還是現代魂啊!
但現在卻不得不開口,畢竟她要功成身退,以後眼不見為淨。管他要三千還是三萬,最好泄精——不對,她怎麼能有這麼邪惡的想法。
「你的表情很不對勁!」在心底罵人?就因為要收其他女人進宮的事,所以她在嫉妒?他莫名歡欣鼓舞,心開始飛揚。
「有嗎?」蘇葉熙顧盼四周,才打哈哈的說︰「可能累了吧……啊!是張正,他帶著勞瑞他們來了。臣過去打招呼,王上請先上座。」
勞瑞無法破壞他的好心情,畢竟蘇葉熙可是為了他收女人進宮而表現出妒意。
但隨即李承鉉就開始懷疑起……他是不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