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距離卓大富說好才一天,她人已經帶著花好跟月圓搭上前往江南的大船了。
穿著男裝,長發梳起扎了個玉冠,照著黃銅鏡,儼然是個俊俏小伙子。
多虧得自己高,胸又小,穿起男裝來倒不突兀,一路上不管車夫還是船夫,船上的招呼娘子,一口一個「卓公子」叫得可親熱。
東瑞國水運發達,不只有橫向大江,還有縱向人工運河,她們現在往江南的,就是縱向的人工運河,速度十分快,船大又平穩,有時候站在船板上,看著落日,吹著秋日微風,卓正俏會突然生出一股豪邁勁,想著要闖一番大事業—— 雖然說這番大事業不過是去找前夫拿和離書而已。
也沒出過遠門的花好十分興奮,「公子,原來大船這麼舒適。」
卓正俏一臉得意,「是吧。」
舍棄陸路而走水路,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馬車那麼顛,就算快她也不想坐,現在搭大船多好哪,迎風愜意,船上儼然是個大客棧,有得吃,有得睡,也有說書人跟琴娘解悶,舒適得很。
還有,現在天氣真的太舒服。
不冷不熱,又不像春天那樣濕氣重,秋天干爽舒服,最適合遠游。
她一定要好好記住眼前景色,橙色夕陽,火紅雲朵,被映成橘色的江面,水鳥飛掠,在水面映出影子……將來嫁了人,就不可能再出游了—— 話說回來,不嫁人多好,但是不行,「入境隨俗」啊,萬一被發現自己是兩世為人,搞不好要被拿來當成妖怪祭天,跟著大隊人馬走,那才是安全,別人怎麼樣就怎麼樣,自己就不會顯得奇怪了。
不遠處傳來敲鑼聲,最後的點飯時間了,再過半個時辰,大廚就休息了,要吃晚飯的得趁最後時間點菜,不然更晚只能吃一些蒸饅頭。
雖然對眼前美景戀戀不舍,但畢竟肚子重要,卓正俏模模月復部,「來去吃飯。」
月圓大喜過望,她肚子餓很久了,但見自家小姐對江景興致高昂,也不好意思提,幸虧小姐總算餓了。
三人進入飯廳,卓正俏看著菜牌,點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石榴蛋,酸甜絲瓜,清炒空心菜,然後又要了黃豆豬腳湯。
小二見不過一個小爺帶兩個丫鬟,居然點了五菜一湯,頗為喜悅,順勢問道︰「公子喝酒不?我們的狀元紅,又香又醇,喝過的客人都說好咧。」
「有花酒嗎?」
「有有有,桂花酒,梨花酒,牡丹冰釀,都是最剛好的,微醺不醉。」
「給我來壺梨花酒。」
「好咧。」
小二喜孜孜下去了。
卓正俏心情也好得很,狀元紅真的喝不來,但花酒水果酒她是愛的,最喜歡梅子酒跟梨花酒,喝了飄飄然,但又不會腦子不清楚,晚上睡得又香又好。
花好貪吃,想到等下那麼多好菜,而且因為出游為了方便,也不用分主僕,三人一桌共食,吃得比平常好多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光是想就覺得口水快要流下來,還有黃豆豬腳湯呢,除了生日,平常可吃不到豬腳這樣的好東西。
大廚功力了得,菜上得很快,三人便吃了起來—— 按照花好跟月圓的意思,想卓正俏先吃,她吃完了,她倆再吃,但卓正俏是穿越人,規矩本就沒那樣多,在家讓丫頭們布菜,那是為了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奇怪,既然出了門,有了個冠冕堂皇的說詞,自然不要她們布菜等待了,平平都是人,沒必要。
酒也來了,月圓連忙替她倒,喝了一口,可以啊,味道真不錯,酒味中混著淡淡花香,順口得很。
「公子,我們再過兩日就下船了,您有主意從哪找起嗎?」
卓正俏胸有成竹,「那當然有。」
「公子跟我們說說唄。」
「那還不簡單,先去找我大舅舅,大舅舅在江南多年,一定知道言家茶鋪在哪,如何聯系,問清楚了我再投個信過去,他既然是生意人,想必做人會多留三分情面,總不可能連我都不見,把事情說清楚,拿了文書,請人快馬送回卓家,我們就從陸路一路慢慢玩回京城。」
花好跟月圓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欣喜,太好了,這趟出來又坐了大船,回去又可以游山玩水,簡直能炫耀一輩子。
這時听得旁邊一個胖大商人,大概酒喝多了,嗓門大了些,「我說這言家老太太真是有眼無珠,放著這麼出色的二孫子言蕭不喜歡,偏偏想把家業傳給沒用的大孫子言祝,女人家,真沒眼光。」
卓正俏一口梨子酒差點噴出來,這天下也太小了吧,她在趕著要去找言蕭的路上,就听到言家的八卦。
言老太太喜歡大孫不奇怪啊,長子長孫情節嘛—— 當時兩家要訂親,當然也是把言家打听清楚的。
言老爺子長年不在,言老太太不管事,家里很早就由言大老爺跟言大太太當家,因為夫妻手段厲害,當家沒多久,都把幾個弟弟分了出去,不只庶弟,就連嫡親弟弟照樣給一筆銀子就請出門,老爺子不在,老太太不管,宗親也沒反駁的理由,那些嫡子庶子只能模模鼻子認了。
現在言家,言老爺言太太為大,長子言祝,娶妻孟氏,生有兩女,另外有幾房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兒,算算,言祝這一房總共有八個女兒了。
次子言蕭,今年十八。
底下妹妹言林,今年十五,言梅今年十四。
兩個女兒都是姨娘生的。
媒婆能打听到的就是這些,至于其他的涉及後宅之事,言家是皇商,媒婆不願意多惹是非,因此嘴巴緊得很。
卓正俏也沒想過會在離京百里的地方听到八卦,一時之間覺得是命運,一時之間又覺得心情復雜。
一無所知的時候嫁進去,成了下堂妻卻開始知道言家大事,這算啥?
那個胖大商人繼續說︰「我家那不爭氣的兒子要是有言蕭的一半,不用一半,有他的一成,那我早把家業傳下去,在家里含飴弄孫了,根本不用這麼辛苦,都快四十歲的人,還在南來北往,一年沒幾個月在家,每次回家,孫子就不認得我,晚上吃飯圍成一圈,覺得自己好像外人,唉。」
「這言蕭真有這樣厲害?」
「從小就開始學習算賬,識茶,品茗,十歲開始走鋪子,言老爺子看好他,十二歲時給了他兩間鋪子,別說,那兩間就是生意最不好的兩間,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年,成了收益最好的兩間鋪子,還把附近的幾間別家茶鋪都收並了,成了鄉間鄰里的獨門生意,你說說這本事厲不厲害?」
「十二歲?老哥,您糊弄我呢?」
「我糊弄你讓我再胖二十斤,要不是那言蕭從小展露長處,怎麼會在十四歲就掌家,當然商行不少人見他年少可欺,都想佔他鋪子的便宜,可沒想到他一分也沒讓,沒讓不是最讓我佩服的,最讓我佩服的是也沒撕破臉,你要知道做生意是這樣,有時候你不退,別人就翻臉,言蕭不但不退,還能保持住大家面子,真是後生可畏。」
卓正俏想,原來前夫是這種人啊,十四歲就當家,放在現代還是個國二生呢,這麼說來言蕭還真厲害。
不對,卓正俏,妳想什麼呢,現在不是妳佩服的時候,言家可是妳的仇家啊。
內心又想,雖然說是這樣,但要不是言家那老太婆出這招,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出來游山玩水一趟,豈不白來?
說來,還得謝謝言家這麼沒良心呢。
那胖大商人繼續說︰「你說說,放著這麼出色的孩子不喜歡,言老太太偏偏喜歡大孫子,那言祝啊,我沒見過比言祝更廢的商戶少爺了,自詡琴棋書畫皆精通,其實就是無所事事,說讀書,倒是考個秀才來啊,也沒有,說畫畫,也沒人看過他的作品,要彈琴,就推說沒帶指套,指套給準備好了,又說沒心情,棋藝奇差,還說自己是淡泊之人,所以沒有好勝心,總之一張嘴溜得很,但什麼都不行,就是會哄言老太太而已。」
「其實這也是本事,只不過走錯路。」
「我還沒說完呢,若只是琴棋書畫不行也就罷了,偏偏餿主意又特多,每次家里出什麼事情就要出主意,我記得前兩年江南大雨,那茶葉味道都不好,這時候就是得老實回報,缺貢一次,那言祝居然說,那就去收購別家的茶替上去,反正茶好茶壞都是他們言家說了算,宮中也不會知道。」
「你說的是真的?這可是欺君啊。」
胖大商人道︰「當然是真的,就是因為言家後來缺貢一次,被上頭責罵了一番,言家上下打點花了幾千兩銀子,言老太太才在宴會中說起,要是遵照大孫子言祝的主意就好了,根本不用花那些銀兩,又說言蕭就是喜歡故弄玄虛惹得言家家宅不安,家里出是非,言蕭就高興了雲雲,眾人這才知道竟然有這一出,旁人跟言老太太說起,替茶是欺君,她還不信呢,說自己大孫子孝順又見多識廣,他的主意不會錯。」
「這言蕭也真倒霉,攤上這樣沒見識的老太太。」同情的語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看他年紀輕輕掌家,風光無限,卻不知道家里有個討厭他的親祖母,以及一個只會出一張嘴的哥哥,為了言家鞠躬盡瘁也沒人感謝,都十八歲了還沒成親,真是可憐。」
卓正俏心想,成親啦,只不過又變回單身了。
言蕭在言家原來這樣艱難啊—— 大概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所以雖然無緣無故成為下堂妻,也沒覺得天要塌下來,現在听了听,只覺得言蕭真不容易。
然後又想,自己也挺不容易的。
船行數日,到了江南梅花府的河驛靠岸。
卓正俏看著河岸游人如織,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心想,江南,我來啦,于是雙手空空悠悠閑閑的下了船,花好跟月圓一人提著一個箱籠跟在後面。
河驛真的很熱鬧,眼前看到的除了商人,旅人,還有許多碼頭工人在搬運貨物,一大籮筐一大籮筐的東西上下運送,忙乎得很。
河驛旁邊有一塊空地,停得滿滿的馬車,都在等著載人。
花好看了看,找了一輛看起來最干淨的馬車,「大叔,我們要去梅花府的城區。」
那車夫一臉好笑,「我的馬車已經被定啦,我是來接秦家小姐的。」
花好奇怪,還有這種事情。
又問了幾輛,通通都是已經約好的。
後來有個駕車的嬸子笑說︰「听你們的口音,外地來的吧,我們這梅花府的河驛是江南最大的河驛,每天來往上千人,馬車沒預定,那是沒得乘坐的。」
卓正俏心想,喔不,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像出租車那樣,招手就走嗎?居然還要先預約?
卓正俏一步往前,「那如果走路呢?」
嬸子一臉同情,「大概要兩天吧。」
兩天!怎麼可能走上兩天!
好心的嬸子說︰「不然小爺你就得等到晚上,晚上會有一些回頭馬車來撿客人,放心,會有的,只不過要等比較晚而已。」
花好都快哭了,怎能讓小姐在外面待到晚上啊,「那豈不是得等到天黑?」
嬸子勸道︰「就幾個時辰而已,很快。」
卓正俏實在不想等到晚上,但也沒辦法,眼見人家都是拿出書信或者小木牌才能上得馬車,都是自己沒有外出經驗,沒想到這個。
幸好中午吃得飽,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晚上什麼時候。
于是主僕三人找個地方坐,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走了,前前後後不過半個時辰,居然走得干干淨淨。
月圓去碼頭娘子那邊討水喝,碼頭娘子知道她們是外地人,笑著說晚上就有回頭撿客的馬車了,又讓她們如果還要水,再過來拿。
下午了。
天黑了。
老實說,卓正俏應該要心情不好,但很奇怪是她心情真的還可以,這些都是新奇的體驗,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樣自在的空氣,值得她牢記起來。
就見兩輛馬車緩緩駛進空地,花好連忙出去揮手,「這里,這里。」終于等到回頭撿客人的馬車了。
那馬車停下來,那車夫道︰「小姑娘,我們是來接自家主人的。」
花好垂頭喪氣的走回去。
卓正俏笑說︰「算了,再等等。」
花好腳頓頓的,走路拖拖拉拉,不像平常伶俐,卓正俏覺得奇怪,拉了一下她的手,卻發現熱得很,一模額頭,居然是燙的。
花好發熱了?
卓正俏這下真的急了,「發燒了怎麼不說?」
「沒事,婢,婢子……挺好的。」
好個頭啊,整個人都變遲鈍了,怎麼辦?根本沒馬車啊,這附近又沒有什麼住家可以暫借打擾,去問問碼頭娘子能不能挪個地方給她們好了,最多給點銀子,花好發燒,她們不能繼續待在外面吹風……
就見河邊一艘船靠了岸,下來四人。
兩個車夫看到,都趕緊下車站好。
其中一人領頭的樣子特別明顯,自己一人走在最前面,所有人緊跟著他。
是他的車了。
卓正俏讓月圓把花好看好,連忙走上前去,一揖,「這位大哥,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馬車要先預定,我的丫頭發燒了,兄台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鋪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那領頭人看了花好跟月圓的方向,點點頭,「上車吧。」
卓正俏大喜,「多謝。」
總算安頓下來了。
根據卓正俏跟負責送熱水的婆子打听,這兒是城區到河驛中間的客棧,今日是他們好運氣才有四間大房空著,再晚一點沒房間,只能讓他們打地鋪睡在大廳了。
月圓把花好弄上床,一臉擔心,「小姐,花好半暈了……」
卓正俏打開窗子看,怎麼看都是一片空曠,別說大夫,連個普通住戶都沒有,也是自己粗心,想著帶這帶那,就是沒想過要帶一點傷風藥在身上。
啊,對了……捎上他們的那行人,風塵僕僕,一看就是長年在外,身上一定有藥。
于是她頭也不回往外走,「看著花好,我很快回來。」
「小……公子您去哪?要拿什麼奴婢去吧。」
「妳去不如我去,我去才叫誠意。」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很微妙的,他們三人怎麼看都是公子哥兒帶著兩丫頭,這時需要東西,公子哥兒去討,可比丫頭去討要尊重對方。
想想剛才入住時,四間大房,他們是最靠外側的房間,那麼那個領頭人肯定是住在最里側了,里側安靜,是客棧最好的房間。
她想也不想就數著格扇過去,第二間,第三間,第四間。
舉起手,敲了敲門。
咿呀一聲門開了,卓正俏一看,不禁覺得自己真聰明,雖然開門的人背對著燭光,看不清楚臉,但她記得他的身形,是那領頭人的房間。
「這位大哥。」她又是一揖,「我的丫頭發熱了,請問你可有傷寒藥?」
這時候,旁邊的門也開了,另一個听得聲音的人出來,是小廝打扮,對她十分不滿,「你這人怎麼搞的,我們少爺好心捎你們一程,你們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都這麼晚了還吵人睡覺,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呢。」
卓正俏也知道這時間晚,但發燒可不是小事情,于是連忙拱手,「抱歉抱歉,實在是因為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為了我家丫頭的小命,只好打擾,大哥若是有藥,還請分給我們一份。」說完,一臉企盼的看著那領頭人。
就見那領頭人開口,「遠志,拿一些傷寒藥給他。」
卓正俏大喜,「多謝您了。」
格扇關上。
卓正俏也不惱,三步並作兩步跳到隔壁房那小廝面前,「勞駕了。」
「嘖,真是欠了你們主僕了。」
「等進了城區,我在最大的酒店請小哥吃一頓,喝好酒,吃好菜。」
那小廝挑起一邊眉毛,「當真?」
卓正俏點頭,「當真。」
「算你們還上道。」那叫做遠志的小廝從行李中拿出藥箱,打開,取出一個葫蘆瓶,從里面倒了兩顆大丹丸,「化在水里喝,至少要隔三個時辰,明天一早我們就進城區,所以兩顆足夠了。」
卓正俏一拍遠志的肩膀,「多謝。」
花好的小命有救啦,真燒到明天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別說是一起長大的小丫頭,就算只是個路人,她都于心不忍。
拿著兩顆大丹丸回到自己房間,月圓很快迎上,「公子,您拿到藥了。」
「要化開,去廚房要點熱水。」
「奴婢馬上去。」
等喂完花好吃藥,已經是一刻鐘後的事情,沒多久,花好就開始發汗,卓正俏跟月圓都松了一口氣,發汗就好。
月圓一放松,這才想起來,連忙整理大通鋪的另外一頭,「公子早點睡吧,奴婢顧著就行。」
卓正俏實在也累了,爬上床,和衣便睡。
一夜無夢,直到听見雞鳴,這才睜開眼楮。
花好已經退燒了,人也清醒,除了精神比較委靡,其他倒還好,卓正俏總算放了心,那藥看起來普通,效果卻是不錯。
花好一臉愧疚,「讓小姐這麼麻煩,奴婢該死。」
「人吃五谷,怎麼可能不生病。」
「難得出一次門,奴婢以後一定好好的,不會再生病了。」
看著自家丫頭一臉信誓旦旦,卓正俏笑說︰「好。」
月圓已經替卓正俏端進洗漱水,服侍了她洗漱,等換過衣服,再把頭發梳整好,這便開了窗,讓空氣透進來。
隱隱听見樓下廚房忙碌的聲音,食物的香味也飄了上來,模模肚子,餓,昨天到客棧時大廚已經休息了,他們一行人都沒吃東西。
不多久,早飯送上來了。
菊香素排,皮蛋豆腐,白玉干貝,紫蘇香菇,另外還有白粥三碗。
這客棧距離城區遠,距離河驛遠,一大早能弄出這些來,已經算不錯。
叩叩叩,敲門聲。
月圓站起身去打開。
遠志看到月圓一個大姑娘,突然間有點傻住,隔了一會才開口,「我家少爺說半個時辰後出發。」
月圓點頭,「好,多謝啦。」
遠志長年跟著自家少爺在外奔波,來來往往見的不是漢子就是糙漢子,突然出現一個京城口音的大姑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灰溜溜的擺擺手,走了。
卓正俏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心想,半個時辰,她們吃個兩刻鐘,再收拾個兩刻鐘,那也差不多。
昨天晚飯沒吃,三人都餓慘了,把三大碗白粥跟桌上的菜都吃得干干淨淨,想想時間差不多,趕緊整理行李,這便走到樓下。
不一會,那領頭人跟三個下人就出現了。
昨晚天色黑,實在看不清,現在一看,哇喔,那領頭人長得很不錯啊……說可以好像還小覷了,放在現代,絕對是時尚秀場上的那種臉,可以風靡萬千少女的,膚色偏黑,五官刀刻一般有稜有角,有點凶,但卻好看。
想到昨天是對方好心,自己三人才能有客棧度過一晚,于是主動上前。
「多謝大哥,小弟叫許月生。」許月生是她大舅舅的名字,而她大舅舅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絕對不會有外人知道他,「京城人氏,來梅花府尋親的,不知道大哥貴姓大名?」
此話一出,那三個下屬模樣的人都露出有點生氣的樣子,好像她的問話有多大逆不道似的,卓正俏心想,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又不是皇家子孫,問不得名字,難不成還是什麼欽差大臣嗎?
就見那領頭人看了她一眼,開口,「不用喊我大哥,叫我言蕭便是。」
卓正俏睜大眼楮,「言……蕭……」
同名同姓?還是真這麼巧?
是她前夫嗎?還是老天覺得她心髒不錯,跟她開開玩笑?
不是吧,她還以為要讓大舅舅找一下呢,雖然說言蕭不難找,畢竟他們言家在江南的最大茶鋪就是梅花府,但她也沒想過會突然在路上就遇到人,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拜托拜托,千萬只是名字一樣,人不是同一個,不然接下來還要一起搭馬車,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看他。
言蕭發現她的不對,「怎麼了?你認得我?」
「我……好像認得……」
遠志奇怪,「認得就認得,不認得就不認得,什麼好像認得,哪有這種說法。」
剛剛把箱籠放上車的月圓走過來,剛好听到遠志的話,生氣了,「我家公子跟你家公子在說話,你插什麼嘴呢?」
遠志一見女人生氣,想到女人都不講道理,還是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卓正俏覺得腦門有點熱,看到言蕭臉上寫著「回答呢?」,更覺得有點虛弱,「是,京城大朝胡同的那個言家嗎?」
言蕭點頭。
卓正俏覺得汗都要流出來了,「知道知道,皇商嘛,在京城生活自然多少有耳聞的……沒想到這麼巧哦……」
馬車轆轆往前,隨著時間過去,卓正俏覺得自己總算恢復腦袋的運作。
稍早言蕭說自己是言蕭時,兩丫頭在放行李,沒听見,現在主僕三人又分開坐不同馬車,自然就更不知道了,等晚點跟她們說,她們一定嚇死。
呼,冷靜,冷靜,「不知道言二公子在梅花府住在什麼地方?這次承蒙相救,一定要登門拜訪才可以。」
「舉手之勞,無須掛懷。」
「要的要的。」不然本姑娘怎麼跟你拿和離書呢—— 好好的過門,才一天就成了下堂妻,這誰也不能忍。
要不是看在這些都是言太太所為,他一點都不知情,早就一個拳頭呼過去了。
「言二公子倒是跟我說說你住哪啊。」
遠志忍不住,「你這人真奇怪,我家少爺都說不用了,還一直要上門,我說,你該不會看著我們言家身分,想攀上來吧。」
卓正俏心想,真是閻王好當,小鬼難纏,言蕭都沒說啥呢,這遠志這麼多話,但看在他昨天給藥的分上,不跟他計較,「如果言二公子這樣想那就多心了,我們許家雖然不比言家富裕,但日子還過得去,不用攀富貴。」
遠志不服,「話都是你—— 」
「遠志。」言蕭開口。
很神奇,只喊了他的名字,然後他就安靜了,好像魔法一樣。
卓正俏想忍,但忍不住,嘴角失守,然後又覺得不太好,連忙補救,「言二公子別介意,我這人就是不正經,你大人大量。」
言蕭回答,「不要緊。」
跟凶巴巴的臉不一樣的,聲音很溫和。
別的不說,卓正俏還真喜歡他的嗓子,像冬日暖陽,很舒服。
忍不住就看向他,心里想著,你再多說一點話啊,聲音這樣好听……剛好言蕭抬起頭,兩人四目相交,卓正俏對他一笑。
「許公子是京城人,怎麼在梅花府這麼遠的地方會有親戚?」
「就是我大舅舅,年輕時到梅花府這邊做生意,遇到我大舅娘,一見鐘情,非娶不可,可我大舅娘跟父母感情極好,萬萬不可能遠嫁,我大舅舅為了佳人,只好在梅花府落戶安家。」
言蕭奇怪,「家里的老先生老太太肯?」
「我外祖早已經不在,我那大舅舅又是庶子,底下還有兩個嫡出弟弟,我外祖母自然沒意見,但我母親跟大舅舅感情好,我便趁著最近有閑暇,替我母親走一趟。」
「原來如此。」
卓正俏心里突然浮出一個主意,「言二公子成親了嗎?」
言蕭頷首,「已經成親。」
「不知道能跟言二公子匹配的,是什麼樣的小姐?」
「是祖父的意思,身為晚輩,自然是遵從,不管什麼樣的小姐,那都是我的妻子,我定當與她相敬如賓。」
哇喔,這言蕭居然是這種性子啊,跟言太太是兩個極端發展。
卓正俏又仔細看起言蕭的五官,冷凶冷凶,但綜合起來很出色,外貌沒話說,也知道要跟妻子相敬如賓,性子看來也不錯,不是什麼大男人主義,如果不是言太太發神經,這婚姻應該可以持續下去的。
這言蕭要是知道自己的娘那麼驚人,不知道作何感想?
唉,無緣的前夫,你的下堂妻就在你對面啊……
遠志似乎忍不住了,「我家公子這般品貌,匹配的自然是最好的小姐。」
卓正俏「哦」了一聲,點點頭。
遠志被那個「哦」給激怒了,「我家二少女乃女乃姓卓,可是附近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貌若天仙,就連出生時辰都好得不得了,我家少爺跟少女乃女乃的八字可是少見的合拍,算命先生一算就說,注定要百年好合。」
卓正俏憋笑,原來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還有那個什麼烏腳算命先生,什麼百年好合,一天就沒了,一天。
眼見卓正俏的神情,另一個一直沒怎麼開口的下人也加入戰局,「還不只呢,我家二少女乃女乃是個有福氣的,原本老太太身體不太舒服,我們一跟卓家訂親,她老人家就慢慢好起來了,府里都說是卓小姐帶來的福氣,娶這樣的二少女乃女乃,我們府里一定會更加興旺。」
卓正俏忍得肚子疼,原來祖父是跟言家這樣吹噓自己孫女的,這誰啊,她根本不認識好嘛,琴棋書畫?她這輩子最喜歡躺在美人榻上讓丫頭給她捶腿,然後喂她吃剝好的葡萄,她的專長是懶洋洋。
遠志原本還要再說,言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又吶吶的龜縮了。
卓正俏這回終于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