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以為,幸福會這樣一直一直下去,直到永遠。
她真的相信,穿越一遭,這里是自己真正的歸屬。
她真的認定,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所在。
直到接到聖旨……
皇帝居然要給他賜婚?要許他一個平妻?為什麼?見不得他們甜蜜幸福?
為什麼好好的生態環境要遭到破壞?福壽螺這種外來移民不該存在的呀,它不來,她就能種出一季豐收呀……
韓鎮接下聖旨,所有人都謝恩起身,星星仍然傻乎乎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韓為、韓客將她扶起,她茫然地看著周遭,試著了解皇帝這麼做的意圖。
韓歲擰起眉心,冷酷的他難得溫情,他握住星星的手。「娘別怕,你有我們。」
她不怕呀,她只是慌,好像胸口被射入一箭,偏偏不能拔出來,只能任由它嵌在那里,任由它將疼痛深植。
韓鎮送小彰子出門,她看見他順手解下荷包塞給他,那里面有很多很多錢欸,所以他是樂意的、感恩的?所以他對那個即將加入的薛蓉很滿意?
不會的,她對自己有把握,韓鎮喜歡她,他真心想和她一生一世。
那麼是哪里出了錯?不行,她得和他談談,認真談談,也許談著談著就能談出解決方案。
她沒哭,只是眼角凝著淚水,理智告訴她,事情一定不會這麼糟,一定有轉圜的空間,她不要生氣、不要憤怒,只要韓鎮和她齊心,就算皇帝有再高的權柄,也不能破壞他們的家庭。
從來都笑得沒心沒肺的娘親噙著淚水,讓眾韓們慌了。
「娘。」韓為、韓客上前,一前一後抱住她,說︰「沒事的。」
「對,不會有事。」她不允許這個家出事,為母則強,她不能不戰而降。
古靈精怪的韓暮握住她的手,試著對她微笑。「我會保護娘。」
「我也會。」韓遠道。
沒錯沒錯,她有這麼多助力、這麼多籌碼,皇帝再能耐也不能強迫人對吧?她蹲,展臂將孩子們抱在胸前,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害怕。「沒事,我會和你們爹談談。記不記得我說過,攤在陽光底下的事都能夠被解決,只要我們全家一條心,再大的風雨都打不垮我們。」
見星星這樣說話,他們松一口氣。
「對,我們齊心合力對抗外侮。」韓暮道。
雖然沒養在親生母親膝下,但他們怎會不知道,後院女人互掐得多嚴重,要不然……足不出戶的娘,怎會被污蔑?
「怎麼是外侮了?不過是一名弱女子,或許被賜婚,她也不甘願呢。」星星試著正向思考。
「娘別小看女人。」韓暮憂心忡忡。
娘不記得了,可他印象深刻,娘是怎麼被坑害的。
「娘怎麼會小看女人?我就是女人啊,沒事,快回去上課,先生等著呢。」
送走孩子們,她強掛起笑臉,但來回走動的急促腳步泄露她的心情。
終于,送小彰子出門的韓鎮回來,一看見他,星星下意識地撲進他懷里,牢牢抱住他的腰,用力汲取他身上的竹葉香,試著在他胸口尋求安全感。
「怎麼了?」她在發抖?
「我們談談好嗎?」她道。
他想起之前的撩哥語錄,笑問︰「談什麼?談戀愛嗎?」
可惜,她無法開玩笑,她正色道︰「不對,談薛蓉、談皇上賜的平妻,你可不可以求求皇上取消賜婚?你告訴皇上,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好,不需要一個第三者來破壞平衡,好不好?」
聞言,他擰緊濃眉,他沒想到她會反彈,過去後院的女人更多。
他的表情泄露些許心情,星星表情凝住,悄悄地從他懷里退出,他……不願意?
深深吐出一口氣,韓鎮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蓉兒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很爽朗、活潑熱情,你會喜歡她的。」
心瞬間降到冰點……很明顯了,他其實是滿意這樁賜婚的。咬著牙,她硬擠出笑容,強裝心不痛。「蓉兒?你認識她啊?」
「她是我師妹,當年她父親收下我與皇上、平王為徒,我們一起習武、一起長大。」
哦,了解,是青梅竹馬情。溫暖的天氣,她卻從腳底竄上一股寒意。
「她的父親因為救我而亡,我承諾過師父,會用一輩子護她幸福。」
不只是青梅竹馬,還有救命之恩?很好啊,做人不能忘本,不能恩將仇報……道理都對,只是他的幸福給了薛蓉,她還剩下什麼?「換言之,你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娶薛蓉為妻?」
聲音在喉間卡住,片刻,他才緩慢點頭。「是。」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放過我?我其實、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啊!」她從來沒想當侯爺夫人,她真的不是那種奢求別人感情的女人啊。
「是我的私心,我想你在身邊。」
「我也想你在身邊啊,可我不想讓別的女人分享你,我其實想要用自己的一心一意換得你的一心一意呀。」她一退再退,退到門邊。
他看見了,看見她想要轉身逃跑,大步跨去,將她收進懷里。「听我說,你不要激動,听我說!」
怎麼能夠不激動?憑什麼不公平?憑什麼他可以擁有全部的她,她卻只能收回二分之一的他。
「星星,就算蓉兒嫁進來,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只是多了一個家人,你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愉快,我承諾你,除了蓉兒,侯府的後院再不會迎進第三個女人,好嗎?」他說得飛快,就怕她沒把話听明白。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拼命搖頭。「你去求求皇上吧,求他幫薛蓉找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她是你師妹呀,為什麼要委屈她當平妻?」
「星星,你別這樣,就算皇上不賜婚,我也會娶蓉兒,那是我對師父、對師妹的承諾,這件事不會更改的。」
很好,這是他絕不更改的心志……
那就不必談了,夫妻不齊心,獨木難成林,這個家,她護不了了。
不是她不戰而降,是他把她的武器收光,是他把她五花大綁,讓她動彈不得,是他……
點頭,再點頭,她說︰「我明白了。」
她要退出戰場,她舉白旗投降。
輕輕的四個字之後,環住他腰際的手松開,因為清楚明白,這個胸膛再不是她的專屬,他的竹葉香再不是她所有。
她只是松開手,他心上卻重重一擰,彷佛她正在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星星,我說的話你能明白嗎?」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明白。」明白她再不會獨享他,明白愛情腰斬,從現在起她必須認命,必須認賠出清。
「我承諾,除了蓉兒,我身邊不會再有第三個女人,我承諾我們這個家不會改變,我承諾這個家不會散,只會更團結。」
她想笑,他怎會以為女人胸襟這麼寬大?沒有第三個,就可以容得下第二個?傻啊,不愛,便是十個二十個也無妨,愛了,怎麼能容納第二個。
何況,在他說出那番話後,她的心就變啦,不變?只是空話。她輕輕推開他。「我知道了。」
他不允許她退開,莫名的恐慌在心底泛濫。
「不,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我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想要你在我的人生里面。」
星星垂眉苦笑,這話多甜,可見得她把他訓練得多好,只是啊……在愛情里,她不喜歡熱鬧。
他捧起她的臉,四目相望。「你看我,看見了嗎?我沒有說謊,我很認真,我保證說到做到,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星星失笑,蓉兒未入門,她已經飽受委屈,哪里來的不委屈?但她不想也無力爭辯。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好,我陪你。」他抱起她,運起輕功,將她送進房里。他不敢啊,怕離開、怕松手、怕一刻沒見到她,她就消失無蹤。
他抱她上床,他躺在她身旁,都沒有心情白日宣婬,星星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他不許她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施了力氣將她收入懷中。
他的體溫很熱,但她卻一陣陣發抖,打心底散出來的寒意讓她全身刺痛。
他感受到了,心頭一陣絞扭,千百個對不起、無數的罪惡感翻騰喧囂,他知道自己很可惡,但是他必須那麼做,那是他欠下的債,他必須承擔。
頭痛、心疼,每個細胞都在咆哮,她必須睡著,必須用睡眠修補因為心痛死亡的細胞……
沒有人拿她當將軍夫人,她卻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
孫芹做了糕餅,送到興學齋,那是將軍的兒子們住的地方。
起初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太爺不讓孩子們與自己的生母住在一起?
但後來明白了,女人之間的敵意與仇恨很容易感染孩子,他們是親手足,不應該因為生母的敵意而仇視彼此,日後他們將相互扶持一輩子。
老太爺在她嫁進韓府半年後離世,喪禮是禮部和皇後娘娘操持的,可見皇帝有多看重韓鎮。
走進興學齋,她把食盒放下,對小廝叮囑幾句。「別讓少爺們吃太多,免得吃不下飯。」
「是,夫人。」
點點頭,她沒多說別的,只是看了眼散坐在屋里看書的孩子,看見韓為偷瞄食盒兩眼,而韓客偷偷地舌忝了舌忝嘴唇。
她知道,他們喜歡她做的糕點。
她相信滴水能穿石,相信人心是肉做的,就算是石頭焐久了也會熱,所以她半點不心急,她相信只要對所有人好,最終便會得到人心,所以她不介意姨娘們的看輕,不在乎孩子們的態度,她始終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走出大門時,她听見後面一聲輕喚。
「母親。」
轉身,是早慧的韓歲,這孩子啊,哪像八歲小兒,他冷靜聰穎、沉穩篤定,她都不敢說自己比他懂事,不過她很高興,高興韓歲終于願意同自己打交道。
她快步走回他身邊。「有事嗎?」
「你不要隨意離開自己的院子。」
這是……嫌棄她多事?眉心微蹙,像解釋似的,她說︰「除了送點心過來,我很少出院子的。」
他悶了,她竟然沒听懂他的話,一把拽住她的衣袖,韓歲再重復一次。「不要隨便離開院子。」
他皺眉,那表情像是……頭痛?那麼小的孩子頭痛什麼?
見韓歲不再說話,她只好沖他一笑,把衣袖拉回來,轉身走出門外。
她不自覺地舒了口長氣,仰望天空,孫芹告訴自己,別擔心,情況會慢慢好轉。
「夫人,柳姨娘想請夫人到園子里相見。」
「柳姨娘快生了,怎不待在屋里?」
丫頭目光微閃。「是啊,大家都勸著,可她不知道哪里來的氣性,非要到湖邊吹風,陳姨娘怎麼說都說不動,又怕有個萬一,將軍怪罪下來承擔不起,這才命奴婢來請夫人。」這是讓她去擺夫人威風?可是嫁進韓家大門至今一年整,她哪來的威風?恐怕是陳姨娘怕受將軍指責,想找個人擔著。
唉……她也想躲事,但誰讓她是將軍夫人呢?「走吧!」
陳姨娘是韓歲的親母,母憑子貴,韓歲得將軍看重,她儼然成了眾姨娘之首,柳姨娘則是……分走她洞房花燭夜的女子。
成親一年整,她仍然是黃花大閨女,而柳姨娘卻在她成親那幾夜得將軍獨寵。
將軍離家、柳姨娘有孕,孫芹戰戰兢兢,深怕一個意外,矛頭指向自己,好不容易照顧到足月了,怎能讓她在這當頭出事情,何況太醫說了,她懷的是個兒子。
跟在丫頭身後,孫芹朝湖邊走去,沒想……丫頭帕子一揚,一陣甜得發膩的香氣襲來,她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一陣暈眩後便人事不知。
兩天了,她渾渾噩噩,依舊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看著桌面的休書,她全身冰冷。
那天她暈倒,再清醒時衣衫不整,身邊躺著一個陌生男人,她們說他是家里的長工,然後長工被捆,她被關,接著是傳來皇上口諭,一紙休書,她再不是韓家婦。
她做錯什麼事情?為何要得到這樣的結果。
「還不肯走嗎?」陳姨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皇上夠仁慈了,沒將你浸豬籠已經很寬厚,莫非你想等將軍大人回來,一刀砍掉你的頭?」王姨娘尖銳的嗓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然後她被一群人被半推半搡地推出將軍府,她眼睜睜看著大門關起來,第一次,她心生怨慰。
被親父拋棄的時候她沒怨、被稱天煞孤星時她沒恨、被送到莊子時她仍然心平氣和,她始終抱著希望在過每一天,她總是相信生活會慢慢變好,直到嫁進將軍府。
她以為幸運終于眷顧自己,沒想到將軍不喜、下人輕鄙,她用盡耐心想扮演好嫡母角色,最終……仍然得到這種結局。
若真有前世今生,若真有輪回,她好想問問,前輩子的自己是有多凶殘暴烈,才會在此生得到這種待遇?
在街上走上一整天,她不知道何去何從,到最後竟是走到孫府前,她懷抱著一絲希望,奢望能夠被接納,哪里知道她被聖上代替將軍休棄的事已經傳滿京城上下。
孫家痛恨她丟了面子,幾個下人出頭,一陣怒罵唾棄,她又眼睜睜地看著孫家大門在眼前關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只好繼續走著。
她走到京郊,尋到一間破廟棲身,誰知剛入夜,在外頭乞討的丐兒們回來,見她貌美,竟起了色心。
人活到這等田地,還有什麼意義?
冷厲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掠過,她嘶吼。「要是有人敢踫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一個都不放過!」
說完,她使盡全力,決絕地撞上廟柱……
星星從夢中驚醒,韓鎮被她慘白的臉色嚇到,她才剛睡不到一刻鐘。
「作惡夢嗎?」他撫上她冰冷的小臉。
星星看他一眼,恨恨地將他推開,她跳下床,匆匆忙忙往興學齋跑去。
今天孩子們心情異常低落,先生講課,他們一個字都沒听進去。
聖旨的事都傳遍了,其實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就算他們同情嫡母,也不該有這樣的情緒,叨念過他們一頓後,見幾人依舊死氣沉沉,先生只好讓他們自習。
「大哥,娘會沒事的對吧?」韓暮問。
韓歲咬緊牙關。「她必須沒事。」
上回是他的錯,他該明講的,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出事。
悶悶地,韓遠說︰「大哥說服爹爹吧,讓娘搬到興學齋來。」
他親眼看見的,看見姨娘們對娘又打又罵,看見她們把她趕出府里,那時娘臉上的哀淒悲慟,他永遠無法忘記。
他們心里都有一把尺,很清楚母親比親生娘對他們更上心,她的心思不在爭權奪利上頭,她一心盡著本分,她是世間最好的母親。
「是啊,大哥同爹爹說吧,往後娘由我們來保護。」
韓歲還沒答話,就看見星星從外頭跑進來。
「娘!」他們放下書本,全圍到她身邊。
不多久,韓鎮也跟著進屋。
星星喘著氣,一雙漂亮的眼楮緊緊盯著韓歲,她緊咬下唇,試著逼自己冷靜,她不想嚇壞孩子,可是……她被嚇壞了,怎麼辦?
「阿歲,告訴我實話,未留下只字片語便離開將軍府,我與一名男子相攜離開京城……這些全是你編的謊話,對嗎?」
她望著他,一瞬不瞬。
只要他說不是,她就願意相信,他年紀太小,或許是被姨娘們朦騙,只要他搖頭,她就願意忽略他對孫芹的提醒,相信他沒說謊,只要……
但是,他點頭了……而大小雙胞胎羞愧、驚惶,他們不敢看她。
冷笑,原來所有人都知情,原來他們聯手來騙她這個傻子。
恨恨咬唇,她一個字一個字問得極其緩慢。「你們都知道,皇帝早就一紙休書,代替你爹把我給休了,我早就不是韓家婦,對嗎?
「好,很好,團結力量大,韓家男人一同聯手把我給坑了,我還傻傻地感激老天,賜給我這一群家人。」她點點頭,再點點頭,轉身往外走。
韓歲用力將她拉住。
星星猛地轉身,啪地一巴掌甩上他的臉,瞬間,五根指印印上他的臉。
打人的是她,刷地兩行眼淚滾下的也是她,胸口起伏不定,那巴掌不僅僅打在韓歲臉上,更是狠狠抽在她自己心上。
韓歲忽略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緊緊拉住她。
「放開我。」她咬牙道。
「不放。」
「我不想再打人,不要逼出我的陰暗面。」
「娘打吧,我應該受的。」
兩人對望,韓歲倔強,星星更倔強,淚水不斷從眼眶里落下。
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明明委屈的是她、倒霉的是她,他怎麼可以讓她當壞人。
韓鎮握住星星肩膀,啞聲道︰「是我的錯,不關孩子的事。」
她轉而對上韓鎮。「你也清楚的對嗎?皇上想替薛蓉掃除我這個障礙,刻意配合你那些女人,演出那場通奸戲?對嗎?」
韓鎮雙眉緊鎖,沒有說話。
呵呵……星星輕笑,多聰明啊,她又猜對了。
她搖頭,再點頭,笑得無比淒涼心酸,原來他這麼愛薛蓉,愛到可以沒有良知道德,愛到可以傷害無辜的孫芹,可是,憑什麼啊?
「我可以知道,我欠你們什麼嗎?我可以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嗎?為什麼你們要合力齊心,害我差點丟了性命?」
「不是這樣的,我們把話說清楚。」韓鎮急道。
「也好,把話說清楚!有那紙休書,我和你早就沒有關系了,對不對?算我倒霉、算我笨,笨到被一群小孩欺騙,沒關系,人我買了、養了,現在孩子還給你,我不欠你、不欠整個韓家了,對不對?」
其實……何必呢?早點說清楚不是很好,她又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他敢光明正大說喜歡,她就敢光明正大和離,他要給薛蓉騰位置,講一聲嘛,她不是不可以配合呀,何必大手牽小手、手段用馨?
「星星,你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我還能怎樣?」
「他們那麼小,就算知道些什麼,也無法阻止。」
「我不期待他們阻止,但為什麼要說謊,讓失憶的我對你滿心愧疚?讓我以為自己無恥?」
「對不起。」韓鎮道。
「就算一開始他們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把他們給救下來,但後來呢?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實話,為什麼眼睜睜看著我的罪惡感,卻怡然自得。」
「他們沒有怡然自得,從來都沒有,你這話是在刨他們的心。」韓鎮道。
「所以怡然自得的是我?」星星冷笑。
「沒有人這樣說,你不要惡意屈解。」
哈,竟然是她屈解,不是他們說謊,竟然是她在刨他們的心,不是她的心被砍上十刀八刀?
是他們的謊言失去她的信任,是他的青梅竹馬讓她心疼,可到頭……還是她心胸狹窄、容不了人?
這是什麼世界啊,果真兩張嘴皮開開合合,就能論定自己想要的是非?
不想爭執了,是她教會他們團結力量大,他們姓韓的一家人擰成一股繩,有什麼錯,真要尋錯……不就是她笨到看不清人心嗎?算了吧,反正再大的虧都吞了,其他的不過是小菜一碟。
「娘,對不起。」韓為、韓客沖上來抱住她。
「松手。」她啞聲道。
「娘別走,我們做錯了,娘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韓遠攔在前面。
韓歲眉心打結,他重新握住星星的手。「別怪弟弟,是我作的主,是我決定說謊騙娘,娘要離開韓家我沒意見,但是帶我走吧,讓我贖罪。」
「我也要跟娘走。」韓遠道。
「娘,不要丟下我們好不好。」韓為、韓客抬起讓人心疼的小臉看著她。
恨恨咬牙,可惡!他們不知道這樣很過分嗎?不知道可愛是無堅不摧的武器嗎?不知道他們這樣做,讓她有多為難。
她是誰啊?她有什麼資格把侯府少爺往外帶,他們這是在逼她舉步維艱。用力吞下哽咽,對不起,她不是那種會為孩子犧牲一切的媽。
擰了眉目,冷冽的目光逐一從他們臉上掃過,她寒聲道︰「放開我,我不要你們了。」娘說不要他們了?怎麼可以啊……他們喜歡娘、要娘啊……
韓為、韓客哭起來,還不敢大哭,只是不斷用袖子抹淚,韓遠紅了眼眶,韓暮把頭抬得高高,不讓眼淚滾下。
韓歲半句話不說,只是堅持地擋在她面前。
「走開,不要逼我。」
她從未用這樣的口氣對他們說過話,她的冷淡讓孩子們害怕,他們寧可她憤怒,也不要她像陌生人那樣看著他們。
使盡全身力氣,她推開韓歲、推開韓鎮,她再也再也不要多看他們一眼。
星星飛快走著,彷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得走得飛快,才能擺月兌……
擺月兌謊言、擺月兌孩子、擺月兌背棄自己的愛情、擺月兌……那個讓她愛上卻又不能愛的男人。
她不知道古代女人是怎麼辦到的,怎能容忍丈夫同時愛上許多女人?
公平?心不變?這種屁話,她一句都听不下。
就算沒了愛情、親情,就算兩人之間存在的只是共同責任,她也無法容忍分享男人。如果這樣叫做妒婦、叫做不賢,好啊,她通通認。
穿越到古代數月,任何事她都可以妥協,都可以用入鄉隨俗四個字逼自己低頭,但是這件……對不起,她寧願孤獨一生。
她不要了,她硬氣了,下堂婦啊……她有多大多好的理由可以把這幾個月的事抹得一干二淨。
回到燦星院,她翻出放著銀票金錠的匣子,轉身往外,卻發現韓鎮又擋在門前。
她視若無睹,從他身側穿過,但手臂被握住,旋即被扯回他身前,他定眼看她,下一刻他抱住她,打死不放。
他曉得她是認真的,曉得這次不能盧一盧就能讓她妥協,他曉得只要一個不小心,只要給她一點點機會,她就會跑得無影無蹤。「你要去哪里?」
「回家。」
「這里就是你的家。」
「你忘了嗎,皇上已經予我一紙休書,放我自由身。」
「你是我的妻子,要休要離,該由我親手來。」
「可以,需要我幫忙研墨嗎?」
「我不會休你。」
「你不休?我休!韓鎮,你被我休了,我不要你這個丈夫,我要找更新、更好用、待我更好的男人做丈夫。」
她試著掙月兌他的箝制,但人家是將軍,孔武有力,她一只小弱雞,拿什麼和人家比。一氣,她咬上他胸口,他疼,但也知道,再疼都痛不過她的心疼。
抱緊他,他任由她咬,他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長發,一句一句說︰「別生氣、別難過,是我對不起你,我保證一定會加倍補償你。」
「我不要你的補償,我只要你放手。」
「對不起,我辦不到。」
「清醒一點,我們早就不是夫妻了,何況這樣不是很好?你可以娶師妹為妻,既可以還救命之恩,又能與青梅竹馬牽手一生,你好、我好、她好,這種人人都好的事,你在堅持什麼?」
「我不會好!」他捧起她的臉,認真說︰「失去你,我不會好,難道失去我,你還能過得好?」
是的,她也不會好,她會想他念他、會怨天尤人,會恨起三妻四妾……她絕對不會好,但是比起共享、比起妒恨、比起愛情慢慢變質成為憎厭……
「我能,我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她堅持。
「真的不行嗎?求求你,只是一個薛蓉,一個甜美可愛沒有心機、一個永遠無法對你造成威脅的女子,為什麼容不下她?」
「因為我有潔癖,無法忍受你身上有別人的氣息。」她不要竹葉添上花香,不要清新變得濃濁。
「為什麼以前你可以容下後院數名姨娘,如今卻容不下一個蓉兒?告訴我實話,是因為我與蓉兒的感情讓你擔心?還是平妻的身分教你不安?又或者害怕,你沒了娘家,她卻有皇上撐腰?你必須告訴我實話,我才有辦法解決,你這樣胡鬧,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瞧瞧,果然吧……錯的一定是她,是她在胡鬧、是她容不下、是她心胸狹窄,從聖旨頒下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她就有這麼多的錯處,薛蓉要真的進了門,她會變得多巫婆啊。
胸口的疼痛轉為酸楚,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在里頭一下一下捅過後,又澆上醋汁。
垂下眼睫,啪答……凝在眼底的淚水墜入地面。
她不看他,只是幽幽說道︰「因為我是朱星星,不是孫芹,這點,我從來沒有隱瞞過。
「孫芹在接下休書之後走投無路,面對破廟里的乞丐,選擇撞柱而死,留下頁潔清白。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畫圖、會英文、懂物理數學?你好奇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奇思怪想?很簡單,因為我是數百年後的一縷魂魄,卻莫名地穿越到這個時代,進入孫芹的身體里。
「我教給韓歲他們的東西,是我們那里每個孩子都要學習的基本知識,我給他們說的故事,是多數孩子都听過的床邊故事。我有許多觀念與你們沖突,我常告訴自己要入鄉隨俗,但是對不起,在我們那里的一夫一妻制度,是我不想隨俗的部分,我為一個男人守住堅頁的同時,也期待他對我堅貞。」
她抬起慘白的小臉,漂亮的眉型擰成一條線。「听清楚了嗎?我是朱星星不是孫芹,就算沒有皇帝的口諭或休書,我也不是你的妻子。我要走了,看在過去幾個月的情分上,看在我為你照顧孩子的分上,請你不要擋我,不要逼我妥協我不想妥協的事。」
她講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無法想象那樣的故事,但即使如此……他鄭重搖頭。「不管你是朱星星或孫芹,你都是我的妻子。」
抬眉,四目相交,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不容置疑,他堅持他的話、他的態度,不管相隔數百年或上千年,不管她想不想入境隨俗。
星星氣了、恨了,無力改變讓她憤怒。
他慢悠悠說︰「你有權利生氣,但是生完氣之後,把你的一夫一妻制忘記。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不妥協,獨獨這件事,你必須讓步。」
他的話不多,他的態度很平靜,但她清楚,他是認真的,認真的不會放過她,認真的逼她接納。
突地,她覺得好惡心……他怎麼可以這麼理所當然?他怎麼可以作主她的世界?
她一把推開他,沖到床邊的盆子大吐特吐起來。骯髒、惡心、下流……
她氣壞了,他知道,他想為她順背,卻讓她推開。
「走開,不要踫我!」
「星星。」
「走開!我不想看見你。」說完,她又忍不住轉身去吐。
「你好好想想,等你不生氣了,我再來看你。」
她痛恨被控制,她會生氣一輩子,她會看見他就覺得惡心想吐……
他離開,沒多久一群府衛里里外外將燦星院把守起來,蒼蠅進不去、蚊子出不來,他不想拿她當禁向,但他想不出別的方法。
餐桌上,孩子們像往常般依次坐好,只是一個個垂頭喪氣,時不時看向門口。
韓鎮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他擰眉道︰「吃吧,你們娘不舒服。」
是心不舒服吧?沉穩的韓歲皺起眉心,他後悔撒下彌天大謊。
「爹,娘在房里用膳嗎?讓阿為、阿客去陪娘吧。」韓暮建議,那兩個小萌包,娘一看見他們就會心軟。
韓鎮搖頭,這次事情沒有他們估計的那麼容易。
韓遠憋過半天,才軟軟地開口問︰「爹一定要娶平妻嗎?」
韓暮跟進,「咱們家子嗣夠多了,不需要再娶新婦開枝散葉,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吧。」
「如果父親為難,兒子可以代父親向皇上進言。」韓歲被選為大皇子的伴讀,這兩天就要進宮,他可以尋機會在皇帝面前說話。
大哥的話讓弟弟們浮上希望,沒有平妻,娘就不會生氣了吧。
韓鎮心中微嘆,這些孩子……星星沒白疼。
但是,抱歉,不行!板起面孔,韓鎮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插手。」
一句結論,把他們的希望打碎,又是垂頭喪氣,看著滿桌子的菜,食不下咽。
星星屋里伺候的大丫頭匆匆忙忙跑進屋里,看見韓鎮,二話不說跪地求饒。「侯爺,不好了,夫人不見了。」
不見?怎麼可能,燦星院里里外外有幾十名府衛守著,星星沒有武功,跑不出去的。倏地,韓鎮起身,幾個孩子也跳下椅子跟上,臉上的焦慮清晰可見。
他停下腳步,轉身道︰「放心,你們娘不會走的,好好吃飯,吃完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拋下話,韓鎮快步往外走。
他明知道星星跑不掉,明知道她沒事,也明明猜到她會在哪里,可就是忍不住慌亂擔憂。
運起輕功,片刻功夫,他來到燦星院外,一群府衛跪地,等著被發落,韓鎮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逕自往屋里奔去。
他停在臥房門口,揮手讓丫頭出去,凝神細辨後,緩緩地松口氣,這是她的習慣,受了委屈就躲起來,在小小的空間里自我安慰。
關上門,走到衣櫃前,輕輕打開兩扇門。
她果然躺在里面,抱著衣服,蜷縮著身體,把頭埋在中間,是不是……這樣子哭了,就不會有人看見?
彎下腰,拿開蓋在臉上的衣服。淚痕在她的臉上劃出幾道欄桿,真的這麼為難嗎?真的那麼在乎一夫一妻,真的不管他怎麼解釋,都無法說服她的心情?
可是怎麼辦?他必須啊,必須迎娶蓉兒,必須實現承諾。
韓鎮將她從衣櫃里面抱出來,走到床邊。
她醒了,發現是他,冷冷地撇開臉。
她恨他?他知道,但是再恨他都不會放手。坐在床沿,他將她牢牢鎖進懷里。「對不起。」
「只要你放手,我便原諒你。」
他沒有回應這句,卻說︰「其實,我還有個孿生弟弟。」
星星凝眉,告訴她這個做什麼?想轉移焦點,讓她把注意力放在大小雙胞胎身上?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想研究他的遺傳基因。
他沒等她的反應,繼續往下說。「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卻是南轅北轍,阿筌和阿遠一樣,溫和平順,心思細膩,成天到晚笑咪咪的,不像我老是繃著一張臉,好像跟所有人都有仇似的,因此大人都更喜歡他。
「我身子強健、淋雨吹風都沒事,而阿筌打娘胎出來就有不足之癥,每年總會生個一兩場大病。
「阿筌像跟屁蟲老喜歡追在我身後,我做什麼他便要做什麼,他喜歡讀書勝過練武,但是我想拜薛晟華為師,他便堅持要跟著,爹娘想,練武強身,說不定阿筌的身子會好轉,于是我、阿筌、皇上和殷祺成了師父的徒弟。
「阿筌不愛練武,進了師門卻老是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他跟蓉兒是模魚雙人組,常常被師父罰站,天長日久的,兩個難兄難妹結下好情誼,直到發現時,他們都私定終生了,為此師父非常生氣,將阿筌逐出師門,阿筌臉皮薄,還真的乖乖離開。
「那年我和皇上離開京城,遠赴邊關打仗,而阿筌棄武從文,他告訴蓉兒,他絕對不會輸給我,一定會努力考上狀元,讓她當誥命夫人,師父見兩人如此,便也松了口。」
輸給他?他沒把話外之意闡明,但星星听懂了,他師父看上的是他而非韓筌。身為師父,他當然知道韓筌的身子,沒有父親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提升女兒當寡婦的機率。
「父親說阿筌很拼命,日日夜讀到三更,連吃飯手上都要拿著書,他為了蓉兒竭盡全力,果然,他通過鄉試,拿到解元,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是當時呼聲最高的一甲人選。
「他從會試考場出來時已染上風寒,但為最後一關殿試,他不顧身體狀況,日夜苦讀,最終他考上狀元了,他滿心期盼著上薛家提親,卻沒想到在進士游街那天,身子再也撐不住,他從馬上摔下來……
「阿筌病了,來勢洶洶,太醫日夜在他床邊守候,我從邊關趕回,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那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卻仍然堅定地將蓉兒的手交到我手中。
「星星,這場婚事是我對阿筌的承諾,也是我還師父救命之恩的方式,生而為人,我無法背棄自己的諾言,你能夠理解嗎?」
她懂的,一諾千金是古代男子的道德準則,要求他違背承諾,將薛蓉推于門外,比讓他砍了自己更困難。
「蓉兒二十歲了,這些年我在外頭打仗,戰事詭譎,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從戰場上退下來,我對蓉兒說,阿筌比我更在乎她的幸福,如果踫到能帶給她幸福的男人就嫁了吧,但是蓉兒告訴我,這輩子只想嫁給我,可以每天看著阿筌的臉,幻想他仍然在身邊。
「星星,蓉兒的要求那麼小,我怎麼拒絕得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她不會與你相爭,你們會成為好姊妹。」
這樣的說法好像很簡單,卻禁不起推敲。
薛蓉成為他的妻子,要不要與他行夫妻之事,不做?慣會踩低拜高的下人們會如何對待這個夫人?做?她的感情潔癖如何解決?
何況她真的只要一張阿筌的臉,不想要阿筌的身子,不想要阿筌的溫柔與激烈?飲食男女,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逃不過荷爾蒙與費洛蒙的催促。如果他們有孩子了呢?為母則強,她能不想為孩子做些什麼?
人是最復雜的動物,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通,與其放任問題發酵,不如將問題掐在萌芽前。
「可以嗎?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向你說的每句話都會兌現。」
星星沉默,因為他沒給她選擇權,不管她說可以或不可以,事情都會照著他想要的方向前進,她只有接受的分,沒有反對的權利。
既然如此,說什麼都叫做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