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廬在竹林深處的瘸腿漢子名叫封大進,與蕭陌的四大副將、如今已各自受封為將軍的趙大多、巴力、馬老六和商野他們,皆是當初蕭陌為總旗時帶出來的兵。
可惜封大進五年前在北境一場戰事中被馬壓斷腿,當時軍中大夫是盡了全力才將骨頭斷成三節的腿保住,而非直接截肢保命。
然,世事常是禍福相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封大進之後從軍中除役,回歸鄉野生活,並與一直等著他解甲歸田的「青梅妹妹」結成連理,如今兩人育有一個可愛的三歲女女圭女圭阿妞,妻子肚子里還懷著一個。他主要靠打鐵為生,高超手藝足可養活一家人,日子過得那是有滋有味,以往蕭陌或趙大多他們若返京,定會來他這兒坐坐,每每羨慕不已。
封大進對自己因瘸腿而無法掙得一番功業,從一開始的失志失意,到後來也能坦然以對,只是干起活兒來麻煩了些,抱著阿妞玩耍時沒法支持太久,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有人一見面就緊盯他的傷腿看,看到兩眼發亮,還如此這般信誓旦旦……說能治好他!
他每隔一段時候就會將打好的各式鐵具用騾車拉進城里,分送到幾個長期向他進貨的鋪頭,近來出入帝京大城,早听聞鎮北大將軍蕭陌被封了定遠侯,但比定遠侯引發更多話題的是定遠侯夫人。
封大進知道是她治好清怡長公主的臉,還因此被太後收為義女。
而如今,這樣厲害的貴人竟兩手叉在腰上,非常自然而然地使喚起在他眼中地位無比崇高的大將軍定遠侯。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此際被迫躺在竹榻軟墊上的封大進還有些如墜五里迷霧,搞不太明白,蕭陌倒是習慣了,學會不必多想,這種時候乖乖听妻子吩咐就對。
今日在馬車內問妻子可願隨他探望舊友,蕭陌完全是臨時起意,單純想讓她多散散心。
但當她突然湊近,問他信不信她能治好封大進的腿時,他再也顧不得跟封大進寒暄,想象著那個可能,心髒怦怦直跳。
一個眼神指示,他的四名親兵護衛立即架住封大進往土屋里抬,險些嚇壞封大進已大月復便便的妻子以及稚齡的小閨女兒,還好他家夫人安撫婦孺的手段之高跟她的醫術有得比,兩下輕易控住全場。
封大進的妻子李氏是見過蕭陌的,也听丈夫提及過近日帝京里關于定遠侯夫人的豐功偉業,一得知喬倚嫣是來替丈夫治傷腿,帶著三歲閨女兒阿妞當場就下跪磕頭了。
喬倚嫣連忙攔住,並吩咐芳姑姑將李氏和阿妞暫且帶開,還給了阿妞一包果脯。
兩刻鐘前,蕭陌在妻子的指使下直接把封大進的右腿褲管給撕裂開來,屋中光線算是充足,但蕭陌仍燃起燭火移近,方便喬倚嫣診視。
素心已將她常備的藥箱從馬車上搬了來,然後又趕去屋後灶間幫丹魄燒熱水,此時剛端來一大盆。
干淨的厚布和布條也都備妥,之後需用到的長條夾板,蕭陌已命令兩名親兵去弄來。
萬事備,只欠東風,呵呵呵……
喬倚嫣扭扭脖子活動頸部肌筋,卷起袖子的兩手相互搓了搓,十指再相互抓抓揉揉,像準備要大干一場似的,並朝著一臉惶惑的封大進笑得見牙不見眼。
「別怕別怕,你不信你的大將軍侯爺,也得信我。」
封大進急著想辯自己沒有不信大將軍,但話還在舌尖,人便被迷昏了。
蕭陌這時才發現她手中捏著一只好小的葫蘆瓶,想來應是用來迷昏封大進的玩意兒,再想想方才封大進的表情,不禁有些忍俊不住。
「侯爺怎麼了?」
「咳咳……沒事。」正正神色。
「沒事那就來吧。」充滿干勁兒。
「該做什麼,夫人盡管吩咐。」他照辦便是。
喬倚嫣笑顏如花,指著封大進右腿道︰「那就狠狠把他這條腿打斷吧,有勞侯爺了。」先斷腿,再重續,用長條夾板固定,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大功告成。
短短幾句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實也簡單得很。
但蕭陌內心清楚,那是因出手的醫者是妻子,是她這樣的奇才擁有這般神技,才能看似輕松寫意地完成這一場斷骨重續。
封大進仍未醒來,但氣息綿長、心音有力,一切正常,李氏帶著阿妞陪在他身邊,喬倚嫣寬慰了淚漣漣的李氏幾句,又逗著阿妞玩了會兒,終才將里邊留給他們一家子,由婢子們伺候著在小小灶間里淨洗手臉,然後回到馬車上歪著,品嘗芳姑姑剛煮好送進來的香茗。
蕭陌掀開簾子躍上馬車,喬倚嫣遂提壺為他斟了杯熱茶。
「全賴侯爺力氣足、心夠狠、手又穩,那位大進兄弟的腿才能斷得那樣干淨利落,妾身以茶代酒,多謝侯爺幫忙。」
盤腿而坐的蕭陌接過茶杯,一時間表情有些悶了,該道謝的人是他才對。
有很多話欲對她說,兩人早該好好談談,但此時此刻卻不是好時機。
他不怕燙似的一口喝了半杯熱茶,微啞道︰「我安排在帝京的手下適才來報。」
喬倚嫣點點頭。「妾身瞧見了,侯爺剛剛還在跟那名親兵說話呢。」她腦子向來轉得快。「是皇上或是郡王爺有要事尋你吧?侯爺明明忙得很,卻還是陪妾身回門,安我家老祖宗的心,最後更被我擔擱到得在喬家別業宿過一晚……妾身很感激的……」
怎麼說來說去又對他道謝?蕭陌心頭也悶了。
見她靠著大軟枕歪坐,嗓音幽柔,神情慵懶,臉色較平時蒼白,很明顯是累著了,雖然負責斷骨的人是他,但接骨才是最耗心神和氣力的活兒,更遑論接完骨之後還需行針灸藥,整套功夫行雲流水不容半分錯失,他全看在眼里。
他壓住左胸那份微疼,嗓聲低沉——
「你並未擔擱到本侯。你的事永遠不會擔擱到我。」
喬倚嫣懶洋洋眨陣,淺淺笑開。「嗯……」
蕭陌心想,待兩人回定遠侯府,今晚他自會從書房搬回寢居睡覺,因昨夜在喬家玉湖別業他們夫妻倆就是同榻而眠的,剛好可以順其自然與她和好。
當時挪到書房去睡,很快他就發現那根本是一大錯誤,是他太蠢,面子上又下不來,結果都不知該如何破局,還好她還曉得要帶他回門,沒把他擱了。
喬倚嫣彷佛揉進笑音的慵懶語調再次輕蕩——
「侯爺有要事就先去忙吧,想在天朝走路有風,咱們夫妻倆總得跟皇上和郡王爺打好關系,不好讓他們久等的。妾身今夜得守在這兒,封大進的狀況若一直平穩無反復,安然度過十二時辰,那就真的能放心了。」
蕭陌聞言擰眉。「不成,你隨我回去,我讓其他人留守照看,隨時往帝京傳消息。」
「不成。」喬倚嫣又笑,眉眸間流露固執神氣。「封大進是我的病人,既已出手,就必須是最好的結果,妾身得守著,有什麼反復才能及時處理,侯爺的親兵馬騎得再好、消息傳遞得再快,都比不過讓妾身宿在這兒。」
見蕭陌兩眉打結,眉心深鎖再深鎖,喬倚嫣干脆開口趕人。
「哎呀侯爺你快走快走!妾身累得兩邊眼皮直往下掉,說話都說得不利索了,侯爺不走,人家怎麼小憩嘛?你快去忙啦!」她耍賴地把臉埋進軟枕里亂蹭一通,跟著兩腿一伸,抱著軟枕倒臥,真一副累到想補眠的模樣。
「你……」蕭陌實在拿她莫可奈何,仰頭把剩余的茶一口灌光。他內心天人交戰了會兒,最終順遂她所願,道︰「我明日親自過來接你。」
埋進軟枕里的小腦袋瓜慢慢露出半張鵝蛋臉,對繃著臉的他翹起嘴角。「嗯……」那應聲綿綿軟軟,像頗有些得意他對她的妥協。
欲念襲來,蕭陌忽然有股沖動和渴望,想將她拉進懷里緊緊擁住,想毫無顧忌地踫觸她的發、她的臉、她整個人,但不能夠,他不能在此刻踫她,怕是野火燎原將一發不可收拾。于是他未再多說什麼,放下茶杯退出車廂,臉上表情嚴峻到喬倚嫣都要以為他又被惹了。
他一離開,喬倚嫣抱著軟枕立時翻了個身仰躺,雙眸直直望著上方廂板,內心有股說不出的悵惘。
欸,她還以為他至少會模模她的腦袋瓜,又或者握握她的手呢。
結果什麼也沒有。
欸欸……都怪上回「如意小池畔事件」,她沒能忍住脾氣跟他那一鬧,鬧得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好氛圍一下子全消磨殆盡。
看來她往後需得加強力道繼續女追男地追著她家侯爺了。
挑戰尚未成功,她還得繼續努力啊努力!
喬倚嫣有意讓重新接骨的封大進多睡一段時候,遂每隔一個時辰便再次以銀針灸藥,令其安靜不動、藥隨血氣而行,有益傷處復原。
直到隔日過午,整個療程進行約莫十二個時辰,她才收手結束最後一輪的施針。
「爹爹……」阿妞挨在竹榻邊,女敕手小心翼翼在封大進起伏規律的胸口拍了拍。「爹爹睡,不怕,阿妞拍拍。」
喬倚嫣抓起娃兒的小發辮輕搔娃兒的女敕頰,阿妞縮著小肩膀咯咯笑開,望向她的一雙無邪明陣顯得亮晶晶,非常可愛。
娃兒知道的事不多,卻明白眼前這位笑起來好好看的大姊姊是很厲害的大夫,娘還偷偷跟她提了,說大姊姊是一位「猴夫人」……嗯,可她東看西看,都看不出大姊姊哪里跟猴子有關……算了,那不重要的,她曉得這位姊姊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大姊姊會把爹爹歪得好古怪的腿變直,那樣就足夠了。她喜歡「猴夫人」。
同樣坐在竹榻邊的李氏挺著肚子又想下跪,被芳姑姑快手扶住。
喬倚嫣將藥箱與用過的銀針交給素心和丹魄收拾,對李氏半開玩笑道︰「封夫人再這麼動不動就跪,若把肚里娃兒跌出來,那可如何是好?」
「我、我……民婦……很感激……很感激啊……真不知該怎麼報答了。」被芳姑姑扶著落坐,李氏邊說邊掉淚。
阿妞應是昨兒個被李氏帶著跪過,知道對大恩人那是要下跪磕頭的,見娘親不方便跪,又听娘親說不知該怎麼報答,小小身子遂轉正過來,對著喬倚嫣略顯笨拙地跪下雙膝。
「阿妞跪,阿妞報答。」邊說邊不太穩地磕頭。李氏破涕為笑,屋里的人全被阿妞逗笑,李氏才想把孩子帶過來,喬倚嫣已快她一步拉起阿妞,輕掐女娃女敕頰。
「阿妞真乖,都曉得要照顧好爹爹,也知道要幫著娘。等你阿娘生出一個弟弟或妹妹,阿妞肯定會是個好厲害的姊姊。」
被好生夸贊了,女娃兒露出害羞笑顏,隨即跑向娘親。
喬倚嫣心情很好地笑出聲,才想交代李氏之後得幫封大進留意些什麼,還有她每隔兩日會出城過來探看,替封大進復診……等等之類的事,但她尚來不及開口,外面驟然起驚變!
兩根利箭射破窗板飛入,若非素心動作快若閃電,以掌風掃歪利箭,榻上兀自深眠的封大進真要成了箭靶。
丹魄反應亦迅雷不及掩耳,立即翻倒屋內兩張大方桌做為屏障,在榻前造出一個安全所在,將主子、病人和婦孺全推到屏障後護住。
「夫人,我出去瞧瞧!丹魄,守好了!」素心腰間軟劍已然在手,隨即沖出土屋。
要喬倚嫣完全模不著頭緒、乖乖待著,根本不能夠!
「夫人!」芳姑姑忙著讓李氏和阿妞躲進榻內角落,根本拉不住自家夫人。
喬倚嫣蹲低身子迅速爬到窗下,跟著背貼土牆挪到窗邊,從三指寬的破縫處往外覷看,此時丹魄也溜至她身邊,盡可能護住她。
「夫人,對方人數不少啊,不過雲大叔他們看起來還能支撐,還好侯爺昨兒個有留給我們一些人手。」丹魄亦忙著往外探看。
喬倚嫣應了聲,神情專注。
外邊雲起陽領著一票好手加上蕭陌留給她的八名親兵,正與從竹林中涌來的一大群黑衣蒙面客打得昏天黑地,刀劍相交聲不絕于耳。
素心則直接守在土屋門前,軟劍如靈蛇舞動,連連傷了三名欲要搶進的敵人,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喬倚嫣道︰「咱們的人算算約莫三十名,對方近百人,雲大叔帶出來的好手還有侯爺的親兵們,要以一敵三應是可以,只是那名使長鞭的人……」
丹魄瞧見喬倚嫣說的那人了,既高又,在混戰中十分突出,尤其使的兵器非刀非劍,而是一條黑到發亮的烏鞭。
「夫人,咱也瞧出了,這個使鞭的是黑衣客們的頭兒呢,擒賊先擒王,雲大叔定然也看出了,兩人纏斗得好厲害啊!」
雲起陽邊打邊守避開烏鞭,對方打出的鞭子頻頻落在地上、石井上,造成明顯痕跡。喬倚嫣眉心微微蹙起,雙眸細眯,低語。「原來是此人。」
「啥?夫人說什麼?」丹魄好想沖出去幫素心、幫雲大叔,但不行,她得守。
卻在此際,使烏鞭的高瘦男子另一手竟多出一把兵器,使的是軟劍,雲起陽一時不察,被他的軟劍逼退一段距離,他就搶這短短瞬間往土屋飛沖。
素心才要對敵,他竟突然一個騰躍上了屋頂,茅草搭成的屋頂立時被破。
「丹魄!」素心大喊,退入土屋內。
「我在!」丹魄迅速將主子送回兩張方桌圍成的小所在,回身便跟黑衣客打起來。
屋里的狀況變成一對武婢合斗黑衣客,該要嚇到大哭的李氏倒不哭了,抱著瑟瑟發抖的阿妞擠在封大進身邊,芳姑姑抓著長凳子當武器,一張臉也是白慘慘的……至于喬倚嫣,則靜靜等著。
等什麼?
當她的兩名武婢沒能順利將黑衣客合圍,紛紛被打飛,當那條烏鞭極其利落地擊碎方桌,破了這個小小屏障,當對方探手要來逮她……
喬倚嫣就等這一瞬!
她把用來迷昏封大進的藥粉近距離撒向對方的臉。
她听到黑衣客發出一聲悶哼,然,許是對方蒙面、見事又快,竟沒能立即弄昏他,芳姑姑揚起長凳即要朝他砸下,對方手中軟劍本能出招。
事情發生僅在轉眼間!
喬倚嫣伸手拉住芳姑姑,軟劍劃破她一袖,整片杏花白的袖子立刻被血染成殷紅,她還不忘提腳使一招壓箱寶的裙里腿將黑衣客狠狠踹倒。
就這麼一招裙里腿,師娘教她的武藝中,她也就這一招拿得出手。
但手,好疼,口子定然很長!
「夫人!」芳姑姑大叫,嘴角流血剛努力站起的素心和丹魄亦是驚呼。
砰!土屋搖搖欲墜的柴門被人從外頭踹開,丹魄離得最近,倏地轉身欲擋,待定楮看清楚來人是誰,雙膝一軟險些跪地,繃在胸間的一口氣終于能吐出——
「侯爺……侯爺您終于趕來,夫人……夫人……」
眾人皆松了口氣,蕭陌卻要瘋了。
憑著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風中肅殺之氣他尚未進竹林就有所察覺。
他瘋狂策馬,幾名親兵追在他身後狂趕,他們被藏在林間的弓箭手襲擊,花了些功夫才拔掉那些暗樁,之後快馬加鞭趕至,馬未停蹄他已翻身躍入眼前這片修羅場。
以寡敵眾苦苦支撐的雲起陽等人在他帶人解決掉弓箭手後負擔終于變輕,得到極大助力,一下子已控住全場。
蕭陌直直殺進土屋,映入瞳底的是妻子染開大片鮮血的衣袖,她抱著自個兒的左前臂壓在胸前,殷紅亦瞬間浸濕她的襟口。
這不啻是拿刀直戳他心窩,要把他心尖上的東西挖走,試問,能不瘋嗎?
這一邊,芳姑姑已丟開長凳忙掏出帕子幫喬倚嫣止血,蕭陌死寂般的兩眼挪向倒在地上仍企圖保持神識的黑衣客頭頭。
他幾個大步走近,一把揭掉黑衣客的面罩,露出的那張褐臉顴骨明顯、兩頰削,蕭陌面上無半點訝然,揪著對方衣襟,鐵臂一振,將人直接提了起來抵在土牆上,撞得土牆都龜裂開來。
「袁教頭,好久不見啊,你沒好好在蕭侯爺身邊當差,倒有閑情逸致逛進竹林子來,你說,都成什麼事了?」蕭陌嗓聲沉靜且幽柔,卻听得人心底發毛,兩名受了些內傷的武婢離他近些,都有些想用爬的爬回她們家夫人身邊尋求庇護。
「啊,不好說嗎?讓我替袁教頭說說吧。」蕭陌五指成爪按住他的喉,笑呵呵又道︰「是蕭侯爺蕭延盛給閣下派差事,要袁教頭領著侯府中你帶出來的一票精銳手下,又跟蹤又埋伏的,最後直闖竹林里抓人,是嗎?」
姓袁的黑衣客根本無法回答他一字半語,喬倚嫣當成暗器撒出的藥粉正在發揮後勁,多少已吸入體內,任他再如何頑抗也徒勞無功。
「是嗎?」蕭陌執拗又問,提著對方身軀再次狠狠撞牆。
他語調很沉靜,手段很暴力,剛意識到已經安全無虞的阿妞嚇得又鑽進娘親懷里。
「你回答我,是嗎?是嗎?說啊,是嗎!」問一次就抓著人撞一次,袁教頭即使沒被迷昏也要被他抓著撞牆撞昏過去。
「夫人別去……夫人啊……」芳姑姑攔不住喬倚嫣,眼睜睜看著自家夫人快步上前,未受傷的一手攀在侯爺粗臂上。
素心和丹魄瞪大雙陣蓄勢待發,就怕自家侯爺瘋得太嚴重要六親不認,她們倆若是再讓夫人受傷的話那就太糟糕了,所以即便是侯爺,該出手時亦要出手,絕不能心軟!
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喬倚嫣沒有力氣管旁人了,眼里只有蕭陌一個。
他掐住袁教頭的頸子,她則輕輕掐著他的粗腕,引來他顯得空洞深寂的目光,彷佛一時間認不出她是誰,又為何靠近他。
喬倚嫣心頭糾起,菱唇卻是俏皮高揚,脆聲道——
「侯爺不行喔,你可不能弄死這位袁教頭,悄悄跟你說句心底話,唔……侯爺听了可不能吃醋。」略頓了頓,她還當真踮高腳尖、湊上紅唇在他耳畔輕吐。「他是我很想要、很想要的,侯爺別跟妾身爭啊,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眼前嚴峻又英挺的面龐直直面對著她,喬倚嫣想慢慢等他回神,但心上的疼痛越擴越大,她的指不知不覺撫上他剛硬面龐,帶著避無可避的鼻音低聲細語——
「我都知道的,他的烏鞭擊在地上、石上造成的痕跡,跟你背上的鞭痕是那樣相似,蕭侯爺當年就是命他當眾鞭打你……即便僅是個听令辦事的『執行者』,他那樣傷你,妾身是不會善罷干休的。」蒼白雪顏露出既嬌又艷的詭笑。「既已捕獲,侯爺不能輕易說殺就殺,妾身可是想了好多法子回報,你別跟人家搶嘛,好不好、好不好嘛?」最後連耍賴撒嬌的招式都用上,非常地沒臉沒皮。
但……棘手了!
竟然還是召不回她家侯爺的神識,而那只掐住袁教頭喉頸的巨掌則越縮越緊,大有猛地使力便要掐斷對方頸骨的氣勢。
喬倚嫣銀牙一咬決定跟蕭陌賭了。
她螓首微垂,雙陣微微轉了轉呈現渙散狀,軟唇一嚅——
「好、好暈……侯爺……我看不清楚你了……」
跟著,她放任身子軟倒。
都做好要重重跌落地面的打算,一雙鐵臂在千鈞一發間把她摟進懷里,將她打橫抱起,抱得又牢又緊,而她仍然听到「砰」地一聲巨響,那重重跌落地面的人,卻是另有其人。「嫣兒!」呼喚膽戰心驚,在她耳邊爆開。
喬倚嫣雙眸瞬間泛潮,喉頭發堵。
她到底是賭贏了。
她終是贏過他多年積壓在內心的那一股憤恨,往他心里又深進一寸。
喬倚嫣假裝昏迷,一路被快馬加鞭帶回定遠侯府。
竹林中的土屋遭近百名的惡徒破壞,後又被發瘋的蕭陌抓著人狂撞,撞到牆面幾要坍塌,根本不能住人,況且住在土屋里的人不是深眠未醒就是大月復便便的,外加一個稚齡女圭女圭,如何能夠安心?
所以即便重新接骨的封大進其實不適合挪動,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蕭陌還是下令把他們一家全帶回定遠侯府安置。
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可說是被定遠侯府的人直接架上馬背強行「搶」進府里。
這事定然又要引起言官們不滿,但蕭陌絕對沒在怕,因為他真真瘋了般干出更出格的事——
他讓手下將倒在竹林里約莫百具的黑衣客尸身拖回帝京,整整載了十車。
尸體堆疊擺在板車上招搖過市,拉車、推車的定遠侯府親兵和護衛們一臉肅穆、半身浴血,而尚未干涸的鮮血則從尸身上的各處傷口一路滴落,在青石板道上迤邐出長長一條殷紅。
十輛板車通過帝京繁華大街,帝京百姓們先是驚駭不已、背貼壁牆噤若寒蟬,隨後發現自身沒有半分危險,竊竊私語便如石塊投入水中激起漣漪,一圈一層層不斷往外擴散——「听說定遠侯夫人回門呢,結果回京的半道上遭埋伏,受了傷。」
「莫怪定遠侯府的人會沖撞了太醫院,救人如救火啊,還是當家主母受傷,也怪不得他了。」
「所以這些黑衣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呀?他們要被拉去哪兒?這麼大陣仗,那也是定遠侯府的人功夫強,真有兩把刷子,要不,誰躲得過?」
「就是就是,有能力養這麼多刺客的定不是尋常人家……咦?咦咦?咱好像貓到幾張熟面孔,是蕭侯府里的幾個護衛啊,常來咱們酒館捧場的……天啊!我的老天爺!咱好像能猜到幕後主使者是誰!」
百姓們騷動起來,被扒掉面罩的黑衣客漸漸被一些人認出,十輛板車經過的地方簡直萬人空巷,大伙兒一路跟隨,鬧得實在太大,把六扇門辦差的大小捕快也都招來。
六扇門的掌翼當街問話,問定遠侯府的人是否要報官,結果人家並不報官,近百具的尸體也沒要送義莊,定遠侯府的人清朗回話——
「侯爺吩咐了,人從哪兒來,就往哪兒送回,吾等僅是听命辦事。」
人家只是把尸身歸還,干你們六扇門什麼事?
但死了那麼多人,不該好好追根究底嗎?
哼哼,追根究底?那是嫌活得不夠久,想把定遠侯府與蕭侯府全給得罪嗎?
圍觀的百姓們繼續交頭接耳,議論得好不快活,六扇門的大小捕快更非榆木腦袋,很快:到事情有多棘手,還想在帝京走踏的就別傻傻撞上去。
于是十輛板車被放行了。
即使眾人已猜出板車最終前往的目的地在哪里,當親眼目睹定遠侯府的人在蕭侯府前停車,人群中仍此起彼落發出陣陣驚呼。
上前叫門,門環敲得山響,里邊應門的僕人才開出一道縫,定遠侯府的幾個人就起腳踹門硬闖進去,將兩扇大門盡啟。
「把人送還給蕭侯府!」
「是!」
定遠侯府為首的漢子一聲令下,候在外邊的板車立即猛推上前,一車車往門檻里傾倒。整整十車倒落的尸身亂七八糟疊在蕭侯府門內,無比的觸目驚心,蕭侯府內聞聲趕來的管事和僕婢們登時呆若木雞,幾個婢子還嚇到腿軟倒地。
差事辦完,沒了板車當累贅,定遠侯府的人退得好快,留給百姓們滿滿的沖擊和話題,只管回府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