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告一段落,傅容予拉起她的手一同離座。
「傅容予,你又要帶我去哪里?」
梁安惟一手攥緊他的西裝外套,一手任由他牽引,盡管語氣滿是不耐,可她的步伐卻緊緊追隨著他。
「回家。」傅容予側過臉龐,目光幽深的說道。
她被這一記眸光定住心神,出于與他的默契,她當下竟然明白,他所謂的回家,指的是哪個家……
記憶中的那扇紅色鐵擺門,歷經十年風吹日曬,紅漆幾已剝蝕,鑼斑點點。
傅容予佇立于門前,昔日穿著制服的蒼白少年,如今已換上一襲高級訂制西服,腳下踩的是動輒上萬塊的真皮皮鞋,成了一個頂天立地而無所畏懼的男人。
梁安惟摟緊懷里的西裝外套,她站在傅容予身後,靜靜望著他寬闊的背影,腦中涌現著昔日光景。
「我記得走的那天是大年初二,前一天我們還見過面……」
隨著他用著緬懷的口吻描述起往日情景,視線如起霧的玻璃,逐漸蒙嚨,梁安惟低下頭,把臉埋進西裝外套里。
當她忍住奪眶的淚水,抬起泛紅的臉蛋,發覺傅容予微笑凝睞著她。
這一刻,眼前這個成熟穩重的男人,與她記憶中的少年身影相重疊,壓抑多年的曖昧情愫,再也無法亦無力隱藏。
他重新牽起她的手,推開鐵欄門,領著她入內。
庭院里,地上堆滿枯黃落葉與淤泥,幾個矮凳子翻覆在角落,唯獨那幾棵遺世而活的玉蘭花樹猶然飄香。
她想起某天某日,當她準備離去,少年走進院子里,親手摘下一朵再平凡不過的玉蘭花,輕輕放在她手心上,說是充作謝禮……
他贈予的那一朵潔白玉蘭花,仍開落在青春里,香味縈繞,不曾散去。
彷佛心有靈犀,傅容予淡淡睞了沉浸于回億的梁安惟一眼,隨後徑自走向庭院一隅的玉蘭花樹。
梁安惟看見傅容予抬手往樹上一探,當他折返時,手心里已多了一朵瑩白的玉蘭花。
她自傷感中緩過神來,抵掩不住洶涌的淚意,卻在模糊視線中,看清躺在他手心里的不只是玉蘭花,還有一枚花形鑽戒。
她怔然望向傅容予,他神情溫柔,眸光脈脈,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縴手,將鑽戒放上她的手心。
亦如很多年前,那個美麗而蒼白的少年,曾經為她摘下一朵清香流溢的玉蘭花,少年眼底堆著滿城星光,輝映她懵懂青澀的笑。
長睫輕輕一掀,淚水終是沒能忍住,盈滿眼眶,婆娑中,梁安惟復又望向已不再是少年的傅容予。
那一雙堪比星光璀燦的黑眸,承載著她無力招架的柔情萬千。
「安惟,十七歲的我,什麼都給不起,我沒資格要求你等我,但現在只要你開口,我能把我擁有的一切全數奉上。」
「……傅容予,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們分開了十年……我們早已不是十七歲的模樣,我們已經是二十七歲的大人,我們……」
梁安惟睜著一雙盈淚美眸,如置身于迷霧之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若不是他的手緊握著她,若不是清楚感受著手心里那枚鑽戒的冰涼,她甚至懷疑自己仍在十七歲,眼前情景只是一場十七歲的白日夢。
傅容予的神情一如從前,沉著而堅定,彷佛眼前沒有什麼能阻礙他前進。
此際的他,目光灼灼,嘴角揚著一彎柔笑,俊美勝卻記憶中的少年。
「十年的空白,十年的分離,卻沒有改變我們的默契與感情,十年又算得了什麼?安惟,我們十七歲的相遇,注定我們將相守一輩子。」
「可是……可是……」
梁安惟腦袋一片混沌,已喪失思考能力,只能慌亂失序的喃喃自語。
「我才跟王家齊分手……我們這樣太奇怪了……」
由不得她開口拒絕,傅容予一把將她擁入懷里。
他收緊了雙臂,將臉龐埋入她柔細的秀發里,貼在她耳畔沉沉低語。
「安惟,只有你知道我最不堪的過去,只有你見過最落魄可悲的我,只有你不嫌棄我。十七歲,不大不小,但也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恨。我恨傅家,這是無庸置疑的事情,而我愛你,這更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傅容予,你瘋了嗎?十七歲的我們懂什麼?那都已經過去了——」
「所以,你曾經忘記我嗎?」
擁抱她的那雙大手,轉而掬捧起她迷惘的麗顏,他的眸光濃烈地糾纏著她,不許她逃開這一刻的甜蜜。
她眨了眨沾滿細碎淚珠的長睫,粉唇微微張合,卻吐不出半句違心之論。
他輕輕將額貼上她的,嘆息似的柔嗓低語︰「承認吧,你也跟我一樣,忘不了十七歲的我們。」
梁安惟心慌的掩下雙眸,始終沒有給出正面響應。
傅容予早已模透她的性子,他知道她的個性逼不得,更激不得,于是他以退為進,緩緩松開了懷抱。
他抽身的那一刻,梁安惟心底瞬間空落落的,像是弄丟了什麼。
傅容予說︰「這樣吧,我先把戒指放在你那兒,暫時交由你保管,等你考慮好了,你再答復我。」
經他這麼一說,梁安惟緩緩攤開手心,端詳起方才被她緊握的花形鑽戒。
「我只想問你,過去十年來,為什麼不跟我聯絡?你曾經想過有個朋友默默的擔心著你,一直想知道你的下落,甚至被當成瘋子也無所謂……」
「對不起。」
那個一派高高在上的傅容予,到了她面前,高傲丟了,驕傲扔了,自尊不要了,只剩下赤果果的卑微。
「我說過,我不敢跟你聯絡,因為我怕自己會變得軟弱,除了我母親,你是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越是在乎就越是害怕失去,一旦害怕,便會成為弱點,你知道嗎?你會是我的弱點,我的敵人只要傷害你,就能輕易的擊垮我。」
梁安惟看得出來,他這席話是發自肺腑,沒有一絲虛情或虛假。
她沉默片刻,拿起手心里的鑽戒,毫不猶豫的戴上。
見此景,傅容予可不敢高興得太早,他太了解她,她有時情緒一上來,雖然偶有沖動之舉,但不會隨便做下重要決定。
果不其然,戴妥戒指的梁安惟說︰「我先幫你保管戒指,等我考慮好了,再回答你。」
傅容予微笑頷首。他向來極富耐心,這樣的等待算不上什麼。
為了掙月兌地獄般的日子,為了報復無情無義的傅家,他放棄了美好的青春,放棄了他最愛的女孩,只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為了報復,他可以等,可以忍,但,為了女孩,他不想再等,不想再忍。
他想,在復仇將他變成一頭沒有血淚的怪物之前,至少他還能擁有她,有她陪伴在身邊,或許能夠提醒他,別太快變成那頭殘酷的怪物。
興許,她會是他最後的良知。
傅容予牽起梁安惟戴著鑽戒的柔荑,來到玉蘭花樹下,讓濃馥香氛縈繞他們一身。
「十年其實不長,我總幻想著,當我重新站到你面前時,我不會再是那個落魄的窮男孩,而是能抬頭挺胸,再也不必為自己的姓氏感到恥辱的男人,並且能驕傲的對你說,我想給你全世界最好的。」
傅容予仰起俊顏,望著滿樹結苞累累的玉蘭花,那一臉的如釋重負,吐盡十年來的隱忍與壓抑。
見著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梁安惟鼻尖發澀,扯了扯他的手,引他回首相望。
只見她路起腳尖,吻了吻他剛毅的下顎,吻畢,正欲退開身,一只鐵臂已環上她的後腰,將她納進懷里。
他俯首吻住她,無比珍惜的輕吻一陣後,才翼翼地撬開柔潤的唇瓣。
當他濕熱的舌踫著她的舌尖,記憶中那單純的一吻,不約而同地在彼此腦海浮現——
「霹靂跳跳糖、哈哈球巧克力、大豬公、草莓口香糖……欸,傅容予,你要選哪一種?」
那一天,大年初一,本該是熱鬧的節日,眷村里卻是一片冷清,唯有隔壁街巷口的傳統老式雜貨店開門,附近的孩子三三兩兩在店前吃糖玩耍,總算有點春節氣氛。
剛從傅母手里領過紅包的梁安惟,心里實在過意不去,若是提議請客,又怕會傷了傅容予的自尊心。
她可不傻,一看便曉得,這個紅包是傅容予托傅母轉交的,紅包里的兩千塊肯定是從他打工薪資扣下來。
于是她想出了一個折衷的方式,帶著他采雜貨店買糖果……總不好白白收下他辛苦賺來的打工錢。
身旁的頎長人影遲遲不見回應,她心下納悶,正欲撇首望去。
豈料,那個背逆光線的少年,忽爾傾身湊上前,在她上翹的嘴角印下一吻。
她呆怔轉眸,驚鴻一瞥間,少年低掩的長長睫毛,深邃眼窩,直挺鼻梁,俊秀容貌,深深映入眸海。
即使被她逮個正著,即使與她眸光相對,少年臉上卻沒有一絲尷尬或羞愧。
他微微揚笑,笑得眼眸彎彎,眼底擦著細碎星光,頭一次笑得這般無憂無慮,頭一次笑得像是十七歲。
她愣在裝滿各式古早味糖果的透明貨架前,嘴角留有少年唇上的氣味與溫度,兩頰似一團棉花糖,白潤中逐漸漾出幾許粉紅。
「傅容予,你——」
她正欲揚嗓責問,那個笑得燦爛的美麗少年卻再次湊近,親了她粉女敕的臉頰一口,隨後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大男孩轉身走開。
她呆在原地,一手捏著紅包,一手撫上臉頻,整張秀顏滾燙染成彤紅。
青澀而單純的吻,輕巧如羽,卻在她心底烙下沉重的印記,哪怕歲月流逝,哪怕青春不再,少年留下的印記,仍然清晰如昨日……
埋藏了十年的情懷,此時正在彼此的心底,肆無忌憚的蔓延滋長。
傅容予收攏雙臂,抱緊懷里香軟的嬌軀,他深深地吻著她,依循著少年的記憶,將當年的諸多遺憾,透過這一記蜜吻,細細補償。
這一刻,不需要可證明,不需要任何承諾,梁安惟心底早已信了傅容予。
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相信他對她的情意,相信她青春里的少年依然還在,從未離開。
而她亦然。
他忘不掉的女孩,一直都在這兒,等著他回來,走到她面前,為她再摘下一朵潔白玉蘭花,捎來縈繞在回憶里的那抹香。
如今,少年回來了,他遞來的不只是玉蘭花,而是承載一輩子諾言的花戒,牢密圈住她的未來。
曾經在青春里走散的兩人,終于回到相同的軌道上,再也不輕易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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