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予轉進街角的連鎖超級市場,停在蔬果區挑揀一陣,離開時手上拎著一袋新鮮蔬果。
「他去買菜耶!」鄧之韻發出無意義的驚呼。
其它三人投去一眼「所以咧?」的無言目光。
鄧之韻自覺尷尬的傻笑一陣,擺擺手,不再表示意見。
幾個人又跟蹤了一段路,看見傅容予轉入一條無尾巷里,最終停在一戶有著紅色鐵欄門的低矮平房前,從容不迫的掏出鑰匙開鎖入內。
這一帶是舊眷村,矮陋平房處處林立,與不遠處的現代化大樓形成強烈對比。
尾隨在後的四人,眼睜睜看著傅容予進入那戶有著紅色鐵攔門的矮平房,個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是傅容予的家?!」鄧之韻首先爆出第一聲驚呼,並且左右覷視同伴的表情。「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有點幻滅耶!」
「不然你原本期待他家長什麼樣子?」方銘顯好奇追問。
「嗯,呃……」鄧之韻霎時詞窮了。
總之,在她的幻想中,宛若自漫畫中走出來的傅容予,應該住豪華宅邸,要不也該是獨棟別墅。
畢竟,十六歲女孩的幻想中,難免摻雜了幾分物質虛榮,況且,她們這一代多是獨生子女,同儕間的物質比較,比起從前來得更嚴重。
「二寶,你不會真把轉學生當成藤井樹了?」鄧吟學逮著大好機會吐糟親妹。
「我哪有!」鄧之韻臉紅辯解。「我就是覺得轉學生看起來跩跩的,之前還能念建中,家里環境應該不錯呀……」
心思細膩的方銘顯,察覺梁安惟這一路上異常安靜,不由得留心起她尋思的神情。
「老大,你在想什麼?」
經此一問,梁安惟這才若無其事的收起驚詫,撇首睞向同伴們。
「我的想法跟二寶一樣,滿驚訝的。」她亦不諱言的坦承。
「對吧對吧!」鄧之韻努力拉票。「老大也跟我想的一樣吼!」
「這個傅容予看起來滿跩的,我本來也以為他家境不錯。」
梁安惟的眸光復又瞟向巷尾那棟平房。
「你們看~」鄧吟學拉回他們幾人的注意力。「那是不是傅容予的媽媽?」
「在哪里?」鄧之韻瞪大了眼往那頭望去。
只見有著紅鐵欄門的平房前院里,一名身形縴瘦的中年美婦正忙著收起曬衣架上的衣物。
見此景,他們幾個人俱是驚呆了。
「哇,傅容予的媽媽也長得太漂亮了……」聒矂的鄧之韻,道出眾人心中相同的驚嘆。
「他媽媽長得好像明星……」鄧吟學看傻了眼。
「喂,你們兩兄妹太夸張了吧?!我覺得還是老大的媽媽比較漂亮。」方銘顯不悅的出聲反駁。
梁安惟的容貌承襲母親居多,是容貌清麗且身形縴長,因此梁母向來是頗受同學們羨慕的漂亮母親。
一提及近來關系緊張的母親,梁安惟的心情頓時浮躁起來。
她別開臉,不悅的說︰「會嗎?我覺得傅容予的媽媽,長得比我媽漂亮多了。」
鄧之韻猶在喳呼不停︰「傅容予的媽媽好高喔,而且保養得好好,看起來超年輕的。」
驀地,鄧吟學拉著妹妹往下一蹲,隨後壓低音量沖著梁安惟與方銘顯低嚷。
「快蹲下來!傅容予好像發現我們了!」
聞言?方銘顯反射性動作的跟著一起蹲下。
唯獨梁安惟動也不動的佇立于原地,就這麼隔空與那一頭,往這方望來的傅容予四目相接。
傅容予淡淡望著她,那一臉毫不驚訝的沉著表情,似是告知她,他早已發現他們這一路的尾隨跟蹤。
梁安惟個性本就大膽無懼,亦不甘示弱的揚著燦亮雙眸迎視。
豈料,那個佇立于矮陋平房前院里,外貌氣質皆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彷佛被誤置在貧民窟的王子——博容予竟對她揚起笑容!
目睹那抹美麗耀眼的笑容,梁安惟當下不由得一窒。
他笑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她笑?
「老大,傅容予好像在對你笑耶!」悄悄站直身子的鄧之韻正巧撞見這一幕,十分驚奇的嚷嚷著。
「他認識老大嗎?」鄧吟學詫異的追問。
方銘顯是第一個意會過來的人,「他早就發現我們在跟蹤他,他應該是在跟老大打招呼吧?」
「真的假的?!」鄧氏龍鳳胎異口同聲。
梁安惟莫名一陣心慌,她倉皇別開眼,僵硬地轉過身,往來時路快步折返。
「老大?你怎麼了?」幾個人連忙追上來。
「沒什麼——」
梁安惟隨口敷衍著,胸口怦怦直跳,頭一次萌生不戰而逃的沖動——而她確實也這麼做了。
倘若換作往常的她,面對方才那種情景,她肯定會遞給對方一記警告眼神,好讓對方對她心生忌憚。
但方才傅容予那沒由來的一笑,擾亂了她的心思。
「老大,你確定不認識傅容予嗎?我怎麼覺得他一副認識你的樣子。」
「我也覺得他笑得好曖昧喔!」
梁安惟穩住心中浮躁的情緒,冷冷回道︰「神經病,誰跟他有曖昧。只是剛好在教師休息室打過照面,他可能就自以為認識我。」
「噢。」鄧之韻臉上寫滿了失望。
「老大,你是不是看轉學生不爽?」方銘顯始終暗中觀察著梁安惟
「嗯,一開始吧……現在我沒興趣了。」梁安惟輕哼一聲。
三個人頓時心照不宣,明白梁安惟向來不會找清寒學生的麻煩,所以才打消了對付傅容予的念頭。
鑒于此,三人便也將方才發生的小插曲拋諸腦後。
一行人返回來時的超商,在原本佔據的那一桌落坐,聊起這些天班上發生的大小事,又討論了一下課業內容,直至夜幕降下才散會。
返家時,梁安惟被老警衛拉住,「梁安惟,我跟你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梁安惟一頭霧水,「黃伯伯,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警衛拍拍胸口,一派正義凜然的說︰「你媽媽跟我說,你被禁足,不能踏出這棟大樓半步。但是呢,她剛剛下樓來問我,我說我剛好在打瞌睡,沒撞見你出去。」
梁安惟恍然大悟,隨即噗哧一笑。
「黃伯伯,謝謝你幫我說謊。」雖然這個謊並沒能幫上太多忙就是了。
「你就說你去鄰居家串門子,千萬別給我漏氣,知道嗎?」
老警衛外省口音太過濃重,有些住戶听不慣,平日甚至懶得與老警衛打招呼,幸而梁安惟幾乎是從小听到大,早已習慣了。
「好咧好咧,你快上去。」老警衛推撞著梁安惟進電梯。
梁安惟忍住笑意,搭上往三樓的電梯,下一刻,電梯門甫開啟,卻見雙手抱胸、表情凝重的梁母已等候在電梯外。
「你去哪里了?」見女兒安然無恙,梁母鐵青的臉色才稻霽。
「我去跟大寶借筆記。」梁安惟面不改色的撒謊。
「筆記呢?」梁母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嚴厲的目光檢查她空無一物的兩手。
梁安惟沉默了。
「你是不是又去找方銘顯了?」梁母依循著猜測碎念起來。「我不是跟你說過,他的功課沒你好,你別跟他走太近,我是老師,我很清楚,想要成績好,就要多跟好學生來往……」
梁安惟冷著秀美的臉蛋,兀自往梁家公寓步去,徹底無視梁母在身後亦步亦區的碎念。
進了家門,她步入廚房,視餐桌上的弟弟如無物,徑自舀好一碗白飯,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靜用餐。
梁母臭著臉尾隨進入廚房,在小兒子身旁落坐,幫著他夾菜,嘴上仍在念叨著梁安惟,念的自然是與讀書成績攸關的那些事。
梁安惟靜靜的用畢晚餐,起身將自己的碗筷洗淨,不看母親與弟弟一眼,徑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期間,梁父正好自玄關入屋,他手上拎著公文包與西裝外套,一臉疲乏無力,當他眼角余光冒見梁安惟,隨即張口喊住女兒。
「安惟?你媽媽說你這幾天被停課,這是怎麼回事?」
梁父平日工作繁忙,經常錯過晚餐時間才返家,自然也常錯過與孩子交流的時間,再加上他自認教育孩子一事已交由梁母負責,便也極少過問孩子的狀況,今天是梁安惟停課第三天,梁父卻是今早才知情。
「沒什麼。」梁安惟朝父親點了個頭,轉身便把自己鎖進房間。
「安惟?我話還沒說完——」
「好了好了,有什麼話等吃完飯再說吧!」
母親與父親的交談聲被隔絕在房門之外,梁安惟心浮氣躁的往書桌前一坐,透過桌上的立型化妝鏡,瞄見自己青澀而別扭的神態。
她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好片刻,一股濃濃自厭感涌上來,隨即伸出手將化妝鏡掩倒。
她討厭這個不小也不大的年紀,討厭不上不下的自己,討厭父母只關心她的課業,不曾關心過她的內心世界。
「你已經上高中了,你可以管好你自己,不需要我們操太多心。」
父母認定她是個小大人,能夠管理自己,可她不明白,十五歲與十六歲的差別在哪里?
有時,她覺得自己仍是渴望父母關愛的孩子,有時,她竟得已迫不及待想掙月兌父母的束縛,自己替自己的人生作主。
她厭倦了父母開口閉口只談成績的嘴臉,更厭倦了所有人把她劃分為好學生一類,她清楚自己並不是大人要的那種乖孩子。
她喜歡學習新知,也不排斥讀書考試,她明白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誰都避不掉這一關。
只是,她厭惡極了大人們以成績劃分孩子的好壞,她成績好,但不代表她必須當大人眼中的模範生,更不需要拿好孩子的標準規範自己。
梁安惟心煩意亂的念了一會兒書,看著課本上密密麻麻的印刷字,眼前忽爾浮現某張俊秀的笑臉。
她狠狠一愣,猛然用力合上書本,推開臀下的椅子站起身。
梁安惟下意識在書桌前來回踱步。
腦中盤據著傅容予稍早前的那抹笑,她只覺得莫名其妙,不明白那家伙為何要沖著她笑。
她最討厭班上的馬屁精,更討厭那些跩得二五八萬的好學生,這些人向來是她找碴的人選,就不知這個傅容予是什麼樣的人?
他家境清寒,卻有著一身宛若貴族子弟般的氣質,這是怎麼練成的?
當梁安惟再回過神時,她抬眼瞄向牆上的掛鐘,驚覺自己竟然白白浪費了半小時發愣,只因為傅容予那抹笑……
甩開腦中的那些雜念,梁安惟重新在書桌前落坐,從上了鎖的書桌抽屜取出一冊日記本。
翻開略沉的褐色牛皮書封,她提筆在雪白紙浪上,緩緩記錄下青澀浮動的心思。
二00八年 四月五日
今天我們這幫人巧遇轉學生,于是一路跟蹤他,發現他住在榮春街那一帶的老舊眷村……
傅容予不知在發什麼瘋,明明早已發現我們一幫人在跟蹤他,他竟然還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