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後戴上了太子妃做給她的護套,隱隱透著油亮紅桐色、硝制上油又錘軟了的羊皮,內里則是用柔軟厚實的貂毛鋪襯著,縫線極緊極密,看得出是先仔細用小鑽子敲出,再用上好柔韌牛筋一一穿縫牢實的。
如此制出的護套外堅內軟,既刀槍不入又不傷肌膚,是最上乘的。
「嬤嬤看,這護套的做工比起咱們老家那屠頭兒鋪子的,也不差什麼了。」江皇後嘴角噙笑,愛不釋手。
戴嬤嬤幫著將兩只護套全給她穿戴上了,贊不絕口道︰「可不是,太子妃真真是孝心可佩,您瞧瞧這里頭鋪襯的貂毛,柔軟密實,觸手生暖,一色雪白,連半根雜色也無,不正是上回您差老奴給太子妃送去的哆國貢品月貂毛嗎?」
「這傻崽子。」江皇後怔了怔,眼神越發柔和了起來。「月貂稀罕得見,她素來底子寒,每年入冬就恨不得裹成鵪鶉樣,本宮是見不得她冷得打哆嗦,這才把月貂毛都給了她,做個圍肚還是毛領子也行……誰知她竟拿來做了護套給本宮。」
「太子妃是個最心善孝順的,一向視您如親母,所以得了好的,又怎麼會不想方設法奉予您?」戴嬤嬤笑嘆。
江皇後有些出神,半晌後,低喟了一聲。「這幾年來本宮是疏條理會前朝後宮是是非非,她入宮三年,也沒怎麼給她撐腰過,僅有的幾次,也不過是看不過眼罷了,就這麼一點余溫,她就惦記上了?所以本宮說她傻。」
戴嬤嬤笑道︰「娘娘明明心里也把小姑娘當成真正的女兒媳婦,偏還嘴硬,這是怕老奴听了吃醋不成?」
「本宮才沒有。」江皇後傲嬌地別過臉去,卻怎麼也掩不住眸底的眉開眼笑。
就在此時,一個宮人快步進來,對著江皇後行過大禮,便上前輕稟。
江皇後听完後,不禁暢然揚聲大笑,「好!好!這才是本宮的好兒媳呢!」
戴嬤嬤也歡喜又甚為安慰。「就該這樣才是,往常太子妃好性兒,那些個缺心少肺的狗東西還真把人瞧輕了,現在就該叫她們嘗嘗厲害才好。」
江皇後笑完,神色驀地凜然生威。「果然是父子,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平常掖著藏著也罷了,偏還放出來到處惡心人。」
呸!
戴嬤嬤心底也是這麼想的,只可惜娘娘罵得,她卻罵不得,但也少不了在肚中狠狠月復誹一頓當今陛下。
「來人,傳本宮的口諭!」江皇後冷冷地道︰「德妃教子無方,縱容二皇子府中女眷藐視東宮、挑撥天家父子兄弟親情,于公,視為意圖動搖國儲,于私,置陛下于不慈,陷二皇子于不恭——即刻起,命德妃月兌簪卻袍跪宗廟三天,自奏請罪書,去正一品分例,待本宮稟過陛下,再下貶令責罰。」
「喏!」
「再傳本宮懿旨,斥問二皇子趙珽轄府不力,寵妾滅妻,貪戀,目無父兄,置國法體統和皇家顏面于何處?」江皇後語氣越厲。「問問他,眼中究竟是驕妾重要,還是他的父母兄弟正妻重要?」
「喏!」
江皇後今日被惹火了,誰都別想好過,她索性一並開罰。「三傳本宮諭令,淑妃近日代管司衣、油燭局二處,卻屢屢有宮人分例克扣,油燭溢領之事層出不窮,後宮怨聲四起,既然淑妃管不好,那便把這二處宮權也繳了吧。」
「喏!」
一連串命令傳達下去,鸞凰宮迅速大動了起來——
當武帝一踏進殿門,看到的就是眉宇飛揚俏面含煞,通身上下散發著明媚烈焰般驕陽氣勢的皇後……他心驀然重重砰咚,不由得看痴了。
——阿郎看我!
——那頭豹子最野最好看,喜歡不?我獵來給你玩玩!
——這蟒弓開弓五十石,太輕了,我用不慣,給了你吧!
歲月記憶中,那個一身紅衣笑容燦燦的小姑娘回首而來,瞅著他的目光歡喜得幾乎要滿溢出來,絲毫不掩飾,不矯情……
武帝佇立在原地,依然英武卻已皺紋布面的面龐透著一抹似喜似悲,他目光熾熱而懷念,張口想說些什麼,又突然被喉頭熱團哽住了。
再一晃眼,已然發現他出現在跟前的江皇後迅速收起笑意,恢復了端莊凝肅,眼神疏離淡漠地望著他。
「參見陛下。」
武帝喉頭酸澀得厲害,他閉上眼,強咽下一聲嘆息。
——你,真的不要朕了嗎?
他緩緩走近皇後面前,伸手就想要攙扶起,可果不其然,自己手剛伸出,她已閃電般避過,自行起身。
武帝胸口悶悶鈍痛,偏還得強顏歡笑,生怕被她看出其中異樣。「皇後,昨夜大雪,鸞凰宮中炭火可還燒得足?你也上了年紀了,不如往常,尋常一件單衣輕裘就——」
「陛下今日來鸞凰宮所為何事?」江皇後打斷了他溫情的話。
武帝一窒,被堵得有些手足無措。「朕……」
江皇後挑眉,語帶輕嘲。「陛下來,是為了替東宮張目?還是為了給二皇子撐腰?」
「朕……就不能只是單純來探視梓童嗎?」他凝視著她,努力不被她瞧得心慌。
江皇後已經懶得與他再話從前,那個會純梓關懷擔憂她吃沒吃飽、穿沒穿暖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歲月洪流滔滔,江山霸業如刀,早已沖散、斬斷了他們的年華和情分。
「陛下有事說事,否則就換臣妾說了。」她語聲淡然,目光犀利。
武帝此刻無比慶幸這偌大鸞凰宮中只有他們夫妻和各自心月復,並無旁人,尤其是沒有那些過去觀來嬌艷嫵媚、活色生香,如今卻只覺吵雜擾攘得人心煩的嬪妃在,否則他這個帝王的面子還往哪里擱?
不過皇後沒有立刻攆他出去,他也著實松了口氣。
思及此,武帝不禁又高興了。他無視于江皇後的白眼,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到上首紫檀榻椅前,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江皇後強忍一腳踹翻他的沖動,不耐煩地道︰「臣妾有話要稟。」
——稟完,您就可以滾了!
「皇後慢慢說,朕不急。」他何嘗不知她言下之意,決意還是厚著臉皮佯裝沒听懂。
江皇後冷著臉,將方才自己的三道口諭懿旨說了,話畢高高挑眉,似笑非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後辦事,朕向來是放心的。」武帝接過戴嬤嬤奉上的茶,啜飲了一口,舒心愉悅地道。「朕沒有旁的意見。」
「……」一旁服侍的圖公公。
——剛剛在廣仁殿大發雷霆的,不也是陛下您嗎?
江皇後皮笑肉不笑。「陛下英明。只不過臣妾這邊是罰過了,那陛下那頭呢?」
「朕這頭?」
「難道,陛下也默認二皇子府李氏所言所行是對的?」江皇後半真半假道。
武帝心一跳,茶水含在嘴里忙匆匆咽下,有些不是滋味道︰「梓童這話說差了,朕怎會是那等不辨是非、包庇奸惡之人?」
江皇後嗤了一聲。
武帝也不知怎地一陣心虛,又連連喝了幾口茶,撐了穩心神。「李氏犯下大錯,皇後只管懲戒就是,你是一國之母。」
意強調了後頭這四字。
「後宮女眷,臣妾管教了,您的兒子,臣妾也訓斥了,就因臣妾是這個『一國之母』,李側妃那兒照說原也屬臣妾轄管之內,她悖上至此,便是廢位份,即刻發往皇家庵堂管束終生,也不算懲戒過嚴了,可……」江皇後面露諷刺。「偏這位膽大包天的李側妃身後還有德勝侯撐著,他是陛下的股肱重臣,臣妾這區區皇後怕也得罪不得。」
況且一國之母,說來很威風的嗎?
不過是用來給他兜著管著那堆女人孩子混帳事,當這真是什麼好缺?
也就中原這些滿口仁義道德、滿月復男盜女娼的東西,才把這把烙紅了的鳳椅當作寶。
如果她早知道……
江皇後面色越發清冷淡漠。
武帝面上笑容消失殆盡,他對上江皇後的目光,真切地道︰「李炎雖家事上胡涂了些,卻一向忠心耿耿奉公守紀,皇後責罰得有理有據,他如何會有旁議?有朕在,他也不敢有異議!」
「既然您也覺得臣妾有理,那這道口諭就勞煩陛下發下了。」江皇後話鋒一轉,嘴角微揚。
武帝沒注意到她眸底的酷寒,只見著了她那彎彎抿唇一笑,霎時心跳如擂鼓酥麻難抑,也情不自禁跟著笑了起來,正要點頭,忽地外頭傳來宮人一聲長喊。
「淑妃娘娘求見!」
「德妃娘娘求見!」
武帝臉色登時黑了,回頭管見江皇後眼神微冷,霎時心慌意亂起來,忍不住對外頭大吼道︰
「還敢來求什麼情?通通給朕滾回自己宮里好好思過!」
上部完,請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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